第10章 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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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芷兰的脸上泪痕斑斑,晶莹水珠不停从眼角滚落,她看着眼前面若冰霜,丝毫不为所动的男人,几乎心碎欲裂。nianweige
“你一定要同我这样生分吗?”她不甘心,又往前踏了一步,胭雪画帔随风扬起,梨花带雨,无限凄怜。
“阿深,阿深哥哥,我们合过八字,换过庚帖,我知道当初祖父做了让谢家难堪的事,你心里有气,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退婚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啊!为什么你连一次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当年送给你的信你看了吗?我一直等着你,等到今日,再好的儿郎我都不放在眼里,我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
“够了,不要得寸进尺。”她的话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断。
眉目秀丽的女郎瞬间顿在原地,即便离得有些远,也能看清楚她捏着帕子剧烈颤抖的手。
玉怜脂站在梅树后,看着不远处郎心似铁不回转的戏码,顿时挪不动脚了。
好热闹呀。
桃花债。
还是高高在上的镇北侯的桃花债。
这种场面真是千载难逢。
玉怜脂又往树后藏了藏,抱着梅花接着听墙角。
这样着实有些不雅,但是——
她来都来了,这分明是上天的旨意呀,非要让她听到,她怎么可以辜负天恩呢。
什么非礼勿听,管他的咯。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和谢砚深说话的女子正背对着她,而谢砚深本人则在石亭中端坐着,腰背挺拔,面容沉稳俊毅。
他手里握着茶杯,竟是连个正眼也不给那名字字恳切的女郎。
什么哦,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白长着一张惑人的脸。
谢砚深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再开口的时候,说出的话更加冷酷无情:
“钟夫人去寻我母亲谈话,而你不顾颜面私下来找我,贵府此番双管齐下,不知已故的太师若是知道,会做何反应。”
钟老太师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要脸面,如果他在世,是绝对不会求着谢氏再重议亲事的,那无外乎把钟府的脸面往地上再踩一脚。
钟芷兰当然听出他言语中的蔑意,忍不住往后撤了半步:“我,阿深哥哥,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谢砚深放下茶杯,终于回过头直视她,眼中尽是冷漠:“钟芷兰,当年你送的信家母早已代我尽数归还,若你没有收到,应该去问你的双亲。”
“你今日是如何得知我身在何处的,我无意追究,但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如果钟府还不肯罢休,那便是与谢氏为敌。”
钟芷兰鬓边瞬时冷汗直流,同时,泪水也决堤而下。
他就这么不情愿?就真的半点情分也不顾?
他居然,威胁她?
钟府在当年外族进犯之时力主求和,已是与主战的谢氏站在了对立面,她祖父去世之后钟府就有衰落之象。
后来谢砚深屡战屡胜、扭转逆势的羽报传了回来,钟氏更是失去了圣心,她父亲如今只有从三品的虚职,族中子弟要么才能不济,要么还未长成。
而谢氏有谢砚深这颗春秋鼎盛的大树在,有北境兵权在,有圣心在,起码还能再荣华三代。
如果谢砚深真的恼了他们,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需表个态,钟氏的境况绝对会比现在还要糟糕。
钟芷兰出身世族,虽确实心悦眼前之人,但若说她的情意里完全不掺杂对权势的渴望,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如今谢砚深的态度摆在这里,她明白今日只能先退,绝不可再冒进。
她深呼吸后,用帕子抹去泪水,朝亭中人一拜:“……侯爷恕罪,是我不知礼数,还望侯爷大人大量,今日,就当我从未来过。”
“侯爷说的话,我……铭记于心。”
“我这便离开。”
但亭中之人却忽地开口:“不,你留下。”
钟芷兰猛地抬起眼,却望见男人已经站起身来,眼神朝着她的方向,却并不是在看她。
“侯爷……”
谢砚深面色冷淡:“你留下,我走。”
说罢,几步便下了石亭,朝梅林深处疾步而去,徒留身后佳人痴痴凝望。
玉怜脂一手抱着梅花,一手提着裙摆,踩着软绣的登云履,跑得飞快。
她穿行在梅树之间,时不时要俯身绕行,但又不敢放慢速度,差点被石头绊崴了脚。
快点,再快点!
刚刚她藏在树后,听到镇北侯冷斥那位钟姓女郎时,忍不住探出头去看,结果,正撞上一双凌厉的眸。
吓得她赶紧逃走。
她没露出全脸,也不知道谢砚深认没认出她,反正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大不了他后头真要追究,她死不承认就是了,只要他抓不着她,他就没证据!
玉怜脂跑得眼冒金星,偏偏急中生错,她越跑越乱,眼前一定才发现好像跑岔了路,遂急忙拐回去。
猛地一掉头,和几步开外冷视她的高大男人对上眼。
“啊!”她吓得一个刹不住,瞬间摔倒在地,右手擦在地上,疼得冒出泪花。
谢砚深皱着眉:“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少女跌坐在地上,缩着身子,素白的双手快速举起一束梅花挡在脸前,想借此躲避男人的视线。
谢砚深看着她盗钟掩耳自欺欺人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微薄的怒意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走上前,居高临下俯视她:“……起来。”
好半晌,玉怜脂把花束往下移动,小心翼翼地露出眼,含着泪看向上方的人。
“侯,深叔……”她委屈地叫他。
“我错了……”
谢砚深没有接话,还是重复原来那两个字:“起来。”
玉怜脂颓丧着把花束移开,刚想撑着手起身,结果不知道惯用的右手擦伤了,压在地上刚一用力,就疼得又跌了回去。
“呜……”她又坐回了地上,抱着右手哗啦啦流眼泪。
好疼,好疼啊。
谢砚深看着少女红了半边隐有血丝的手心,再转向她泪水涟涟的脸蛋,沉默了几秒。
玉怜脂似乎听见上方有浅浅的叹息声,然后眼前出现了一只大掌。
真的是大掌,很大,一只顶她两只了。
虽然她近距离见过一次,但还是不免惊叹。
武将用来弯弓杀敌的手布满旧疤、青筋,感觉一下就能把她捏碎。
谢砚深定定看着地上坐着的人,看她对着自己的手发愣,等他有些不耐地要再开第三回口的时候,她终于动了。
只见她战战兢兢地扯着臂弯里的帔帛一角,披在他的手上,然后左手遮在袖子下,随后才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放好之后仰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缓缓冒出一个讨好的笑。
很乖巧,可怜又可爱。
一点都不像刚刚才偷听完长辈是非的样子。
谢砚深顿了顿,随后隔着两层厚罗,把她的手握在手心。
他还不能太用力,因为她的手就像块软豆腐,他要是用过了力气,恐怕她得疼得再摔回去。
稍一使力,她就像只轻飘飘的风筝,被扯了起来。
玉怜脂还抱着梅花,迅速低着头站好,垂头丧气,接受来自头顶的审视目光。
“你知错吗?”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阎王爷终于发话了。
玉怜脂立刻点头如捣蒜,啪嗒啪嗒掉金豆子:“知错了知错了!我再也不偷听了……不是不是,我什么都没听见!深叔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这一回吧?”
很显然,她知道被眼前的人抓住之后狡辩根本没有用。
“听到了多少?”他又问。
“不多不多,就听了一小会儿……”她连忙抬头表无辜,随后在男人冷冰冰的视线凝视下又缩着脖子默默低下头。
“为何要偷听”他的声音很平静。
玉怜脂瑟缩了一下,小声说:“我,我走岔了路才会到那里去的,听见有人说话我就过去看看,是我坏了礼数,对不起……”
谢砚深垂下眼,往她泛血的掌心看了一眼,随后转身:“跟上。”/p>
说罢大步朝某个方向走去。
玉怜脂不敢耽搁,连忙跟上去。
他身量那么高,而她不过到他肩头,他在前边走路,她就得在后头跑步,加上谢砚深习武,走起路来比寻常人还快许多,没一会儿她小跑都跟不上了,落了他一大截。
“深,深叔……您,你慢点儿……”她实在累得不行了,只得停下来靠着树。
她身子本来就弱,平日出门那是能坐车就坐车,能乘轿就乘轿,别说锻炼身体,光是多跑多走都能去她半条命。
刚刚偷听被发现慌忙逃跑已经让她气喘吁吁了,现在又跑了一阵,她简直是精疲力尽。
已经走出十几米的男人顿住脚步,转回身,眉头压着,站在原地没有动。
玉怜脂看着远处散发冷意的人,抱着花慢慢走过去。
“大夫说我要多静养,不能跑太快,对身子不好,不是我故意的……”好不容易挪到男人跟前,她才低着头小声喏喏叨叨。
谢砚深面无表情:“刚才偷听不是跑得很快”
玉怜脂瞬间闭嘴了,只敢时不时瞄他一眼,但是说瞄也不准确,因为五次瞄里还夹杂着一下控诉的瞪。
看起来可怜,实则暗搓搓理不直气也壮。
谢砚深则不知道在想什么,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眼中有些暗了下来。
两人站在原地僵持片刻,先屈服的是玉怜脂。
因为她的手真的很疼。
少女手里一动,一枝梅花唰地一下摇了起来,大胆地戳到男人的面前,冷香极淡,却难以忽视。
谢砚深瞳中微缩。
“我寻了好久,数这枝梅最好看,深叔收了花,就不要和我计较了,好不好”她像是鼓足了勇气,竟然敢直勾勾地和他对视了。
他比她高好多,她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男人抬起手,把那枝梅捏住,打量片刻,说道:“如何是不计较”
玉怜脂强撑着不让手发抖,认真道:“不计较就是深叔原谅我偷听,不要和滨叔告我的状,也不能让我再跟着跑,最好现在就放我走。”
谢砚深:“你倒是敢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深叔答应吗”她已然看出男人并不生气,自然没有当初那样惧怕,只是细看去还有些怯怯的。
谢砚深拿着那枝梅,凝视她片刻,忽地问:“你这般怯弱,如何独自掌管家业”
玉怜脂一愣。
随后笑容肉眼可见变得苦涩起来:“……家里还有小叔父在,我,我是没什么用……”
谢砚深:“小叔父”
玉怜脂点点头:“小叔父姓吕,外头管他叫二当家,我平时叫吕叔,吕叔和我爹爹是结拜过的兄弟,从小看着我长大,爹爹去了,一直是他护着我。”
“原来如此。”他语气平淡,像是在打听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提起玉家,玉怜脂的情绪明显低落许多,她再次开口时声音也轻了起来:
“深叔,我真的知道错了,嬷嬷还在等我,知道我乱跑,她得担心了,您若是要罚我,回去再罚吧。”
谢砚深下颌绷紧一瞬,沉声道:“我何时说过要罚你”
嗯
玉怜脂仰起头。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你去吧。”抛下这一句,他转了个方向,大步离开。
玉怜脂眨了眨眼,等再也看不见男人背影时,慢慢,慢慢勾起唇角。
花拿走了。
这是不和她计较的意思了
……
真好哄。
“……姑娘……姑娘——!”远处,隐隐传来老妇人焦急的呼唤声。
玉怜脂耸耸肩,把魔爪伸往旁边最近的一颗梅树,咔嚓一下又折了一枝梅花。
随后举着手里的梅花,满意地欣赏着。
嗯,比刚才给谢砚深的好看多了。
“……姑娘,您在哪啊……”关嬷嬷的声音听起来要急哭了。
“嬷嬷!我在这儿呢——”她抱好花束,慢悠悠地朝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