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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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韵阁。mchuangshige
天气寒凉,侍奉沐浴的两名小婢女手脚麻利,用软绸巾净了玉怜脂身上的水,快速为她披上厚绒披风,随后扶她躺下。
她的长发尽数散在小榻尽头放着的软凳上,关嬷嬷拿了内里搁了上好银炭的镂金球炉立在一旁,婢女借着暖炉的熏热,先用犀角梳将密而软的墨丝梳开,随后覆上锦布,为她烘干发。
翡韵阁的浴房空间很大,分隔不同的区域,也通了地龙,将寒气牢牢隔在门外。
剩下的那名婢女转身去了房门处,开门低语几声,门外又进来了一名年岁不小的妇人,提着一个小箱。
妇人先在房中的落地铜熏炉旁站了片刻,驱散了周身冷寒。
引妇人进来的婢女此时已经走回小榻边,手上捧着沉重的木盘,盘中摆置着各色调制好的香膏与用具。
玉怜脂静静地躺着,双眼半阖,望着上方。
将木盘摆置好后,婢女朝她欠了欠身,随后解开了那披风的盘扣,厚绒散开,一片灼人眼的极致雪白。
婢女执玉片,挑了香膏,软柔的腻物落在皮肉上,惹起一片冰凉。
抹好香膏,婢女朝旁边的热水盆伸去双手,待手热到偏红方才拿出,随后迅速擦干,覆盖上皮肉。
不可思议的软腻让做惯了按蹻的婢女都猛地一惊,只觉自己触到了一团水凝成的雪冻,力度都不自觉轻了许多。
两手压着香膏,由外入内,流连之后指揉掌捻,酥麻骨软,躺在榻上的少女微眯着眼,轻轻呼出气,房中昏热,玉色生香。
而烘净冷意的妇人也提着小箱站到一旁,而后就着地上蒲团跪坐,小箱打开,是已经捣好的数十种花汁。
“姑娘,请您择色。”妇人将小箱中的花汁尽数排开,捧到榻旁,她的声音很低,在一室寂静中也不显得突兀。
玉怜脂微微偏首,面上是被热熏出的薄红,眼中微带恹色,像是有些困倦,抬起右臂,纤指点中其中一瓶。
□□净透的偏素色。
挑完后,转回头,闭上双眼。
妇人了然,随后拿出一应器具,开始为她染上新的丹蔻。
……
一切事毕后,关嬷嬷捧来衣裙,淡青银莲纹的绸裙,玉怜脂站在铜镜前,看着身后婢女为她束好腰带,佩上香囊玉环等物。
那提着丹蔻小箱的妇人张四娘原是府中派来侍奉的梳头娘子,心思灵巧,手艺更是精湛,待玉怜脂换好衣裙,便引她在妆台前坐下。
约莫是知道她今日偏好素净的装扮,几番打量思索后,张四娘轻声道:“姑娘,奴婢为您挽垂挂髻可好”
玉怜脂眨了眨眼:“……好。”
得了准话,张四娘便开始上手了。
少女的发柔滑似水,色深近墨,且厚、密、多、长,挽出来的发髻自然更添出八分好看。
云鬟雾鬓美人丝,发美素来是人人追求的容色美之一。
身旁,木轮滚动的声响传来,一座约莫四尺高,长宽均两尺的沉重螺钿红木大箱被推了过来,箱底的木轮应当是找了木匠专门打造,方便移动。
关嬷嬷在那箱子上七处按了几下,这木箱竟弹出数十小铜环,她牵着铜环逐一拉动,整座檀木箱便彻底展开。
站在玉怜脂身后的张四娘正往手心揉了些香泽,转头一看,顿时愣在当场,呼吸都为之一窒。
只见那沉箱之中好一片琳琅耀目、金辉银光,象牙珍珠、玛瑙翡翠、瑾瑜碧玺、玳瑁珊瑚……
各色宝石珠玉在明亮光照下散发出堪称刺眼的彩芒。
箱中首饰皆分门别类放置妥当,钗、笄、簪、栉、步摇华胜、耳珰指环、手镯臂钏,数量繁多,每一件都是难得的上上品,这一箱子加起来,堪称价值千金。
张四娘心神惊震,揉开掌心香泽的动作都顿住了。
她做梳头娘子也有二十多年了,手艺在京中不说数一数二,名声打出去也是响当当的,因而被选中入了镇北侯府。
这些年她伺候过的贵人少说逾百,她敢打包票,眼前这位小娘子的首饰箱子,便是京中许多官家小姐的嫁妆都比不上。
而这箱子中璎珞、项圈等大物件只寥寥几样,但肯定不是没有,只能说明首饰数目还远不止此,其余的放在别处。
听门房李家的说,这回上京,这位玉姑娘足足带了一船的行李,现在还没运完
又想起方才见她数人服侍出浴等事适应自如的样子,想来在家中便一直是如此待遇,故而习以为常。
这实不是寻常商户女子能比得上的娇贵。
果真不愧是江南豪贾之女,几代单传,爹娘又都死了,所有的家产那还不都是……
“张娘子”玉怜脂望着镜中,镜面倒映出身后一动不动的中年妇人,轻声唤道。
张四娘身体猛地一震,一眨眼就扯出个笑容:“啊……姑娘的首饰真叫奴婢看花了眼!正想着挑哪几样来配姑娘的衣裙才好。”
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她的失礼出神,妆台前的少女笑意盈盈,轻声细语:“只消雅致些便可。”
语气也是极温和。
张四娘心下感叹这位新入府的主子真是好脾气,忙不迭应声:“是。”
梳头的间隙,移来箱子的关嬷嬷又捧出一个匣子,打开之后,一只质腻泽白的羊脂玉镯躺在锦缎上。
关嬷嬷小心将那只玉镯拿出来,捧起玉怜脂的左手,为她戴上,随后取来一只色泽相近的白玉镯子,套在外头。
镯戴双数,富贵吉祥,更有环佩玎珰的意趣。
玉怜脂收回手,细细抚摸着腕上内里的那只玉镯,唇角有淡淡笑意。
这只成色极佳的玉镯是戚脂和玉逢羲一起制成的。
从选料开始,一直到打磨出成品,她的爹娘都没有假手他人,怀着满心舐犊之情为她准备了这份及笄礼物。
只可惜,红纸描金的笄礼请柬没能递给亲朋旧友,那年的玉宅只送出去一封又一封白事丧帖。
站在玉怜脂身后的张四娘已经利落地开始收尾了,妆台前,敷粉斜红等物也排开,关嬷嬷站在一旁,只待发髻挽好为她上妆。
镜前少女容色姝丽,肤如凝脂,铅华只需薄薄一层即可,太过反而艳媚,于今日的场合不宜。
玉怜脂一行到府门时正是午时末,入府后拜过高氏、方氏,加上梳洗打扮,如今已经未时,而润安堂晚膳定在申时,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
她要先去见谢滨。
西院,善启堂。
陈六脚步轻快入了堂中,朝上首坐着的男人行了一礼:
“大郎君,翡韵阁那边传了消息,玉姑娘说还需些时辰才能准备妥当,过会儿便来拜见您。”
座上的中年男人留着短鬍,暗绿云纹锦袍,身量高,却瘦削,眉眼看得出年轻时的清俊,只是如今瞧着脸色不大好,眼下也有些青黑,像是劳累所致。
谢滨抬袖掩唇轻咳两声,如今快要深秋,天凉,京都又干燥,喉肺难免不适,他端起一旁的碗盏,饮了一口热梨汤,才开口,面上带着笑意:
“女儿家好美,莫要催她。”
“是。”
谢滨:“夫人今日能起身了?现在情况如何,新请的大夫怎么说?”
陈六:“回郎君,如夫人正在夫人房里陪着,齐大夫诊脉后说夫人的痰厥之症似有好转,但还需再观察些日子,又开了新的药方,如夫人已经着人按着药方去寻上好的药材了。”
谢滨点点头:“去把霖儿和嫣儿都叫来,今夜一同去润安堂用膳。”
谢文霖、谢文嫣,谢滨和高氏的一双儿女。
“是。”
玉怜脂到善启堂时,堂中已经进了三个人,一坐两站。
上首坐着的中年男人自然是谢滨,另外还有两个总角之年的孩子并肩站在堂中,此刻俱是低着头臊眉耷眼,只不过掩在袖子下的手正不老实,像是在打什么暗语。
谢滨看着面前无心向学的顽皮儿女,气得灌了好几口梨汤都压不下去胸口的闷意。
方才趁着玉怜脂还没到的一会子功夫,他便顺口考了他们几篇应是早已烂熟于心的文章,结果一问三不知。
再细究下去,这俩混世魔星竟然连之前已经背过的东西都忘了大半!
差点没把他气得咳出血来。
“这几月夫子教你们的,是全都忘了?!”谢滨恨铁不成钢,一眼瞟去将谢文霖和谢文嫣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顿时更怒,狠狠一掌拍在案上。
“上学时不用心,如今站在我跟前也是这般作态,看来,是我平日太放纵你们了!”
“从明日起,你们俩不准再在一处!我另请夫子,你们分开进学。”
站在堂中的龙凤双胎立时吓得一激灵,站在左侧的女孩明显更机敏,反应更快,一抬头,眼里竟然已经蓄满泪水,委屈得不行:
“我们错了错了,好爹爹,别把我和哥哥分开!要打要罚嫣儿都认,以后一定好好听夫子的话,听爹爹的话,再也不敢了。”
说罢直接往下一跪,低声哭了起来,浑身颤抖,如同一棵风中颤抖的小树。
一旁的谢文霖显然没有妹妹深厚的功力,但好在还懂得些模仿大法,连忙跟着扑通跪下,虽然哭不出来,但还是不停地用袖子抹脸,发出诚意不足的假嚎声,不求一鸣惊人,但求蒙混过关。
玉怜脂站在门外默然看着,在谢滨扶额叹气,忍不住又要向龙凤胎发难的时候,她终于踏进门。
“……滨叔?”少女自门外走来,眉心轻蹙,眼中是泛起的水雾。
她的声音很细,带着哭意,像是紧张。
谢滨立刻抬头望过去,对上一双有些怯意的眼,还有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
他顿时怔住了。
不远处少女的眉眼是那么熟悉,肖似她的母亲,轮廓近乎一致。
戚脂在未出阁时便是名满江南的美人,当年多少儿郎掷千金、奉厚礼,只为一睹芳颜,博得佳人欢心。
只是最后让玉逢羲拔了头筹,抱得美人归。
而眼前的少女,容貌较之其母,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的玉逢羲也是相貌俊朗的男儿,想来玉怜脂取父母之长,自然颜色更为出众,素青衣裙难掩娇丽。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谢滨缓慢地站直身,看向玉怜脂的眼神有些恍惚惊讶:“你,你是怜脂……一别多年,竟长这般大了……”
他离开苏州的时候,玉怜脂不过童龀,虽知道她定已大变模样,但人真站在眼前,还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玉怜脂轻轻抽泣一声,几步上前,竟是一下跪倒在地,朝谢滨深深一拜。
“请世叔受侄女一拜——”
谢滨猛地一震,连忙要将她扶起来:“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没料想看着细弱的少女却颇有些固执,只流着泪摇头,恳恳诚挚:
“世叔当受我此拜!爹爹娘亲登仙了,我是个没用的,求了官衙这些年,也没得个回信,找不着当初害了他们的贼人,没办法让他们九泉之下安宁。本只想守着祖辈留下的产业了此余生,却又不知打哪招来旧怨新仇,得罪了什么恶煞,追着要我这条命……亲朋故友无不视我为洪水猛兽,哪个敢收留只有您不嫌我晦气倒运,愿意庇护我,此恩此德,侄女永世难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3-0915:36:57~2023-11-2804:5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阴晴不定的佳佳子32瓶;一杯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