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陌生(三合一)
冯惜珍没有回城。
临芦村与瓯宅村离得近,许广华见她崴了脚,走路不便,便先请她回家。
盛情难却,冯惜珍没有拒绝许广华的一番好意,便跟着他回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这村,一路上,村民们都一个劲打量着她。
等冯惜珍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他们才讨论起来。
“这又是谁啊?”
“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城里人。而且你看她还戴着一副眼镜呢,像个有文化的。”
“许家大房怎么这么好的运气?三天两头认识体面的城里人,上回人家给他屋子住,请他去做饼,这次也不知道这人又能帮到他们家什么忙!”
这些议论的声音里头纷纷透着羡慕感慨,周老太满心不屑,走两步,又折返回来看。
望着许广华与冯惜珍的背影,她的眼睛不由眯起来。
她走快几步,跟上他俩。
这些日子,她对许广华是愈发不满了。
若是他能像过去那样顺着自己,当好这许家的长子,也就罢了,可问题是,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主意。
每当看着许广华开始与自己对着干,周老太就不由想起当年在临芦村时那科研学家的闺女是如何在村民们面前出尽风头。
周老太最深恶痛绝的,便是许广华逐渐展现出与冯惜珍一样的性格,他开始变得出色。
当年她一再阻拦许广华读书,为的不就是将他困在农村吗?
她根本就不希望别人的儿子有大出息,便在他小时候便一再打压,偷偷咒骂,只希望他变得愈发怯懦软弱。
一切都按照她所要的发展,只除了他运气好,竟被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看上,两个人成家过日子。
她起初想要反对,只无奈没有理由,没法子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女知青进了家门。
不过好在那女知青也是个倒霉催的,这些年也过得很不如意,眼看着她眼底的光芒逐渐灭了,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散,周老太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
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绝处逢生了。
如今周老太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过成这样,许广华的小日子倒是愈发顺遂,她心里着急得不得了。
这城里人是来做什么的?
难道也是给许广华带来了什么好机会?
周老太决定去看看,她鬼鬼祟祟张望了许久,而后追上他们的脚步。
许广华请冯惜珍进了屋。
冯惜珍左右看了看,只觉得这小屋看起来极其雅致,不仅是屋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就连小院中都还种了花花草草。
许广华笑着说道:“这是一位大爷借我们住的房子,院子里的花草也是他的,他没别的要求,只希望我们能帮他照顾好花草。”
冯惜珍有些讶异,又去看了看院子里的花草,不由地还想起了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位老同志。
那天她撞坏了老同志的花盆,当天晚上就赔了他一盆,可没想到对方连屋门都不愿意给她打开,倔得很。
冯惜珍便只好将花盆摆在他院门口,不过人家愣是不拿进院子里,她也就作罢了。
此时听许广华说起这屋子的主人家有多和善,她不由想起那老同志,不由感慨,都是热爱花花草草的老爷子,怎么差这么多呢?
“冯姨,我记得我娘曾经提过,说她就是临芦村的。一会儿我去问问,说不定她会知道当年的事。”
冯惜珍满脸感激,笑着道谢:“麻烦你了。”
然而她话音未落,屋门却被“嚯”一声推开了。
周老太冷着脸,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城里人最怕撒泼的乡下人,周老太这会儿就要好好闹一场,到时候直接将这人赶走,看许广华怎么办!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许广华哪有这福气!
周老太进了屋,便要开口,然而她的目光刚一落在冯惜珍的脸上,便顿了顿。
不知怎的,她觉得这人看起来,很面熟。
对方五十多岁了,头上略有些白发,面部并不下垂,但眼角的纹路却很深。
不过到底是打扮得好,再加上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乍一眼看过去,便像是个知书达理的文化人。
她的变化并不大,如三十多年前一般的气质……
周老太认出来了,这是冯惜珍。
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脑中也是一片混乱,满腔的话语一下子便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嘴角扯了扯,想要开口,也想要撒腿就跑。
许广华怎么会与她在一起?
许广华没想到她突然会来,将端来
的凉白开往冯惜珍面前放下,便立马介绍道:“冯姨,这是我娘。”
这表示,冯惜珍与许广华尚未相认?
周老太的嘴角抽了抽,试图从冯惜珍的眼神中看出几分疑虑。
然而并没有,冯惜珍并没有认出她。
三十多年前的周老太便不是一个出挑的小姑娘,当时她实在太平凡,不管是性格还是外表,都是让人过目就忘的那一种,更何况当年她与冯惜珍就是两个层次的人,她们之间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周老太将冯惜珍
视为假想敌,恨之入骨,然而对方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
这是最让她气愤并且感到自卑的。
“你好。”冯惜珍一听许广华的介绍,立马站起来。
她刚才便听许广华说他娘的老家在临芦村,此时见到周老太,忙急切地告知自己的来意。
冯惜珍谈吐好,话语简洁有力,很快便将当年发生的一切说得明明白白。
周老太听着,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是被什么给桎梏着,连呼吸都变得紧张急促。
然而,她不敢暴露出这一点,便尽量平心静气地听完冯惜珍说的话。
“我的老家不在临——你刚才说临啥村?”周老太装模作样道。
许广华微微拧眉:“娘,我记得你是临芦村人。”
“混小子,我的老家在哪里,难道你比我更清楚?我不住临芦村,我的老家是清泸村!”周老太随意编了个村名,想了想,又怒骂道,“成天把一些烂七八糟的人带到家里,你干啥?今天我还听老队长满村找你,你要是不想上工就跟人说清楚,反正你媳妇现在当老师了,你也不愁赚工分!”
冯惜珍最后的希望在三言两语之间被周老太打消,她的眸光不由黯下来,人海茫茫,想要找回自己的儿子,几乎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
周老太的余光扫到冯惜珍的脸,见她不再追问,心中有了底气。
而后,周老太又骂道:“是瞅你媳妇要去高考了,你就瞧不上下地赚工分工分的活了?做人不能忘本,你这心比天还高,真当自己跟着城里人就有肉吃了?人家城里人也不是傻的,难道平白无故把钱塞你裤兜里?”
许广华不是第一次听他娘
冲着自己破口大骂了,但现在冯惜珍也在身边站着,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他帮助冯惜珍,根本就不是别有用心,可在周老太口中,却像是他另有所图一般。
这太让他难堪了。
“咦——”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之中,一道软糯的声音先传了进来。
嗒嗒的小脑袋瓜子先往屋里一钻,而后眨巴着眼睛看清楚屋里人,最后,她就像是没看见周老太一般,“嗖”一下从周老太身旁跑了过去,冲向冯惜珍。
“惜珍奶奶!”嗒嗒欢喜地喊。
小丫头的笑容实在能感染人,此时她的眼睛里都是喜色,唇角扬起的弧度与浅浅的酒窝都是那样甜丝丝的,只一瞬间,就令冯惜珍不自觉露出了笑脸。
“嗒嗒!”冯惜珍笑着蹲下来,又问道,“小丫头是叫嗒嗒吧?”
嗒嗒点头如捣蒜,好奇地问长问短,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堂屋里,还握着冯惜珍的手,说是要带惜珍奶奶去参观。
周老太原本还心中得意,此时听嗒嗒这样喊冯惜珍,心又猛地被揪了起来。
当初她执意要嫁给许老头,最重要的是,她早就对当时如此英俊的他心生好感,再是因为年纪大了不好嫁,并且许老头看起来靠得住,嫁给他不说衣食无忧,但到底不会过苦日子。
后来她嫁过来,当了许广华的后娘,再加上旁人都以为这是她不知检点在成婚之前就生下的娃,在那些指指点点的异样眼神与议论声中,她的心态逐渐转变,将恨意投射在孩子身上。
周老太是要面子的,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让许老头与冯惜珍年轻时的种种被人知道,那就像是她内心深处的噩梦,时时刻刻提醒她只是别人的替代品,是许老头无奈之下的选择。
回过神后,周老太的内心是慌乱的,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他们相认,那怎么办?
“娘,我不知道刚才又是哪里得罪你了。但我毕竟已经分家,如果你真的看我不顺眼,那大可以不来我这里。”许广华见冯惜珍已被嗒嗒带着进屋参观,便严肃地说道,“虽然都在一个村子里,但你如果不高兴,我可以躲着你,也请你不要再故意来找麻烦了。”
许广华平静地说完这番话,话语
之中的意思便是赶周老太走。
周老太的嘴角抽搐,脸色沉下来,难看得吓人。
“我劝你别和这些城里人走得太近,做人要知道什么叫本分!”周老太丢下这句话,拖着自己的跛脚,往外一步一步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许广华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无比冷淡。
他不是不失望的。
在农村,人家当娘的都是将儿子宠得跟宝一样,更何况他是家中的长子,理应不该被如此对待。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娘对他却是如此尖酸刻薄。
许广华过去从未想过逃离周老太,他按着村里人说的“孝道”二字对待她,宁愿自己多受一些委屈,只想息事宁人。
可没想到,老太太愈发过分了。
这一刻,许广华的心中突然一阵怅然。
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即便没有母爱的关怀,也能自我调节。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帮冯惜珍到处打听她儿子的下落,看着她焦急又不安的样子,再与周老太对待自己的态度一对比,他忽然很羡慕。
羡慕冯惜珍的儿子,能得到母亲无条件的爱。
身后许广华的心情一落千丈,然而周老太自然不
会放在心上。
她若有所思地走回家,心中惦记着许广华与冯惜珍相认的可能性。
左思右想之下,她认为只要不让许老头与冯惜珍见面,那真相就永远不可能被人揭开。
于是一回到家,她便装作头疼脑热,周身不适。
许老头本来是要按往常一样吃了晚饭就要出去遛弯的,硬是被她留在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要不我去给你喊个赤脚大夫?”许老头问。
周老太慌张道:“让老三家的去喊!”
许广中找来赤脚大夫,人家检查个半天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见周老太还是躺在炕上“哎哟哎哟”喊个没完,便随意给开了些草药。
见许老头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三毛钱递给大夫,周老太的心就像是被柴刀剜着一般疼,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让一家子围在自己身旁。
好歹要等那冯惜珍离开村子再说!
折腾了许久,天都黑了,一家子人也歇了下来。
见老伴要去灭煤油灯,周老太从炕上坐起来,让他给自己拿面铜镜。
接过
铜镜,周老太盯着自己的脸看。
一双吊梢眼,眼珠子是浑浊的,眸光黯淡,半边脸颊因当年做月子时没养好,有些面瘫,此时微微塌陷,使得那颧骨更加分明。
年轻时,她的长相就不好,虽不至于歪鼻子斜眼,但与冯惜珍那大气又明朗的长相是完全没法比的。
周老太本来就是穷苦人家出身,也没心思打理自己的外表,后来嫁了人,又被婆婆磋磨,那面色一天比一天黄,脸也是一天比一天苍老。
她原本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是否好看,可刚才见了冯惜珍,心中却一阵不是滋味。
为什么都是人,差别竟这么大?
周老太气得将铜镜丢到一边,烦躁地躺下来,但因为躺下时太用力,脑袋往炕上狠狠撞了撞。
边上许老头已经打起呼,没理会她。
她揣许老头一脚,但人家一动不动的,她便只好自己起身,去灭了煤油灯。
屋子里很快便是漆黑一片,周老太摸黑回炕上,心里头就像是打鼓一般,还七上八下的。
她这大半辈子,有男人有儿子,儿媳还得伺候自己,难道还比不上冯惜珍?
周老太一再自我安慰,可心底有一道声音总在暗暗地提醒着她,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冯惜珍是天壤地别的差距。
她闭上眼,眉心紧紧拧着,只一再盼望明天一早,冯惜珍就会滚蛋。
她平静的生活一定不会再激起波澜,那秘密也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一定是这样的。
……
冯惜珍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清晨醒来,许广华已经准备好早饭,嗒嗒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去吃。
冯惜珍被拉到八仙桌旁,看见这大清早的,许年已经捧着课本在温习。
她笑着看看孩子摆在一旁的作业本,而后赞许道:“你的字写得很漂亮。”
其实过去在城里小学念书时,许年就已经展现了在学业上的天赋。
他喜欢看书,也喜欢上课,老师说过的课本内容他总过目不忘,甚至还会去深究老师尚未提及的知识。
来到绵安村的分校后,他娘说这里的教育资源不及城里,让他更要下苦工,只有成为班级里的佼佼者,将来有了机会进城里念书,才能跟得上进度。
好在许年从
未让付蓉失望,她只这么提醒几遍,他便愈发用功,不让父母操心。
此时见冯惜珍夸奖哥哥,嗒嗒心里头可骄傲了,帮许年说道:“我哥哥是全班第一名,全校第一名!他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的!”
许年有点不好意思,他才八岁,离上大学还早得很呢!
冯惜珍一看便知道这俩孩子感情好,兄妹俩一个沉稳一个伶俐,都很讨人喜欢。
现在即便是城里的家庭,都不一定如此关注孩子的学业,除非一些双职工家庭能想得长远一些。
可这家里头的女主人,对大儿子的学习如此上心,对小闺女的启蒙教育也不松懈,更让人吃惊的是,她自己还报名参加高考!
这一家子的氛围,可真好。
冯惜珍与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饭,虽没有白面馒头,没有她喝惯的豆浆,可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这个地方给她带来了数不尽的温情,让她不舍得离开。
但再不舍得都好,还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休息了一夜,冯惜珍的腿已经不那么疼了,虽走路的时候仍有些吃力,可好歹能自己坐车回市里。
许广华要去上工,便将她送出村子。
一路上,他有些抱歉地说道:“我娘就是这脾气,你别见怪。不过,我真不是因为你是城里人,想巴结你,才出手帮助的。”
“我看得出来。”冯惜珍笑容和蔼,“这次多谢你。”
“不好意思,没帮上你的忙。”许广华低声道,“希望你能找回儿子,一家团聚。”
许广华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除了对待妻子儿女之外,其余时候,他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怎么此时心里头却有些难过?
他想不明
白,便不再考虑,将她送到村口,便与她道别。
冯惜珍见这小伙子的神情,笑道:“我已经把家里的地址写给你们了,有机会来市里,一定要带着孩子们来看我,到时候我做一顿好吃的,请你们吃饭。还有,你媳妇不是准备考城北大学吗?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城北大学在市里,若是能考上,便不会离家人太远,付蓉才有这个打算。
只不过,为什么考上城北大学就会与她再见面?
许广华还想再问,但村子里老队长吹
哨的声音已经响起,他不能再耽搁上工的时间了。
两个人就在这里分别了。
而另一边,周老太望着窗外,看着许广华独自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脸上的笑容重新浮现,高高兴兴地出门跟老姐妹们纳鞋底。
“你不难受了?”许老头纳闷地问。
周老太乐呵着:“睡一觉好多了,你也出去遛弯吧。”
许老头没想太多,穿上鞋,背着手去村子里转转。
然而他刚转几步,就碰上了嗒嗒。
小丫头脸上的笑容让这个早晨的空气都变得更加清冽。
听她喊一声“爷爷”,许老头的嘴角都不自觉扬起来,蹲在她跟前:“爷都好久没见到嗒嗒了。”
嗒嗒见爷爷露出难过的表情,立马就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别伤心了,嗒嗒现在就可以陪爷玩儿。”
看小丫头都着急了,许老头笑得开怀:“嗒嗒为啥都不来家里?”
嗒嗒一脸为难,犹豫许久,才小声说道:“奶太凶了,嗒嗒不想挨骂。”
“她经常凶你吗?”许老头眼底的笑意淡了淡,“你奶她不想让你们分家,只是希望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没有恶意的。”
嗒嗒把头摇成拨浪鼓:“昨天奶还来我们家骂爹了,骂得好凶啊,太吓人了。”
这话一出,许老头皱眉。
他也知道自己的老伴什么脾气,但平时她在他面前会收敛,他认为不是亲生的总归隔着什么,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没想到,原来他不在的时候,她竟如此暗戳戳地针对大房一家。
“她骂你爹什么?”许老头沉声问。
“她说我爹想要跟着城里人吃肉……”嗒嗒歪着脑袋,“可我们家也有肉呀,爹娘说等过年宰了小猪,我们家也能吃好多好多的肉。”
宰猪分猪肉的事,许老头也听说过。
难道老伴是不甘心将这猪肉分一半给大房一家,所以才百般刻薄?
不能再让老伴任意妄为了,许老头的脸色很差,恨不得立马去为大房讨个说法。
然而他没想到,下一刻,嗒嗒又说出一句奇奇怪怪的话。
“奶好坏啊,嗒嗒不喜欢她。还是惜珍奶奶好,嗒嗒想要跟惜珍奶奶在一起……”
许老头的脸色“唰”一
下就变了。
惜珍奶奶……
是她吗?
他不敢置信地抓住嗒嗒的小肩膀,问道:“你说——惜珍奶奶?是哪个惜珍奶奶?”
……
一阵农忙过去了,城里那单位的联欢会可等不了,因此在秋收即将结束的时候,许广华去了城里一趟。
这一回,蔡敏淑对他仍旧热络,将他安排到单位食堂,让他帮忙。
他们单位的财务处也来了一趟,提出日结的工钱不少,许广华的干劲就更足了。
他本以为在哪儿干活都是一样,只要一门心思,便会有好的收获,可没想到的是,单位食堂里的厨师却一点都不给他好脸色看。
许广华揉的面团,本就是要靠力道的,可那厨子百般挑剔,又一再针对,像是对他很不满:“这面团揉成这样,谁吃啊?”
“农村来的就是农村来的,干活一点都不讲究。你看看这肉馅,也不搅和一下,盐巴重了,岂不是每一个饼的滋味都不一样?”宋厨子皱着眉说道。
许广华本还想着只是临时干几天,也无谓跟人起争执,但对方太咄咄逼人,便不由沉下脸:“单位把我请过来是专门做点心的,我做好这么多饼,就会走。你越挑剔指责,我留在这里的时间就越长,到时候财务处给我算的日结工钱只会更高,你说谁吃亏?”
宋厨子在这后厨已经干了好几年,平时趾高气昂的,谁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此时见许广华的态度居然变得强硬,立马拍着案板气愤道:“财务处给你结算,拿的又不是我的工钱,我吃什么亏!”
许广华冷淡道:“饼子用的馅料和面粉都是你们食堂采购的,我可以浪费,反正到时候领了工钱就可以走人。可你作为后厨的负责人,一段时间内让单位的开销增长,难道领导都视而不见?”
宋厨子的脸色僵了僵。
许广华又说道:“你要跟我相安无事,那我们就和和气气。放心,我连临时工都不是,抢不了你的饭碗。”
宋厨子心里头的想法一下子就被他给拆穿了。
之前后厨一直都是她帮忙选临时工和学徒,上面领导从来没有干预过,这一次,却突然塞了个人进来,因此她才会如此忐忑。
她本来担心许广华是盯
着自己的位置来的,所以才会百般刁难,可没想到,他竟然还不好欺负。
宋厨子的面色愈发不好看,冷哼一声,转头对身边的几个临时工说道:“就一个乡下人,我难道还怕了他?”
这乡下人抢不了她的饭碗!
说完,她没再干涉许广华,而是继续喊了几个人,帮忙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只是这时,后厨敞着的大门外,还站着两个人。
卢锋远远地看着许广华,说道:“这么死脑筋,难怪有机会在他面前都不接着。”
蔡敏淑笑了笑:“我倒觉得他不死脑筋,人家就是不想跟这食堂里的厨子一般见识。卢主任,你别太瞧不起他了,你爸可是对他很欣赏,上回还让我们给他留意,看有没有什么事是他能做的。”
卢锋挑了挑眉,转身走之时,对蔡淑敏说道:“你找个机会,让他把他那个小闺女带到单位里玩玩。”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蔡敏淑答应一声。
她知道卢锋为什么对这对父女如此感兴趣,对于别人的家事,她本不该多插手,但他到底是自己部门的领导,要是这对父女能帮上他的忙,那也就等于帮到她自己了。
蔡敏淑大概可以猜到卢锋会怎么对待小嗒嗒,无非是给小丫头买些好吃的,再利用她的纯真可爱,在老爷子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只是老爷子的脾气毕竟不太好,也是个容易起疑心的,若是因为这样而对小丫头和她爹产生芥蒂,那岂不是害了他们吗?
蔡敏淑越想,越觉得不安,忧心忡忡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
嗒嗒一连念叨了好几天,总是盼着要见到惜珍奶奶。
付蓉不由觉得好笑,便问道:“嗒嗒在村子里有这么多的好朋友,有这么多疼爱你的老爷爷老奶奶,怎么就这么喜欢惜珍奶奶呢?”
嗒嗒也说不上为什么,但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喜欢是有道理的,她一本正经道:“不单单是嗒嗒,爷爷也很喜欢惜珍奶奶。”
这真是越说越离谱了,付蓉不由笑道:“你爷爷又不认识惜珍奶奶,怎么会喜欢她呢?”
“可爷爷问我惜珍奶奶住在哪里,他要去跟她交朋友!”
嗒嗒从来不撒谎,也不喜欢被人误解,她从炕上下来
,满抽屉找着,最后从里头拿出一本书。
这书里本来还夹着冯惜珍留下的地址,此时找不着了。
“真给你爷爷拿走了?”付蓉奇怪地问。
“对啊,爷爷好激动,都差点哭了。”嗒嗒做了个假装擦眼泪的动作,又问她娘,“娘,爷爷为什么这么难过?”
付蓉当然不知道,只是直觉告诉她,这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揉揉嗒嗒的小脑袋:“娘有机会就去问问你爷爷,好不好?”
嗒嗒乖乖答应下来,将抽屉关上,便去院子里玩了。
……
冯惜珍看着那盆花在院子外摆了好几天,她本以为是那老同志不在家,可没想到,这天自己买完菜回来时,恰好看见卢德云。
卢德云从屋里出来,正在院子里浇花。
她便走上前:“这盆花是我赔给你的,你拿进去吧。”
卢德云连头都没抬起来:“你赔的花,又不是我以前那一盆,我怎么就非要不可了?”
这下冯惜珍懒得再搭理他,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将视线收回来:“你爱要不要,不要我就自己养!”
说罢,她走去端起花盆,转身甩上门。
冯惜珍从未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老头,正被他气得够呛,忽地听见一阵敲门声。
难道是那老同志发现自己太无理,来道歉了?
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端着花盆便往外走,想着毕竟都是邻居,退一步海阔天空。
然而,她走了几步,手扶着门把手时候,却突然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由外传来。
“惜珍——是你吗?”
冯惜珍的手突然顿了顿。
她与隔壁那老同志的关系没这么熟稔,对方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离开得太久,这趟回来,一切都不同了,更不可能有什么老朋友来探望她才对。
所以,这是谁?
隔着这房门,许老头深吸一口气,紧张地等待着。
这两天,他找许广华试探过几回,发现儿子压根就不知道亲生母亲的事。
也就是说,即便嗒嗒口中的“惜珍奶奶”真的是冯惜珍,也不表示许广华知道事情的真相。
许老头打心眼里盼着想要见到她,本当天就要去市里找她的,可周老太却发现了端倪,要死要活拦着。
她
哭得声嘶力竭,甚至当真大病了一场,咬牙切齿地表示,若是他真的要去见冯惜珍,她就不活了。
许老头这才确定,“惜珍奶奶”便是冯惜珍。
那是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人,即便如今他老了,那段情仍旧刻骨铭心。
终于,许老头承诺老伴绝不会将这件事节外生枝,而后踏上了进城的路。
“你是谁?”里头传来了犹豫的声音。
她的年纪大了,连音色也跟着老去,可许老头的心情仍旧激
动不已。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我,我是永军……”
“砰”一声,冯惜珍手中的盆栽一下子就掉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房门。
冯惜珍一脸怔愣地望着许老头。
许永军早就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许永军了,他是那么苍老,连背都已经佝偻,完全没了当年那朝气十足的模样。
没错,人都是会老的,她也早就不再是那个小姑娘。
“你、你要不要进来坐一坐?”冯惜珍回过神,比了个“请”的手势。
许老头习惯了低着头,他犹豫许久,才说道:“这不太方便。”而后,他指了指院子里的板凳,局促道:“就坐这里吧。”
曾经他们是如此亲密,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甚至还拥有了一个孩子。
可现在,竟不如陌生人。
想到许老头早已娶妻,或许还生了一窝孩子,冯惜珍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她给他冲了一杯茶,坐在他身旁。
“听说你结婚了?”冯惜珍问道。
许老头面色尴尬,点点头:“又生了两个儿子,现在都不小了。”
冯惜珍对他另外两个儿子如今如何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急切地问道:“那承远呢?”
许老头一怔,半晌之后才说道:“他现在已经不叫承远了。”
“那叫什么?”冯惜珍拧眉,她发现几十年不见,许永军连性格都变得与过去不一样。
“他现在叫许广华。”许老头看向她,苍老的眼中满是感慨。
冯惜珍听着,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忽然之间,她的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按压住。
许广华?
就是那个一直在帮助她的小伙子!
许广华就是她的儿子!
冯惜珍不敢相信,
脑海中的思绪变得纷乱,许久都没能平静下来。
可就在她最心乱如麻之时,许老头却又开口了。
“我这次来这里,孩子他娘不同意。惜珍,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许老头看着冯惜珍,说出自己难以启齿的话,“能不能请你,不要和广华相认……”
冯惜珍瞪大了双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孩子他娘这几十年也很辛苦,村子里这么多村民,我们瞒得很好,谁都不知道这件事。人言可畏,这要是让村民们知道,我们都要被戳脊梁骨……”
……
另一边,付蓉在许老头出门进城之前,去找了他一趟。
对于自己认识冯惜珍的事,他矢口否认,并说那是嗒嗒胡诌的。
付蓉自然不信,可也没有逼问。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许老头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然而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嗒嗒却拿出一本书。
“娘,你能不能给嗒嗒讲故事?”
这是那天许老头给付蓉的。
当嗒嗒拿着书,举到她面前的时候,付蓉的心跳仿佛突然停滞。
她紧紧握住那本书,而后缓缓打开,直到书页迅速翻过,留在最后一页。
“惜珍赠。”
看见这三个字,付蓉恍然大悟。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惜珍奶奶”这个称呼如此耳熟。
直觉告诉她,一切并不是这么简单。
许老头并不仅仅只认识冯惜珍而已,其中还有隐情。
她合上书,蹲在孩子面前,说道:“嗒嗒去地里,把你爹喊过来,就说娘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雪舞】又捧着地雷来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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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评论快要破一千啦,小天使们踊跃发言,让我感受一下评论区过四位数的快乐吧哈哈哈:,,,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