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受宠若惊(三合一)<!>
许广华与付蓉是在物资局的职工大院门口会合的。
两个人都很焦急,但许广华不愿唐突,在院子里拦住一个带着小孩遛弯的大娘。
许广华说道:“大娘,您认识这单位里后勤部的董萍吗?”
大娘乐了:“当然认识,她前天在院子里拉了一路的稀,谁不认识呀!”
“董萍的大儿子今年大约八岁,当时他们家刚搬进大院的时候,她是不是还没有怀孕?”许广华又问道。
大娘见他们两口子表情严肃,便认真地回想:“她刚搬过来没多久就显肚子了,怀的是小儿子,大儿子该是在原先单位生的。”
“广华,你问这个干什么?”付蓉拉着他的胳膊,“顾方说董萍把孩子带回家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她,我们赶紧去看看。”
“麻烦您了。”许广华快速说了一句,便与付蓉一起,转身往顾家跑。
“为什么这么问?哎呀,你们倒是说啊!”大娘被勾得心痒痒,总觉得有什么隐情,也着急地抱着孙子赶上去。
也不知道顾家这两天是怎么了,新鲜事一件接一件!
跑去顾家没几步路,付蓉与许广华没时间再向彼此解释。
“砰砰砰——”
许广华用力敲门,可里头没有任何声响。
付蓉皱眉:“他们会去哪里?”
“在那儿!在那儿呢!”大娘忽地拔高声音,手指着大院门口的方向。
董萍骑着自行车回家,心里头舒服多了。
当初她刚生下顾方,一家子过得很好,她便想要将顾子颂再送人,可没想到,顾建新死活不同意。
顾建新工作忙,平时不着家,照顾两个孩子的重担便压到她一个人身上。
给顾方洗衣服做饭也就罢了,毕竟他是她的亲生儿子,可顾子颂凭什么?
董萍对顾子颂是一天比一天刻薄,到了最后,他不仅要洗他自个儿的衣裳袜子,还得包揽家中一大半的家务。
可饶是如此,董萍的心态仍旧失衡。
稍有不顺利,她便会将所有的责任推到顾子颂一个人的身上。
就好比这一次,她吃坏了肚子,非但没考虑过是自己自作自受,甚至还想着——顾子颂是一个扫把星,只要他在家,准没
好事。
因此,董萍想一出是一出,决定将孩子丢掉。
他这么大的人了,走丢了也是他自己的问题,难道还有人找她兴师问罪?
董萍的如意算盘打得响,骑着车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却不想,她的小曲儿才哼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许广华疾步冲过来,也不怕被她撞上,一把抓住自行车车头。
“嘎吱——”
这尖锐的声响伴随着董萍的尖叫。
她被许广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控制平衡,最后面色发白地踩着地,才没有摔倒。
“你干什么?发什么疯?”董萍怒骂道。
许广华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迫人:“孩子在哪里?”
“什么孩子?这个点,孩子当然在学校上课了!”董萍心里咯噔一声,仍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你大儿子!”付蓉再不愿与她耽误时间,“顾子颂在哪里?”
董萍的眉心拧了拧,随即嗤笑一声:“他当然也在学校了。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非惦记着我儿子?要是真是想儿子想疯了,那就赶紧回家去生啊!”
一旁的大娘抱着孙子,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说道:“小董,你这话说得不中听啊。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你孙子能听懂吗?”董萍没好气地斜了那正在流哈喇子的小婴儿一眼,推着自行车便要回去。
然而,付蓉怎么会轻易让她离开,死死攥着她不放:“你把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两个人纠缠着,谁都不让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董萍怒声道:“你要是再拉着我,我就去报公安了!”
“行,去报公安。”许广华看着她,沉声道,“就因为偏心眼,直接把孩子丢了?我倒要看看公安同志怎么处置你。”
大娘不知道在这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心眼儿可不大,刚才董萍说的话惹得她不乐意,这会儿便也嚷嚷起来。
“有人扔孩子啦!”
“顾建新家的儿子被扔掉啦!”
这会儿大院里多数人在单位里上班,但他们的家属可在家里闲着。
一时之间,家家户户的老老少少都出来了,将董萍围起来,她压根没法儿跑。
场面就这样僵持着,董萍要脸,被这两
口子缠着已是面红耳赤,自然更不可能将自己对顾子颂做的事告知。
想了想,她便说道:“我刚才是去学校接他了,就是刚说了他几句,他就推开我跑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人上哪儿去了。”
大家也不傻,立马有人反驳她的话。
“整个大院里这么多孩子,就只有子颂最乖,你说他推开你就跑,我还真不信。”
“再说了,孩子跑了,你怎么会直接回家?看你这样子一点都不担心,小董,你对小儿子怎么不这样?”
董萍的眼神与平日里
的所作所为骗不了人,家里两个儿子,一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个则是如珠如宝一般宠着,这说得过去吗?
一些热心的邻居这会儿实在看不过眼,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斥责起董萍。
董萍被他们说得脸颊通红。
面对许广华与付蓉时,她可以冷嘲热讽,也可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是面对这些家里头家属职位分分钟超过她的邻居,她不能太嚣张。
董萍一个劲解释,却不住地打磕巴,脸色变得愈发僵硬。
“哪有人这么对儿子的,就好像那孩子不是你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一样。”抱着孙子的大娘嘀咕了一句。
她话音一落,就听许广华缓缓开口:“那孩子确实不是她生的。”
这时,所有人都愕然了。
付蓉虽有猜测,却并不敢断定,这会儿听丈夫这样一说,立马急切地追问。
董萍的脸色由通红变为煞白:“你别胡说。”
许广华沉着脸,向她走近一步:“我去你原先的单位打听过,当时你根本没有怀孕生子。调职到物资局之后,凭空多了个大儿子,你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怀孕?小董,你不是说原先的单位太忙了,没时间照顾孩子,才申请调职的吗?”
董萍顿时蔫儿了,感觉周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却还在挣扎:“两个乡下人说的话,你们也愿意信?”
“拐带儿童是犯罪,随意弃养也是犯罪,你今天要是不说出孩子在哪里,就别怪我拉你去见公安。”许广华彻底失去耐心,语气一声比一声重。
有明事理知分寸的光是回想顾子颂在董萍面前如履薄冰的模样,便已信了许广华说的话。
斥责声愈发激烈,董萍无处可躲,只听到他们要求她立马交出孩子。
而就在这时,顾建新从单位里回来。
单位与职工大院是挨着的,听人说起家中出事了,他马不停蹄赶回家,一到院子门口,便感觉眼前一黑。
董萍拉稀的事已经害得他丢尽颜面,现在她还要将抱养孩子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上回顾建新见到许广华,就猜测这人没这么容易打发,此时他便严阵以待。
“董萍,子颂到底上哪儿去了?”顾建新走过来问了一句,太阳穴突突直跳。
见自己丈夫来了,董萍瞬间有了底气,她挺了挺腰杆子:“孩子自己跑走了,我哪知道他上哪儿了?”
“别跟我来这套!”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态度,顾建新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子颂在哪里?”
“啪”一声,顾建新一掌拍开董萍的手,那眼神如淬了火,满是怒意。
董萍懵了,神情慌张起来。
半晌之后,她支吾道:“我们在应坦路吵了一架,他气不过,跑走了……”
“从学校到应坦路,骑车过去都要花不少时间,你是存心不想让他回来了?”付蓉气愤质问。
“在应坦路哪个位置?”许广华逼问。
董萍不愿意说,挑了挑眉,慢悠悠道:“我也不记得,他有脚,跑得飞快,我哪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许广华与付蓉急着去找孩子,可董萍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
即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已经忍无可忍。
许广华再也不给她好脸色,见她转身要走,冲上前一把拧住她的胳膊,一字一顿:“孩子在哪里?”
董萍乐了,冷笑一声,她眼底的挑衅昭然若揭。
只不过是两个乡下人而已,还真要将她踩在脚底下吗?
“我就是忘了,怎么,你还能打我?”
她断言许广华不敢捧自己,扬着下巴,瞪着眼睛看他。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听见一阵清脆的巴掌声。
随即而来的是脸颊的刺痛感。
董萍浑身一怔,猛地捂住自己的脸颊。
这才发现付蓉已然上前,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众人哑然。
付蓉这一巴掌打得毫不留情,连自己的掌心都生疼。
看着董萍
惊诧的表情,她咬牙,一字一顿:“孩子究竟在哪里?”
顾建新再也无法任由董萍胡闹,一把攥着她的手往外走,边向边上邻居们借车。
顾建新给许广华与付蓉借了一辆自行车,自己则骑着董萍的车,让她坐上来。
董萍都被打懵了,见谁都没有护着自己,心中一阵委屈。
可再委屈也没用,因为顾建新已经压低声音警告她:“领养孩子没错,但丢弃孩子的事要是闹到单位,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董萍心中一惊。
在大院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顶多是丢脸,时间长了便没人再议论。
可如果事情闹到单位去,惊动领导们处理,那就糟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指着一个方向:“先往那边骑。”
……
顾子颂在应坦路走了许久。
这里很偏僻,他就是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董萍来学校接他时接近中午,他还没吃饭就被带走了。
现在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可身边没有钱,没有票,什么都买不了。
应坦路的尽头有一座桥,河水流淌,顾子颂趴在上面看,神情木然。
他记得自己许多年前在很多户人家生活过。
但毕竟那时年纪小,具体的记忆早已模糊,留在脑海中的,便只剩下那些所谓家人的苛待。
顾子颂试过许久许久不吃饭,饿得浑身没了力气,躺在地上哭,也试过被人打得浑身都是伤,自己用井水冲洗。
小时候他总是哭,害怕所有的大人,后来某一天,顾建新与董萍来接他了。
这一对新的父母并没有过去的家人这么坏。
他们让他吃饭,也不会打他,最多指责几句,他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不会欺负人的弟弟。
顾子颂觉得留在顾家挺好的,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待下去。
可没想到,他还是被赶走了。
炙热的阳光照在顾子颂苍白瘦削的脸上,分明是一个孩子的面孔,眼底却尽是黯然无助。
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
一路上,许广华与付蓉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许广华没有工夫去想顾子颂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毕竟这世上巧合的事不多,他不会那么天真。
可即便顾子颂与他们非亲非故,那又如何?
许广华相信只要保持一颗善心,那么或许在某一个地方,他们走失的孩子也会被人善待。
但与此同时,付蓉心中却有不同的想法。
母子连心,从第一次见到顾子颂跟在那自行车后死命跑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心就仿佛被什么揪着。
她轻声道:“广华,他是我们的孩子。”
许广华一怔:“就因为嗒嗒的那个梦吗?”
“你说他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我就猜到了。”付蓉红了眼眶,又说道,“我相信嗒嗒,也相信自己。”
这猜想或许不切实际,但付蓉毫不怀疑。
妻子的眼神仿佛在某一瞬间深深撼动了许广华的心。
他握紧了车把手,愈发极快速度:“坐稳了。”
“刚才就在这里,怎么不见了?”董萍伸长脖子张望,却没有看见顾子颂的身影,她嘀咕着,“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许广华忽地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连忙说道:“在那里!”
“子颂!”顾建新先出声,而后用最快的速度跑上前去。
顾子颂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看见这么多人时,有些怔愣。
随之而来的,是一丝受宠若惊。
他没有被大人丢掉,没有……
顾建新将他从桥上抱下来,转头对董萍说道:“你怎么可以把孩子留在这里?到处都是桥,他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河流急了,随时就能把人冲走!”
董萍一时没有出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两位同志,这次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的帮助,我还真不一定能把孩子找回来。”顾建新露出一个笑脸,和颜悦色道,“等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们。不过今天就来不及了,我得先送孩子去学校。”
说完,顾建新领着顾子颂走,与许广华擦肩。
顾子颂的手莫名被牵住,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顾建新。
这还是顾建新第一次牵自己的手,甚至他的表情,仿佛很心疼自己一般。
那不是真心的,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顾子颂想不明白,却还是很配合,乖乖地跟着他走。
在这个家中,他不能发表任何看法意见,安静一点是没有错
的。
“慢着!”突然,许广华拦住了他们,“现在当着我们的面接走孩子,以后找到机会,又把他丢掉怎么办?”
“你们这话就不中听了,我们自己的孩子,哪能丢掉?”董萍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丈夫打断。
“我知道你们是真心为孩子好,可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都是疼爱他的,和对待方方一样。”顾建新保持笑容,客气地说道,“这次的事情是我爱人的错,我回去会好好说她,不劳你们操心了。”
“可——”付蓉还要说什么,眸光一转,对上许广华的眼神。
许广华冲着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之后便面不改色地对着顾建新说道:“我闺女上回特别喜欢这哥哥,今天出门之前就千叮咛万嘱咐,说想要跟哥哥玩。要不你看这样,今天你们家里也挺乱的,孩子就先让我带走。”
“你还打这主意?”董萍瞪眼,“这就算不是我儿子,也轮不着给你们!”
“你说笑了,孩子又不是供销社的货品,不是丢来丢去的。”许广华继续道,“孩子的户口在你们那里,我媳妇也是有正经工作单位的,难道我们还能把你孩子抢走了?今天这孩子,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带走。”
顾子颂不小了,大人说的话,他怎么能听不明白。
他不知道这叔叔阿姨为什么执意要将自己带走,难道真是要带他去和那个小妹妹玩吗?
顾子颂明亮漆黑的瞳仁之中没有任何杂质,但却是警惕的,带着防御的。
“孩子接走,
过两天我给你送回来。你对大院里的热心人说将他送亲戚家住几天,还能让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淡化。”许广华语气平缓有力,目光扫向付蓉之后,又重新落到顾建新身上,“如果你不愿意让我们把孩子接走,那我们就只能存着怀疑去找你们单位领导或是公安同志。毕竟孩子来路不详,总得弄清楚你们是从哪里领养的。”
一个乡下人而已,说话怎会如此条理分明?
顾建新虽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吓得一个激灵。
而同时,他也在权衡对方说的话。
想来这一对乡下夫妻也就是好管闲事,担心孩子跟着董萍会受罪。
既然如此
,倒不如在这风口浪尖上先让他们带走孩子,等过两天事态平息了,再去接回来。
大不了到时候好声好气说自己会善待孩子,低头服软总好过现在与他们硬碰硬。
顾建新自认理亏,在董萍又要出言嘲讽之时剜了她一眼,而后说道:“子颂,你去吧。”
顾子颂仍旧愣在原地。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接自己回家,可刚才看着付蓉红了的眼眶,他却莫名觉得,自己似乎被同情了。
很少有人用这样充满着善意的眼神望着他。
“子颂,我们回家。”付蓉终于能拉住顾子颂的手。
她的心情是激动的,可这样的情绪却不能表露得太激烈,孩子受了太大的伤害,如今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不敢说太多。
许广华将自行车送还给大院。
院子里还有人议论纷纷,试图探听有关于顾家的事情,许广华没有多说,只打听董萍与顾建新的老家在哪里。
等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之后,许广华便赶紧离开。
夫妻俩带着顾子颂回家。
他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眼神也是了无生气的,仿佛早就已经习惯大人的安排,他们指着哪儿,他便往哪儿去。
听天由命。
付蓉看得出他与其他小孩不太一样,心头酸涩。
一路上,她紧紧望着他的眼睛。
小时候的年年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嘴角上扬的时候,眼睛也会跟着笑,就和嗒嗒一样。
可现在的顾子颂是不会笑的,他看起来很拘谨,就连坐在公交车上,都是挺直了脊背,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付蓉便问:“子颂,你的名字是谁给起的?”
“顾方的爸爸给我起的。”顾子颂轻声说。
“那你喊他什么?”付蓉问。
“不喊。”他从来没有改过口,因为董萍不喜欢。
原来顾子颂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付蓉愈发不忍,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被她的手一碰触,顾子颂的脖子僵了僵,浑身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动一般,坐得更直了。
这动作,他经常看见董萍对顾方做,是由衷的疼爱。
没有人这么摸过他的头。
顾子颂有些不安,将双手摆在自己的腿上,脑袋埋着,一声也不吭。
“回
家再说。”
见付蓉神情动容,许广华出声提醒。
她便盼着公交车开得快一些。
而许广华的目光则一直流连在顾子颂的脸上。
许广华记得年年还没丢那会儿,许广中不知从哪里要来两根烟,边抽边显摆。
那烟是便宜货,烟丝都没裹紧,也不知怎的,烟顶部的火苗就连带着烟草一起落下来,恰好落在年年的背上。
孩子的衣裳没起火,只哭了两声,老人家便拿了些草药给他抹上。
之后付蓉心疼孩子,还是许广中道了好几回歉,事情才算完。
时隔久远,许广华差点记不清这事了,如今想起,心中却多了几分盼望。
不知道孩子背上的疤痕还在不在?
……
嗒嗒拿了张小板凳,坐在门槛前发呆。
爹娘出去都一整天了,好想他们呀。
“嗒嗒,你在这里干什么?”许妞妞拿了两根红薯干过来,给她递了一根。
嗒嗒嚼了一大口红薯干,含含糊糊地说:“我在等爹娘。”
“你爹娘去哪里了?”许妞妞又问。
上回许广华刚和付蓉一起去见过付蓉娘家人,如今又一遍一遍往城里跑,这太反常了。
嗒嗒不喜欢许妞妞,平时也不跟她一块儿玩,但今天这甜甜的红薯干太好吃了,一时之间,嗒嗒就被哄得把话都说出来。
“我爹娘去城里找哥哥啦!”嗒嗒笑得眼睛都弯了,满眼期待。
“哥哥?你爹娘找到你哥哥了?”许妞妞不信,“这不可能。”
“可能可能可能!”嗒嗒激情反驳,小米牙用力地嚼着红薯干,一板一眼地说,“哥哥新家里的娘是一个大坏蛋,我爹娘要去救他啦!”
一听嗒嗒的话,许妞妞只差冷笑出声。
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许年在多次被拐之后,终于被一户人家收养。
那户家庭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收养他之后,居然立马生了个儿子,只可惜家里的女主人也不知得了什么病,孩子尚小,就去世了。
因此,他们找到的肯定不是许
年。
“也不知道爹娘打败大坏蛋了没有。”嗒嗒托着肉乎乎的小脸颊,胳膊肘抵着膝盖,惆怅地说。
她双手挤压的力道不轻,肉都挪到一团去了,望着远处时,长睫毛还一
颤一颤。
陈艳菊刚下工回来,一眼就看到这一幕,心都要化了。
她男人说陈大福家的闺女等着人养呢,也不知道这事儿靠不靠谱。
男人干活就是不够利索,看来她晚上得催一催。
要是也能抱来一个像嗒嗒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就好了!
陈艳菊越看嗒嗒越喜欢,一路走进来,越过嗒嗒身边时还生怕自己锄头上掉下来的泥会落到她身上。
而就在陈艳菊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嗒嗒时,许妞妞正在竭力表现自己。
她的笑容乖巧可爱,眨着眼睛时,眼神最是懵懂天真,仿佛就差在脸上写三个大字——我很乖。
然而,陈艳菊没看她。
就连一个眼神都不稀得给她。
所以,不管是在付蓉眼中,还是在陈艳菊眼中,她与嗒嗒都是没法比的吗?
许妞妞的眼中闪过一抹嫉妒,她恨恨地看了嗒嗒一眼,直到陈艳菊进里屋去,才开口说道:“想得这么美,你哥哥不会回来的。”
嗒嗒的小包子脸气得鼓成一团,愤愤然道:“我哥哥会回来的!”
“你哥哥不仅仅是现在不会回来,就算将来长大了再回家,他也讨厌你和你娘!他怪你是个傻子,拖累爹娘,也怪你娘只知道照顾你,忽略了他的感受!”
许妞妞这一连串的话,听得嗒嗒一愣一愣。
嗒嗒眉心一拧,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怀疑地说:“真的吗?”
“是真的!”许妞妞笑了,“你是最讨人厌的小孩,就是因为你,你哥哥才不愿意回家!”
说出这番话,许妞妞的心底是没来由的痛快。
上辈子嗒嗒是个傻子,她就是想要戏弄这傻子也没劲,毕竟对方毫无招架之力,她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可这辈子不一样。
这辈子嗒嗒可聪明了,什么都懂,既然如此,她便寻到了乐趣。
看着嗒嗒这又生气又茫然的样子,许妞妞很是得意。
这些天迟迟无法消散的郁结仿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妞妞笑一声,还想要多说几句,让嗒嗒更加难过,可没想到,她的眼眶居然都红了。
嗒嗒的眼圈通红通红的,她紧紧抿着小嘴巴,愣是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这样使劲,便让她的酒窝显得愈
发深。
即便是大人,都很难在委屈时忍住泪水,更别提小孩了。
于是很快,嗒嗒豆大的泪珠子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落下脸庞。
晶莹的泪珠顺着嗒嗒白白嫩嫩的脸庞,慢悠悠落下来,等落到了嘴边,嗒嗒还尝到了一股咸咸的滋味。
太咸了!
她恼了,将红薯干扔到许妞妞身上,赌气道:“一点都不好吃,我再也不要吃你的东西了!”
许妞妞真是乐坏了,歪着脑袋,用小孩子的语气说道:“嗒嗒,你说别人为什么都不喜欢你呢?大概是因为,你是个讨人厌的小朋友吧。”
嗒嗒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这一层,一时之间,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吸了吸鼻子,揉着眼睛看来人的方向。
这一看,嗒嗒打了个哭嗝,再揉了揉眼睛。
“哥哥!”嗒嗒突然叫了一声,跑上前去。
小团子迈着她的肉腿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许广华与付蓉见女儿哭成小花脸,正讶异,却见嗒嗒已经走到顾子颂身边,像做错事一般,低下头。
“哥哥,你讨厌我吗?”嗒嗒小小声问。
这声音像蚊子咬,但顾子颂听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喜爱与否是不是真对嗒嗒这么重要,但还是摇摇头,郑重地说:“不讨厌。”
嗒嗒惊讶地抬起头,又问许广华与付蓉:“嗒嗒是个讨人厌的小朋友吗?”
“怎么会?”付蓉赶紧来抱嗒嗒。
许广华的眸光则扫向许妞妞:“是你这么对嗒嗒说的?”
许广华这人老实,也好糊弄,从来不被许妞妞放在眼里。
于是她连忙摇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顾子颂的身上。
许妞妞的瞳孔骤然放大,她知道这就是许年。
为什么这么早就能找回许年?这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妞妞的心底是恐惧的,这恐惧早就已经胜过这些日子种种变故带给她的不适应感。
就像是不管如何处心积虑,事件的进展都会向一个相反的方向背离。
“天杀的死丫头,你咋把红薯干扔地上了?”周老太走出来,乍一眼就看见许妞妞和她脚边上的红
薯干。
周老太是个财迷,只盯着自己的钱袋子,最痛恨别人浪费。
这是全家最不讲道理的人,来软的硬的都没用,许妞妞看见她就害怕,赶紧往后躲了躲:“是嗒嗒扔的。”
“你放屁!”周老太随手抽了一根烧火棍,一下子就砸在许妞妞身上,“你当我是老糊涂了?”
周老太年纪大,脾气也大,这烧火棍一砸下去,眼睛就眯起来。
她这倒不是护着嗒嗒,主要是嗒嗒平时看见吃的都馋得跟什么似的,吃个饭连碗都能舔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浪费粮食呢?
老婆子打人是不手软的,使劲抽了一顿才解气。
许妞妞疼得直嚷嚷,最后忍不住放声哭起来,与平时装模作样的哭泣声相比,此时她的哭声,格外情真意切。
许妞妞疼得双腿打哆嗦,抽泣着回屋了,周老太往地上“啐”了一口,一眼看去,扫到一抹身影。
那是个陌生的孩子,比她那三房的大孙子要大一些,但很瘦。
至于长相——
周老太对一个小孩子的长相倒是不太在意,只上上下下盯着他的衣着打量一圈。
“这是?”周老太问。
许广华刚要开口,忽地听见付蓉说道:“这是我们学校的一位学生,家长有点事情,来家里住两天。”
顾子颂的衣服都是顾方穿剩下的,虽穿着不太合身,可到底是好面料。
周老太眼睛毒,一下子就猜到这小孩家境好,斜睨着眼说道:“哦?那让他父母拿点钱,咱们家可不白给人吃住。”
“不用吃家里的饭菜,我自己给他做。”付蓉平静道。
周老太的眉头都要竖起来:“你自己给他做,拿啥做?”
“我爹娘上回拿了肉和鸡蛋,还没吃完。”付蓉一手牵着顾子颂,一手牵着嗒嗒,越过周老太往灶间走,还不忘丢下一句,“灶间放这些东西的钥匙在爹那儿吧?我去拿。”
周老太被付蓉气得直跳脚,但确信她还真干得出上许老头那儿告状的事。
“瞧瞧你媳妇!”周老太转头瞪许广华。
许广华却没有心思理会他娘。
此时他寻思着要去井里打一桶水,给顾子颂冲个凉。
许广华得看看顾子颂背后是否有那样一个疤痕,想来这是判
断他是否为自己孩子的唯一证据。
付蓉去许老头那里拿了钥匙,便带着两个孩子进灶间做饭。
顾子颂环顾着四周。
这里环境很差,但与顾家相比,却好多了,好在——付蓉竟会问他是不是要吃鸡蛋。
“我?”顾子颂还不敢相信,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了一次,他记得董萍说鸡蛋很贵,不是他这种人能吃的。
“子颂吃一个,嗒嗒也吃一个。”付蓉笑着说。
嗒嗒把两只小肉手合并在一起,迅速鼓掌。
顾子颂有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后,他轻声说:“我不饿。”
话音刚落,顾子颂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他呆愣地看着嗒嗒,嗒嗒也是眨巴眨巴眼睛,傻傻地看着他。
顾子颂有点懵,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半晌之后,嗒嗒“噗嗤”一声就笑起来。
付蓉也忍不住笑了,眼底满是温柔,细看之下,甚至还有泪光。
……
顾建新回到家,便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狠狠地砸上房门,斥骂声震耳欲聋:“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那是一个孩子,不是街边捡的狗,是说扔就扔的吗?”
董萍起初还被他吓得不敢出声,慢慢地,火气也上来了:“你倒是会对我指手画脚。家里两个孩子,你照顾过吗?大的几点放学,小的几点放学,你知道吗?自己手一甩,什么都不用干,出点小事,就直接怪在我头上!”
“这是小事吗?”顾建新又是怒喝一声,气得直直地坐在凳子上,“孩子丢了,没人闹倒好,要是有人闹大,我们俩的工作都保不住!现在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这孩子不是我们亲生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看,要是不把他养到大,指不定要被人怎么戳脊梁骨!”
董萍冷笑:“说到底,你也不是真心对那孩子好。大不了就接回来,家里多个人洗衣服,再大一点还能帮忙烧菜,也挺好。”
“那就养。”顾建新扶额,沉默片刻,严肃道:“我们领养孩子是走了正规手续的,那两个乡下人拦不住,明天就去把他接回来。”
……
许广华烧了热水,和井水掺在一起,给孩子洗澡。
顾子颂起初不愿意,听嗒嗒撒
着娇说哥哥臭,才同意下来。
许广华帮孩子脱了衣裳,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臂,心中一颤。
水瓢舀的水缓缓从顾子颂脑袋上流下来,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头发,脸上都是水珠。
转头一看,许广华整个人僵住了。
“你先别动。”许广华按住顾子颂的肩膀,试图看清楚他背上的痕迹。
皎洁的月光下,那被烫伤后的疤痕隐隐约约,却能看得真切。
没有什么能形容许广华此时的心情,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想要出声,可却感觉自己连嗓子眼都在颤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子颂发现他没有动静,才自己拿过水瓢洗澡。
顾子颂怕耽误许广华的时间,用极快的速度淋了全身,
又迅速穿上衣裳。
而后他把水瓢放回到水桶,用手提了提,又提不动。
顾子颂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更不知自己该走该留。
“要不——要不我帮您一起提?”过了许久,顾子颂不安地开口,打断此时的沉默。
许广华看着他,手掌在裤缝捏起又松开,想说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孩子,如此局促谨慎,他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似乎生怕给任何人添麻烦。
究竟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样?
想到孩子走丢前稚嫩可爱的笑脸,再对比他现在的神情,许广华的心一酸。
他颤着声,喊道:“我们年年终于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开始都是18:00更新啦,
稳定日更,每天都肥,不要养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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