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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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昕走在通往秦朗家的小路上,雪不厚,也很松,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chunmeiwx她看到隐在树林里的房顶,夏天是红色,冬天是白色,大门敞开着。
透过窗户,她看到秦朗躺在那,身上压着被,额头贴着退热贴,他皱着眉,时不时哼哼一声。
她没进屋,原路返回。
路过自家大门口,烟囱冒着直烟,两个女人还在聊,她继续往前走。
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有时下雪了,几天都不会有人走,她站在通往青阳镇的路口,恍惚看到高高的山岗,有四个高中生笑着跑下来。
她一步一步往上走,踩出一串孤单的脚印。
爬到坡顶,又经过山脚,走过一段平缓的路后,看到更厚的雪。
地上有一根树枝,她捡起来,想像小时候那样,在天然的画板上肆意涂鸦,写些什么好呢,她想不出。
树枝尴尬地定在半空,站到身体被寒风穿透,雪地白到晃眼,她眯起眼睛,看到一只孤鹰从头顶飞过。
她继续往前走,走到青阳街道,推开一间超市的门,哑着嗓子说:“你好,有黄桃罐头吗?”
……
秦朗闭着眼,感觉屋里进了凉风。
哼哼着,含混不清地咕哝:“妈,冷,把门关严。”
脚步声很轻,有人进来了,煞冷的空气逐渐被温暖吞噬,他歪头,看到一瓶黄桃罐头,旁边是脸颊通红的俞昕。
他说:“外面冷啊?”
俞昕点头。
他马上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搁在自己额头上,“正好放这,哥现在哪都热,你别客气。”
她指尖冰凉,过了两秒才感受到不正常的热,难过,自责,小声说:“你骗我了。”
他闭上眼,假装没听到。
“你是傻子,”她声音更近了,“明明有很多次可以回来,为什么非要在那呢,北京在你心里就那么好吗?”
秦朗倏地睁眼,他看着她的脸。
这张脸,从记事开始,一路看到大,他的心很小,只能装下一个人,关于她的喜怒哀乐,他一秒都不想错过。
至于北京,北京一点都不好,那么小的地方,塞了那么多人,可他却能在那么多人的地方,再次遇到她。
从遇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北京就不存在了,在他的心里,她就是北京。
他眼神澄明,“好,北京特别好。”
时隔两年,俞昕终于在家过年。
老屋老院,承载着她所有的儿时记忆,墙壁上留着小时候的涂鸦,画功实在不敢恭维,她却看得津津有味。
因为奶奶的去世,这个年冷淡很多,大家都默契地不提,怕惹沈秀流眼泪。
她窝在一堆毛线中间,第n次请教:“妈,织到这了怎么转过去啊?”
沈秀指着边缘的十字花,“从这边的挑进去,旁边出来,再从头开始。”
她虚心学习,记下了之后严谨地按照她的方法转针,沈秀瞟了几眼,想问,又纠结,到底没忍住。
“这个围巾是给谁织的?灰色的呢,男的吧,唉?你之前还说谈恋爱了,要带男朋友回家过年呢,人呢,在哪?”
俞昕正和毛线恶战中,心不在焉地说:“哎呀,逗你玩的。”
沈秀撇嘴,“不说我也知道,看你能瞒到什么时候,到时候谁围这条围巾谁就是。”
俞昕这才看她,一板一眼地警告,“可别,这个是我还礼用的,你别瞎想。”
2023年开始了。
过完年,一月末,她坐上开往北京的高铁。
一切回归正轨,到北京的第一件事是租房,公司再次迁址,迁到位置繁华附近租房却很便宜的区。
她觉得好运要开始了。
她去把早就看中的那款表买下来,连同织好的灰色围巾,一并放在袋子里,下班之后,约宋晏礼出来喝咖啡。
陌生的地段,陌生的咖啡馆。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她坐在靠窗位置,看到熟悉的人影,笑着招手。
他憔悴了很多,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但她没有给他机会。
从身后的袋子里拿出表盒,认真地说:“我一直很想送你一件像样的礼物,这个表我一眼看中,希望你会喜欢。”
宋晏礼对礼物不感兴趣,他只看她。
“我打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消息,为什么不回?”
她没有回答,从袋子里拿出灰色围巾,继续说:“之前我学会钩织时答应要送你条围巾,现在春天了,送的有点晚…”
宋晏礼按住她的手,“俞昕,我们还没吵过架,这只是吵架对吧?”
俞昕缩回手,很慢地摇头。
“我希望你以后能幸福,真心的。”
他就这样看着她,眼圈迅速变红,他一直是冷淡的,隐忍的,从不暴露真实的自己,就算在爱的人面前也习惯如此。
但此刻,他后悔了。
他应该把每次心动都如实禀告,扔掉那些该死的为她好,应该带她去各种地方,花很多的钱给她买裙子,包包,堆到山一样高,让她无时无刻感受他爆裂的爱,她会觉得亏欠,亏欠到她这辈子都还不完。
那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眼泪落下,他竟然企图用这种可怜的模样留住她,“我从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会有报应?”
俞昕直视他的眼睛,“我也没做过坏事,我们都是好人,所以也要好好地说再见。”
树叶伸开巴掌,花也开了。
下午有两个小时的空档,她迅速换上平底鞋,抓起挎包就往电梯跑。爱骂人的领导看她一阵风似的消失,冷声敲打新入职的实习生。
“看到没,她可是在艰难时期以一人之力顶半个公司的牛人,没事跟在后面学着点,学到手都是自己的…”
俞昕没听到,她钻进出租车,奔向卡车停泊处。
樱桃熟了。
她塞到嘴里两颗,给秦朗看,“我像不像那个,仓鼠~”
可秦朗很难把她的脸和这种动物联系到一起,琢磨了半天才说:“像啥不好,非要像耗子。”
俞昕用力吐出核,“拜托!仓鼠和耗子是一种东西吗?”
他挑眉,“不是?”
“当然不是,等以后我有自己的家了,一定要养一只让你认识认识。”
他慢慢坐直,斟酌着语句,“我去认识你的仓鼠时,是以什么身份呢?”
“你希望自己是什么身份。”
“呃…”他挠头,不怕死地说:“男主人。”
四目相对,俞昕用力压住上翘的唇角,从纸箱里挑出一颗最大的樱桃,送到他唇边。
他狐疑,试探着张嘴。
嗖的一下,她塞回自己嘴里。
冲他摆了个鬼脸,“你想得美哦。”
夏天,高考。
俞然发挥稳定,出成绩的当天,慢悠悠地刷网页,分数出现的那一刻,俞广成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愧是你。”
他进了一个艺术学院学音乐,当然,黄毛和他一起。
送他们去学校的那天晚上,她和秦朗请这两位准大学生吃饭。
对了,黄毛现在不是黄毛了,是光头,摇滚圈里可以接受各种奇怪的发型,这个发型很稳重,还显得他历经沧桑有故事。
但还是小孩子,一张嘴就破了功。
他拿着啃到一半的鸡腿,嘴边都是油,“姐,作为过来人,我要给你一句忠告。”
俞昕莫名其妙,“说说看。”
他沉声,“你就保持这一头原生黑发最漂亮,千万别折腾,尤其是漂,太伤头发了,我就是前车之鉴。”
俞然在旁边幸灾乐祸,“他高价网购进口假发,到手发现是madeinchina,土生土长的义乌货。”
嘲笑声中,秦朗像个长辈一样摸摸他的头,“但是你这样很帅。”
黄毛眼泪汪汪,“真的吗叔叔?”
秦朗的关切像海浪一般褪去,他微笑,“假的。”
秋末,俞昕结束了一次短途旅行,回京,下飞机时,意外地遇到宋苑。
她摘下墨镜,平静直视,“好久不见。”
俞昕笑着,像第一次在大厦餐厅遇到她那样,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阿姨好。
宋苑也笑,眼底却藏不住疲惫,她说:“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机场咖啡厅,两个女人对坐。
宋苑多年积攒出的职场凌厉消失了,此刻,她就像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普通母亲。
她啜了口咖啡,“晏礼一直努力挽回你,可是你却拒绝所有联系,今天遇见,不是偶然,我承认,这里有我的原因,我愿意道歉。”
俞昕捧着咖啡,“不用,是我们都不够成熟,就像您说的,我们相爱,只是爱对方身上自己没有的东西,现在,我们都有了,所以爱也就不存在了。”
宋苑闭上眼,极痛苦地深呼吸。
“我这一生,骄傲自负,从没对人低过头,我还是想问,七年的感情,你真的舍得?”
俞昕放下杯子,作出准备离开的姿态。
“这七年的回忆很美好,我喜欢那段日子,所以要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刻,世上很多事是难两全的,以后我想活得简单点。”
她的生活确实很简单,工作也游刃有余,下班,走在清凉的小路上,拐进陌生的小区,她远远看到秦朗。
之前的房子太小了,她租了个两室的,搬完之后,秦朗马上熟悉路线,在楼下蹲守。
买菜,上楼,下厨,半个小时后,从锅里端出一碗鸡蛋羹。
好烫,她自然地捏住秦朗耳朵,次数多了,他无奈,“你自己没有耳朵吗?”
俞昕装傻,“没有。”
他勾了勾唇,起身,含了下她耳垂。
俞昕大脑空白,指尖的热也窜到脸颊。
“你…你耍流氓啊?”
他很无辜,“我什么都没干。”
“你,我耳朵!”
秦朗继续装,“没有啊,你说你没有耳朵的,我对不存在东西能干什么呢,你说是吧?”
俞昕磨牙,跳进他怀里一顿乱锤,他任她打,直到感觉拳头力气渐小,突然箍住她的腰,把她锁在怀里。
他说:“我们都这样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俞昕低头看他,还在嘴硬,“你想得美。”
他微笑,按住她的后颈,微微用力,她的唇落下,蜻蜓点水,他却餍足。
眼神幽深,指尖摩擦她的下巴,轻声说:“这可是你主动的,我的初吻都给你了,你要对我负责。”
深冬,空气一如既往地干燥。
俞然和黄毛组了乐队,把原创歌曲传到网络平台,有个音乐节目邀请他们参加,初试顺利通过。
俞然得意的屁股翘到天上,能在电视上露脸,运气好的话一炮而红,他就是大明星,轻松走上人生巅峰!
节目播出在年底,那天俞昕刚好回家。
一家三口,加上秦朗,四个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广告,主持人开场,镜头快速扫过参加节目的选手,人太多,花花绿绿的看不清谁是谁,节目进行到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在候场区看到熟悉的脸。
很神奇,在电视上看到身边的人,四个人都很激动。
电话响了,俞昕懒得看是谁,直接接起。
俞然的声音有些沮丧,“姐,别看了,镜头都剪没了。”
她疑惑,“可是刚才看到了啊,你和黄毛都在。”
“那不算。”
他在那边失落,家里这几个人已经在研究怎么把入镜那几秒剪下来存上了,俞广成笑的合不拢嘴,沈秀在一边悄悄抹泪。
她扬声,“怎么不算,你都能上电视了,你看咱们周围的人,谁能上?多荣耀啊,必须写进咱家谱里。”
俞然本来挺丧,辛苦准备了好久,就为了舞台那三分钟,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听她一说,怎么也觉得自己挺厉害呢。
他咧嘴,“这点小事就别往上写了,等我再努力几年,站上更大的舞台,再写。”
俞昕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又是新年。
关于感情状态,俞昕没有坦白,但秦朗一天往这跑八百次,恨不得把‘我们在谈’写在脸上。
没有过多细问,所有人都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秦妈最高兴,高兴的手足无措,但是在人前不敢表现,只敢在背后和沈秀表达激动,“我何德何能,我家那头野马何德何能?”
沈秀瞪她,“干嘛把自己儿子贬得一文不值。”
秦妈细想,“其实吧,他平时挺好的,但只要和昕昕站一块,怎么看着那么傻呢。”
沈秀笑了,“可能我闺女就喜欢他这个傻劲吧。”
同一时间,十五公里外的山顶。
俞昕累到走不动,出发前的热情早在半山腰就耗尽了,现在只剩疲惫,和…怨气。
她气得踢秦朗一脚。
“你信誓旦旦说这山有白狐,在哪呢白狐,连个白兔都没见着,你就骗我吧。”
秦朗叉着腰站在雪地里,他体力充沛,看起来还能再来十五公里。
“真有,电视剧里那种,遇到危险的时候,唰,九条尾巴全都炸出来。”
俞昕面无表情,“然后化成人形?”
他认真解释,“这得看修炼程度,千年的那种能化成人。”
她咬牙,“信你我才是傻子。”
山顶,白茫茫一片,时间久了眼睛会花,她趴在秦朗背上,宽厚的肩膀散发着巨大安全感,就算迷路了,她也没觉得害怕。
指着前方的山路开玩笑,“你说,咱们就这么前走,会不会走到江北啊?”
秦朗摇头,“不能,谁都不能,一百来里路呢。”
她反驳,“能,我知道个人,走了一夜走到了,她还背着孩子呢。”
秦朗呵出一口白雾,“那可真牛,谁啊?”
她语气像在说很平常的事,“宋晏礼的妈妈,不过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时间冲淡一切,那七年变成一段平凡的回忆,从学校礼堂开始,到咖啡馆结束,她想,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秦朗却突然停住,他向远方眺望,不太确定地说:“那个人,我怎么看着那么像宋清北呢。”
俞昕慢慢抬起头。
山下,被雪覆盖的路中间,停着一辆白色suv,车旁站着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正在打电话。
是他。
她从秦朗背上下来,秦朗拉着她的手,猜测道:“是不是车坏了,坏在这可不行,我过去看看吧。”
俞昕点头,“我也去。”
宋晏礼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见到俞昕,她身边跟着秦朗,他像高中时那样自来熟,离老远就喊:“嗨,清北,怎么停这了,车趴了?”
他却看着俞昕,她眼神清明,带着在这种恶劣情况下的担忧,不过不是对他,而是停在路中的车。
她看向秦朗,“你会修车,去看看哪坏了,这边荒郊野岭的,卡在这怎么办啊。”
秦朗自然地伸手,“车钥匙给我。”
车里正在逐一排查,车外站着一男一女,宋晏礼在这停了一个多小时,手机没信号,冷,疲惫,绝望。
每次绝望的时候,抬头,总能看到她。
再亲密的关系也已成过去,他们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就像隔了整条银河。
她鼻尖通红,时不时看向车里。
他问:“最近好吗?”
她视线终于定格在他脸上,笑着说:“很好,你呢,怎么会在这?”
“我奶去世了,我回来办后事。”
“啊…节哀。”
“嗯,”他尽量放松自己,却不小心说出心里话,“是我妈让我回来的,她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俞昕愣了下,淡淡地说:“我知道。”
那又能怎样呢,不管好与坏,都和她没有关系了,他自嘲地笑笑,“其实,我们也能做好朋友的。”
“我们是朋友。”
他垂眼,“好,作为朋友,我要和你道别了。”
她点头,“对,车马上修好了。”
“不,是我要出国了。”
“出国?去哪个国家?”
“冰岛。”
她先是惊讶,然后满眼的惊喜,“这么好!”
“好?”
“当然啊,真为你开心,作为朋友。”
他贪婪地看着她的笑脸,距离这么近,却又那么远,远到他用尽余生追赶,也摸不到她的衣角。
他深吸一口气,“谢谢,我也为你开心,你和…”
车子启动,突兀的噪音盖住他的半句话,秦朗下车,把钥匙扔给他,“ok了,雪太厚,看着点路,别再灭火了。”
无边旷野,白色模糊了方向。
却在这个插曲之后,他们同时找到要去的地方,秦朗拉着她的手,笃定地指着被东边山脚那颗大松树。
“确定,就是那边,直走半个小时就到家。”
她哼哼,“不会是到你家吧?”
“是啊,就到我家,我妈一大早就起来搞姜水,一看就是要给你包饺子。”
俞昕怪不好意的,“多麻烦啊,在外面这么多年,我也能吃进去姜丝了。”
他揉揉她的头,认真地说:“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任何事情都不可以将就,一切按你的喜欢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
刻在心里的创伤被慢慢抚平,她很幸运,也很圆满,日暮的金色洒在雪地上,她踩到松树的倒影,这里是通往家的路。
她回头,那辆白色的suv早已消失在白色里,只留下两行浅浅的车辙。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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