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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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俞广成在外面跑车送货,早出晚归。mbaiwenzai
家里也忙,洗衣做饭,收拾打扫,包完晚上要吃的饺子,沈秀扶着腰,哎哟了一声,喊俞昕:“你去,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有膏药,拿一贴出来,我这腰疼得不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药越来越多,原本只需要一个抽屉,现在两个都塞不下。她拿出一袋,撕开,客厅瞬间被刺鼻的中药味笼罩。
她的后腰还留着上个膏药的轮廓,不需要指明,就知道应该贴在哪。
卧室门开着,俞昕看到两只耳朵都塞着耳机的俞然,摇头晃脑地听着歌,桌子上的作业干干净净,三个小时没写出一个字。
这种在书桌前枯坐的感觉她懂,沈秀却一如既往地看不惯,她嗷地一嗓子,“你倒是写啊,光在那傻看,答案能自己跑出来啊?”
声音太大,俞昕吓了一跳。
看了看俞然,应该是耳机音量太大,没听见亲妈的怒斥。
沈秀撸着袖子要去收拾他,却被俞昕一把拉住,“过年呢,不写就不写了,休息休息吧。”
沈秀咬牙切齿,“他学个屁的一年,我盯这么紧,他都跟我耍心眼,也不知道那笔是有多沉,写几个字好像能累死,还成天塞着耳机子,早晚得聋。”
俞昕无奈,“我是说你,让你休息休息。”
沈秀扶着腰,慢慢挪到沙发上坐下,脸上余怒未消,和她说话时却是毫无攻击力的抱怨,“我哪有资格休息,当年嫌弃乡下教的不好转学出来,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结果呵,还真让人捡个大笑,期末考了倒数第八,开家长会老师都没搭理我,我硬是陪笑硬熬了两个小时。”
俞昕也坐下,平视喋喋不休诉苦的女人,突然发觉,自己终于不是那个大人说话时小孩不许插嘴的人了,成年人的世界在向她缓缓展开。
沈秀还在唠叨:“咱家就这条件,钱勉强够花,一年一年攒的这点全花他身上了,暑假补寒假补,就给我补回来这么几分。”
她越说越激动,“同样的孩子,你高中大学工作都能自己处理好,怎么到他这就稀里糊涂的,说话更是不着四六。”
俞昕心念一动,“怎么不着四六了?”
话说到这了,沈秀更生气了,她罕见地骂了一句脏话,“妈的,我们累死累活的供到这个份上,他想去学二人转。”
俞昕听到和心里不一样的答案,表情有些失控,“啊?二人转?”
“可不就是!”
沈秀腾地一下站起来,大步走去卧室,拽下俞然的耳机,扔到一旁,“都说你半天了,有没有脸,今天写几个字?”
俞然马上把耳机捡起来,重新戴到耳朵上,翻着眼睛看她一眼,没长骨头似的欠揍样子,慢吞吞地拿起笔。
笔尖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落下。
沈秀气的,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有点寸,刚好把他耳机打掉,白色的小东西在落在地上,弹了几下,消失在床角的黑暗里。
俞然一下子炸了。
一米八的男孩,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沈秀,他咬牙切齿,仿佛攒了几世的仇,“你有毛病啊?”
沈秀似乎对这种话习以为常,她指着去捡耳机的俞然,转头跟俞昕诉苦:“看到了吧,他就这种态度。”
说完,冷冷地看着俞然,“你想学二人转是吧?想学怎么不早说呢,小时候就给你送去,还省了砸你身上这些钱,学到这么大你都能往家挣钱了,我们何必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供你上高中…”
钱钱钱,天天就知道钱,俞然死死攥着捡回来的耳机,扯着嗓子反驳:“谁说我想学二人转了?”
俞昕也从客厅过来,站在门口帮他解释,“对啊,我弟没说想学二人转。”
沈秀拽过他的手,硬是从他手里抢走耳机,“那你天天听的是什么玩意?鬼哭狼嚎的不是好调。”
俞然在愤怒的边缘,他暴躁地抢过沈秀手里的耳机,大步走到门口,塞进俞然耳朵里,“姐,你告诉妈我听的是什么。”
耳机音量很大,塞进耳朵时刚好吹唢呐,嘹亮的声音贯穿耳膜,惊得俞昕一激灵。
俞然眼神恳切,“姐,你知道的吧。”
俞昕僵硬地点了下头,“…二手玫瑰。”
沈秀听不懂二人转和二手玫瑰有什么区别,在她看来就是街上的二流子,唱一些奇奇怪怪不是好动静的歌。
她冷哼,“我不管那些,反正这二人转你以后不许再听了…”
俞然无可救药地看着她,声音因为激动变得嘶哑:“都说几百遍了,这不是二人转,我听的是摇滚,摇滚,你懂什么叫摇滚吗?”
俞昕站在他身边,感觉火药味越来越浓,伸手去他腰上掐了一把,“你好好说话,声音这么大干什么啊。”
她这边话音刚落,沈秀的声音突然尖利,比俞然还大,“不懂摇滚怎么了,是耽误我吃饭还是耽误我睡觉了…”
俞然顶风上,“不耽误!能耽误到你什么啊,你啥也不懂也没耽误你瞎指点,我是花了你的钱,但你也践踏我尊严了,我不欠你什么!”
俞昕木然地站在旁边,她仿佛回到学生时代,也是这样的争吵,可年代的差异导致不管吵得多凶都是两条平行线。
她长大了,懂了一些成年人的不易,但是,她更懂俞然。
“妈!”她猛地冲过去,抱住拿着笤帚准备揍人的沈秀,她一边做和事佬安抚沈秀别发火,一边回头赶俞然。
“你还等着挨揍啊,出去,去找黄毛,你俩不是要一起补课吗?”
俞然站得笔直,就是等着挨揍的,挨揍他倒是无所谓,皮糙肉厚的男人,抽几下就抽几下了,直到他听到俞昕让他走。
她知道和黄毛一起是学吉他,她让他去了,她支持他!
这个家终于有人支持他了!
这么长时间,俞然不管是挨骂,还是被打,他从来没服过软,此刻看到有人护着他,突然受不了了。
眼泪倏地滑出来,他委屈:“姐…”
沈秀的怒火早就爆发到顶点,直接把笤帚扔到他脸上,俞昕的肩膀也挨了几巴掌,一大片火辣辣的疼。
她回头大吼:“快走啊你!”
沈秀对过年非常在意,不管什么矛盾都会避开这个日子,但今年,或许是更年期提前的缘故,火硬是没压住。
这次争吵发生在年三十的前一天。
骂完了,嗓子疼腰疼浑身疼,心脏突突跳,她没力气做饭了,回卧室躺下,在床上哎哟哎哟的叹气。
关于家庭内部争吵,俞昕从主角变成旁观,她做不到无视,更不知道怎么调解,短短一下午,她又被成年人的世界赶出来了。
晚饭换成奶奶做,俞昕在旁边打下手,质量和平时相差巨大,俞广成忙完回来,看着这一桌菜,想起了妈妈的味道。
那味道不太行。
他把筷子放下,看了眼旁边默默吃白米饭的俞昕,凑过去,小声问:“你弟呢?又惹你妈生气啦?”
卧室门紧闭,俞昕垂眼,“嗯,他出去补课了。”
俞广成歪头看墙上的挂钟,“马上四点了,别是去瞎逛了,南边都封城了,我看咱这也快。”
俞昕这几天也在看新闻,对未知的病毒有些恐惧,她突然没胃口,抓起手机起身,“你们慢慢吃,我出去找他。”
她在城市边缘的废弃厂房找到俞然,那时天就要黑了,路灯的光从很远的地方照过来,勉强能看清蹲在墙下乞丐似的两个人。
是他和黄毛。
黄毛的头发更枯草了一些,被风吹得乱糟糟,上身穿着皮夹克,拉链拉到一半,脖子被冻得通红。
他宝贝似的抱着一把破吉他。
俞然蹲在旁边,明明站起来那么高的人,蹲下却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吉他,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还是黄毛发现她,立马喊了一声姐。
俞昕从兜里掏出两只口罩,递给他们,“戴上点。”
黄毛抗拒地摇头,“我不冷。”
俞然却接过口罩,默默戴上,另一个递给他,“我姐给你的,你戴上就完事了。”
黄毛嘴咧了一下,似乎想嘲笑俞然,不过没说出什么,老老实实把口罩戴上了,然后用胳膊肘怼了怼他。
“你姐来接你了,回吧。”
俞然看着他怀里的吉他,皱眉说:“不是说好课上你练,下课了借我…”
黄毛赶紧咳嗽两声,小眼睛贼贼地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俞昕,打断他的话,“天快黑了,还这么冷,我不是怕冻着你姐么。”
俞昕:“没事,我不冷。”
她从兜里掏出一副手套,是那种露手指头的,黑色,加厚双层棉,递给俞然,“冻手,戴上这个吧,我等你。”
黄毛‘呦呵’了一声,兴奋地拍了下俞然的脑袋,“你姐知道咱们要干什么!”
俞然有些得意,“那当然。”
他拿着手套,捏了捏厚度,嫌弃地还给俞昕,“我不戴,你见哪个玩摇滚的戴着手套弹吉他。”
黄毛在旁边笑得发癫,“你可以戴,没事,我不往外说。”
俞然给他一脚,“你把嘴闭上!”
特意准备的手套没用上,俞昕没说什么,卷好,放进兜里,说话的功夫,天完全黑透了。
很冷,呼出的白雾消失在黑暗里,厂房大门紧闭,她看到俞然坐在墙根下调琴弦,一双手被冻得通红。
她提议:“怎么不进去练,总比外面暖和点儿。”
黄毛微笑,很有礼貌地回答:“你猜那门上挂没挂锁?”
俞昕缓缓吐出一口气,走过去,果然铁门铁链铁锁头,这以前是食品加工厂,窗户都安得老高。
她看到排风机的窗口,一半是被熏黑的玻璃,一半是年月久了的破布,她捡起半块砖头,在黄毛惊恐的目光下,把玻璃打碎。
她拍拍手,“你俩能跳进去吧?”
黄毛短暂失语,俞然则抱着吉他站起来,他看了看一米多高的窗口,点头说:“我们能进去,你费点劲。”
俞昕失笑,端起一副懒得和高中生小屁孩玩的姿态,“我进去干什么啊,我又不玩摇滚,你进去练,我在外面等你。”
旁边的黄毛突然蹦起来,他忘记冬夜的寒冷,只觉得一颗心在玻璃碎掉的瞬间燃烧,他像一只猴子似的蹿到俞昕面前。
“姐,你也太摇滚了吧!”
俞昕嫌弃地往后退一步,“别说废话了,快进去吧。”
她本是怕俞然的手生冻疮,再说了,这里在她上高中的时候就废弃了,没有监控,更没有人会来。
按她以往的性格,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或许是最近看新闻太多,让她有种未来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迷茫。
五分钟后,她踩着黄毛的肩膀,手腕被俞然抓住,两个高中生男孩,像运动货物一般,用最笨的方法把她送到厂房内。
折腾的她命丢了一半。
当生涩的吉他声响起的时候,她问黄毛:“我进来干什么呀?”
黄毛目不斜视,盯着男孩弹吉他的侧影,笑着说:“当我们的观众啊!”
说完,手拢在嘴边喊:“然哥,给咱姐弹一首北京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