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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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女莫若母,同样的,女儿也一样了解母亲。yywenxuan
回到家,沈秀已经把她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被子像垃圾一样堆在床角,书桌空荡荡,抽屉扔到地上,像被打了劫。
沈秀听到门响,倏地从卧室出来,见是她,不说话,直接抢过书包,哗啦啦,里面所有东西都掉在地上。
粉色保温杯头朝下,轱辘着,撞到早就坏了的地脚线,啪地一声,倒了。
气氛紧张,爷爷端着茶缸过来,弯腰扶起,顺势叹了一口气,“行了,也不是大事,眼瞅要考试了,有啥事考完了再说呗。”
“还考试呢,处对象让老师抓着了,还没学出什么名堂呢,脸倒是给我丢尽了。”沈秀铿锵有力地骂着,扔掉书包,粗鲁地扯着俞昕的校服,衣兜裤兜全都拽出来,空的,什么都没有。
俞昕静静地站在门口,任她翻,任她骂;沈秀找不到东西,气得去厨房拿擀面杖,爷爷趁她不在,赶紧推搡俞昕,“快跑,你妈要揍你了。”
俞昕不为所动,倔驴似的咬紧下唇,沈秀这时出来,一擀面杖打到她胳膊上,指着她鼻子喊:“金子呢,你让人家给你买的金子呢?”
俞昕:“我说了,那是我自己的钱。”
沈秀使劲抽了她一下,“你有个屁的钱!”
她忽然笑了,“看吧,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那白天何必当着那么多老师的面嚷嚷,还东扯西扯的丢脸。”
“丢脸?”沈秀瞪大眼睛,“你还嫌我给你丢脸了?”
俞昕手臂火辣辣的痛,却面不改色,“对,就像你觉得我给你丢脸了一样,我也觉得有你这样的妈丢脸!”
沈秀懵了,从天而降一口大锅,不偏不倚砸在脑瓜顶。
血压飙升,失去理智,只记得攥着擀面杖,一下一下朝她身上打,“你还嫌我丢脸了你个白眼狼,我疼了一天一宿才生出你,我当时要是知道生出的是你这么个玩意,早就应该把你打了去。”
俞昕挨着打,实木的棍子抽在身上,一条一条火辣辣的疼,疼了,委屈也跟着上来,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从小家里就穷,她知道,所以懂事,什么要求都不敢提,学习成绩落下了,舔着脸跟在老师屁股后问,问得多了,人家烦,甩她几个白眼,她也忍了。
心里知道,作为学生,只要成绩提上去,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但是,她也是成年人了,自尊心只多不少,她被冤枉,没觉得难受,因为她清楚事情的真相,可以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
但最亲的人呢,简直一脚踩进马蜂窝,毫无章法的乱咬,恨不得把家里穷得吃不上饭的事都抖落出来。
宋晏礼在,宋晏礼妈妈也在,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啊,简直是…地狱。
她也不觉得疼了,反正话都说到这份上,求饶,道歉不是她的风格,什么样的妈生出什么样的女儿,沈秀声大,她声更大。
“是我让你生的?你问我了吗?疼了也是你自己选的,我根本不想出生在这种家庭,以为就你一个人累么,我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啊!”
爷爷忽然在旁边剧烈地咳嗽,奶奶从卧室出来,身上还别着一根针,见门口母女的厮打,脸上溢出极其痛苦的神色。
她接过不停洒水的茶缸,唉唉地喊:“秀,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
俞然也从屋里冲出来,抱住沈秀的腰,哭着喊:“妈,别打了,你别打我姐了!”
乱,一团乱,痛骂的,反驳的,劝架的,孩子的哭声,震得六楼都能听到。
门咔嚓一声,俞广成回来了;他进小区就听到吵架声,还支起耳朵听了会儿热闹,结果越听声越熟,都是他家人。
他嗷的一嗓子:“吵什么吵!”
沈秀被老师叫到学校没想哭,回家翻东西也没哭,被亲生女儿句句锥心也没哭,绷着的神经,在看到俞广成的这一刻终于断开。
擀面杖掉到地上,她哇地一声哭出来,“这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
气氛剑拔弩张,人多,不好说话,俞广成直接把沈秀拉出去,门砰地一声关上后,俞然才抽泣着过来,拉住俞昕的手。
“呜呜,姐…”
到底是小孩,哭起来就收不住,脸憋的通红,眼泪鼻涕横飞,别提有多丑。
她冷声冷气:“又没打你,你嚎什么。”
“呜呜,可疼了吧。”
俞昕吸吸鼻子,嘴硬地说不疼。
大吵过后,气氛总是诡异的安静,屋里老的老,小的小,视线相触,爷爷眼睛浑浊,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出指责她的话。
低声叹道:“这怪我,都怪我。”
很奇怪,撕破脸大吵之后,心情竟奇怪地放松了。
或许因为她马上高考,不像小时候那样,事后拉着她讲大道理,掰扯这件事孰是孰非;早上,她起得晚,没吃早饭,直接出了门。
饭桌安静三秒,俞广成呼噜呼噜喝着粥,就当没看见,沈秀的眼睛还肿着,红彤彤地扣着两个桃。
吃完,收拾完,送小的去上学,回来,俞广成还在家。
沈秀擦擦手,“今天不干吗?”
他摇头,“不干。”
“也行,歇歇也好。”她趿拉着鞋,准备把这批手工活收尾,俞广成却拉住她的手,冲外面扬了扬下巴。
“走啊,出去溜达一圈。”
沈秀自嘲:“呵…活还没干完呢,哪有闲心,我这辈子就是这个命了,累死累活养大孩子,到头来嫌弃我比不上别人的妈光鲜体面,我啊!干到死都是跪着的。”
俞广成咧了下嘴,嗨呀一声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沓红票子扬了扬,“瞎说什么呢,走,逛商场去!相中一件买一件,你老公我有的是钱。”……
俞昕中午没回家吃饭,自虐似的挨着饿,宋晏礼也一样,他戴着口罩,从四楼下来的时候碰到俞昕。
静静对视,她两步一台阶上去,毫无预兆地扯掉他的口罩。
清晰的几条巴掌印。
宋晏礼吓了一跳,仓皇地把口罩戴好,昨天那个拉着她的手说我们没有做错事的男孩,也和她一样受了罚。
不理会同学们的异样眼光,她和他并肩下楼。
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淡淡的青紫,高调展示,“这样对比,你妈更狠一些,都说打人不打脸,你看我妈,多贴心,打的都是衣服能遮住的地方。”
宋晏礼扯了下嘴角,动作拉扯面颊的伤,一阵剧痛,不过好在戴着口罩,她没看到。
不过,相比伤被看到,他觉得这个年纪了还挨巴掌更丢脸,外表已经长成大人,身体里依然住着懦弱的小孩,在巴掌扬起的一刻,一动不敢动。
他很挫败。
俞昕见他沉默,小声说:“没事的,打了就打了,我们也有做错事。”
口罩里传来一声轻笑,他的嘴和昨天一样硬:“我们没错!”
“错了的,”她看着他的侧脸,“我们确实在早恋,还影响到你的成绩,这个你承认吗?”
宋晏礼停住,慢慢转过头,她目光灼灼,却流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慌乱,很不合时宜的一句话,他轻声接住。
“我承认。”
这三个字足够了,俞昕弯起唇角。
临上课,楼梯没有几个人,秦朗不知站在台阶下多久,看到了,也听到了,他换上笑脸,喊了一嗓子,“哎,嘛呢你俩?”
两人同时朝下看,看到秦朗吊儿郎当地靠在扶手,传话筒似的地说:“俞昕,你爷找你,在学校门口等着呢。”
俞昕有些迷茫,小声和宋晏礼告别,跑着下楼。
人刚到,声没出,肚子倒先咕咕叫,秦朗的脸拉得驴那么长,咬着后槽牙说:“作什么,咋不饿死你呢。”
她擦肩而过,甩出一句:“我乐意!”
秦朗目送她走出教学楼,耳边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的,他转头,宋晏礼刚好走到。
瘦,高,帅,性格温柔,家庭优渥,学习顶尖,简直六边形战士,怪不得招女孩喜欢。
心里不是滋味,往常见了,一定主动勾肩搭背吵两句,他也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做不到。
或许是雄性激素在身体里作怪,混合着酸意,苦涩,直直冲出来,他想左钩拳,右踢腿,再来一套肘杀,打到他认输求饶。
不过,理智告诉他,爱情的战场没有武力的位置,再说…爱情到底是什么,他还没想明白。
冷哼一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转身走了。
宋晏礼静静地看着离去的背影。
他想,以后再也不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