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夜凉如水, 山峦之间隐约有些白雾笼罩着,说不出的静谧。
苏灵跟着林一回去的路上枕着手臂看了眼头上的星星, 心情从未有过的畅快。
“谢伏危受了八十一道鞭子你很解气?这么高兴?”
“你说什么呢林一,我看起来像是那样落井下石毫无同情心的人吗?”
少女被林一这冷不丁的一句话给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额前的头发被夜风拂起,露出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我只是觉得放下了,心头畅快。”
“之前问心的时候你没放下?我看你当时断得也挺干净的,没见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林一能够感觉到从回来到现在苏灵的状态都很不错,比以往时候都要好。
他不明白,明明来的万剑峰的路上苏灵还神色凝重着, 如今怎么什么事情都没了,反而高兴了不少。
“那不一样, 我之前问心断的是和谢伏危之间的关系。但是你没发现自此之后我是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吗?我其实心里没真正放下, 还是有些心结的。”
“现在经过这么一次我算彻底想明白了,他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他的。以后见面了还是打打招呼, 和寻常同门一样相处就成, 用不着避如蛇蝎那么夸张。”
“我把他当成寻常人一样对待, 我这才算是真正放下了。”
要不是苏灵这么说, 林一都没有意识到这两者的区别。在他看来断了便是自此不相往来, 苏灵不搭理,不给谢伏危好脸色看再正常不过。
如今听她这番说辞,好像也是那么个道理。
“反正你总有道理, 总能悟出什么新东西来。”
林一侧身避开了前面的山峦树木,月光落在他洁白的羽翼之上, 说不出的柔软圣洁。
“不过我之前还担心你之后去万剑峰会不高兴,如今你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什么去万剑峰?今天不是去过了吗?”
苏灵听到这里立刻来了精神,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疑惑地询问道。
“这九思不是已经惩戒完了吗?怎么还要去万剑峰?”
“你今日去只是因为谢伏危受惩戒,之后才是非去不可的。”
“你难不成忘了你日后要在宗主那里进修剑法了吗?你如今既已入了剑冢取了命剑,自然得去万剑峰修行啊。”
要是沉晦没出关倒还不着急,可是现在他已经出关了,这教导苏灵自然也得提上日程。
苏灵前一秒心情还挺不错的,一听到后面又要去万剑峰,而且还是日日得去,她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你倒是奇怪,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很想早些修剑吗?怎么现在宗主提前出关指导你修行你反而不高兴起来了?”
“我不是因为要修剑了而不高兴,我是有点儿后悔答应跟着沉晦修行了。”
苏灵抬起手抓了抓头发,对上林一不解的神情后这才继续解释道。
“你今日不在青云台你是不知道。他当时引天雷九思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好像鞭笞的人不是他徒弟,是他仇人似的一点儿情面都不留。”
“要不是谢伏危修为高,能够挨得住,换做旁的修者可能已经一命呜呼了。”
“他的真传首徒落在他手上都这么凄惨了,更别提我了。”
少女不怎么怕修行困苦,可终归还是惜命的。
“林一,按照他这种狠辣程度,你说我会不会被他玩儿死?”
林一听了苏灵的担忧后顿了顿,他不知道沉晦是如何教导弟子的,但却知晓他的手段。
能够当上万剑仙宗的宗主,沉晦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说别的,光是他手中那把问心剑就已经斩杀过了千万妖灵魔兽。
谢伏危能生生抗了八十一道雷鞭显然是是个不知道疼的,能忍的。
但是苏灵可不是,她没谢伏危那么皮糙肉厚。
“……应该不会。”
“你是真人的徒弟,又不是他徒弟。他顾及着真人,应该不会下手太重。”
“……”
别的不说,光是这个“应该”就很让人担忧怀疑了。
清竹峰里,谢伏危被竹俞给带到了自己平日休憩的那个竹亭子里治疗。
这种程度他能治,用不着找药老过来看。
只是能治是能治,等到青年将谢伏危身上的衣服褪去,剪掉了黏在血迹上的布料时候,他还是被这触目惊心的伤口给吓到了。
“啧啧啧,这是造什么孽。明明但凡收了剑,用点脑子也不至于将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竹俞虽这么吐槽着,但是手脚动作极为麻利的为谢伏危处理着伤口。
他用灵泉帮他身上的血迹擦干净,再用灵力慢慢愈合着他内里受损严重的地方。
其他倒还好说,包扎包扎,喂几颗九品丹药好生调养一下即可。
要是换做寻常修者伤成这样可能得躺上个一年半载才能好。
但是谢伏危体质特殊,只要周身灵力还在运转,他伤口便能很快愈合。
“这雷鞭也是落在你小子身上,要是换做旁人哪里还有命?”
竹俞唏嘘着,随意拿了一件自己的干净衣服给他套上。
他刚胡乱套好准备将谢伏危就近往自己屋子里扶去休息的时候,不远处隐约有脚步声过来。
竹俞一顿,抬眸看了过去。
月色之下青衣少年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光影之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师兄。】
也不知道为什么,竹俞看到陆岭之莫名有些心虚。他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尴尬地朝着少年笑了笑。
“哈哈哈是小师弟啊,这么大晚上的不回房休息出来做什么。外面冷,你赶紧回去别着凉了。”
【劳师兄挂心,我不碍事。】
【我刚才在药圃那边给灵植浇水,听到亭子这边有动静这才过来看一看,不想……】
陆岭之眼眸闪了闪,垂眸看向了竹俞身上挂着的昏死过去的青年后一愣。
【谢师兄这是怎么了?何人将他伤成这样?】
尽管陆岭之不大喜欢谢伏危,但是却也没到那般冷心冷血,对待同门不闻不问的地步。
谢伏危有多强悍不仅是万剑仙宗,就连整个仙门各派都知晓。
百年不到便至元婴修为,这世上能够将他伤成这样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是宗主吗?因为今日剑冢的事?】
竹俞摇了摇头,垂眸看了一眼谢伏危,叹了口气。
“是这蠢货自己跑去找了掌戒长老,把在剑冢的事情,包括想要砍断你双手的事情一五一十都给招了。是他觉得自己罪无可恕,非要让宗主请九思引天雷惩戒。”
“现在好了,这惩戒也惩戒了。八十一道鞭子落下来,他也脱了一层皮,现在都还昏死着没意识呢。”
陆岭之瞳孔一缩,愕然地看向了谢伏危。
【他这哪里是惩戒,这不是寻死吗?】
浮羽金蝶也因为少年的情绪波动而颤颤巍巍着飞着,缓了好一会儿才落回了他的肩膀。
陆岭之薄唇微抿,心下说不出什么感觉 ,沉甸甸得有些闷。
“他这人就是这样,错就错对就是对。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非黑即白,再纯粹不过。”
竹俞和谢伏危相识了百年,他比他年长好些,与其说是同门师兄弟,更像是亦兄亦友的关系。
当年谢伏危入剑宗的时候不过十几岁,还是个眉眼青涩的少年郎。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看着他长大,长成如今这副执拗模样。
“岭之啊,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谢伏危,但是他这人心地不坏,为人正直。剑冢一事应该只是受了问心影响生了执念,你莫要与他计较。”
少年薄唇微抿,他眉眼低垂着看不清情绪,可唇角却上扬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师兄说笑了,谢师兄并未伤到我,我自然不会这般耿耿于怀。】
【只是他伤的是苏灵,我说什么不重要,得她原谅才算数。】
“她何止原谅了,她都完全没把人放心上了……”
竹俞想起了刚才苏灵离开时候那个凉薄的笑容,一时之间没忍住这么吐槽了一句。
“行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把谢伏危给带回我屋子里去。等他明天清醒了就让他滚回万剑峰去。”
【师兄,师父吩咐我今夜守着月见草开花,他明日得用这花调制丹药,我今夜是不回屋了。】
【你要不直接把谢师兄带去我房间里休息吧。】
竹俞一愣,看着眼前笑容温和的少年,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那成,我刚才给他治疗半天累得够呛,他去你那里休息我也好有地方睡,一举两得。”
谢伏危被竹俞扶着进了陆岭之的床上躺着,在离开时候他还贴心给他掖好了被子。
做好了这一切后,竹俞这才锤着酸疼的背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少年在药圃那边余光瞧见了竹俞离开后手上动作一顿,确认了周围没什么人,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陆岭之今夜的确要守着月见草开花,只不过先前他已经摘到了花,后半夜自然不用一直在外面等着了。
他走近了些,站在床边位置居高临下注视着谢伏危半晌。
平日的谢伏危永远都是眉眼冷淡,倨傲清绝的模样,此时苍白着脸色躺在床上的青年让陆岭之觉得很是陌生。
他指尖微动,手试着伸到了谢伏危面前一些。
谢伏危没有醒,倒是那不知春先动了,狠狠朝着他面门挥了过去。
少年心下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开了几步和它保持了安全距离。
刚才他并不是想要对谢伏危如何,他只是想要试试能不能在不知春面前凝妖力。
结果他刚凝了一点儿在指尖,不知春便敏锐地出了鞘朝着他攻击了过来。
不知春是一把斩妖剑,斩杀的就是像陆岭之这样的妖修。
从一开始时候陆岭之就不喜欢谢伏危,不仅是因为他和苏灵的关系,还因为他的本命灵剑。
死在这把剑上的妖兽妖修数都数不尽,陆岭之光是靠近一点儿便能感觉到上面浓重的戾气和剑的寒意。
少年长长的睫羽颤了一下,垂眸直勾勾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谢伏危半晌。
最后在不知春没有感
知到妖气后回了剑鞘时,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倒是命硬,八十一道雷鞭都没把你抽死。】
陆岭之薄唇微抿,他像是感慨又像是吐槽这么说了一句。
见没办法动不知春后也没再多加逗留,转身径直往药圃那边过去了。
然而少年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脚刚走了没多久,原本闭眼昏睡着的谢伏危睫羽动了下,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眸转了转,往门口位置看了一眼,又低头落在了不知春上面。
不知道是月光映照下来还是因为他本身脸色就苍白,谢伏危此时的脸像是覆上了一层霜雪。
没有丝毫暖意。
……
不出林一所料,隔天时候从万剑峰方向又来了一只青鸟。
是沉晦派来的,传音让苏灵一会儿过去随他一并修行。
苏灵自然是知道自己修剑是得去万剑峰,跟着沉晦修行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昨日才刚从剑冢取了剑,还受了剑伤没有好透,今日竟然就要过去。
“那老东西可不会管你身上有没有伤,有无病痛。只要你还能站起来,能握得住剑,他便一定会让你过去。”
林风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他拿着杯茶喝了一小口,水汽氤氲着模糊了他的眉眼。
“谢伏危当年刚入宗门的时候可比你还要惨,他前脚刚择了剑后脚便被扔去了冰窟里关起来了。那里面可全是千年寒冰,刀枪不入。那疯子让他多久从里面出来便多久授他剑法。”
“好在谢伏危那小子资质出众,花了五日就出来了。不然还不得冻死在里面。”
苏灵咽了咽口水,手握着月见的剑柄却莫名浑身发冷。
好像当时被扔进冰窟的不是谢伏危,而是她似的。
苏灵被林风给吓唬得够呛,以至于她从万剑峰山门口到进去主阁时候一直都是哭丧着脸。
沉晦刚一出来便瞧见了少女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勾唇笑了笑,用玉笛敲了下她的头。
“你之前不是挺期待跟着我修行吗?是不是你师父给你说了什么,怎么这般模样?”
他浑然没有提起昨日谢伏危伤得如何,风轻云淡的样子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苏灵掀了下眼皮看向沉晦,之前瞧着再好看的如今也只觉得脊背发凉。
“师父与我说了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已经过来了,只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而且师叔你心才是真大,谢师兄可是你唯一的徒弟,昨晚八十一道鞭子全落他身上了,你当真不担心?”
沉晦没想到对方从小南峰这么大老远过来,第一句不是旁的,竟然在问谢伏危的事情。
他眉眼带笑,神情看上去柔和了好些。
“他的命牌完好无损,死不了。”
“倒是你,有空担心他如何了,倒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他手腕一动,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直接凝出了他的本命灵剑。
“器修和剑修的修行可完全不一样,前者靠经验,后者决生死。”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苏灵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沉晦引出问心时候的剑意给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这种感觉和往日谢伏危在学府授剑理出剑时候完全不一样,像是一把剑刃直直抵在你的脖颈处。
稍微一动便能死生一线,见血封喉。
苏灵心下一惊,握着月见的手不自觉用力了好些。
她少有这般慌乱紧张的时候,额头也知道什么时候沁出了一层薄汗。
“你比旁人天赋高出许多,刚入宗门便已悟出了剑意。”
“你既能悟出剑意,便能够感知到剑意。”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一秒还没有什么动静,后一秒便骤然吹起了风。
沉晦的衣袖被吹得烈烈响动,墨色的长发也拂起,好似丹青水墨般美好。
然而这样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却带着迫人威压,压制着苏灵喘不过起来。
“苏灵,你且抬头看看。”
“看看我的身后有什么。”
苏灵眼皮一动,下意识顺着沉晦的话抬头看了过去。
她不知瞧见了什么瞳孔一缩,迎面的杀意凛冽,她觉得浑身冰凉无比。
沉晦的身后没什么洪荒猛兽,全然都是剑意所凝成的无形威压。
说无形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在苏灵感知到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宛若看见了一头穿梭苍穹之中的五爪金龙。
还没对她发起攻击,她便觉着似排山倒海千钧巨石般的威压,压制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剑意,也是杀意。”
沉晦垂眸看向被自己压制着无法动弹的少女。
他并没有收敛威压,像是看着什么草芥般冰冷地注视着她。
“今日我不教你旁的,只要你能克服我的剑意即可。”
这话说得轻松,可做起来却困难无比。
苏灵天赋再出众也只不过是个刚筑基的弟子,而沉晦已至化神期,两人之间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苏灵就这么被沉晦的剑意压制着,比起之前问心时候的剑气更可怖百倍。
问心时候她感受到的
只是剑本身,可现在更多的是沉晦的剑意。
化神修者的剑意。
只要他想,一息便可取人性命。
想到这里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儿气力后,试着动了下手指。
只是这么一瞬而已,她好似听到“咔嚓”一声手骨断裂的声响。
太疼了。
像是被人打断了手指一般,根本使不上气力。
“看来你已经觉察到了,要想克服我的剑意,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当然,你的骨头并不会真的断裂,只是这疼痛却是真实的。”
沉晦和苏灵之间差距太大,说着像是要苏灵克服他的剑意,倒不如说是让苏灵硬生生受住他的剑意。
这种修行对苏灵很有益处。
在之后面对比自己修为高出数倍的修者时候,也还能动弹不被完全压制。
但是其疼痛却不会少上分毫。
他淡淡瞥了苏灵一眼,见她被不知春刺中的地方伤口裂开了,殷红的血浸透了衣衫。
她今日穿得素净,那红色再清楚不过。
“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可以叫停,我不勉强。”
沉晦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苏灵反而生了叛逆心理。
她本就是个要强的人,要是此时是林风这样亲近的人倒是没什么,可眼前之人是沉晦。
苏灵不想被他瞧不起。
“不用,我没那么娇气。”
苏灵嘴上这么逞强说着,可新痛加旧伤,疼得她脸色苍白如纸。
冷汗也从脸颊处掉落了下来。
“可我看你许久都动不了分毫……”
沉晦勾唇笑了笑,低头凑近了些,轻声说道。
“要不要师叔帮帮你?”
“帮我?”
苏灵被对方突然大发善心给弄得懵了一下,她抬眸看向他笑得温柔的样子。
她顿了顿,半信半疑地开口询问。
“……你要怎么帮我?”
沉晦指尖微动,那玉笛轻盈的在他手中转了一圈。
在苏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她的膝弯。
“噗通”一声,苏灵疼得叫了一声,然后就这么被打得半跪在了地上。
这还不算,这一下的疼痛还没有缓过来,沉晦的笛子又猝不及防打在了苏灵另一只手臂上。
“你看,这不是动了吗?”
苏灵疼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她磨了磨后槽牙,抬头狠狠瞪着沉晦。
“你这是帮我还是害我?我这剑意还没受住,就要先被你给打死了!”
“那你试试动一下右腿和左手,你看看还疼吗?”
她皱了皱眉,因为怕像刚才一样稍微动一下手指就疼得跟断骨似的。
于是只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动了下手腕。
还真不疼了。
被沉晦打过的两处地方像是适应了疼痛似的,没再如最初时候那般疼痛难忍。
“……这跟打通任督二脉一样,还真没什么感觉了。”
“这是什么原理?”
沉晦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苏灵的发顶,弯着眉眼柔声开口。
“因为疼到麻木了,自然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啊。”
“贤侄,要不要师叔再帮帮你,给你全身上下都舒展舒展筋骨?”
。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