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和谢伏危的不知春一样, 问心剑是他的本命剑。
这把剑最初并不是放在凌云剑冢里的,而是他无情道破之后所炼化成的灵剑。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多, 却也不少。
至少一般的小辈是不大能知晓的,因此在听到苏灵提起问心剑,甚至还要借此来问心的时候他无疑是惊讶的。
苏灵将自己的请求与他说了之后,传音佛铃那边的人半晌都没有什么动静。
在她以为可能自己突然问对方借本命剑太过草率了,毕竟他们两人也才第一次见面,而且问心的对象还是他徒弟。
因为一般请出问心剑大多都是为了问责问罪,尽管苏灵并不是拿作此用,但是也或多或少会让人不大舒服。
想到这里苏灵以为对方会拒绝她的时候。她顿了顿, 斟酌着语句试图再说些什么。
传音佛铃里金光闪烁了起来,那是神识在波动。
【可以。】
【我可以将问心剑借与你, 甚至可以直接引剑帮你问心。不过你得入我门下修剑。】
【不是以辅修, 而是并为主修。】
苏灵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你放心,我并不是让你弃了林风拜我门下。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资质若是以剑辅修实在太暴残天物了。】
【以后你的师父依旧是他, 而我只是会以真传的要求传授你宗门剑术而已。】
【你看如何?】
对方这番话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苏灵占了便宜。
不仅可以借剑问心, 甚至连他提的要求也是对自己百利无一害的。
苏灵既不用拜他为师, 又能受到他的真传。
这简直是鱼和熊掌兼得的大好事。
这样的好事要是落在旁的人身上一定欣喜若狂, 欣然同意了。
可苏灵却并没有立刻答应, 而是思考着其中原由。
“宗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要不是早知道谢师兄是你的徒弟,我可能都要以为我才是你的首徒亲传了。”
【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你同意你现在就可以是。】
他的声音与谢伏危比较起来要慵懒散漫些,风轻云淡的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你可以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 毕竟这对你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哪怕此时你师父在这里,他也挑不出丝毫问题出来。】
苏灵沉默了半晌, 她不是一个爱占便宜的人,只是当世第一剑修的传承于她来说诱惑巨大。
“……那我若是不答应,宗主是不是不会将剑借给我?”
【倒也不是。本座岂是那般心胸之人?不过是一把剑而已,我自然可以借你。
【只是这什么时候借给你我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准,可能是一月后,又或许是一年,十年,百年后。毕竟这问心是本座的本命剑,跟着我身边待了近千年了,一时半会儿本座也舍不得。】
苏灵算是听明白了,对方说是可以借给自己,但是这什么时候借给自己跟闹着玩儿似的。
要是自己能够等到十年百年的,还用得着现在问他要这剑吗?
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一回事。
同意入他门下,这剑随时给她用。不同意入他门下,这剑也可以给她,只不过她等不等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成。反正这件事占便宜的也是我,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苏灵此时一心想要用那问心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便也就答应了。
对方虽不是她的师父,可好歹也是万剑仙宗的宗主。这当宗主的再如何也不可能害自己宗门的弟子。
可能他真的只是觉得自己是个可塑之才,并无他想。
想来如此,苏灵便也就答应了。
“那这问心剑,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或者我自己去拿?”
【你这性子也太急了,这问心剑就在我这里,除非我身陨羽化,它随时都在。更何况我还有几日才出关,你要用也不急于这一时。】
苏灵摸了摸鼻子,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有些太着急了些。
“我这不是想着琳琅马上要回万剑峰了,就觉着既然人都到了,直接拿剑当着她的面问一问倒也方便,都不用再择其他日子来了。”
【这问心剑此时在我手边。】
意思是就算如今想要用,她也拿不到,需得等到他出关时候才成。
苏灵听到这里叹了口气,明明也就是几天而已,她总觉得跟几年一样难熬似的。
大约是感知到了对方低落的情绪,传音佛铃里的那人轻笑了一声,而后那传音佛铃里凝出了一根金色灵线。
似蚕丝一般轻柔缠绕在了她的手腕,最后隐没在了其中,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不见了。
“宗主,这是……”
【你我初次见面,今日又入了我门下。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聊赠一缕佛光给你。庇佑你不沾邪魔之气,百毒不侵。】
这是九品的佛器,又是化神大能给炼化的。一缕佛光相当于他的一缕神识。
只是和他体内的神识不同,这佛光入了苏灵的身体便脱离了他的感知,真正
成了苏灵的东西。
不受他控制。
“多谢宗主。”
【都入我门下了,这么唤着听着生分。】
【我名沉晦,你唤我一声师叔就成。】
“沉师叔?”
传音佛铃里的那人笑了笑,只凝了灵力如烟,手指一般,在苏灵额头上面点了下。
等到苏灵反应过来后,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推离出了主阁。
那手中的传音佛铃已不见了,要不是额头的触感还在,苏灵都要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恍恍惚惚的,很不真实。
见传音佛铃已经还回去了。
林风虽然知道她来万剑峰洗髓了,可自己一夜没回去,再继续逗留也不好。
想到这里,苏灵觉着赶紧回去为好。
她前脚刚踩着万剑峰的仙鹤往小南峰那边过去,后脚亭子后面琳琅冷着脸色走了出来。
在苏灵进主阁的时候琳琅就已经从明月阁回来了,她每日都得泡灵泉,今天自然也不会例外。
结果不想自己刚一回来便看到了这么一幕。
苏灵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衫她几乎都不用细看,也能一眼认出那是谢伏危的。
她能够隐约嗅到空气里药草的气息,大致上也猜得出来苏灵昨夜是在万剑峰洗髓的,而且还是谢伏危守着的。
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可一想到在自己不在的事后,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心头便像是被人用手紧攥着一般,疼得厉害。
琳琅身体不好,金丹受损,凝灵力时候也容易顿涩。
一旦情绪波动大了,也会冲击灵脉。
她此时虽竭力忍耐着疼痛,却还是咳出了血来。清晨薄雾没有散去,蒙在她本就苍白的脸上显得更加脆弱,好像琉璃似的,稍微一碰就碎裂开来。
白灵刚从后山玩了一转回来,刚准备回屋子里睡一觉。
不想一下子便嗅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味,灵兽五感,尤其其中嗅觉最为敏锐。
她都不用怎么嗅,只呼吸一下便能确定血的主人是谁,所在何方。
白灵金色的眸子顺着亭子那边看去,果不其然瞧见了琳琅的身影。
她难受得捂住胸口,蹙着眉,一只手扶着一旁的栏杆,随便来一阵风就能给吹走似的孱弱。
“你不是回明月阁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灵不大喜欢琳琅,见了她这般模样也没多同情。
“咳咳,我身子弱,一日不泡灵泉浑身如冰窖般刺骨生寒。”
“啧,你这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内里治愈不了好好养着就成,哪有到需要每日泡灵泉那么夸张。”
“自从你搬到万剑峰了,老子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机会去灵泉泡澡了……”
白灵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了下,发现对方是真的难受,不像是装的。
她顿了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算了,我和一个病秧子计较什么。你既然不舒服就感觉去后山灵泉吧,我换个小点儿的池子泡澡也成。不过下次要是林一过来了你得把那灵泉给老子留着,我等着和他一起鸳鸯戏水等了好久了,你可不能坏了老子好事。”
白灵说到了后面龇着牙哈着气,这么威胁道,见琳琅脸色苍白的样子,又生怕给她吓坏了,到时候晕倒了吐血了又怪在她头上。
于是她克制着收回了爪子,嘟囔了几句,便也不搭理她径直往那水池子方向过去了。
不想白灵刚走几步,琳琅连忙上前拽住了她的衣袖。
“白灵,等一下,我有话想问你。”
“你,你可以告诉我刚才宗主唤苏灵进去所为何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情,不就是还个佛铃吗?就之前谢伏危弄坏拿去小南峰修缮的那一个。”
少女皱着眉将自己的衣袖从琳琅手中给拽出来,见她抿着红唇直勾勾注视着自己的样子,像是在怀疑自己说的是假话一般。
“你他妈这是什么眼神?你不信?”
见白灵生气了,琳琅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柔声安抚着对方。
“我当然相信你说的是真话,毕竟你是千年的灵兽,自然不屑说谎的。”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若光只是为了还佛铃的话,苏师妹大可直接交给你便是,何须进去呢?而且……待了可不止一柱香的时间。”
“你难道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琳琅的话不无道理,平日里一般沉晦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不问原由。
如今这么顺着她的话一想,好像的确不大对劲。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主人今早就让我在外面等着她了,估摸着算到了她今日要来还法器。”
白灵抬起手摩挲了下下巴,金色的眸子眯着思考了半晌。
“是主人让她进去的,那没准还真的有什么事情要与她说,不过他们会说什么说这么久呢……”
“不对,他们说什么干老子什么事情?”
“你要是真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你明日去学府直接问苏灵不就成了?不与你说了,我去后山滚了一晚上草叶,我得赶紧去洗个
澡。”
琳琅见白灵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后也没再唤住她,她也不知怎么的想到苏灵和沉晦在主阁说了许久的话,她便心下莫名觉得不安。
沉晦本就不喜欢她,而苏灵资质出众,又是他师弟的徒弟,他自然的站在苏灵那边的。
想到这里琳琅脸色生冷,她很想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她不觉得苏灵会告诉她。
琳琅思索了半晌,最后并没有直接去后山灵泉,而是径直去了谢伏危每日练剑的那处小竹林。
她过去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谢伏危的身影,都不用等到她开口唤他。
青年便敏锐觉察到了琳琅的到来。
“师姐,你回来了。”
谢伏危连忙收了剑,走近一看,不想对方这才回去了一天,脸色竟然更难看了。
没有丝毫血色不说,唇角不知什么时候也沾染上了殷红的血迹。
“你的嘴角……”
“怎么了?我的唇角有什么东西吗?”
琳琅浑然不觉似的,弯着眉眼朝着谢伏危笑得温柔。
“可能是我今晨吃了你给我带的那盒糖酥,急着赶回来没擦干净留了糕点屑。”
说到这里她抬起手碰了碰嘴角,抬眸歪着头看向青年询问。
“是这里吗?还是这里?我瞧不见。”
“想到自己竟然顶着满嘴糕点碎屑走了一路,真的太丢人了。伏危我看不见,你快帮我擦擦,别一会儿又被旁的师弟师妹们瞧见了。”
他见琳琅绯红着脸,很是羞赧的样子。
谢伏危微微皱了皱眉,见着那血迹觉着刺眼,在她催促着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抿着唇抬起手用指腹轻轻帮她擦拭了干净。
“唔,好疼……”
谢伏危手上动作一顿,有些紧张地看了过去。
“抱歉,那我再轻点。”
“不是说你力道太重啦,是你指腹有些粗糙了,擦着我嘴角疼。”
谢伏危一愣,垂眸看过去时候果不其然瞧见了她唇角被自己擦红了一片。正当他打算松手去拿帕子给她擦拭的时候,她恰好抿了下红唇,柔软的唇瓣刚好碰触到了他的指尖。
他手一动,也不知怎么的心下一乱,连忙收了回去。
“怎么了?擦干净了吗?”
“……还没有。”
琳琅皱了皱眉,对刚才的事情没有丝毫反应,好像只是一个意外似的。
她凑近了些,眼眸清透,仰着头示意谢伏危继续帮她擦拭。
“师姐,我,我还是给你拿帕子吧,我觉得这样很奇怪。”
她眼眸闪了闪,面上骤然沉了一分,不过只是转瞬即逝,下一秒立刻笑得温和。
“为什么?你以前抱着我去灵泉,喂我喝汤药,甚至在我病发给我暖身子的时候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啊。”
“再说我只是看不见让你帮帮忙而已,伏危,该不会是苏师妹与你说了什么吧。”
“……或者是宗主与你说了什么。”
琳琅咬了咬唇瓣,眸子里隐约有水雾氤氲。
“今日我回万剑峰的时候便看到了苏师妹独自一人进了主阁,许久才出来。我知道宗主一向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你的一个累赘,阻碍了你修行。”
“如今你有了自己的剑侣,她天赋出众,与我这样的残破金丹相比自然是前途无量。与其费时费力来照顾我这个累赘,用这时间与苏师妹修行才是正事……”
“如此你疏远生分我也是应该的,是我碍着你修行了。”
“没有的事。”
谢伏危怕她以为自己故意疏远她,也没再管旁的事情,伸手细细帮她将唇角的血迹擦拭干净。
“师父今日唤师妹进去只是问她是否愿意入他门下,他一向爱材,师妹的资质万里挑一。并无其他意思,师姐你不要多想。”
“就算你讨厌我想要与我生分,我也定不会疏远你的。”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立血誓!”
谢伏危说着便拿了剑打算划破掌心,琳琅见了连忙抓着他的手制止。
“我信你,我自然是信你的!你这人有话好好说便是,怎么动不动就要立誓?你不知道立血誓会有损灵脉的吗?干什么做到如此!只要你好好说,我又怎么会不信你呢?”
“师姐信是一回事,心安又是另一回事。”
青年薄唇微抿,长长的睫羽颤了下,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心下很不好受。
“你一生气就会灵力紊乱,灵脉相冲。我不希望你生气,更不想你受伤。”
“自沧海遇烛龙,你浑身是血倒在我怀里之后,我再不想见你受伤了。”
琳琅鼻子一酸,眼眶也泛上了绯色。
睫羽之下有水光闪烁,明明是想哭的,可是心头却从未这般餍足过。
“抱歉,我刚才自顾自说了那么一大堆乱七八糟让你困扰的话。”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只要你在我身边陪着我我就很满足了。可是自从苏师妹出现之后我就开始害怕了。她是你的剑侣,而我不是,她比我重要得多,我怕你会因为她而疏远我,抛弃我……”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一
般,上前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谢伏危。
青年身子一僵,被突然抱住有些无措,慌忙之中想要推开琳琅。
“我就抱一下,清晨寒气太重了,我好冷。”
“伏危,不要推开我,抱抱我好吗?”
谢伏危指尖微动,他紧皱着眉头,心里从未这般困扰过。
正当他纠结不已的时候,他感到胸前一片湿热,还有琳琅低声细碎的啜泣。
她身子颤抖着,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因为冷的。
青年薄唇微抿,迟疑了半晌。
最后喉结滚了滚,克制着微微颔首给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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