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宜眠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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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一过,节日的氛围不但没有丝毫衰减,长安城中的欢声笑语,一日胜过一日。yywenxuan
一夜风雨,宫门四周层层叠叠摆放的万寿菊,被吹落了许多花瓣,零落尘泥之间,无端生了许多萧条之意。
这本是为皇帝庆寿所置,虽已云销雨霁,落花却不能恢复往日的生机。
下了朝会,皇帝脸色依然是阴云密布,短短半日的功夫,京中就起了传言,暗指天子无道,奢靡无度,为庆生而置众生百姓于不顾,才引得上天不满,降风雨以示警告。
那一排排阶前洒落、仿佛被夺去了生气的菊花,就是天罚的象征。
于是那些花儿,留下来皇帝看得心烦,而命人撤下,又显得心虚。于是,留也不是、撤也不是,许是宫人照料得当,待到晴日,枝干反倒显出了几分傲骨铮铮。
皇帝龙心大悦,重赏了打理花草的宫人,也顺势封赏了一拨官员,邓相的虚职加封也终于定下,太子太傅,是元令帝一朝的第二位。
此前只有崔淑妃的父亲崔太傅,才得此殊荣,那是皇帝还是河间王时的潜邸旧臣,自然不可同一而论。
有心人自会百般思索皇帝的用意,但无可否认的是,邓相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期。
邓玄籍的婚事,又重新热门起来,连最初用“拖”字诀来婉拒的卢家,也再次递上了橄榄枝。
卢夫人拒绝了卢氏家主夫人的赏花宴帖,将许家递来的帖子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对春风叹道:“许夫人是极诚心的,在这之前,就探过我的口风,只是六郎是个执拗的,就算我逼着他答应,也是害了许家小娘子。”
许是与皇家打交道实在太耗费心神,又恰逢阴雨天气,沈峤也不读书、也不练字,直睡到几乎正午,才恍恍惚惚地起床盥洗。
阴云逐渐散去,日光透过云层间裂开的缝隙洒落院中,积水还未蒸发,雨后草籽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比之潭州雨霁的潮湿水草味儿,又要舒适得多。
邓玄籍刚一来到门口,就看见这样一幕:柿树枝干蜿蜒,红柿如灯,树下草丛半青半黄、半茂半枯,一个墨发半散的青衫少女躺在树下竹椅上,脸上盖了一卷书册,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发呆。
衣衫上、长发间,夹杂着几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显然已在树下歇了多时。
哪怕是在午间,九月的长安也有了微微寒意,邓玄籍解下身上披风,放轻脚步走过去,给她盖在身上。
沈峤本就五感灵敏,随陈黎练了一段时间的武艺,又见长不少。有人在门口驻足时,她辨其脚步,已然知晓来者何人。
披风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沈峤已经伴随着布料抖动而引起的鼓鼓风声,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两指条件反射般扣住脉搏。
只听有人轻笑:“女侠武艺见长,在下甘拜下风。”
邓玄籍任她握着,自那日长安初见后,沈峤一直对他冷冷淡淡,莫说牵手,就连说话也是寥寥,仿佛刻意在避着他。
从北郊猎场回来,她更像是多了几重心事,整个人看起来蔫答答的,他看着心疼,又怕更惹她烦恼,只好不远不近地陪着她。
看来她今日倒是好兴致。
“可听出我的脉象有什么不妥吗?”邓玄籍随意坐在竹椅旁的木桩上,“要是别人被你搭脉这么长时间,心里可要慌得紧,怕自己得了什么大病。”
沈峤依然不掀开书卷,手指微微用力捏他手腕,闭眼问道:“你就不怕吗?若我说你也得了大病,你当如何?”
邓玄籍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拿起一缕绕在指间,幽幽道:“那我就一直缠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有你在,我就不怕。”
沈峤笑道:“我才不给你治。”
“松手,”邓玄籍感受的手腕间越来越重的力气,空出手来扳开她的手指,紧紧握住,“你这坏姑娘,怎么用这么大的力气?”
话虽如此,他语气中却无一丝责怪之意,沈峤自知理亏,嘴上却丝毫不松:“邓大人自幼习武,怎可能被我一个才练了几天剑的人弄疼。”
邓玄籍就伸手去拿她脸上的书卷,沈峤不由闭上眼睛,片刻却发觉,并无想象中的阳光刺眼。
她轻轻睁眼,邓玄籍就在椅边看着她笑,一手挡在她眼睛上方几寸,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邓玄籍心中计算着沈峤的眼睛差不多能接受阳光,才放下手,俯下身子凑到她眼前。
他突然靠近,沈峤感到心跳加快,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往旁边躲躲,此时的姿势又不允许。
她偏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依然淘气道:“你都说我是坏姑娘了,欺负欺负你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邓玄籍被她逗笑,心中无限的欢喜,这样玩笑逗趣的清闲午后,纵千金也不换。
“好啊,你这辈子想欺负别人,尽管来找我便是,像我这样任你欺负的,可是天上地下再难寻觅。”
他撑开沈峤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轻声问道:“阿峤,你想欺负我多久?”
沈峤脸上一红,拂开他手就要坐起,邓玄籍丝毫不躲,一手揽住她肩,给她借力,等她起来坐好,才轻轻取开手臂。
“你手腕的红印,再不给我看,都要彻底消褪了。”沈峤望着他肌肤上那道浅浅的红痕,不知怎地,忽然觉得有些脸烧。
邓玄籍好笑道:“你还希望一直留着?那我去上值时被同僚瞧见,该怎么解释?被一只小狐狸挠的吗?”
沈峤见他笑眼弯弯,一看就没安好心,白了他一眼道:“你无故扰人清梦,我稍稍给你点儿惩罚,这很合理,邓大人小心眼儿,还一直同我计较。”
“还说不是坏姑娘,我怕你着凉,还给你盖件衣裳,你反倒对我倒打一耙。”邓玄籍松开她手,帮她笼了笼披风,“我本来也没想和你计较,但你都这样说我了,我不要点儿补偿,可就说不过去了。”
“邓大人想要什么补偿?”沈峤弯了弯嘴角,好奇地问道。
邓玄籍想了想,抬手捻下她发间一片碎叶,道:“我还没有想好,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向你讨要。”
“不过,”他眼神中露出几分认真神色,道:“阿峤,你不要再叫我邓大人了,听着生分。”
沈峤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在意这个,有心捉弄他,含笑道:“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明府大人,还是邓公子?”
邓玄籍见她又跟自己玩笑,抬手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只是自己想了片刻,忽然发觉,父亲去世时他还很小,连自己父母私下如何相处他都毫无印象,更遑论别的亲密夫妻。
是以除了“夫君”、“良人”之类的称呼,他还真不知道,私下应该如何相称。
可他与沈峤还未到那一步,这样称呼,就显得过于亲密了,沈峤也必定不会愿意。
他一时沉默,脑海中过了好几个叫法,都不甚满意,有心问问沈峤父母如何相处,又怕平白惹她伤心,终是无奈地认输。
“我也想不出来,嗯……我族中行六,你要是愿意,可以叫我六哥。”说出口却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热,见沈峤强忍笑意,终于放弃:“算了,你喜欢怎样称呼,就怎样称呼好了。等以后……你愿意的时候,直接改口便是。”
“改口”的意思,两人都心知肚明。
端午受伤后的那个长梦,不知为何,他笃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沈峤也必定还有那些“前世”记忆。
他忽然就懂了为何沈峤看似身边不缺朋友,给人的感觉却总是孤独的。原来她心中有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她把自己当作天外来客,当作永远的异乡人。
其实在来长安的路上,他已经决定,要和沈峤开诚布公地聊一聊,可一回家,就发现书房里的画被人翻动过,母亲没有隐瞒,告诉他是她看过,也让沈峤看过。
猝不及防地,他的心意已然被心上人知晓。
好在车厢里,沈峤没有推开他的手,那一刻他无比欣喜的同时,也犹豫了,若是说出自己知晓了她的秘密,会不会反倒让两人间多了隔阂?
他也能猜出一点沈峤为何对他有些忽冷忽热,也明白她此时对自己只是一些喜欢,并没有成婚的打算,但他不在乎,他还可以等。
谁让他对眼前人是无可救药的喜欢。
沈峤见他情绪忽然有些低落,有心逗他开心,轻轻唤道:“六哥。”
邓玄籍被这一声叫得整个人如处云端,心中一片柔软,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邓大人,我投降,你别拿这个称呼折磨我了!”
邓玄籍自然不会揪着不放,看着她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颊,手掌覆上她额头,皱眉道:“怎么感觉有些低烧?难怪你不似往日那般勤勉。”
不等沈峤拒绝,打横将她抱起,走到屋里:“你就是大夫,生病了怎么自己都不注意,还在外面吹风。也怪我,没早发现,还陪你在院子里待了那么久。”
沈峤微笑道:“我怎么可能没有发觉,正因为我是大夫,知道没什么大事,才在外面散散心。”
“强词夺理,”邓玄籍打湿手帕,放在她额头。
夏至一直待在屋内,看着两人,不由自责道:“我只发觉小娘子这两日日睡得多些,还当是前些天累得狠了,原来竟是病了,是奴照顾不周了。”
沈峤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秋高气爽,宜眠宜梦宜无所事事,我正好也能休息几日。”
邓玄籍轻轻点她鼻子:“想休息哪需要你病?等过几日病好,也不许像以往那样没有片刻清闲了。”
“哦。”
沈峤敷衍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转过身去,邓玄籍就明白,她才没有放在心上。
他忍不住轻抚眼前人柔软的发顶,心中一痛,无法再劝。
他知道沈峤为何如此竭尽全力,她有才能,又有志向,可为了得到相同的回报,得到同样的机会,她需要比男子付出更多的心血、需要绝对的脱颖而出。
而自己作为天平倾斜的一方,再说下去,就成了“何不食肉糜”。
长久的静默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邓玄籍快步走向院门,从缝隙里向外一看,不由一怔。
是宫中前来宣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阿峤是和喝水一样简单的事!!大家不要质疑小邓的爱意来得奇怪(感情线苦手狼狈地解释———————新人第一本书,实在有太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很感谢能看到这里的朋友,晚上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