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端午佳节
“这里怎么会出现鬼火?”
邓玄籍眉心蹙了蹙,想起沈峤所说弄鬼的事。moweiwenxuan
“是磷火。”
沈峤提灯走过去,灯光笼罩之下,晦暗阴森之意顿减。
花格窗上,几根棂条的间隙之间,混入了少许磷粉,与灰尘几乎混为一体。磷粉并非很常见的东西,只有道士、或有些药铺用得到,这显然是有人故意所为。
“装神弄鬼。”沈峤撇撇嘴,拿出帕子将几处窗格擦拭一遍。
“又是看书知道的?”
邓玄籍语气带些挪揄,伸手接过她的帕子,又道:“这块帕子我拿回县衙当个证据,以后再赔你一块更好看的。”
沈峤没有阻止,将窗户打开,月色照了进来:“这种小把戏,很多道士都会,我知道也并不稀奇。”
说罢,目光盈盈地盯着那件油布包裹。
邓玄籍拿手颠了颠,只觉得很轻,笑道:“这个重量除了银票,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他不紧不慢地解开一层层细线缠绕的油布,心中丝毫没有说得那般轻松,这显然不是小孩玩闹所为,而是有人特地藏匿。
拆到最后,露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
沈峤翻开一页,字迹略显潦草:“元令五年,雪峰山赠矿三成予齐王、岭南王,金八百两于江南西道御史邹大人、盐铁转运使许大人……元令七年……”
册子上一直记录到元令十三年,也就是十一年前,中间只空了三年。
邓玄籍脸色大变,迅速合上册子,重新包好。
那些记录在册的人名,大多已经在十四年前的宫变中死去或被牵连,譬如齐王、当时的邹御史等;可剩余的人,此时要么已入中枢,要么在地方上为封疆大吏。
雪峰山是大盛有名的矿山,金矿、锡矿为最,铁矿也有许多,每年会在潭、岳、永、溪等州府招募徭役,为朝廷采矿。
若是将近三成的矿产暗中献给了诸王,也难怪二十余年来叛乱不休。
他心中很乱,想到父亲去世后祖父的讳莫如深,一阵冷汗从背后渗出,恍惚道:“这册子关系重大,我得亲自回京一趟,交到宫里。”
沈峤有系统的提醒,反而更加冷静,伸手握住布包,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邓玄籍回过神来,幽幽一叹。
“陈年旧事,现在翻出来,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若逼反了岭南王,潭州就是首当其冲。”
沈峤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信我?这样的朝中隐秘被我看到,你也不着急?”
邓玄籍闻言,望进她深如潭水的眼波中,久久不语。
他知道沈峤身份存疑,或多或少,都该对她有所提防。
沈峤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双手抱臂踱了几步:“你绝不能此时离开潭州。这处十多年来的闹鬼传闻,显然是有人不想让别人住进来。是藏东西的人也好,找这本账册的也罢,你一走,他们就会反应过来东西在你手上。”
她微微一顿,又道:“既然我看到了,恐怕也很难置身事外吧。”
灯烛即将燃尽,邓玄籍换上一支,开口道:“既然无人阻止搜查此处,那想必,知道这个包裹的人要么还未积蓄好实力,要么他们也不能确信就在此处。”
沈峤沉吟片刻:“不能交给刺史或驻将吗?”
邓玄籍摇头:“朝中派系盘根错节,名单上的好几人,都在朔方掌兵,一层层传递上去,若消息传出,就是直接逼反。”
沈峤又道:“既然如此,你在潭州把控,我可以代你去京城。”
“不行!”邓玄籍一口回绝。
“为何?”
邓玄籍凝望着她:“我与你关系甚密,有心人自然看在眼中,你此时出潭州,和我去有什么区别?”
沈峤露出些笑意:“这账册都埋了这么些年,也不差十天半月的功夫。等过段时间,我总能找到借口出去。”
黑夜掩去了她眼中的许些暗色,这些天收拾父亲生前的笔记,里面零星的一些记载,让她生出了去京城看看的念头。
邓玄籍还是没有答应:“让我再想想,就算你去了京城,想要见到圣上,也要费一番功夫。”
他并非不信沈峤,而是不愿皇帝和京中人看见她,若她身世真如自己猜想,指不定会引出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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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端午,潭州已是盛夏天气。
沈峤早早起来,在门上挂好艾叶与菖蒲。
往年都是父亲带着自己,前一天傍晚去河边采摘,。又是一年端午,身旁却少了一人。
杨寡妇今日的摊位上也多了粽子,笑着塞给沈峤两个:“这是加了糖的,我还舍不得卖,只给自己人吃。”
本朝制糖技术还算发达,沈峤刚想起前世记忆时,就发现糖霜、冰糖等都已出现。但即使如此,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糖依然很是珍贵,只在逢年过节时才能甜甜嘴。
沈峤连忙谢过,邻友之间,若是一味地拒绝,就有些生分了。
她挑出一个扁担,掀开布帘,拿出几个香包与油膏,送给杨寡妇和杨婧。
“沈姐姐,你要去赛龙舟处卖香包吗?”
每年端午,在湘水边都会举办龙舟竞渡,岸上锣鼓喧天,还会有傩戏可看,城中人这日也都出门游玩,热闹非凡。
“今日江边人多,左右铺子里无事,去凑凑热闹也好。”
杨婧转头看向自己母亲,眨了眨眼,其意不言而喻。
杨寡妇无奈道:“去吧去吧,我还能拦着你不成?记得不要太靠近水边,你们两个都早些回来!”
江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卖饮食与竹蜻蜓等小玩意的商贩最多,早早占好了人多的地方,大声叫卖。
沈峤自不会与他们争抢,径自寻了一处荫凉,既不算拥挤,也不甚偏僻。
水岸多草,草中会藏蛇,沈峤将自己配置的驱蛇药洒在周边,有人看见,立马前来询价。
“阿峤,我们才刚到,你都不声不响地开张了。”
沈峤抬头,就看见谭芜一身藕荷色襦裙,笑盈盈地站在前面,青春四溢。身后是陈娘子与女儿孙依,腕上皆带着艾叶编制的手环。
“没等你算我的错,那我赔你一罐油膏?”
沈峤笑眯眯地打开地上放置的几个木盒,露出一些白色小瓷瓶。
打开盖,一股冷木幽香散出,孙依年纪小,第一个赞叹:“好香啊!”
“见者有份。”
这股香气引来了几个正在对诗的年轻郎君,啧啧叹道:“‘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几位小娘子当真是风雅人。”1
沈峤笑道:“四十文一瓶,这香膏可安神助眠,郎君买去送给家中女眷,再妥帖不过。”
“这么贵吗?这都是两斗米的价格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一口气拿了五瓶,显然不是缺钱的人家。身旁同行者,也各自拿了一瓶。
他们买了东西,却不立刻离开,而是在一旁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士子谈天,最多的还是说些科考之事,七拐八拐,竟又提到了郑学鸿。
“……前日里夫子又向我等说起郑兄的近况,他已通过吏部铨选,顺利留在了京中。天子眼前,真是前途无量啊。”
言语中充满了艳羡,他们原是同窗,自己却仍没能拿到州府的名额。原本还有些不甘,可差距越来越大,那些妒意也就消散,只剩下了羡慕。
“我听闻郑兄任了太学助教一职?”有士子好奇道。
被问到那人似乎与有荣焉,笑道:“郑兄得了国子监的祭酒大人看重,将人放在手底下好生教导,以后入翰林,得陛下青眼,都不成问题!”
另有人神神秘秘道:“听说祭酒大人,还想招郑兄做东床快婿呢!”
几人越聊越玄,谈得口干舌燥,才去不远处买份茶饮。
谭芜翻了个白眼,对几个女孩道:“瞧他们吹的,祭酒大人年逾花甲,重孙都抱了,哪有女儿还没嫁人?他最小的孙女,三年前都已出嫁。”
沈峤笑笑,一抬头,倒是巧了,又看见了熟人。
前方香车停下,一群人簇拥着郑夫人下来,许久未见,她显得更雍容了几分。
两人目光正好对上,郑夫人先行转过头去。
她扶住郑学嫣的手,轻声骂道:“都说端午辟邪除晦,看来府里做得还是不够。要不怎么一出门,就遇上了这个扫把星!”
郑学嫣没有接话,安慰道:“母亲,哥哥如今初入仕途,一帆风顺,您何必在为之前的事烦心呢?”
郑夫人心道,她活着一日,我就不安心一日。
但这些事显然不能说给女儿听,只幽幽叹了口气:“你娘就是操心的命,你哥哥的婚事和你的婚事,都还没有着落呢。”
郑学嫣低头,脸上微微变色,她知道母亲的意思,是要对求亲之人待价而沽,看谁对哥哥的仕途最有助益。
郑夫人又远远看了沈峤一眼,见她竟做了商贩,在街边卖货谋生,身边围绕的女孩儿,也都不像什么大家闺秀,心中升起来一股隐秘的得意。
离开了郑家,你再怎样翻天,都不过是个卑贱的市井小娘,哪里还能体体面面地坐在闺房里享福?
作者有话要说:
1处: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唐·于良史《春山夜月》——————阿峤换新地图倒计时!主场依然是在潭州,京城只是个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