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守门的仆人看见他来，两张本是无精打采的脸上忽然表情变幻莫测。
魏王妃一行人才刚回王府没半个时辰，应五郎便来了，为了谁，门房很清楚。
他们相视一眼，先给魏王府大门打开。
左边的仆人走上前去，叉手行礼后，十分客气地说道：“应郎君来了，王妃今日回府，郎君快去看看王妃。”
应洵点头微笑，“多谢。”
他的步伐略显急切，目光焦急。
不过他是面上含笑的，内心的期待溢于言表。
大娘清河县主程昭然、三娘漳南县主程瑞然都在长安，听闻魏王妃带程欣然回来，一早就带着各自的夫婿跟魏王等人去城门接她们，现在正在魏王妃的棠梨园陪她们说话。
今日午饭，一家人团聚在魏王府。
可是，少了四姊程念然。
程灵然环视屋内一团和气的众人，不由得黯然伤神。
程含然一直坐在她身边，见她心情低落，便问：“怎么了？”
程灵然勉强一笑，“想四姊了。”
好巧不巧，这话被一旁吃着花生米的程瑞然听到，她手上本抓了一大把花生米，闻言神色微变，愤愤将花生米丢进碟子里。
声音很清脆，有几个花生米被震得掉在地下。
她的反应令夫婿袁郎子微讶，凑上去问她：“阿瑞，你”
话还未说完，程瑞然便站起身，怒目横视道：“我只恨他们还活在人世！”
她将手拧成拳头，“若被我遇着他，我非得把他打成筛子，丢去喂狗！”
程瑞然的话虽豪迈了些，但几乎都是心里话。
屋内众人的闲聊声停下来，每人都神情复杂。
她们都知道程瑞然在说谁，这个时候，魏王脸上挂着少有的沉稳表情，轻咳一声制止程瑞然的话。
“三娘，在姊妹们面前不要说这些凶狠的话。”魏王道。
他内心腹诽着，三娘的个性也不知随了谁，一出生就喜欢打打杀杀的，从小就跟着阿绮和女先生习武，活像个儿郎。
魏王不解。
程瑞然下意识“哦”一声，迎过魏王诧异的神色，袁郎子无奈摊手。
没办法，谁让他心里有她，她是个怎样的女郎，他都喜欢。
魏王妃见状连忙打圆场，问一旁的高夫人：“三郎这段时间可有做什么坏事？”
高夫人似笑非笑，刚准备说话，便听到程俏的声音，他正气鼓鼓地走向她们，道：“儿这段时间很安分，什么事都没做！”
魏王妃斜睨他一眼，“我看着倒不像。”
程俏急了，不过好在今日大姊和二姊在，总算有人会为他说话。
“大姊，你说说，我这段时间都做什么了？”程俏视线望向程昭然，再转向程欣然，“二姊，你为我评评理，我看上去像是做坏事的人吗？”
程昭然眼珠转转，认真答道：“这段时间，你除了去定川姑母家，就未曾去过别处。”
程欣然微笑着摇头。
程俏得到满意的答复，拍拍胸脯得意洋洋，挑眉说道：“看吧，儿才不会做坏事。”
众人忍俊不禁，高夫人微微笑过后止了笑，说句公道话：“确实，三郎这段时间过分老实，都有点不像他。”
寒梅进来通报道：“大王、王妃，应郎君来了。”
霎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汇聚在程欣然身上。
程欣然的心，有那么一瞬的颤动。
应郎君，会是他吗？
程欣然神情恍惚，情不自禁回忆到从前的那一日。
那年他们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青葱岁月。
她生性腼腆，说话轻轻柔柔的，很容易就害羞脸红。
每每和他偶然遇见，她都会小心翼翼看他几眼，他似是察觉到了，每次她的视线还未投过来，他的目光已牢牢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他，可那份像嫩芽般的感情，她不敢对他宣之于口，打算一辈子藏在心底。
他似乎心里也有她，在某一日的上元节，他与应钟和应家其他郎君遇到她们姊妹，主动相邀她们共行。大姊看出他们眼里的暗流汹涌，微微笑着将她推到他身边，带着妹妹们跟应钟和应家兄弟们走了。
她内敛，他温和，一路上二人并肩而行，相视无言。
天空之中，一道烟火升空，烟花漫散流连夜空，它的声音远扬，传到他们耳边，把她骇了一跳。
他但笑不语，将她护在怀里。
她面色涨红，低下头来不敢直视他的眼，往前走了几步。
他轻声说：“我今日出门，就是想遇见你，再和你说些什么话。可惜，你面对你，我满腹的话都不敢说方才昭然阿姊也是配合我，才把他们都带走。”
“若你觉得难为情，我可以护你一路，将你安全送回至昭然阿姊她们身边。”他的语气温和，在她看不见的身后，一直默默看着她。
她的内心砰砰直跳，呼吸加快，仍是不敢回头。
“有什么想说的，你便说吧。”她慌慌张张地说着。
就在那一晚，十五岁的他对十五岁的她诉说自己的爱意，他很喜欢她，喜欢到能包容她所有的缺点。
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他们是表兄妹，他有名义来到魏王府，她有理由去应大将军府。
爷娘长辈们都叫她“二娘”，她也觉得自己是“二娘”，若不是大姊有事叫她“欣然”，她会渐渐忘记自己的本名。
他从头至尾都叫她“欣然”，她问起缘由。
他答：程二娘是程家所有行二的女郎，程欣然在我眼里唯有一人，那便是你。
也不知是那日夕阳落日边的晚风有酸涩，站在榕树下的她竟红了眼眶。
逢年过节，她都会随魏王妃去应大将军府拜年，她可以光明正大与他谈话，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时光也不会永远停留在那刻。
她的婚事，被魏王定下，是博陵崔氏的崔净。
他心有不甘，那日在魏王府的榕树下苦等她，只等到双目含泪满眼黯然的她。
他一向知礼，有属于自己的君子气节，可那一日，他什么规矩礼仪都不顾了，做了比上元节那日更大胆的举动，上前抱住她，轻轻触碰她湿润的唇。
他慢慢擦去她眼角的泪，只听她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地说着“对不起”。
他不怪她，怪命运弄人。
她嫁为人妇六年，他沉浮官场六年。
待到这些事情一一闪过她的眼前时，她的眼眶已然湿润。
下一眼，那记忆中逐渐模糊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见。
他走得很急，来到她面前时，额上竟生了些汗珠。
魏王妃很疼爱这个侄子，见侄子和女儿皆是一样呆愣的表情，连忙让众人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轻轻一笑：“五郎啊，不用这么关切姑母吧，姑母才回长安没多久，你就火急火燎地赶来，让姑母难为情的。”
魏王妃笑得爽朗，程昭然反应快，应和道：“阿娘忘了，从前五郎也很黏着您这个姑母。阿娘去博陵那么久，五郎孝心，自是要第一时间来看望阿娘。”
应洵神情讪讪挠着头，“姑母去博陵那般久，侄儿甚是想念。”
魏王知道应洵的目的，他没有拆穿应洵的话，只颔首吩咐他坐在身侧。
黄夫人见气氛略微尴尬，跟魏王妃对视一眼后，便想到跟婢女们玩儿的绾绾。
“绾绾，这是你应家的表舅父，快来见过舅父。”黄夫人看向程昭然姊妹那边，向绾绾招手说道。
绾绾听到黄夫人叫她，小鸡逐米般点头，蹦蹦跳跳地向他们走去。
“舅父？”绾绾咬着手指头，不由自主看向吃得正欢的程俏，以及端正坐在几位翁翁婆婆身边的程攸、程植，纳了闷：“绾绾的舅父，不是都在这了吗？”
魏王妃笑笑：“这是阿婆的侄儿，跟绾绾阿娘同岁，是绾绾阿娘的表兄，绾绾当然得叫舅父啦。”
绾绾听得半懂不懂，但这位舅父生得极好看，她很喜欢。
她走上前去，摸摸舅父的大手，把自己的小手放在他手上，吐吐舌头说：“阿婆说你是绾绾的舅父，那绾绾牵了你的手，就不用叫你舅父了吧？”
应洵那忐忑不安的心，就这么被绾绾的三言两语安抚道，他笑得和煦，抚摸绾绾的头，道：“绾绾说得极对。”
绾绾生得玉雪可爱，他见了心都会融化。他在想，若是他娶了她，他们的女儿，会不会跟绾绾一样大了，会不会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郎？
“嘻嘻。”绾绾笑出声来，打断应洵的思绪，她牵着应洵往自己母亲哪儿跑：“我们一起去玩儿吧。”
黄夫人眼眶湿润，一时间喘不过气。
高夫人在旁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了些软和话。
魏王妃横瞪魏王一眼，将黄夫人的手握在手心。
应洵来到身边，令程欣然的心无法安定，过了一会儿，她面带愧色地跟姊妹们说道：“我身上有些不适，先回屋歇着了。”
魏王府的几个小主子，皆有自己的庭院。程欣然小时候胆子小，住的庭院在魏王妃和黄夫人的庭院中间，一遇到打雷下雨的天，两个母亲轮流陪她睡觉。
她站起身对魏王那边行过礼后，便带着江碧和山青头也不回地走了。
早前，她们姊妹以为应洵有话要对程欣然说，把自己的夫婿赶到魏王那边，姊妹几个带着绾绾坐得远了些。程瑞然拿一个漂亮的木偶逗着绾绾，程含然和程灵然跟绾绾说着笑话，皆分散了绾绾的注意力。
所以绾绾没有即刻哭起来。
看着应洵呆若木鸡的样子，程昭然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阿洵你还愣着干嘛，快去追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