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清晨,天蒙蒙亮。yywenxuan
咯吱一声门响,温少辞走出来看到八仙桌上摆着阿远从食堂端过来的早饭。
昨日的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好好吃,再经过一个晚上的消化,倒真有些饿了。
温少辞找了张椅子坐下,开始慢慢悠悠地享受。
春晓端着捧盒过来,一边摆饭一边屈膝行礼:“公子早上好。”
春晓才是豆蔻模样,身穿短褐,头戴青巾,面若银盘,五官清秀。
温少辞冲她点点头。
许是听见了动静,陆宫梓一把推开房门,从东稍间里走了出来,青衫竹簪,手持折扇,神情带着几分矜贵:“宋兄早。”
温少辞继续吃他的。
陆宫梓撅起嘴,气呼呼地冲上前:“喂,你怎么不理人?”
温少辞头也不抬:“你喊宋兄,与我何干。”
陆宫梓一怔,小跑着到西稍间,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转身又去寻温少辞。
“是不是你赶他走的?”
温少辞挑眉:“是昭苏主动要求跟我换的,陆同学不是说过么,大家都是同窗,理应互相帮助。”
陆宫梓瞪大了眼。
她转身向前院跑去,才刚跑出两步又回过头来,抬脚使劲踢了温少辞一下,然后扬起下巴,骄矜地走出明厅。
温少辞吓了一跳,手里的花卷登时掉到地上。
他低头看了看衣摆上的半只脚印。
一颗心又酸又甜。
酸大于甜,心口微微泛苦。
·
九里香距离思文堂有一段路。
约莫一刻钟后,温少辞站在思文堂外的走廊下赏枫。
庭院染上一片火红,在遍地金黄的栖霞山当中格外妖冶艳丽。
屋内传来几个学生说说笑笑的声音。
“陆同学,温同学来路不简单,你最好不要跟他作对。”
“温少辞背后有国公府,我们陆同学也有郡王府撑腰,怕他作甚。”
“嘁,他是被‘流放’到江南的,国公府怎会管他。”
“也就是说他在京城待不下去啰,哈哈……”
温少辞神情自若,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宋昭苏越听越气:“背后议论他人是非,岂是君子所为!”
温少辞反劝他:“既非君子,不值当跟他们计较。”
嘴长在别人身上,哪里能够管得住。
便连宋昭苏,这位众所周知的未来驸马,依然免不了被人说闲话,
“那也不能听见了当作没听见,我们现在进去,看他们要如何。”
宋昭苏抬脚迈进学堂。
温少辞紧跟而上,跨过门槛,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角落窗口。
趴在桌子上的陆宫梓坐直了身子。
迎着晨光,一头青丝流动似乱云,一张小脸灼灼如桃花:“谁告诉你温少辞在京城待不下去?是温家人,还是温少辞自己?”
温家人远在京都,温少辞更加不可能“自揭伤疤”。
杨韵拿不出证据:“书院里早就传开了,大家都这么说。”
陆宫梓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人云亦云,不长脑子的蠢货。”
杨韵自诩文雅书生,拉不下脸回骂:“陆同学,有事说事,何故拿话侮辱我?”
陆宫梓冷哼:“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蠢谁蠢!今秋重阳宫宴,英国公曾提及次子远赴江南求学,言谈之中很是骄傲,我自京城来,此事不仅我知,圣上亦知。”
有理有据。
杨韵哑口无言,期期艾艾半晌,红着脸低声道:“就当我说错了话,可我是为了陆同学你呀,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不需要。”
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陆宫梓傲慢地扬起下巴。
“温少辞的确讨厌,但你们比他更讨厌。”
一句话得罪半屋子人。
他们心里不服气,又得罪不起郡王府,只能四下散开。
陆宫梓趴回桌子上,神气昂扬的脸蛋转瞬变得无精打采,看见宋昭苏过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大清早就被温少辞耍了一顿,连早饭也没有顾得上吃,方才又发了一顿脾气,她已然饿得两眼发昏。
温少辞把手帕放到桌上,轻声道:“出门右手边就是茶房,快去快回。”
陆宫梓转头看向窗外:“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往后清净。”
温少辞面无表情:“和你一样,我也是为了清静,顾老师要是听见有人肚子饿得咕咕叫,定会将她赶出课堂。”
荷叶的清香透过素色锦帕溢出来,陆宫梓捏了糕点往袖中一藏,拍拍衣服走出去。
解开红绳,再打开包裹着的荷叶,一块通身金黄的糕点露了出来,咬上一口,甜甜的、糯糯的,中间的糯米还是白色,几颗红豆点缀其间,又好看又好吃。
茶杯是一截竹筒,茶房今日供应大麦茶,解渴是解渴,口感却不佳。
陆宫梓喝了两口便作罢。
回到学堂的时候,温少辞正坐在窗户边,与宋昭苏言笑晏晏。
陆宫梓气得咬牙切齿:“你哄我出去就是为了抢我的位置,温少辞,你混蛋!”
“这是我的座位。”温少辞扬手指一指身后,“那儿才是你的。”
宋昭苏从旁解释:“陆同学,少辞不是存心跟你抢,座位是按照入学序号安排的。”
他的声音温和,似春日里的细雨。
陆宫梓红了小脸,对着他娇声埋怨:“先来后到,今天我先来的。”
温少辞不甘示弱:“我昨天坐这,前天坐这,上个月也坐这儿。”
陆宫梓竖起眉毛:“我要坐窗户边,你让开!”
温少辞靠在窗台前,懒洋洋地道:“不让。”
原本喧闹的学堂陡然安静下来,宋昭苏急声催促:“老师快来了,陆同学,你坐我的位置,一样是在窗户边。”
不等陆宫梓答应,宋昭苏已经站起来,快步走到后排入座。
温少辞想要跟他一起。
陆宫梓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笑意盎然,似今春初绽的杏花:“干什么去啊,好好坐着。”
她一边说,一边挪了挪椅子,死死挡住出去的路。
两人共用一张课桌,没有陆宫梓的配合,卡在里边的温少辞出不去,而且,出去了再想进来也要看她的脸色。
陆宫梓眼波流动,有点小小的得意。
温少辞低下头,视而不见。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既想远离赵临欢,又不想成全她跟宋昭苏……/p>
陆宫梓以笔沾墨,在纸上写下“谢谢”二字,轻轻将墨吹干,把纸条折叠两下,悄悄回头递给宋昭苏。
温少辞陡然起身:“顾老师,陆同学在传纸条。”
陆宫梓:……
顾山长微微颔首,以手示意温少辞坐下。
讲课声继续回荡在学堂。
课间,陆宫梓狠狠地瞪了温少辞好一会儿,道:“卑鄙小人!”
温少辞抬眼望天:“你清高,你了不起。”
陆宫梓自然知道这不是在夸她,当即垮了小脸,整个人趴在桌子上,不给温少辞留一丝出路。
“我不走,你也别想走。”
温少辞才不理她。
书院的规矩不是摆设,很快赵临欢就要亲自领教一番。
·
放学后,顾山长果然留下陆宫梓。
“书院有书院的规矩,你想在这里读书,就要依规矩行事。”
陆宫梓一脸傲慢:“我不是来读书的。”
顾山长沉了脸,伸手自桌上操起戒尺,拉过她的掌心啪啪就是两下:“不想读书就离开书院。”
陆宫梓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打她。
“八字胡,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打我,我爹爹绝不会放过你!”
顾山长面不改色:“不敬师长。”
啪啪,又是两戒尺。
陆宫梓挣扎着往回缩手:“八字胡你给我等着,我爹爹一定会带人踏平栖霞书院。”
顾山长丝毫不怵:“仗势欺人。”
咻——
戒尺又落了下来。
陆宫梓挣脱不开,认命地闭上眼睛。
戒尺打在藏青色的学服,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陆宫梓睁眼,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眸。
“宋昭苏。”她欢喜道。
心脏猛地抽痛一下,温少辞松开了抱着陆宫梓的手。
顾山长捋一捋八字胡,道:“温同学,何故去而复返?”
温少辞垂下眼帘:“学生忘了东西,回来取。”
顾山长挥挥手:“拿了快走。”
温少辞深吸一口气,道:“学生忘的,正是她。”
他牵起陆宫梓的手,眼神坚定如磐石,仿佛世间任何阻碍都不能够将他们分开。
宫里的那一套在书院明显行不通,陆宫梓赶紧抓住温少辞,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顾山长手握戒尺:“你要陪他一同受罚?”
掌中的那只小手滚烫如铁,温少辞只觉心里很不好受,一阵钝钝的疼。
“学生愿代她受罚。”
“好,但凭陆同学今日做派,退学不过早晚,你既自愿代人受罚,即刻离开书院。”
温少辞毫不迟疑,双手往前一推,对着顾山长俯身长揖:“请先生言出必行。”
顾山长眉头拧紧。
一个两个的,书不好好读,气性倒不小。
陆宫梓伸手抓住温少辞的袖子,两只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好似一只委屈巴巴的狸花猫:“不要走。”
温少辞笑了笑:“你多保重。”
赵临欢,便将这最后一次的温柔,当作离别礼物送给你。
从此山长水阔,各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