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雨
七叶感激葵喜,可还是不愿意将他人也拉进这团污水中,她婉言谢绝:“姑娘的好意七叶心领了,这事始终都是因我而起,我不能再将您也拉进来。”
葵喜听到“姑娘”两个字就觉得耳朵疼,她挠了挠耳朵,直言道:“那你还有办法进将军府吗?白玉可就在那里等你。就算你进去了,你能保证高毅不会再撵你走?”
七叶哑然,她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她抬头望向葵喜,卸了满身的固执。
葵喜宽心一笑:“这才对嘛,你一人也不能总偷偷摸摸地进将军府去看他吧。”
“那,姑娘可是已有办法了?”
“那是,我可是将军府的贵客。”
的确是贵客,一个被绑,然后靠着白玉打赌赢了的贵客。
她去挽七叶的手臂,七叶缩了一下,她立马换到七叶另一边,七叶又缩了一下。
葵喜的目光从那两只手臂一直往上,直到对上七叶躲闪的目光,她才小心地拿起七叶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捂着,不忍开口:“都伤了?”
七叶点头。
“那你的伤能治吗?我帮你。”
七叶摇头。
葵喜的嘴开始打结,鲜少说话说不利索:“那,那,后面……还,还,还削吗?”
七叶低声道:“嗯,要救他只能这样。”
七叶的声音很小,小到葵喜需要心无旁骛地聆听才能听得准确。
葵喜背过身去,不再讲话,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话太多了。
片刻后,七叶压制住内心的焦灼,小心问葵喜:“姑娘,你说的进将军府的方法是……?”
葵喜用食指轻轻叩击自己的下巴,想到了和白玉关在柴房里时白玉说的“理所当然地住进来”。
她道:“我们光明正大地进将军府。”
将军府,高毅坐在院中,面前是一张石桌,石桌上依旧摊着那方素色手帕。
他看看天,又看看那颗药丸,一抹忧色爬上眉头。
一阵风打过院中的花草树木,树叶簌簌地飘落。白色手帕的一角被风轻易揭起,药丸滚动了两圈,跑到了手帕的边缘去。他赶紧将药丸重新放在手帕中,包好,藏在怀中。
高毅张望院落,嘴唇翕动时,白玉来了。
白玉站在他身后,替他推动四轮车,温声道:“我来吧。”
高毅的心提起,又马上放下,轻声道:“那有劳公子了。”
车轮咕噜,碾过青石板,碾过地毯,停留在轩窗前。
白玉站在他身旁,看着飘飞的树叶和远处天空飘来的乌云,道:“昨日就像是要下雨,没下,今日倒是真的要下起来了。”
高毅嘴角微微弯曲:“该来的风雨终究会来的,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区别。”
“我倒觉得有。”
“是吗?那公子说说看。”
白玉捡起窗前一片半黄的树叶,捏着叶柄在指腹间来回转动:“早一刻,生机全无,晚一刻,尚可一搏。”
高毅笑着摇头:“公子身处光明,脚踏坦途,看到的东西的确与我不一样。”
白玉将手中的树叶丢出了窗外,转身问高毅:“将军那天晚上是故意跌下床的吧?”
高毅玩味一笑:“何以见得?”
白玉也笑,笑里也藏着玩味,但却多了几分温和。
高毅敛了笑,反问:“她非寻常人,你也非寻常人吧?”
白玉的袖角被风吹得摇晃,几滴细小的水珠飘到了他的脸上,没多久,雨打轩窗。
他边掩窗边道:“将军好眼力。”
“你倒是干脆爽快。”
白玉坦然道:“我从未刻意隐藏身份,只看别人猜不猜不得到,看不看得出来。”
窗扉紧掩后,屋子内光线变暗,高毅半明半暗中笑问:“那你身旁那位姑娘看出来了吗?”
白玉一滞,须臾后又背着光笑了。
外面雨势渐大,两把油纸伞在雨中显得格外焦急、脆弱。
葵喜站在屋檐下,抖落伞上的雨水,抱住自己的手臂抖了一下,道:“这雨一下,又冷了几分。”
她有些担心七叶的伤势,不知道下雨天会不会变得更难受。
“七叶,你的伤没事吧?”
七叶先是有些诧异,看到葵喜那双真挚的眼眸后,她温和一笑,道:“无碍的。”
葵喜叩响将军府的大门,对前来开门的小厮道:“这位小哥,我前两日来过府中,今日登门是有要事找你们将军,麻烦通报一声。”
小厮扬眉,将葵喜打量个遍,又看了两眼躲在葵喜身后,低着头的七叶,没好气地讲了一句:“面生,我们将军没请过你们来府中做客。”
“请没请过,你去问问你们将军不就知道了,你们将军请谁做客难不成还要给你报备?”葵喜也没了好脾气。
小厮见葵喜不是个好惹的,索性懒得搭理,直接要关门。
葵喜立即撑住门:“你这小厮,怎如此无礼?”
“你是什么身份就想见我们将军。”小厮道。
葵喜彻底没了耐性,蓄力推开门,站在小厮面前道:“我师傅被你们将军邀来做客了,徒儿找师傅,你放不放我们进去?”
小厮依旧不放她进门,追问她:“什么师傅?没见过。”
葵喜挠头,不想说废话了。她一把推开小厮,拉着七叶就往东苑的方向跑。
小厮见此,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追她们,一边嚷着:“有人擅闯府宅,有人擅闯府宅。”
葵喜心道:什么戏码,还得再来一次?没门!我这就去找那个假师傅去,看你们还嚷嚷。
两人一口气跑到了东苑,没来得及撑伞,一身都被淋透了。
坐在屋内打哑谜的两人循声朝着门口望去,见到两个狼狈不堪的落汤鸡。
高毅看到葵喜身后的七叶,一身湿漉漉的,两只手臂的衣衫上有若隐若现的红,一点点渲染开去。
白玉朝着葵喜走去,看到她手中的伞,问:“有伞怎不打?”
“没来得及。”她朝高毅看去,“这将军府的小厮太厉害了,我说我是高将军的贵客,他不信,我又说我是来找我师傅的,他还不信,死活不让我进来,我只能动粗了。”
高毅收回目光,对着葵喜一笑:“是我府上照顾不周了,还请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葵喜挥手,道:“无妨无妨。”
她拉过七叶的手,笑嘻嘻问高毅:“将军,我还多带了个人进来,您不介意吧?”
“不介意,府中有多的客房。”
“多谢将军,不过不用多备客房了,她跟我住一间。”
说完,葵喜瞪了白玉一眼。
待葵喜与七叶离去后,高毅打趣白玉:“你这‘徒弟’有趣,师傅要捉妖,徒弟要护妖,公子好生为难呐。”
为难?白玉未感到为难,反而不自觉地笑了。
晚间雨停了,一院子的落红残叶,冷风从缝隙中灌进来,七叶经不住打了个抖。
葵喜给她披了件衣衫,道:“天凉了,仔细自己的身体。”
七叶有伤在身,又未痊愈,怕冷。她拢住衣衫,侧头询问葵喜:“葵喜姑娘几时歇息?”
葵喜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你什么时候歇息我就什么时候歇息。”
七叶知自己装不住心事,瞒不过葵喜,索性交了底,希望葵喜能够体谅她。
“那晚那颗药他没吃下去,这么两日了,经不起拖的。”
葵喜凑近她:“所以,你想趁我睡着偷偷摸摸去给他做药引是吗?”
七叶为难地点头。
“你就不怕我‘师傅’又设局捉你?”她故意吓七叶。
葵喜明白,白玉不会再跟谁打赌了,暂时不会捉七叶,但她就想吓吓眼前这只小妖,好让她明白“惜命”。
可惜,小妖的心里想的全是怎么保别人的命,压根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心上。
七叶道:“如果真的躲不过,那我认,只求那道长可以允我一时半刻,把药引给将军做了。”
没救了没救了。
葵喜懒得再劝说了,负气似的爬到床上,抱着被褥睡了。
翌日醒来后,葵喜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七叶,还有被血染红的衣袖,她就明白了,那小妖还是去了。
她不觉得七叶那样做就完全是对的,可也没有错。她想,这世间的人,又或者是妖,都有不需要太多理由而为之奔赴的东西吧?
正发着呆,就听得一阵哄乱声,葵喜放轻脚步出了门,扒在拱门处看到老夫人、二房以及大夫匆忙往东苑奔去。
看她们的神情,葵喜隐隐觉得是高毅那边出了事。
她折身回去,又停住了,还是打算先不要惊动七叶,自己先摸清情况再说。
高毅的房间里挤满了人,葵喜站在门口张望,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大夫为高毅把脉,又为他施针,始终不见好转。大夫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拱手对老夫人道:“老夫人,在下……已经尽力了。”
高二郎闻言后,扯住大夫的衣领,大呼小叫起来:“你说什么?什么叫尽力了?尽力了我大哥怎还不醒来?”
大夫哀求道:“在下真的无能为力了,将军的身子本就不好,再受不得半点风寒……”
“风寒?”高二郎打断大夫的话,“你说我大哥是受了风寒才病倒的?”
高二郎丢开大夫,将目光转向白玉,他上前一把扯住白玉的衣衫,质问白玉:“昨儿个下雨,我大哥本该在房里好生歇息的,却与你在冷风中待了大半天,都是你,说什么捉妖,我看你才是害人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