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破阵
“你就是个疯子。”牡丹怒斥，在床榻上艰难地扭动身躯，每动一次，红绳就收紧一分，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我疯不疯的，你又不是才知道，做什么这么生气愤怒。”银红打趣牡丹，在她眼里牡丹越是生气，就越是破绽百出，软肋必现，她就是越是能精确无误地那捏住对方的命门。
冷宫再次陷入无尽的孤寂之中，牡丹全身软绵绵的，就像是她对银红发出的所有反抗一样，次次都想要重拳出击，却次次都打在了棉花上，空、乏、失落。从头至尾，她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护不了自己，更护不了他人。知晓银红的手段和计划，却被其缚住手脚，不得抽身阻止。
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这才是最残忍的。
浣清殿内，灯火亮到天明。
刺目的光穿过窗户，扎得床上昏沉的人不舒服地皱眉、挡眼。皇帝的脑袋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后视线还是模糊的，看什么都是天旋地转。
他在恍惚之中看到有人揭开了帘子，端着一副娇媚的身姿靠近他。“牡丹？”皇帝有些不确定。
“陛下睡得还好吗？”
皇帝摇头，他看不清牡丹的脸，伸手去摸牡丹的手，摸了半天也没摸着，最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朕头很疼，昨夜是有饮了很多酒吗？”
“牡丹”轻笑，摸着皇帝的脸讲：“陛下终日操劳国事，龙体欠安，昨夜在这儿昏倒了。”
是这样的吗？皇帝想不起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自己何时来的浣清殿，为何会来浣清殿都不记得了。他揉了揉眼睛，还是模糊的，有些不安地问：“爱妃，朕的眼睛怎么看不清了？”
“陛下莫要担心，太医已经来诊治过了，说陛下太操劳，累着了眼睛，过几日就恢复了。”
她拍着皇帝的手背，安慰着，玩弄着。
皇帝半信半疑。见不着实物的感觉太折磨人了，心里头空落落的，总觉得身边危机四伏，自己随时会一脚踏进无底洞中，摔得尸骨无存。他反按住牡丹的手：“爱妃，朕想回光明殿，你快把公公唤来。”
“牡丹”目光凌厉，声音却依旧温柔：“臣妾让公公先回去准备陛下要吃的早膳了。”
“那你扶朕起来，朕现在就要回去。”皇帝愈发觉得怪异，贴身服侍的公公怎么会听一个妃子的话，说回去就回去了。
“好。臣妾这就扶陛下回去。”
回去的路上，皇帝握着“牡丹”的手，反复摩挲、感受。牡丹的手指纤长，细嫩如凝脂，可此时握着的这只手，却有几分粗糙。
是错觉吗？皇帝想。
“牡丹”打量着皇帝试探的动作，觉得可笑，又十分期待接下来的戏码。
她搀着皇帝进了光明殿，龙涎香的味道悠悠然飘入鼻腔里，皇帝这才觉得有了几分心安。
皇帝借着模糊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摸索，扶着案几坐好。殿中静悄悄的，从方才入门到现在，没有一个宫人出来参拜，这实在不寻常。他问：“这殿中侍候的宫人呢？”
“他们啊，臣妾也不知道。”
“牡丹”皱着秋眉，手指上缠绕着黑发。她一步步走向皇帝，明明步伐放得很轻，可在皇帝的耳朵里却变得很重，一下一下，重锤他的心，一点一点击溃他的防线。
“你……”
“嘘！”牡丹的手指按住了皇帝一启一合的唇，她贴在皇帝的耳边呵气，悄声道：“陛下，臣妾听闻宫里住了一个年轻的道士，你把他叫来好不好？”
皇帝的心在沉沦，思绪在一点一点被带走，他的手掌撑在桌沿上，不断用力，将掌心挤压得通红，企图以痛来挽留残存的理智。
“牡丹”握住皇帝的手腕，一边用力扯下，一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不住地问他：“好不好？好不好？”
受不了了，理智、四肢，所有的一切都在用力反抗。皇帝推开眼前这个娇柔，不断迷惑他的女人，发疯似的将案几掀翻倒地。他跨步，迈下并不高的台阶，却因为心中的慌乱和模糊的视线狼狈跌地。
精致绣鞋也落阶而下，停在了皇帝无助的双眼前。皇帝循声张望，惊慌开口：“你是牡丹吗？”
很快他又讲：“不，你不是，牡丹不会这样。”
纤指抬起皇帝的下巴，逼迫他去仰视对方，那张脸糊作一团，只能听见对方幽幽的嗓音：“她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她平时是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你，把最肮脏不堪的一面藏起来了。”
皇帝打掉她的手：“你胡说，你就是藏在宫中的妖怪。”
“牡丹”掩嘴嬉笑：“陛下说得不错，牡丹是妖。”
“我说的是你，不是牡丹。”皇帝大喝，纠正她。
语毕，龙吟声由远及近，一股灼热的气息席卷而来，四条金黄的游龙穿破云霄，奔腾而下，携着疾风骤雨冲破殿门，盘旋在梁顶，对着“牡丹”发出怒吼。
“牡丹”迅速将皇帝提了起来，挡在自己身前，警惕地盯着四条金龙，她对皇帝讲：“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我手中的汤汁喝掉，二是我们一起葬身在这殿中。”
皇帝发出一声讥笑：“朕是一国之主，岂会被一只妖胁迫。”
“牡丹”咔住他的脖子：“你们还真是一个德性。”她掐住皇帝的两腮，逼迫他将那汤喝下去。
她必须成功，那是最好的破解阵法的方法，立竿见影，又不会反噬她自己。
皇帝捏住她的手腕反抗，四条金龙齐头下窜，一只直接冲破那碗汤，一只逼近“牡丹”咆哮，另外两只盘旋在皇帝的头顶，试图将皇帝从那只魔爪中救出来。
可魔爪的主人心狠手辣，胆大包天，她不会放开皇帝，皇帝在，她在。她试图用牡丹去跟皇帝做交换：“你不是想见她么？带我出去，我就把她还给你，这个买卖你做不做？”
皇帝道：“我今日若选择了牡丹，那就是弃了我的子民，丢了我的国，把数万人的生死都交予你这只恶妖手中，那朕还做什么一国之主。我不惧你，就算死，也是战死，牡丹她知我心。”
“牡丹”的指甲深陷皇帝的下颌中：“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不选是吗？那姑奶奶替你选。”她掐住皇帝的脖颈，一掌击在了皇帝的背上，皇帝凡胎肉躯，扛不住那道妖力，喷出一口鲜血。
四条金龙顿时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
“牡丹”畅快地笑了，就这么一掌，她发现了白玉这个阵法的破绽，她看着皇帝，口气狂妄又得意：“真龙之气，指的就是陛下你啊，你才是阵眼。白玉好大的胆子，居然把真龙天子抛出来当诱饵，你说他该不该死？陛下，要不要臣妾帮你除掉他？”
皇帝的口中弥漫着血腥味，白玉，牡丹，这两个名字不断在他脑海里交错跳动，陌生的、熟悉的，看似毫不相关，却又在“牡丹”口中紧密相连。
“你休要再迷惑朕。”
“牡丹”揩去他嘴角的血，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一股冰凉之意在皇帝的眼里流转，他睁开眼，视线清明，入眼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陛下这样看着臣妾，是不认识了？”
皇帝推开她，道：“你不过是变作了她的妖怪，我自然不认识。”
“是啊。”她摸着那张脸，“我顶着这张脸兴风作浪，往后若还有回归往昔安宁的时刻，你再看到这张脸心里头会不会膈应？”
皇帝别过脸，道：“假的就是假的，即便顶着那张脸，那也不是她，做的事更与她无关。”
“你在躲避？”她洞穿了对方内心深处的起伏。
殿内，金龙因为真龙之气受损而虚弱盘旋，皇帝变得沉默，只有“牡丹”笑得猖狂嗜血。
“银红！”
随着一声呼喊，一把白刃气势滔天从远空飞来，对准银红的额心。银红拖起皇帝挡在身前，剑刃迅速掉转击在地上。
银红彻底撕去伪装，对着空无一物的殿门外叫喊：“白玉，你好阴险歹毒，尽然拿他做诱饵。”
插在地上的白刃抖动着，“嗖”的一声飞起来，落在白玉手中，和白玉一起并肩站在了银红面前。
白玉托掌，收了四条金龙，道：“你今日没有机会再逃了。”
银红漫不经心地道：“呵~你以前也说过这话，不还是让我给跑了么？”
白玉看了眼皇帝，眉头微微蹙动一下。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皇帝对牡丹的情意，不顾他的叮嘱跑了出去，给他增加了几分难度。他眼下既要铁了心降伏银红，还要顾及皇帝的安危，又得多费些力气了。
他对皇帝讲：“实在对不住陛下了，待会可能会伤到你，事后白玉一定会为陛下疗伤，保陛下龙体完好无损。”
皇帝：“……高人，朕，无碍的，收妖才是当务之急。”
白玉点头，眼中起了涟漪，手里的剑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银红依旧咔住皇帝的脖子，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向白玉投去挑衅、威胁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