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转机
“回我的葵喜楼,养伤,我背疼!”葵喜没好气地吼着。
白玉心中顿感歉疚,忙拱手作礼:“实在对不住。”
“行了行了。”葵喜看不下去他那套繁文缛节,道:“你送我回去,我这可是帮你捉妖受的伤,外加你欠我的那块玉佩,小白脸,你欠我的欠多了。”
白玉道:“自然应当送姑娘回去的。”但玉佩么……他在心中嘀咕,那是不可能的,把玉佩给了你那不等于把我整个人都给你了。
葵喜扶住自己的腰,慢吞吞朝白玉走去,伸手勾白玉的腰带。白玉一见她那只不甚安分的爪子就敛眉,微侧身子躲开。
葵喜怏怏不悦:“你躲什么?我又不是恶妖。”
白玉有些警惕地打量她:“姑娘又要做什么?”
葵喜半怒半玩笑似的讲:“……我要吃了你。”
白玉伸眉,收起玉剑,侧头叮嘱葵喜:“姑娘且等一下,我还需做件事。”
葵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
白玉起身跃上半空,双手合十聚灵力,起掌画圆,手指点圆心,整个以灵力形成的圆就开始轮转,最终呈一阴一阳的卦阵。他将卦阵推向东、南、西、北四方位,四方为立即从平地延伸出一条条光柱,卦阵与光柱融合,一声声龙吟响彻长空,攀上光柱。四条金龙全身散发金光,龙眼锐利有神,直勾勾地盯住整个皇宫。
葵喜看得嘴唇半启,舌桥不下,澄澈的眸子里全映着四条金龙攀着光柱翻腾的壮观景象。
白玉落地,清风拂面,步调轻缓,一副从容之姿,和他那身白衣极为相衬。
他摊手,玉剑赫然躺于掌心。他将剑柄递给葵喜,葵喜扬眉,付之一笑,握了剑柄。
天已茫茫亮,两人隐了身掠过黛墙青瓦,踏过晨熹微光,最终落于葵喜楼门外。
葵喜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像归了乡,有了满身温暖和好久不见的坦然。她有了主人家的架势,豪迈推门,登上洒扫得干干净净的木楼梯,给跟在身后的白玉介绍葵喜楼的一桌一椅和心思玲珑的布局陈设。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她眼里闪着自豪的光,脸上挂着孩童般的笑,期许着身后人的夸赞。
白玉听得仔细,目光扫过楼中的每一寸,每一物,声似珠落玉盘,赞扬道:“姑娘心思巧妙。”
葵喜转头,给白玉眨了个眼,投以满意一笑。
白玉嘴角微扬。
“对了,小道士,你刚刚启的什么阵法,看起来很厉害噢,还有金龙。”她的好奇心回归。
小道士?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微末的叹息,道:“平常修习的术法罢了。”
“噢,那金龙是从哪里来的?有何作用?”她又问。
白玉耐心解释:“在凡间皇帝有真龙天子之称,皇宫故而有真龙之气,那四条龙就是真龙之气所化,用来镇守皇宫,盯住银红的。我让她从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三次,不能再放任她危害无辜之人了。”
葵喜喟叹,自己流连人间太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令人叹为观止的阵法。“如果银红想在皇宫做恶,那四条龙就会跑出来阻止她咯?”
白玉点头。
葵喜心里头好像存了很多疑问,巴不得一次性问完:“那么厉害,为何不让那四条龙直接对付她?”
白玉垂眸,声音变得有些低沉:“那四条龙只能用于镇守,银红如今受了重伤,也逃不出皇宫,我得寻机会收了她,决不能让她再逃,还得尽快找到牡丹。”
葵喜转着眼珠,抿嘴一笑,神情有些捉摸不透。她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关了门,白玉才刚开始茫然,门又开了,葵喜探出头,指着隔壁一间房讲:“你住隔壁噢。”
她又闷头进屋,翻箱倒柜半霎,找出一只铃铛,系了一根绳子,从房门缝隙牵到了白玉房间的门上挂着。
白玉坐在桌案旁,喝着茶,不理会葵喜这些小动作。
“行了,你有啥动静我都能知晓。”她扒在门前,“免得你半夜逃了,我找不着人要玉佩。”
白玉心道,小姑娘心思,我若想走,你还能拦得住我?
葵喜心满意足,昂头转身,手臂摆动时拉扯到了背部的伤,她“嘶”一声,伸手去够背部。
“别动,我给你疗伤。”白玉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掌心与她的背部隔了毫厘距离,为她的伤口推送源源不断的灵力。
温、软,像暖流,像棉花,洗涤、抚慰、愈合她的伤口。
葵喜抿着唇,暗自搓着手指。
“好了。”白玉收回手掌,白色袖袍挥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噢,谢啦。”葵喜头也不回地钻进房里。
翌日早晨,葵喜坐在桌前用膳,两扇门大敞,时不时抬头向门外瞄上一眼。
白玉拾掇好一切,开门时悬挂在门上的铃铛叮当脆响,他顿了顿,迈出了门槛。
葵喜闻得那真清脆的铃响,赶忙摆正身姿,认真吃饭。待白玉路过房门前时,假咳了两声,道:“小道士,吃饭了。”
白玉闻言,朝葵喜和那桌精致可口的清粥小菜看了看,婉言拒绝:“多谢姑娘好意,我还得出去办正事。”
葵喜啪声将筷子拍在桌上,震得白净的瓷盘碗碟硄声作响。她起身,胸有成竹似的道:“就是捉妖呗,可你和银红打斗的时候已经惊动了皇宫内卫,现在整个皇宫必定是守卫重重,就算你再有通天的神力,在那样一个地方也不好光明正大动手吧。”
白玉思谋片刻,觉得葵喜说得也是实话,又见葵喜一脸神秘,问:“想必姑娘是有什么好的法子?”
葵喜坐回朱漆红的凳子上,抬起一只脚搁在凳子边缘上,目光回到白玉身上后愣了片刻,又默不作声将脚拿下去:“你过来坐。”
她示意白玉坐在她的对面。
白玉坐下后,瞥见他面前折叠了一方黄白的纸,还能窥见若隐若现的墨迹。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拆开那方纸,一行“寻高人”的墨字赫然入眼。
他抬眼看葵喜,葵喜冲他得意一笑,眼尾上翘,眼里闪着精光。
“还是姑娘法子多。”白玉不吝夸奖。
与对方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他好像摸懂了她的几分性情。
葵喜打心底里接了一句:那是。
冷宫里,凉风簌簌,吹得梁上垂掉的残破帷幔摇摇欲坠。
“咳咳咳……”银红坐在一张没有薄衾床褥的陈旧木床上捂胸掩口,本就没有血色的沧桑皮囊,因着重伤的缘故显得更加黧黑。从屋外至床前,是已经干涸的和新鲜的血迹。
银红盘坐于床榻上,屏息凝神,聚妖力于丹田之中,愈合外伤,调理内伤。一个时辰后,她睁开松弛的眼皮,眼中浑浊,面色比之前更加苍黄,她抬起枯老的手,动作像老妪一般迟缓。枯手的指腹触碰到面庞时,她宛如惊弓之鸟一般,瑟缩发抖,拖着衰朽之躯往床的角落里挪动。
“不,不可能,不可能。”银红浑浊的眼中滚落下一滴滴泪珠,灼痛了她苍老松弛的皮肤。
她像疯了一般,拖着身体,踉跄至落满了灰尘的梳妆台,焦急地抱起铜镜,将上面的灰尘快速擦拭干净,瞪眼看着镜中那张令她惊心骇目的面皮。
啪!
铜镜摔在了脏乱的地板上,四分五裂,不完整地映着银红的脸,像是告诉她,这就是事实。
“哈哈哈哈……”银红狂笑,笑着笑着泪又落了,顺着脸上深浅不一的沟壑蜿蜒落下。
她踩过碎境,摇摇晃晃地推门走向枯井,弹指变出一根红线,探入井底,倾斜拉扯几番,拖上来一株根系裹着泥土,却有半面花瓣已经萎黄的粉色牡丹。
银红捧着粉色牡丹走进破败的宫殿,身影孤冷、拖沓。
她随意将粉色牡丹花株摔在地上,根茎上的泥土散落一地。再一挥手,花株逐渐呈现人形。
牡丹躺在地上,露出了半张腐朽,永不结痂的脸庞。
银红盯着牡丹那半张脸,脸上神情说不上畅快,也说不上哀伤,更没有同病相怜之意。
她道:“你看,我们曾经美丽的面庞都没了,我整副身躯如凡间入了耄耋之年的人,而你纵使还有年轻的身躯,却没了那张引以为傲的容颜了,可笑不可笑,可悲不可悲?”
牡丹被银红用妖法藏匿于不见天日的枯井之中,加之根基被损,现下脸色苍白如纸,只能勉强支起身子,虚弱开口:“不可笑,也不可悲。”
银红蹲下,看着牡丹,等待她继续开口。
“前辈贪欲太过,总妄想还能得到更多,美貌、妖力、名头,你一样也不想落下,到头来,你一样也没得到,反而失去了最初拥有的那些。”
牡丹缓了口气,继续道:“而牡丹,只求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小妖,却动了情念,又遇到了前辈,被前辈抓住了软肋,损了根基,丢了容颜,可牡丹心里头始终还有善念,仅凭这一点就比前辈快乐太多,所以,前辈才是可悲可笑的。”
牡丹的声音很轻,可她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根细长的刺,深深扎进银红的那颗已经失了本色的心上。
银红神色陡转,目光阴鸷,枯手咔住牡丹的脖子,将牡丹提了起来,森冷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