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凛安城,皇宫,亥时。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破了整个皇宫入夜后的安宁。
冷宫一处枯井,褐色的藤蔓蜿蜒攀爬向上,将井□□错缠住,一具女尸躺在旁边,衣衫干净整洁,皮肉却又干又皱,不似正常的衰老迹象。
此事一出,深宫内人人惶恐不安,皆道那宫女死状可怖,是被什么妖物所害。
宫闱高墙,挡不住纷飞流言,一时间整个凛安城都被皇宫里流传出来的妖邪说笼罩在深深的恐惧漩涡之中。
翌日,日沉时分。
葵喜不惧妖怪流言,坐着她那装饰豪华的车辇不疾不徐地行过街道,停在了人声鼎沸的珍宝巷巷口。
丫鬟揭开车帘,将葵喜搀下了马车,脚跟刚落地,一道惊雷划过,吓得被套住缰绳的红鬃马不住撂蹄子,发出闷声嘶吼。
葵喜抬眼望去,视线穿过错落有致的檐牙屋顶,看到半抹斜阳将一半的晴空染得橙红,忍不住皱眉抱怨一句:“大好的天,打什么干雷?”
“啧啧,上品啊。”一阵赞叹声穿巷而来。
葵喜循声而去,步子显得有些急促。
丫鬟替她拨开人群,站在了摊子的最前面。
木架支的简易摊子,铺着一块灰蓝的旧布,上面正躺着一块通透无暇的白玉,只拿眼瞧,那通身的油脂光泽就能把人的目光牢牢吸住。
葵喜太喜欢了,她的指腹抚过四四方方的白玉佩,触感温润细腻,细到她骨子里,腻到她心尖上。
“老板,我要了。”她慨慷一呵,豪掷千金。
“得嘞,姑娘好眼光。”摊贩喜上眉梢,一边拿木盒小心翼翼将白玉放进去,一边夸赞这个大方、有钱的买主。
摊贩今日运气好,因为近日城内流传有妖怪,本该早些收摊的,哪知收拾的时候又莫名从装货物的黑布袋里摸出这么一块白玉,干脆多逗留一刻等待有缘人。
葵喜今日运气也好,本以为会空手而归,谁知刚一到就遇到这么个宝贝货,回程路上反复观赏触摸,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夜幕深沉,葵喜躺在软榻上辗转反侧,摸着那块美玉,爱不释手。她将美玉放在唇间,那冰冰凉凉的感觉慢慢地渗透她进红润的唇里,化作一汪空谷山林里的清泉,从唇齿、到喉头,再到心腹。
凉、润、甜。
她把美玉挂在腰间,含着唇齿残留的清泉,枕着一日好运进入梦乡。
酣睡正香时,腰间的白玉突然抖动,发出纯白耀眼的光芒,接着一个人形从模糊至清晰,就那样冷不丁地坐在床沿上,看着葵喜。
葵喜翻了个身,被腰间的白玉硌了一下,有些吃痛,还有些不情愿地睁开酸涩的睡眼。
四目相对时,葵喜的双眼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眼不眨,心里头疑惑着,大晚上莫不是见着鬼了?
不,那人会眨眼,还会呼吸。
葵喜惊恐,一骨碌爬起来,缩到床角,拢紧被子,嚷着:“你谁啊?你怎么在我房里?”
“你是谁?”那人反问她。
葵喜不乐意了:“你莫名其妙钻进我房里,你问我是谁?”
那人也不乐意了:“你把我挂在腰间,你问我是谁?”
挂在腰间?葵喜一头雾水,他明明就在那儿坐着的。
那人紧紧盯住葵喜,目光柔和,如明月,如她腰间的美玉。
葵喜趁机跳下床,与那人保持着她认为的,最安全的距离。
腰间的白玉随着她的动作幅度晃动,随后逐渐平静,隔着衣衫贴在她的腰下。
葵喜垂下头,看到那块美玉,那不就是挂在身上的吗?
她惊愕抬头,眼神迷茫。
那男子指着她腰间的玉佩,上前两步。
葵喜退后两步,命令那男子:“不准过来。”大晚上屋子里莫名进来个男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还要图她腰上的玉佩,实在太惊悚了。
男子不惧她,且也没有那么多心思跟她玩笑,只想取走那块玉佩。
葵喜见他不退反进,有些恼怒地摘下玉佩,举着道:“你再过来,我砸了它。”
“不行。”男子斩钉截铁。
葵喜暗叹,怕了吧,怕了就乖乖站着别动。
葵喜:“我给你一次机会,速速离去,我今晚就当没见过你,否者……”
“不行。”
还是个硬骨头,较上劲儿了。
葵喜挥了挥手中的玉佩,最后劝说男子:“我再说一次,要么走人,要么我就砸了它,谁也得不到。”
“不能砸。”男子语调平和。
“你说不能就不能?我偏砸。”葵喜觉得,她似乎找到了与他对抗的法门。
男子看了眼窗外,无奈叹息一声:“行,你砸吧。”
葵喜愣了,也恼了。你不让我砸我就不砸,你让我砸我就砸?行,我砸。
她扬手,将那块爱的不行的美玉丢到地上,丢的时候心都在慢慢破碎。
“轰”!一阵雷声携带着闪电,从窗外劈了进来。
待一切归于平静后,葵喜已脑袋发晕,眼冒金星躺在地上。
男子不紧不慢,揽袖捡起那块玉佩,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念叨着:“我都说了,不能砸,你不听。”
葵喜欲哭无泪,看到那抹白衣跃上窗棂,哭丧着脸吐出一句:“你到底是谁?”
男子又跳了回来,拱手作礼,声音温润如玉:“在下白玉。”
白玉再次跃上窗棂,乘着清风和月色,化作一抹白光飞向了皇宫。
今夜月色明亮,皇宫却笼罩上了一层浓厚的妖气,在白玉眼里变成了乌蒙蒙一片,朱墙绿瓦皆黯然失色。
白玉站在王宫最高的屋檐上,扫视了一圈,发现后宫的妖气最是深重。
他起身,飞到了后宫一处屋顶,看到宫墙之隔的每间屋子外都有守夜的宫人,还有来回巡逻的士兵。
他现在唯一能够确信的就是那妖就藏在后宫,可后宫都是皇帝的佳丽啊,全是女子,他要怎么下手排查?
男扮女装,化身宫女?他摇头,这像什么话。
直接闯吧?好像太过冒失了,万一逼急了那只妖怪,再伤了凡人罪过就大了。
他一袭白衣站在月色下,轻薄如丝的衣衫被风吹得翻舞,却吹不散他眉间的愁。
“哟,捉妖啊。”葵喜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嬉笑着盯着一处院落。
白玉侧头,有些讶异:“姑娘怎么在这里?”
葵喜学着他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白玉道:“在下来这儿是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
葵喜不屑一笑:“就是捉妖呗。”她瞟了瞟白玉那紧蹙的眉头,“怎么着,后宫美女如云,不知该怎么下手?”
白玉点头,又侧头问葵喜:“姑娘可有什么妙招?”
葵喜偷笑,这就开始向她讨教了。
她清清嗓子,背着手,正色直言:“悄摸溜进去捉。”
白玉墨眉抽动,道:“不妥。”
“有何不妥?妖诶,你不赶紧捉了留着过夜么?”葵喜搞不懂白玉脑子里在想什么。
“君子行事应光明坦荡。”
“嘁,不知道谁大半夜闯人家女子闺房。”
白玉立即纠正:“明明是姑娘揣我进去的。”
葵喜上下打量白玉一番,刚欲开口,却听见白玉一声:“小心。”
待回过神后,白玉已经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住了那团突袭而来的黑雾。
黑雾在半空转着圈,抖动几下后,掉落一具尸体。尸体重重跌落在地面上,摔得啪一声,惊动了巡逻的士兵。
“呵呵呵~”一串银铃笑声回荡在宫墙里,白玉、葵喜能听到,而士兵恍若未闻。
葵喜重重一掌拍在了白玉的肩上,一副从容的模样:“就说了直接捉,你不听。”
这腔调,好生熟悉。
白玉轻拨开葵喜搭在他肩头的手,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盯住葵喜。
葵喜被他看得背后发毛:“你,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白玉问:“你怎么上来的?”
葵喜别开脸,手指挠了挠下巴:“噢,我会点三脚猫的功夫。”
白玉没再搭话,看着不远处被妖气环绕的屋顶陷入沉思。
葵喜又挪到白玉身旁,狡黠地笑着:“公子,咱们合作一把?”
白玉来了兴致:“怎么合作?”
葵喜:“我溜进后宫,帮你查清妖怪的下落,事成之后,你把玉佩还我。”
那可是她豪掷千金淘回来的宝贝啊。
白玉立即没了兴致,沉色道:“怎可让一个姑娘以身犯险,不妥。”
葵喜气不打一处来,这人怎么就生得这么扭捏。
她懒得再跟他掰扯,素手一挥,立马下了决定:“就这么定了,天快亮了,再拖下去又该死人了。”
葵喜跳下房顶,无声落在宫墙里,留下白玉怔愣半霎。
她躲进廊檐下,探头看了看房顶,只见到一角飘飞的白衣,她满意一笑,捻指一弹,把自己变作了宫女模样,再捻指,手中就多了一个木托盘,托盘上盛放着一碗红枣莲子羹。
借着这身行头,走在宫闱里,穿过几道红墙,再循着刚刚妖怪留下的味道,来到了一座叫浣清殿的宫院。
她动了动鼻子,嗅到此处空气中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香中带腐,难闻至极。
正踌躇着,殿门就开了,一位嬷嬷示意她进去。
葵喜低着头,眼睛却骨碌骨碌地转着,谨慎打量着四周,越往里走,那香腐味儿就越浓。
她被嬷嬷一路引至暖阁,进去后一股湿热之气扑面而来。隔着纱幔,她看到里面氤氲的雾气升腾而上,在纱幔飘拂间一张光滑、滚落着水珠的薄背若隐若现,还有半株红色的,像花瓣状的纹身。
“过来。”
雾气里,那声音轻软,魅惑。
葵喜挪动脚步,揭开纱幔,声音的主人侧头看向她时,一股浓郁的香腐味源源不断窜入鼻腔,下至胸腹,引得她胃里如浪潮翻滚。她喉咙滚动,手指紧紧抓住托盘,皆尽全力将那股翻腾的反胃感和惊惧感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