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复制品的谎言
费之允，哦不，应该是00001。
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那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脑海里凭空多出来的记忆挤兑着他的理智。
他看见一个身披黑色长袍的男人亲手将他从铁皮棺里放了出来，言语激动地告诉他，他以后就是费之允了。
可记忆没有就此结束。
他还看见了真正的费之允的记忆：季明安将机甲的炮口朝向他，并告诉他：“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名声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季羡晗牵着他的手，行走在陨石与尸体的废墟中，似乎在逃亡。
混乱的记忆侵蚀着他的大脑，00001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早已察觉不到身上伤口的疼痛。
牛爷爷手足无措，一会儿转到费之允的左边，一会儿转到他的右边，急急忙忙地，但手里一件事也没干。
“费之允，费之允！”无奈之下，牛爷爷叫唤了两声。
00001抬起泪水模糊的脸，痛苦地问牛爷爷：“我到底是谁？”
“你是费之允啊。”
牛爷爷真觉得这孩子是被折磨疯了，越发地着急。
“不，不是的。”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地望向虚空。
他究竟是谁？
古蓝星基地。
短暂的白昼过后，迎来了短暂的黑夜，基地依旧灯火通明，除了宿舍区。
季羡晗和00123被分在同一个宿舍，其余的人被抽中号，在基地值守，这会儿只剩下他们俩。
微不可见的星光映在下铺的床单上，投出窗户的形状。
若有若无的鼻息声在房间里响起，季羡晗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被子，两只清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铺的床板。
她睡不着。
隔壁的下铺睡着00123，他背向季羡晗，肩膀有规律地起伏着，毫无障碍地陷入了深度睡眠。
黑夜里，季羡晗望着00123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曲肘将自己撑了起来。
五官分明的脸闯入窗边的星光里，光影描摹出她精致的骨像，锋利、深邃，宛若教堂里供奉的神女那般不可侵犯。
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神情恹恹地靠在墙角，她的上半身笼罩在光影里，光影是窗户的形状，远看，像是有一副枷锁框缚住了她，她却不自知。
来到基地后，事情接踵而至，光是应付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精力，几乎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眼下有了喘息的机会，她才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梳理一番。
只是这一回，她好像做错事了。
季羡晗在心底无数次唾骂自己：放着好好好的废物不当，偏偏要来寻求真相，真相有什么好追求的？前半辈子不也这么不闻不问地活了下来？
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妄图当别人的救世主？
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她不计一切后果地离开帝国，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切都变得失控。
联邦笼罩着一层看不清的迷雾，迷雾之后是深不可测的危险。
而她好像不知不觉被卷入了这场危险的漩涡深处，越卷越深，难以挣脱。
无力感浮上心头，季羡晗双手捂面，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流出，只剩下零碎的几句抽噎声，更多的情绪只能咽回肚子。
懦弱的惯性驱使着她逃避，可这一回，她无路可逃，只能面对。
季羡晗擦干了眼泪，凤目被泪染得通红。
回帝国，刻不容缓。
她要把联邦的这一切昭告帝国，她要告诉女帝，联邦拥有数不清的克隆军团，战争是永无止境的，帝国将士的牺牲不会换来任何结果。
这一场闹剧就此终止吧。
她吸了吸鼻子，不忘将掩藏身份的长袍穿上，口罩带上。
全副武装后，她掀开被子，离开了像枷锁的窗影之处。
00123还在酣睡，季羡晗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来到他的床边。
那张和费之允一模一样的脸背对着她，呼吸声均匀，没有要醒来的趋势。
季羡晗摒住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胸前反光的铭牌，手慢慢试探过去。
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她的胃里像是有刀在绞肉，一阵一阵的痉挛。
颤抖的指尖越来越靠近，季羡晗全神贯注，眼里只有那块唾手可得的铭牌。
“嗯哼~”
梦中的人呓语了一句，
季羡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
她的头一动不敢动，僵硬地转动眼珠子向边上瞟去。
“嗯嗯~嗯~”
床上的人又动了，
季羡晗的眼珠子迅速归位，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脸正气地目视前方。
00123翻了个身，面朝外，他脖子里的铭牌也顺着动作滑到外侧。
原本触手可及的距离一下变得遥远起来。
他醒没醒？
季羡晗维持着刚才的动作，飞速向下瞥了一眼。
沉睡的人蹭了蹭枕头，舌尖不自觉地搭在下唇，仅露出一点粉色，睡得如婴儿般安详。
看样子是没醒。
半空中定住的手又蠢蠢欲动，这一回，她顺利地握到了铭牌。
季羡晗张嘴吸了一大口空气，心脏有疯狂跳动的预兆。
结果，她没有找到铭牌的项链扣。
心跳瞬间熄了火。
项链口还在后颈的位置，她得再探一次。
懊恼归懊恼，季羡晗这回有了经验，胆子渐大，当机立断探出另外一只手。
温热的喷洒在她的手腕，均匀而富有规律。
季羡晗指尖摸到卡扣，额角已经布满细密的冷汗。
“咔哒。”卡扣很顺利地开了。
季羡晗一喜，立刻抽走铭牌。
作为交换，她将自己脖子里的那一块放在00123的枕头边。
她将残有余温的铭牌攥进手心，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面孔。
心里有挣扎的情绪冒出，最后眼神化作坚毅，决然转头。
她不能再等待了。
长袍的衣角高高扬起，她留下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
衣角从半空坠落，落入一只手掌。
季羡晗感受到一阵牵引，胸中的心脏猛然下坠。
00123醒着。
他单膝跪在床上，另一条腿支撑在地上，被子从腰间滑落至大腿根部。
完美而落寞的身躯笼罩在黑暗中，他眼眸低垂，看不清神情，只有苍白的手指不断收紧握住的长袍。
00123没有说话，也没有传声，季羡晗无法从黑暗中看到他的表情，摸不透他的想法。
她当着对方的面用力去拽自己的衣角，没有说半句话。
00123不肯，死死护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为什么？’
他用谴责的目光望向季羡晗，渴求她说出哪怕一点的解释。
“我要回家。”
‘你修火箭不是缺零件吗？我可以帮你。如果你上战场不小心露脸了，你会很麻烦的。’
“我现在等不起了，我必须马上走。”
‘那你准备怎么走？’
“暂时保密。”季羡晗又看了一眼他攥着的长袍，“现在可以松开了吗？”
‘对我也要保密吗？’00123很受伤。
“嗯。”她对00123的失落视而不见，语气硬下来，“需要。”/p>
季羡晗已经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所以，你打算丢下我吗？’
00123的表情开始不对，他眼里的懵懂天真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空洞。
季羡晗一眼望进他的黑眸，呆滞而死板，像一双散发寒意的死目。
‘把铭牌还给我。’
“我需要它才能出去。”
00123从枕头边捞起她留下的铭牌，丢进季羡晗的怀中。
‘如果你要离开联邦，你带着残次品的身份离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季羡晗下意识接住那块冰凉，紧接着00123的手再次伸到她的面前：‘而我需要00456的身份，这样我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直到这一刻，季羡晗才看清了00123的真面目。
她被逼得连连后退，“所以，你把你的铭牌给我，是为了让我顶替你的身份，好代替你去死？”
‘别把我想的这么坏，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他步步逼近，带着势在必得的野心，向季羡晗的脖子伸去。
00123抬起手臂的瞬间，他的身侧留出了一块空挡。
就是现在。
季羡晗捂住胸口的铭牌，从手臂的下方空挡钻了出去，瞬间冲破了00123的身体围挡。
她奔向窗口而去，那里有挣脱禁锢的希望。
可她却在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这里是一楼，她从窗外跳出去也不会有事，可外面还有巡逻的联邦军，和不知道在哪儿设置的监控，没有准备贸然出去风险太大。
想到这里，她迟疑了。
00123不急不缓地走近，重新将季羡晗圈进他的领地。
对上那双空洞无神的黑瞳，季羡晗遍体生寒，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铭牌握紧。
看到她的动作，00123笑了。
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起，季羡晗紧闭双眼。
“咚咚咚”
规律的三声敲门声后，宿舍的门被打开。
窗口的两人明显都愣住了。
他们齐齐回头，看向门口，一名身穿长袍的联邦军站在那里，咿咿呀呀地朝00123说着什么。
季羡晗看见00123也咿咿呀呀地回了一句，那个护卫军就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俩人。
00123再一次将手伸到她的面前：‘轮到00456值守了，我该出去了。’
季羡晗不甘心地瞪着他，“你又撒谎？”
‘如果不及时到岗，会有麻烦。’
“那我去。”
“你当然可以去，只不过你想好要怎么和他们交流吗？用你的家乡话？’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对峙了两三秒，最后季羡晗不得不妥协。
她不情不愿地扯下铭牌，重重地将铭牌按在对方的胸前。
00123向后踉跄了两步，没有生气，反而抓着她的手腕，面露笑意。
那笑容在季羡晗眼里就是得意，她泄气地甩开那双手，从他另一只手里拿回了属于00123的铭牌，每一个动作都在发泄她内心的烦躁。
结果，00123笑得更开朗了。
季羡晗打发人一般地朝他摆手，“你赶紧去吧。”
他将00456的铭牌挂回脖子，眼角的笑意还没有散：‘在宿舍等我回来，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季羡晗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裹紧身上干净的长袍，一边打哈欠，一边往自己的床铺走去，还不忘敷衍地点头：“好好好。”
再相信他，她就是狗。
00123眼里的笑意淡去，眸色晦暗，他盯着那副背朝他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