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
一九七七年社会上发生的变化对各地方文工团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因为街面上的许多娱乐场所都开了。电影院里开始播放各类电影, 场场人数爆满,当地一些专业的剧团歌舞团或者外国的剧团歌舞团, 也就相继开始自己的演出。新的剧目旧的剧目,再次被呈现在舞台上,吸引大众的目光。
这样一连串的变化,导致了人民群众对文工团的演出不再那么有兴趣,因为看了那么久看了那么多遍了,也都不新鲜了。所以文工团里的男兵女兵从这个年头开始就得了闲, 不再像之前那样每天需要排练。演出次数也大大减少, 不再像以前那么密集。以前晚上集中排练的时间, 也慢慢都空闲了下来。
到了九月份,国家教育部又恢复了高考, 到十月份媒体公布信息, 这给文工团又带来了一次冲击。
似乎很多的人未来意识都是在这一瞬间觉醒的, 意识到自己浑浑噩噩了那么多年, 一直不知道在为什么活着。当兵是最好的出路在这时候显然已经不适用了,眼前有了别的出路,自然就有人谋划起自己的未来。
团里开始陆陆续续有人闹转业,不是想去考大学,就是想去干点自己能干且想干的事情。这么看来,当年费劲巴拉地考进文工团当兵。也就是随大流之举, 并不是自己所设想过规划好的未来。
时代一变, 许多人的心就跟着变了, 说散了也合适。有的人是真的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而其实大部分人还是在随波逐流。别人考大学,那我也考大学。听听看别人说干什么有出息,那我也去干。大约也就蒋珂一个人安稳如初,并没有太多慌乱和难以适从的表现。当然像郑小瑶和施纤纤这样结了婚的,在这时代的大动荡里也受不到多大的影响。
到这会儿,蒋珂还是没有提干的,虽然团里一直有让她提干的意思。机关里做事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件事,程序比事情本身复杂,从有苗头开始到批下来,从来就不是一两天能搞定的事情。
蒋珂一直就不是读书的料,又知道时代的轨迹,所以没有对未来的迷茫与思考,转业考大学这种事她连想都不想。她每天还是简简单单稳稳当当的,与这个时代似乎有些微微脱节。
但她这样的表现,在领导眼里就特别好。只觉得她心思稳,沉得住气,不像别人一有风吹草动就坐不住。
省里有了舞蹈比赛,舞蹈教员周老师谁也不找,就找她,拉到了面前跟她说:“不用太有压力,先去跳看看,明年准备好再报名继续参加。”
周老师跟她说有舞蹈比赛并帮她报了名的时候,是教育部刚开完要恢复高考的招生会议不久,快到十月份的时候。而比赛就在十月中旬,时间上有点紧。
大概是周老师也没注意这些事,等注意到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这会儿了。
所以对于这场比赛,文工团没有拿出充分的时间去准备,也没有系统地排练。准备的舞蹈还是《草原女民兵》,大概是周老师觉得这出舞蹈对蒋珂比较有意义,当然她也熟得很,可以拿来应对比赛。舞蹈队参加这出舞蹈演出的人都还在,施纤纤的领舞也不变,就这么一队十三人,巩固十来天,就去参加了此次的比赛。
因为巩固排练这出舞蹈,施纤纤这十多天便多花了一点时间在文工团。晚上吃完饭回来,还能陪着蒋珂在练功房呆一会。
施纤纤的孩子早就生了,现在都快两周岁了。不过身材恢复得很好,这让她穿上练功服架起腿弯下腰的时候,也没多不自信。
两个人穿着练功服在练功房练功,转体转得头晕,练得一身汗就一把拽了挂在扶把上的毛巾,到旁边地板上坐下擦汗休息。
施纤纤还是觉得自己有点不行,擦着额头的汗气喘吁吁跟蒋珂说:“这几年练功的时间都不多,感觉不太行了,跳一阵子就觉得特别累。”主要家里的事情还担在身上,分神分心也是累的一方面。
蒋珂盘腿坐在她旁边,也气喘微微,“别说你结婚的了,时代变了,以前大家就不爱练功,能躲懒就躲懒,现在更不想练了,一到晚上就玩去了。以前这练功房不时还有人来,现在除了我,已经很少见人来了。”
施纤纤擦了汗把毛巾搁在腿上,手掖着,看了蒋珂半天,然后开口说:“大家都变了,只有你没变。有时候看着你,就觉得真好。还是那么有活力,跳起舞来也还是那么有激情。”
蒋珂低低头,然后抬起来看着施纤纤,“也累,有时候也会想到放弃。但是你让我真离开这些东西,我又觉得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施纤纤看着她,眼睛里现在更多的是欣赏。能经历那么多年,在经历那么多动荡之后,还保持刚进文工团时候那颗心的,大概只有她能做到了。
看罢了,施纤纤松了口气,笑着又问蒋珂:“安卜呢,你们什么打算?”
蒋珂伸手去把军用水壶摸过来,水壶都磨得掉漆了,一壶身的斑驳。她拧开壶盖喝口水,跟施纤纤说:“我快提干了,等我提干成功,就跟领导打恋爱报告。”
施纤纤看着她目光不动,又问:“总政呢?”
蒋珂把水壶拿在手上,“这事有影没影的也说不清,看命吧。反正,我
心里有这个梦想就是了。”
施纤纤笑,不再说他们的事情,拉了蒋珂起来往地板中间去,继续她们的舞蹈。
到十月中旬,她们如期参加省里举办的舞蹈比赛。来参加比赛的人有很多,有个人有团队,有代表学校的,也有代表地方歌舞团的,还有外国歌舞团,甚至代表机关的。而她们,是代表南京军区政治部文工团。
在这么多人的比赛里,曾经经过千挑万选才入了团的人,似乎也没有特别出挑。
蒋珂和十几个舞蹈员在后台化好了妆等报幕员报幕,周老师也在,坐在她们旁边,说一些鼓励她们的话。
但其实,这支队伍里真正上心这次比赛的人并不多。又因为排练时间短,总有种拿熟悉的舞蹈来凑个场子的敷衍感觉,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有迫切的得奖心理。
这是一支群舞,仅仅靠领舞是撑不起来的。蒋珂扛着红色大旗和施纤纤领着其他的十一个三在舞台上起跳踢腿转体,投入全部身心,也没笼起这个队伍溃散的激情。
心不齐,没激情,整体就跳不出应有的水平。
等比赛结束,评委会花了一段时间讨论,给出舞蹈比赛的名词。蒋珂的队伍预料之中的,没有特别好的名次,得了三等奖。
蒋珂作为代表上台领完奖,回到后台的时候脸上强打着笑。她看看其他人,大家都还挺满意的,觉得随随便便一跳,就拿了三等奖,特别高兴。
周老师看出来她被拖累了,便拍着她的肩拉到她没人的地方安慰她,“这名次很好了,高兴点。”
蒋珂笑笑,跟周老师说:“周老师,我没有不高兴。”说完了一会跟了句:“周老师,明年我跳独舞吧。”
周老师看着她的眼睛,冲她点点头。
蒋珂对于舞蹈比赛的结果确实不是很满意,因为她觉得可以更好。但是一个队伍里的精神不在了,就真的很难再强求强拧到一起。以前的懒散还都是暗下的,现在的懒散基本就有点不遮不掩了。
但蒋珂也没把这事在心上多放多久,比过就过去了,再纠结显得小器。她在乎的东西,别人不在乎,这没办法。
在比赛结束之后,蒋珂也给自己放了假,放松了神经,每天和安卜在军区里逛大院子,或者出去逛街,或者买两张票去看看电影。一直放松到恢复高考的消息确切地放出来,到十一月份,她还没提干。
然后每次在安卜旁边走,她就在嘴里嘀咕,“怎么还不提干呢?”
这事情还得问领导,安卜也给不出答案。蒋珂嘀咕一句也就算了,然后因为看到别人都在琢磨考大学的事情,就问安卜:“你要转业考大学吗?”
安卜抬手揉一下她的头,“傻子,我是上过军政大学的。”
蒋珂懵,然后想想他的家庭背景,也就不说啥了。
像安卜这样的家庭,自然是早早上了学,小学五年,初中高中各两年,再加个三年大学,早就都走过一遍了。他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上学还要考虑有钱没钱,农村的基本上不起学,城市的上了学,初中高中没读完就下乡插队去了,就算读完的,也很难得到机会上大学。
现在高考恢复,自然就成了这些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对于安卜,高考似乎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高考这话不提了,提提干的事情。
看蒋珂提干的事情一直没落实下来,安卜自然跑去问了政委。到政委办公室一问,这事已经定下了,下午就开提干大会,正好让他告诉蒋珂一声,下午准时参加。
听了政委这话,安卜就松了口气。没什么事就要走了,结果政委又叫住他,让他别忙走。
安卜这便停了停步子,回去找地方坐下来,不知道政委要跟他说什么。但在这个职位上坐时间长了,总是时不时笑眯眯对人进行一番思想教育是少不了的。
等他坐下后,政委给他还倒了杯白开水,放到他面前的红木头茶几上,然后自己也去坐到茶几旁边的椅子上,跟他说:“你早几年前就托我的事,这两年也没少在我耳边唠叨,我跟你说有影了。”
安卜不知道什么事,坐正了身子问他:“政委,什么事?”
政委瞪他一眼,“举荐蒋珂去总政的事,你自己没上心?看看,我还替你上心呢。”
安卜一听这事手指就不自觉僵硬了起来,他看着政委,半天才又问出来,“有影了?”
政委弯腰在桌上的铁皮茶叶盒里捏一把茶叶放进安卜面前的茶缸里,然后坐直身子,翘起二郎腿,“有了,我的举荐呢,大概只起了一点作用,让她们知道我们团里有这棵好苗子,稍微注意了她一下。然后之前她不是还参加了省里的舞蹈比赛,名次还可以,得了三等奖。刚好那比赛请了总政歌舞团的舞蹈教员做了评委,我们团里又几次三番跟她们提过蒋珂这个人才,她们也观察过,这不就几下凑一块了么?这一凑,就有影了。”
安卜吞口水,喉结滚动,半晌又问:“她们怎么说?”
政委笑得得意,“说很喜欢,回去商量商量,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决定把蒋珂调去总政歌舞团。当然这得有个过程,你知道的,从商量到确定再到下调令,要磨好一阵呢。”
安卜笑不出来,看着政委的脸,问话简单,“能确定么?”
政委还是笑,“差不多,听她们那边的语气,基本板上钉钉。凭这孩子的本事,确实进得了总政。你看看现在团里一个个都什么样,就她一个,还在认真跳舞。”
安卜想笑笑不出来,低低头把头低下去,半天说了句:“谢谢您了,政委。”
说完深呼吸一口气,也就不坐着了,起身摆出一张微笑的脸,跟政委说:“那我去告诉蒋珂,让她下午准时参加提干大会。”
“去吧。”政委应他一声,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叫住他说一句,“总政要人的事情不要说,调令还没下的事,不要四处张扬,免得搅黄了。”
“这我知道。”安卜回头应他一句,打开黄漆木板门,便抬步出门走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