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孩提的话语总是不包含恶意,他们只管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有的时候,最是无辜的话语,也最伤人。msanguwu
梁澈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这次的他不需要刻意装可怜,而是真的心里难受。
十九皇子的“母妃”两个字,一下子就把梁澈维持住的坚强给撕碎了去。
他看着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好奇的十九皇子,顿时心中升起了一股恶念来。
凭什么他们就能够安安稳稳的在尚书房里念书?!凭什么他们可以享受着自己母亲的关心和爱护?!凭什么他们这么单纯,没有吃过半点苦?!
这世间万物,怎的这般不公平?!
梁澈咬着牙,一字一顿,“我没有母妃,我只有母后,但是在十五年前,我的母后就死了,死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死了就是你这辈子都再也看不到她了!”
十九皇子被梁澈眼中猩红的恶意给吓到,踉跄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随后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母妃死!我不要母妃死!”
“你是个坏人,你不是我皇兄!”
“我要去告诉父皇,你欺负我!”
梁澈低垂着眼眸,就那样静静的看了过去,眸底不含半点神采,冷淡又漠然,“随你的便,我确实不是。”
语罢,留着目瞪口呆的一群人,梁澈径直滚动着轮椅离开了。
永嘉帝属意的人是梁越,他这块磨刀石还没发挥作用之前,永嘉帝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果不其然,即便十九皇子和容妃给去永嘉帝告了状,永嘉帝也只不过是口头斥责了一番梁澈。
这对于梁澈而言根本就是不痛不痒,还没有饿肚子让他来的难受呢。
但出乎梁澈意料之外的是,让他挨了骂从正阳殿出来后,竟发现宰相楚澋站在一旁等他。
梁澈走过去,态度恭敬的施了一个礼,“先生。”
“我来吧。”楚澋走到梁澈身后,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了轮椅的扶手,推着梁澈慢慢的往前走。
梁澈不知道楚澋究竟是什么意思,两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相顾无言。
“殿下当年满月礼的时候,老臣还抱过殿下呢。”
就在梁澈以为楚澋就只是单纯的想要把他送回他的住所时,楚澋却冷不丁的开了口。
梁澈放在膝上的双手轻轻摩挲了片刻,带着诧异的嗓音回道,“是吗?”
楚澋叹了一声,随即停下了脚步,双手缓缓压在了梁澈的肩膀上。
他掌心处的暖意顺着布料传递进来,烫的梁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昂首,挺胸,脊梁不可弯。”
梁澈转过头,撞进了一双满带着慈祥的眼眸,仿佛是幼时,外祖父将他搂在怀里的那样。
“殿下不必自卑,”楚澋对着梁澈的眼睛,“殿下很有天赋,只要肯学,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像他这么大的年纪,绝大部分的官员都已经制式回家含饴弄孙了。
可现在却不行。
永嘉帝年岁越大,越发的任凭喜好做事,张家鱼肉乡里的证据明晃晃地摆在了案上,可永嘉帝就只是象征性的惩罚了一下,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几个皇子笼络官员,朝堂乱作一团,羯胡虎视眈眈,永嘉帝还对唯一的大将军易正清心存怀疑……
大梁危矣。
他只能撑着这副年迈的身躯,仗着自己曾经是永嘉帝老师还能说得上几句话的身份,苦苦支撑。
人们常说外甥似舅,梁澈不仅长相像他的舅舅,性子也像。
而且这孩子吃过苦,更能够体察民心。
楚澋闭了闭眼,眼前缓缓浮现威逼利诱让他收下梁澈这个学生的江月白的身影。
他心中头一次出现了一抹迷茫。
就算江月白把梁澈从冷宫里面捞出来,目的是为了把持住梁澈,以获得更大的权利,但他又何至于做到这个份上?
任由梁澈什么都不懂,把他养成一个废物草包,江月白不是获益更大吗?
他真的看不懂了。
江月白……当真只是一个玩弄钱权的宦官?
梁澈不清楚楚澋心中所想,只一个劲儿的沉默着。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站在长辈的视角关心自己,梁澈感觉自己的胸口闷闷的,同时又暖暖的。
有些许的难受,可却又让他无比的向往。
“先生……”梁澈呢喃了一句,“您能再和我说说母后的事吗?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快要将她忘却了。”
“好,老臣就给殿下讲讲……”楚澋将脑海当中转瞬间刻意感觉甩了出去,随意的挑了一些过去的事情讲述,他想到什么说什么,故事丝毫没有连贯性,可梁澈却听得很认真。
闭了闭眼睛,脑海当中那抹模糊的身影竟渐渐的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的母后,曾经也是一个敢爱敢恨,仗义直爽的女子啊。
楚澋是外臣,不能在宫里久留,说了些从前的趣事后,楚澋就要告辞了,只不过在临行之前,他还有不放心的叮嘱了一句,“殿下如今的年岁稍大,若是想要赶上其他的殿下们,还需要加倍努力才行。”
“是,”梁澈的态度愈发的恭敬了,“学生省的。”
他本以为这世上再无诚信待他之人,所有的好全部都是利用,可没想到,楚相会和他说上这么一番话。
天色渐晚,这里没有什么人,黄色的腊梅散发着阵阵香气,比自己宫殿里的药味好闻千百倍。
梁澈微眯着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短暂的时光。
他得好好思索一下,将来的路要如何走了。
可就在此时,梁澈却突然听到了一阵低声的抽泣。
那般隐忍的哭泣声,梁澈再熟悉不过。
他刚刚被送到冷宫的时候,每次被欺负了,就会捂住嘴巴,努力的抑制哭声。
梁澈目光沉了沉,让两名小太监抬着他的轮椅,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了过去。
只见是在花园的角落里,明明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太监穿着单薄的衣衫,趴跪在冰天雪地中。
他一张白净的脸上全是泪痕,抽抽噎噎的说着求饶的话,“奴才知道错了,奴才不是故意撞到公公的,求公公饶恕。”
可无论他如何的磕头求饶,其余的几名太监们却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图,甚至为首的那名太监直接一脚踢翻了他,抓了一把和着雪的泥沙,直接抹到了那小太监的眼睛上。
“走路不长眼,是该要给你好好洗洗眼睛了!”
“住手!”
看着这名被肆无忌惮欺负的小太监,梁澈顿时感同身受,此前在冷宫中的他,和这小太监又有何不同?
欺负小太监的几个人瞬间跪了下去,“参见康王殿下!”
梁澈摇着轮椅过去,将那名小太监拉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一点一点的擦去了他脸上的脏污,“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诚惶诚恐的跪了下来,“奴……奴才吉祥。”
“吉祥……”梁澈呢喃了两声,“是个好名字,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本王?”
吉祥眼中闪过莫大的惊喜,立马磕头谢恩,“奴才愿意!奴才谢过康王殿下!”
“至于你们……”在江月白面前表现的无辜可怜的仿佛是一只小白兔一般梁澈,此时凛着眼眸,倒还颇有几分王爷的气势,“便在这里跪到明日早上吧!”
几名太监被吓得瑟瑟发抖,却还要强撑着谢恩。
这是梁澈头一次使用自己康王的权利,感觉是相当的不错。
“若是再让本王发现你们欺负人,本王就把你们全部丢到慎刑司里去!”
梁澈留下一句威胁的话语,吩咐吉祥推着自己离开。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没多久,崇明出现在了原地,“跪完了,明日一早来找我拿赏赐。”
吉祥就是那个新入宫的,什么都不懂,胆大妄为的催促江月白的小太监。
这种纯粹的人,就在梁澈身边最合适不过。
为了不让梁澈怀疑,江月白才特意联合其他的太监演了这么一出戏。
长路漫漫,纷扬的雪花打着旋儿飘落下来,寒风依旧呼啸,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吉祥推着梁澈走得很慢很慢。
可梁澈却觉得,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十五年来头一次不冷了。
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人,相互取暖,便也不再严寒。
——
康王府就是原本镇国公府,因为梁澈不怎么受永嘉帝的待见,工部自然也是能有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没花几个银子,也没花多长时间,只是将大门上的牌匾换了换,将漏风的屋子补了补,就算修缮完全。
因为梁澈在尚书房惹哭了十九皇子,甚至还咒自己死,即便永嘉帝已经斥责了梁澈,但容妃还是对梁澈哪哪都看不顺眼。
唯恐梁澈继续留在尚书房会带坏自己的儿子。
因此,在康王府修缮完毕的第一时间,容妃就撒娇永嘉帝下旨让梁澈快点搬出去。
即便梁澈住进了康王府,但楚澋依旧可以教他学问,只不过教课的地点由尚书房改换到丞相府罢了。
梁澈对此毫无异议,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住在宫里处处受限制,身边伺候的人除了一个吉祥,全部都是其他人的探子。
自己若是能够出宫,就可以去人牙子那买属于自己的下人,还可以招募幕僚。
梁澈在得到永嘉帝口谕的当天就迫不及待的搬进了康王府,紧接着就带着吉祥准备去买下人。
“呜呜呜呜……”
热闹的朱雀大街上,围了一群人,中间还时不时的传来阵阵哭泣声。
却道是一名男子,死了父亲,奈何手中贫瘠,只能够卖身葬父。
此时街对面二楼的茶楼里,江月白正坐在窗前,目光投注在渐行渐近的梁澈身上。
剧情里,梁澈买下了卖身葬父的孔良策,得知对方是上京赶考的举子后,出钱出力,甚至还将其引荐给楚澋,让对方在春闱中拔得头筹。
可无人知晓,孔良策其实是安亲王的探子,在安亲王逼宫造反时,差点一刀解决了梁澈。
崇明给江月白倒了一杯温茶,“督主,已经按照您所说的办妥了。”
江月白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开始准备看戏。
楼下,在梁澈路过孔良策身边之时,他猛然间扑上来紧紧的抓住了梁澈的衣摆,“这位爷,看您的穿着一定是有钱人,求求您行行好,把小的买回去吧,只要您能出钱葬了小的的父亲,小的愿为爷效犬马之劳。”
梁澈虽在冷宫里受了多年的欺辱,可却也不曾见过外面的阴谋诡计,见孔良策实在是哭的可怜,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行,我买你。”
孔良策那双绝望的黑眸在这一瞬间猛然抬起,惊喜丛生,就连说话的语气当中也带上了浓烈的渴望,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上,“小的……谢过这位老爷!”
让手下的人去处理孔良策父亲的尸体,梁澈就打算继续去往牙行,可孔良策却偏偏要跟着他,“老爷买了小的,小的从现在开始就是老爷的人了,老爷去哪里小的都要跟着伺候的。”
梁澈拗不过他,而且见他举手投足间颇有些斯文的味道,便也由着他去了。
可梁澈才拐过一个街角,便又遇到了一个卖身葬父的男子。
梁澈很是诧异怎会如此讨巧,可看着那名男子哭的涕泗横流的样子,他还是将其给买了下来。
但紧接着,没走几步,就又出现了一个卖身葬父的。
那人哭的格外的可怜,连滚带爬的扑到梁澈面前,不停的磕头,“这位老爷行行好,把小的买回去吧,只要您出钱葬了小的的父亲,小的愿为爷效犬马之劳。”
这人的行为动作,甚至连说出来的话,都和刚才的孔良策一模一样。
梁澈:……
原来可怜之人竟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