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马车的隔音效果很好,即便外面有不少步履匆匆的大臣们,但马车里却依旧很安静,安静到,梁澈能够听到自己带着黏腻的微喘声。mshangyuewu
这马车里可真暖和啊。
那股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的暖意,几乎要让梁澈身心倦怠了起来,甚至很想就这样躺下,美美的睡上一觉。
若不是,他眼前的人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的话。
江月白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就捏在梁澈的脖颈间,指腹处可以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心脏跳动,仿佛只要他稍稍一用力,梁澈就会直接一命呜呼。
梁澈扬着脑袋,直勾勾的对上了江月白的眼睛,随后弯了弯眉眼,带着孩子气的撒娇,“九千岁不信我吗?”
梁澈在冷宫里被磋磨了很多年,即使已经被原主苏慎带出来有一年的时间了,却整个人瘦的像个麻杆一样。
只不过,梁澈的这双眼睛,却很好看。
圆溜溜的眸子里闪着晶亮亮的光,一派纯真美好。
当他仔细的盯着一个人微笑的时候,真的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只不过可惜,江月白早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一只黑芝麻馅儿的汤圆,自然不会再被他无辜的表象给欺骗。
“苏某既已将你从冷宫接了出来,自然是相信的。”江月白松了手,随后,慢条斯理地掏出一枚洁白的手帕,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每一个指缝处都擦拭了一遍。
就仿佛,他刚才触碰到的梁澈,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梁澈缓缓垂下了头去,假装未曾发现江月白的举动,双手攥成拳,任由指甲刺破了柔软的掌心。
疼痛越过了让人舒心的暖意,梁澈的理智,彻底回笼。
这世上从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终究也不过是一份利用罢了。
但是没关系,现在他被嫌弃脏。
总有一天,他会干干净净,光明正大的站在江月白的身边。
——
马车辘辘的往前走,梁澈陷入了沉思。
汴京的冬天很冷,昨日刚刚落了雪,空气当中都弥散着凛冽的寒意,呼啸的北风中,枯败的树枝断了一截又一截。
梁澈都已经快记不起自己究竟如何熬过了一年又一年这般寒冷的冬日,自他八岁起被扔到冷宫里,已经过了十载光阴。
他的皇兄梁越出宫建府的日子,他却像是一条狗一样,毫无尊严的,趴在几名太监的面前起乞食。
他太饿了,也太冷了。
在这个吃人的后宫里,成为皇子的脸面和尊严,其实连屁都不是。
他的双腿,是在一次饿极了后,偷了一位小太监的两个馒头的时候,被硬生生打断的。
他无法下跪,那些太监们就张开双腿,让他从他们的裆下爬过去。
如此这般,他就可以拥有一顿吃食,和一件破破烂烂的袄子。
没有人在乎他皇子的身份。
废后死去,母族被灭门,永嘉帝十载光阴,不闻不问。
他活的像是一个幽灵。
可就在一年前的今天,他颤抖着双臂,打算向往常一样从那太监的□□钻过去之时,却突然有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
紧接着就是一阵呵斥声,“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如此侮辱五殿下?!”
他本不该遇见任何人!
梁澈从未想过,当他在无尽的黑暗当中挣扎之时,会有人如神灵般出现,给他苦涩无尽的人生中,送来一颗糖。
舌尖上弥漫着的那点甜味,是他晦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光明。
梁澈竭尽全力的想要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全身心的信赖着对方。
可直到后来他才知晓,自己只不过是那人眼中一条听话的狗罢了。
他从未正眼瞧过自己!
但是没关系,这是他有且能够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即便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甜,也足够让他晦涩昏暗的世界里照进一缕光芒。
更何况……在江月白利用他的同时,他又何尝不也在利用着江月白?
权势也好,地位也罢。
他终究会一点一点的,将其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个机会,他一但抓住了,就绝对不会放开。
马车很快的驶到了宫门口,被守卫拦了下来,“请下车步行……”
可那守卫的话还没说完,江月白抬手掀开车帘,只定定的望着那守宫门的侍卫,缓缓吐露出几个字来,“是我,苏慎。”
守卫立马弯腰行礼,“原来是九千岁,下官有眼无珠,拦了九千岁的车架,还请九千岁恕罪。”
江月白挥了挥手,放下车帘。
不过片刻的时间,马车再次走动了起来。
整个梁国上下,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驾着马车在皇宫里面行走的,只有九千岁一人。
梁澈定定的看着。
即便这种特权,他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已见到了多次,可还是忍不住为之而心悸。
车子一直行驶到正阳殿外才停了下来,江月白率先下了马车。
梁澈不良于行,之前里在冷宫之时,都是在地上爬来爬去,自从他被原主苏慎接出来以后就有了一架属于自己的轮椅。
只不过此时,推轮椅的人,却换成了另外一个。
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元华。
“督主,”崇明先是向江月白施了一礼,随后才将目光投向了梁澈,“五殿下,得罪了。”
说着这话,他直接上手拦腰将梁澈给抱了起来,然后稳稳的把他放到了轮椅里,缓步推着他前行。
崇明是江月白的心腹,手握大权,如此之人,竟然被派来给他推轮椅?
梁澈心中涌上了一股不安。
难不成……元华出事了?
他抬眸,目光落在前方江月白的背影上。
淡雅的月光照着他玄色的衣袍,衬的他整个人凛冽如月,皎洁如雪,仿佛是天上的谪仙降世。
如此清冷孤傲的气质,和他恶劣专权的性格完全不同。
梁澈有些想不明白,如此这般优越的皮相下,为何会包裹着一副如恶鬼般的心肠?
但紧接着,梁澈又自嘲的笑了笑。
他自己又何曾是一只绵软的羔羊?
“九千岁,”御前总管太监江福海在看到江月白的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大恩人一般,“陛下在里面批折子呢,此时心情不太好,九千岁快去劝劝吧。”
“陛下,”江月白没有行礼,直接走到永嘉帝的身后,双手按上了他的肩膀,“可是又有烦心事了?”
“谨之啊,”永嘉帝往后靠了靠,发出一声叹息,指着满桌子的奏折说道,“这些全部都是弹劾张家和瑞王的,你说……他们怎么就如此见不得瑞王好?!”
梁澈看着这一幕,心中猛然一颤。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永嘉帝和江月白交谈。
江月白不过是一个阉党,可竟然有名有字。
而永嘉帝,面对江月白如此无礼的行径,非但未曾生气,反而亲昵的喊他的字!
梁澈一直都知道江月白权势滔天,可从想过,他和永嘉帝之间的相处,竟会是这般!
他开始犹豫,他真的……能够利用江月白吗?
“陛下莫急。”江月白手下的力道不轻不重,让永嘉帝都不由得舒适地眯起了眼来。
江月白随意的瞟了一眼摊开的那本奏折,“瑞王殿下刚刚建府,被盯上也实属正常。”
永嘉帝在南逃的途中,继后张灵韵始终陪伴在永嘉帝的身边,甚至还为了救他腹部中了一箭,此生绝了再次拥有孩子的可能。
永嘉帝深感张灵韵真心,于是立其为继后,而继后张灵韵所出的二皇子梁越,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
但梁越的母族势弱,根本给不了他太多的帮助。他只除了一个嫡子的名分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优势,在其他的几位皇子的虎视眈眈之下,梁越逐渐走上了歪门邪路。
买卖官爵,拉拢权臣,甚至豢养私兵。
皇后张灵韵貌美,但实在是愚蠢,以为自己有了嫡子和永嘉帝的宠爱就万事不愁,父兄在外面借着梁越的势,鱼肉乡里,残害百姓,她非但不想办法制止,反而还试图将那些上访的百姓给打压下去。
可张家本就不甚权势,又如何能够完全隐匿的掉?
这些弹劾梁越的奏折,看起来好似是其他皇子绞尽脑汁搜刮起来,力图组织梁越被立为太子的。
可实际上,这些奏折全部都出自于原主苏慎之手,目的就是为了将冷宫当中的梁澈给抬出来。
眼看着皇帝似乎有发怒的征兆,江月白缓声道,“臣有一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永嘉帝突然笑了,“谨之但说无妨。”
在江月白的示意下,永嘉帝这才发现了坐在轮椅上的梁澈,他眉头皱着,似是有些不解,“这是何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宛若一把锋利的匕首,重重的戳在了梁澈的心上。
他的亲生父亲,根本不认识他!
江月白凑到永嘉帝旁边,小声的说了句,“这是五殿下,去岁臣见他被宫人欺辱,就将他从冷宫接了出来,陛下知晓的。”
永嘉帝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废后所生的儿子。
他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厌恶之色,“你带他过来做什么?”
江月白不急不缓的开口,“臣知晓陛下中意瑞王殿下,但张家确实有一些拖后腿之人,对于瑞王殿下的名声有害。”
“瑞王殿下仁善,不忍心责罚,但小事终究会变成大的祸端。”
江月白孤身一人,又因为是官宦,绝对不可能有自己的子嗣,即便他参与朝政,也是全心全意的替永嘉帝着想。
如此一个纯臣,又深得永嘉帝的信任,自然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瑞王殿下简在帝心,该有个人出现来督促督促他了。”
永嘉帝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梁澈,“你说……他?”
江月白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五殿下没有母族,全凭陛下一人做主,即便陛下假意恩宠,也绝对越不过瑞王殿下去。”
江月白的意思说的很明显,梁澈,就是一块用来磨砺梁越的磨刀石而已。
眼看永嘉帝的神色有些许缓和,江月白再接再厉,“如此一来,瑞王殿下便可自行处置张家人,大义灭亲,更显储君之威仪。”
“啧,”永嘉帝叹了一声,“还是谨之有法子,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不知谨之以为,何处府邸比较合适?”
江月白理了理衣袖,从容开口,“前镇国公府就很不错。”
“如此这般,就更能让人看出陛下扶持五殿下的决心了。”
永嘉帝对于梁澈和镇国公府都厌恶至极,那处宅子空了十年,恐怕早已荒废不已。
给了梁澈,他也不心疼。
“如此,甚好,就按谨之所说的来,”永嘉帝心满意足,“至于封号……”
他看了一眼梁澈废掉的双腿,“那就定个康吧。”
“顺带让太医去瞧瞧,这腿还能不能治的好。”
梁澈这才转动着轮椅到前面来,“儿臣谢过父皇。”
走出正阳殿的门,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梁澈眨了眨眼睛,驱散掉眸子里的酸涩之意,“谢过九千岁。”
不过短短半日的时间,他就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废物皇子,变成了即将拥有自己的府邸的康王殿下。
薄唇紧抿,梁澈低垂的眸子中,弥漫上了无尽的野望。
权势啊权势。
你可……真是个好东西!
但下一瞬,江月白却忽然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殿下似乎,高兴的有些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