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赵可的行动, 在陈月洲的意料之中。
他不知道赵天喻给赵可描述了些什么导致赵可如此愤怒,但是自己在赵可出事后跟端琰在一起这是事实, 赵可记恨自己也是正常现象。
如今端琰从哪里夺走的自己,又在哪里将自己丢弃,实在是满满的讽刺。
赵可搬了把椅子坐在这里隔岸观火, 就是为了观看自己这个背信弃义的女人在这戏剧化的三个月后这般失魂落魄的丑态。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因为端琰的抛弃而流泪满面无比沮丧甚至想要轻生,赵可又会打心底真得高兴吗?
会吗?
看到刚刚背叛自己不久的前女友因为别的男人的抛弃伤心落泪到寻死觅活,明明想要哈哈大笑嘲讽这个愚蠢至极的女人,可是与此同时,她越是为他人悲痛难过,不是越是对自己曾经付出的真心的一种嘲讽吗?
很多被分手后过得不好的人,总想看看自己的前任现在过得好不好, 对方如果过得很好,会觉得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对方如果过得和自己一样不好甚至更糟糕, 一开始会有点窃喜,嘲笑对方抛弃自己并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之后可能觉得对方会回头,有点小自恋地等着,直到确信对方就算过得不好也依旧没有选择自己时,兜兜转转,嘲讽来嘲讽去,最终终于意识到,最该伤心和最该被嘲讽的人还是自己。
那么, 赵可此时此刻是真的在醒来的这短暂的时间里已经将对自己的感情全部消化干净了、不残留任何感情地纯粹来看自己的笑话,还是说,看笑话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进行自虐呢?
陈月洲抬头看向赵可。
赵可肤色很白,虽然这厮以前就比较白,但如今是那种不自然的白,身上穿着厚厚的米白的呢大衣,还戴着浅咖色的格子围巾。
如今虽然已经十一月中旬,但是北川气温还在十度左右,并不算太冷,很显然是赵可的身体状态不太乐观。
也是,毕竟睡了三个月,身体机能严重下降,能这么步伐稳健地走着,都已经是奇迹了。
说起奇迹来,这可能还跟自己共享给他的积分有关吧。
只可惜,积分不会说话,不能替自己在赵可面前求网开一面。
那么,现在自己要如何表现呢?
如何表现得……像端琰说得那样,恰到好处地讨好赵可,让这厮心甘情愿救自己上来,且不施加任何侵害行为呢?
佯装开心?
露出对于端琰的抛弃一点也不在意的表情,或者泪流满面且欢喜地看着赵可,表现出终于见到心上人的模样?
不,会有反效果。
自己如果此时堆着一张笑脸……哪怕不堆着笑脸,只是简单地和赵可寒暄,都会被看成是为了求生的刻意讨好,太过于油腻,可能反而会加重赵可的反感。
佯装悲伤?
露出被端琰抛弃失魂落魄甚至伤心欲绝的表情?或者露出重新见到赵可喜极而泣的表情?
不,也会有反效果。
赵可会更加气愤自己的背叛,还是会加重反感程度。
那……佯装什么?
不,还不如不佯装,什么表情都没有,可能是眼下最不会激怒赵可的做法?
陈月洲此刻的大脑很乱,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恍惚。
这一年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从未经历过的事,从变成女孩一无所有通过敲张晓雅竹杠捞到第一桶金,定下了一定要考上北医硕士研究生的目标,在ktv打工为任务和自己积攒生活费、从各式各样的任务对象身上拿钱、结识了以前从来不会结实的朋友、了解了各式各样人的人生、人生第一次喜欢男人、第一次体验作为女人和男人做ài、第一次体验被人这么惨烈地背叛……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特别特别复杂的梦,梦到现在,有些悲伤罢了。
陈月洲在发呆思考人生,没有意识到水泥已经漫到了腰肢的上方。
印在赵可眼里却是眼前的女人因为别的男人的抛弃连基本的求生欲都放弃了。
赵可原本撑着下巴看陈月洲的戏,可是看着看着,就开始烦了。
陈月洲呆若木鸡的举止和反应仿佛在向他说着——
快看快看,这个你舍命相救的女朋友,见到你之后简直就像见到陌生人似的,可是一点都不高兴呢!她啊!现在已经彻彻底底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了!正在为别的男人伤心呢!怎么?你明明知道她都跟别的男人跑了,却还在见她的时候期待她能够露出开心的表情?她如果真得那么做了,你以为是见到你开心吗?不是啦!她是怕死!她怕你真会弄死她!她那是讨好、是谄媚、是像外面人一样假惺惺的笑脸相迎!可是反过来再想想,她连在你面前装都不愿意装,宁愿死都不求你原谅,哇哦,好感人的爱情哦,可惜呀,是背叛了你得到的……
赵可挺起身子,视线越来越冷,直到最后,猛地站起身子,扭头就走。
就在这时,旁边刚才拿凳子的工人小声道:“雇主说了,这水泥虽然稀释了很多,但是水泥这东西干得特别快,而且对身体负重很大,一个小姑娘大冬天在这么冷的水泥里面久了,就算没淹到头,也有可能出现生命危……”
赵可猛地转过头瞪着身边的工人,低声狠狠道:“我被埋过,我知道下面是什么感受,不需要你告诉我。”
对方低头,一脸无奈:“雇主让我跟您过来时要随时提醒您,人整整就行了,别因为没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一时间情绪化,为了这么点事,万一不小心弄死个人不值得……”
“我情绪化?”赵可用冰冷的视线看着眼前的工人,“你再说一遍谁情绪化?”
“我也就是受雇于人,听人安排、老老实实传达原话罢了……”对方有些委屈道,“您要是有什么不满,跟您哥哥打电话,也别为难我……”
说完,工人又向水泥坑瞟了眼:“您穿这么厚,这姑娘穿这么少,水泥冰冷冰冷的,雇主的意思是,真要是想折磨她,回了家关了门,不管拆胳膊还是卸腿,她这个人,没爹疼没娘爱压根就是个没人要的,真要是弄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但是莱安西好歹是公共空间,上次出人命之后,这附近总有人巡逻,在这里耽搁太久不合适……”
赵可笑了:“你让我带她回家?”
工人:“……”
完了,这位二老板好像脑袋不好使,根本抓不住自己句子的重点。
想了好半天,工人才又对着赵可又道:“总不能让她真死在这里吧?刚才进来的时候,外面的保安可是记了您的车牌号了。”
赵可这才回头看向陈月洲,冷漠地哼了声:“我当然不会让她死,我没蠢到为了这么大点事杀人。”
说罢,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而另一边,因为水泥越来越高,陈月洲逐渐觉得胸口受到了强烈的压迫,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需要求救。
于是,仰头看向上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赵可。
怎么求救?
冷静对赵可分析利弊?严肃地告诉他杀人的严重性、杀死自己的不值得性、自己还有何种何种的价值?
不,不能这样。
这个紧张的时候,没有人喜欢听这种话,说出这种话的人只会给人一种“故作聪明”的感觉,反而显得油腻腻的,招人讨厌。
赵可现在想听到什么?或者说什么样的台词能让赵可心情稍微好一点点?
道歉?哭诉?哀求?
不,都不是。
和赵可交往的那些日子,自己专注于做齐巧姗的任务,谈恋爱向来都是走形式,他并没有在赵可身上投资太多的感情和注意力,甚至对赵可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都是模糊的。
只知道这小子玩世不恭还有点缺乏基本道德观,但是法律还是不敢碰的,而且爱情观倒是相当成熟而且偏正方向一些。
至于其他的,忘了,全都忘了……
现在大脑太乱了,什么都想不出来。
因为水泥的压迫越来越重,陈月洲担心自己还没想出理由就命丧水泥池,不假思索地张口:“能不能救我上去?我……咳……很难受。”
以为自己很平静地在说话,结果声音居然是颤抖的。
“想上来?”赵可哼笑了声,“求人是你这么求的?”
“求你……”陈月洲低下头,“拜托你拉我上去……”
“听不见。”赵可道。
“求……咳咳……”陈月洲越咳嗽越厉害,他胸口实在疼得没办法说话。
以前还不会游泳的时候,他只有在学校的游泳池当水漫过脖子时才会产生这种强烈的心脏负荷感,没想到如今水泥才刚刚过胸一点点,就已经疼成这个样子。
“听不见。”赵可继续道。
“我……”陈月洲想喊,却发现自己疼得根本喊不大声,被逼无奈之下,只能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头,尽最大音量道,“求你拉我上去……”
话音刚落的瞬间,舌头上的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赵可旁边的工人顿时慌了:“二老板你可能不懂,我给你讲讲,过去活埋人并不是直接把人头埋了,很多就是这么埋到胸上,这肺……”
“我知道。”赵可打断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月洲,轻蔑地笑,“救你可以,但是你得知道我赵少爷身娇肉贵,救你的话你拿什么报答我?”
陈月洲:“你想要什么?”
赵可一听笑意更浓了:“怎么,你以为我想上你?”
陈月洲:“……”
“别做梦了。”赵可冷漠道,“我赵可没有直男癌,zuo爱只讲究缘分,没兴趣给女人的下面定价,别拿着非卖品非要标个高价,g上爽得飞起,到头来还摆出一副你吃亏的样子。”
陈月洲头疼:“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只要我有……除了命……麻烦你先拉我上去……我真的不行了……”
说着,就有要倒的架势。
其实陈月洲还是能再坚持一会儿的,但他怕自己真的出事,所幸提前装一装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事。
“你看你看……她要倒了啊……”旁边的工人开始大呼小叫。
赵可被吵吵烦了,抬了抬手指挥了挥,工人立刻招呼外面的同事进来打捞陈月洲。
虽然说水泥很稀,但是打捞还是花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等将陈月洲从水泥坑里挖出来
时,他浑身都是灰青色的泥浆。
“这……”工人看向坐在一旁看手机的赵可,“这水泥得处理,免得干了,您看是……”
“那边不是有水龙头和高压水枪?”赵可歪着头看了眼身后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月洲,“用那个不就得了?”
“可是现在这天气水很凉啊……”工人道。
赵可不耐烦:“你是我雇来的工人,还是我雇来的顾问?”
工人点头:“行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将水枪软管和水龙头接好,工人打开水枪轻轻摸了下水,顿时咧了咧嘴:这天气,水是刺骨的寒,打在手上都让人冷得哆嗦,更何况打在人的身上……
算了算了,拿人钱财,不干也得干……
工人轻轻打开了水龙头,但因为水压过高,担心喷伤了陈月洲,将水开得很小,慢慢给陈月洲适应的过程。
不过即使如此,接触到冰水的那一刻,陈月洲也猛地打了个哆嗦,原本就惨白的脸色逐渐铁青,双唇彻底失去了血色。
这时候如果给赵可说想要热水,会有用吗?
不,没有的,这荒郊野岭哪儿来的热水?
再说了,既然赵可执意要让自己凄惨,那就配合他越发地凄惨好了,有时候将自己表现得无比悲惨,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方法……
冲了足足五分钟,陈月洲身上大块的水泥倒是冲干净了,但是嵌入衣服的水泥完全没有清除掉。
赵可回头看了眼,猛地站起身子,瞪着工人:“水管给我。”
工人紧张地看着赵可:“这水压特别大你别……”
话还没说完,赵可直接将水管的水阀开到最大,粗猛的水柱顷刻间对着陈月洲就喷射了过去。
冰水猛烈地拍打在身上,陈月洲疼得连骨头都是刺痛的,他终于受不了了,大叫出声:“你有完没完!”
赵可一听,冷漠地关掉水龙头将水管丢在一边,挥了挥手指示意工人们出去。
等所有人走后,赵可看着陈月洲道:“我是在为你好,你知道的吧,水泥干在身上是什么结果。”
“……”陈月洲因为刚才那一声嘶吼全身都在疼,不得不低下头先喘气。
“哦,我忘了,你不知道水泥干在身上是什么后果。”赵可说着,抬起左臂一点一点卷起右臂的袖子,露出光滑细腻的手腕,直到袖子被推到手肘附近时,出现了一小片红色的糙肉,不大,但特别明显。
赵可笑:“它带走了我这里的皮肤,还腐蚀到了更深的一层,这个疤,会跟我一辈子,也就意味着每次看到这个丑陋的疤痕,我都会想起某个可憎的女人。”
陈月洲看着赵可的伤痕,沉默了很久。
赵可变成那副样子,说实在话他也很惋惜。
虽然很多人总说“伤疤是男人的标志”,但是实际上没有几个男人想要这种丑陋的标志。
特别是赵可这种,对自己的颜值和身材很自信的。
但是,凭信而言,这又不是他陈月洲害的。
他之所以任由赵可在这里发泄怨怒,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出事,赵可就不会来救自己,就没有之后那么多事。
可是,救自己和出事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
他之所以选择承担赵可的愤怒,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因为他觉得事到如今看来,自己的确也是理亏。
但是如果就此把所有错怪在自己身上,那真是太冤了。
可是,能说吗?
不能说。
说了赵可只会更生气。
而且自己身上太疼了,实在没力气和赵可掰扯。
陈月洲只能沉默。
赵可放下袖子,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陈月洲:“你如果觉得这里的水冷,你可以选择走出去,你觉得哪里有热水能替你冲洗身上的脏东西你就去,当然我得先好心告诉你,这附近什么都没有,除非你愿意走个至少五公里。”
陈月洲看着赵可,他知道赵可是在刺激他,可是他已经没了力气和赵可对阵,只能道:“那你的意思是,我离开这里之后,我就没事了吗?你就会放过我了吗?”
赵可一怔,一时语塞,停顿了几秒冷笑:“好啊,你可以走。”
“你说的。”陈月洲说着,当着赵可的面直接撕扯开自己身上的衣服,将外套、衬衣、短裙、丝袜和鞋子全都脱了,仅穿单薄到可以看到胸zhào的nèi衣和三角nèi裤站在原地,这三件衣服虽然湿了,但是没有沾上水泥。
陈月洲深吸一口气,直接连自己的nèi衣也脱了,拧了拧水,将自己身上湿冷的水渍擦干净后丢在地上,转身就向外走。
莱安西虽然没人,但是外面的马路上不是没有车。
他这幅样子,走在大街上,十辆车至少有三辆会为他停下,之后再去有热水的地方洗个澡,并不是个问题。
至于自己的着装万一遇到图谋不轨的坏人……无所谓了,爱发生什么发生什么吧,脑子里现在没空想这些。
再后来会不会被赵可捉回去……也无所谓了,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冷、身上很疼、头也很痛,这种疼和冷交加的难受感,让他根本没办
法继续冷静地待在这里接受赵可的虐待,如果再不温暖一下,可能连这会儿都挺不过去。
眼见着陈月洲就要打开仓库的大门,用几乎全裸的身体迎接外面的世界时,赵可大吼一声:“还不给我站住!”
吼完的同时,赵可身子晃了晃,太过于用力的嘶吼让胸腔疼痛难耐。
然而,陈月洲并没有停下脚步。
眼见着陈月洲即将离开,赵可高声道:“我警告你,陈月洲,如果你敢踏出这间仓库一步,我就把你妈、你大姐和她的两个女儿全都送去中东。”
陈月洲一怔。
自己的母亲……
哦,原主的母亲……
对了,陈悦豪的事情应该有定性了……
不过,原主的母亲不也是主线[报复值]的对象吗?
送去中东?呵,送就送吧。
至于大姐?
没什么印象,无所谓。
但是他还是有些焦躁地停下了脚步,正打算回头嘲讽,就听见赵可又道——
“当然,也包括你。”
陈月洲这下不说话了,他猛地转身看着赵可,望着眼前只是换个发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赵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送我?”
“我说到做到。”赵可望着陈月洲,一字一顿道。
陈月洲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虽然全身疼得厉害也冷得发抖,可是不得不说,相比活埋了自己,“送中东”这三个字让他容易相信多了,也害怕多了。
但还有有些不甘心,陈月洲问:“我做了什么让你恨我恨到要做到这种程度?”
“你自己心里清楚。”赵可冷笑。
“我清楚什么?”陈月洲大声道,“我不知道谁给你说了什么但是我那天……”
“我不想听你解释。”赵可直接打断。
陈月洲:“……”
也是,这厮气成这样,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赵可看着瞬间安静的陈月洲,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可以走出去,但是你走出去之后一定要疯狂地逃,因为我一定会抓住你。”
“第二呢?”
“跪下。”
陈月洲:“……跪下?”
“当然不止。”赵可冷笑,“你能在我出事后立刻勾搭到条子还跟着对方出去旅游玩乐,看来你在勾yin男人的本事无论大脑还是身体都是一流,那么——”
赵可轻蔑地看着陈月洲:“现在,跪下,给我口,口到我高兴了,就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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