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章 恨无所恨
苏华意这一倒下,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纷纷哗然。
变生仓促,年初一二人跟台上对戏的几个也是始料未及。
还是秦岩脑子转得快,冲着台上傻愣愣站着的人轻声道,“还不快扶他进去歇着……”
又对着各位看客解释,“苏爷他是太入戏了,小半年没登台,有点怯场了,还望大家海涵。承蒙大家不弃,这下半场的戏,我们便请上其他的角儿给大伙接着唱可好?”
秦岩说的委婉,可架不住还是有人拆台,“哪是什么怯场,我看倒像是跟着闫探花,把这身段给养残了吧!”
经那人这么一提,很快就有人附和,“就是就是。十年基本功,哪是这么容易说废就废了的,既然还准备回来吃这碗饭,那该有的功底就要亮出来,才算对得起各位来捧场的。”
他们俩一出声,两层楼便炸开了锅,好多人都跟着起哄。
“我们毕竟花了钱,也不是冤大头不是……”
“没这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啊……”
说白了还是舍不得钱,不过秦岩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话虽然听着刺耳,却也说的在理,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秦岩一咬牙,看来只能选择让步了。那也总比失了人心要好的多。
“这样吧,今晚大伙的票钱,给算的少一些,一会等今儿个的唱完大家都到我那里去领银子。咱们都是老交情了,我想这点薄面,父老乡亲们还是愿意给的吧?”
听他这么说,先前起哄的才就此打住。
秦九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秦岩是他带出来的,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有他善后,他也放心。现在更该担心的倒是其他的境况。
台上稍作整顿,换了几个辈分大的,重新唱了起来。
年初一却已无心再听,拉过年十五的手道,“你会些功夫,且先去擒了那人。”
纤手香凝,触感极好,牵着他的一双大掌,好似过电一般,击得他浑身一阵酥麻。
年十五怔怔地看了她好久,才咬了一下舌尖,提醒自己眼下不是痴迷的时候。
他便轻声道,“偌大的越楼,要真是混进了外人,你当秦九真心不知么?”
年初一不免啧啧称奇,她家十五好像忽然变聪明了,果然辛嫂子来了,这个榆木疙瘩都跟着活泛了许多。
这是好事,不过这句话倒也点醒了年初一,不说别的,单凭越楼这么多年稳居宝乌镇的戏班子之首,就可见一斑。
要说这背后没有什么势力,她是不信的。即便捧出来的角儿心高气傲,但是越楼还有那么多人要养活,管事的少不了跟达官贵人私下有些往来。
可是,“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既然秦九已经知晓幕后之人捣鬼,为何还会放任他来砸场子?他究竟对苏华意做了什么手脚呢,是蛊毒,下药,还是摄魂?”
年家是开棺材铺的,平日里这些坊间怪谈,她可没少听。
这些,年十五也答不上来。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到了后台,只见秦九早已端坐在正中间,地上跪了一人,穿着打着布丁的藏青色袄子,双手被秦岩反剪,正是先前消失了的那人。
屋里光线昏暗,年初一瞧不真切那人长相如何,只能凭着他死命挣扎的背影,分辨出他此刻异常愤怒。
秦九抬头,示意年初一二人在一边落座。
仆妇上来给他们备了茶水,便将屋门关严。门外还站了俩大汉守着。年十五环室四顾,屋内除了他们五人,再没有其他。看来秦九是不想将这动静闹大。
“说吧,你是谁,我们越楼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来毁了我们名声?”秦岩给了那人一脚,跪着的人腿弯受痛,被踹的脸直接贴到地上。
纵使如此,他仍昂起脖子,冷声道,“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名叫周正良,跟你们越楼毫无冤仇。”
秦岩脑子里搜刮着姓周的信息,近来倒是没有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半晌厉声道,“那可是跟苏爷,有私人恩怨?”
“还苏爷?我呸!”周正良朝着地上吐唾沫,“当年他在越楼混的风生水起为何要离开,你们可曾想过?不怕告诉你们,他是因为那会倒仓没倒好,才出此下策。”
此话一出,秦九的脸上已经变了色,苏华意倒仓不顺他自是知晓,当年还暗中塞了一些银两给他,想着不做这行了,弄个小本生意做点买卖也好。可惜人各有志,苏华意后来进了闫家的勾栏院。
但这是越楼的一点私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地上跪着的人竟然也晓得……
年十五瞧见秦九的手紧握成拳,不由得低声问,“什么是倒仓?”
年初一压低声音给他解释,“行话叫塌中,弄不好,嗓音就劈了,唱起来很难听。”
年十五点点头,听得似懂非懂。
敢有人来揭他们越楼的丑,那便是跟他秦岩过不去,一把扼住周正良的喉咙,“把你知晓的全都说出来,敢漏一个字,我让你来好来,去没好去!”
“你……掐住我……脖子,我如何说得……”周正良脸憋得通红,气都喘不匀了。
秦九抬了抬手,秦岩这才松开他,周正良咳了好几下,脸上终于缓过劲。继续说下去。
“姓苏的脱离了你们越楼的照拂,去了闫家,这些想必你们都晓得,不过他在闫家过的日子也是苦哈哈,便想瞒着闫探花赶几个场子挣点私房钱,只是这时候他的嗓子却是不允许了。”
苏华意离开之后,秦九也曾派人去暗中帮衬,只是闫家鲜少与越楼往来,隔了一道院门,能打听到的消息实在是微乎其微。后来秦九便没了再去照拂的心思。这会听周正良一说,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周正良把这些看在眼里,又道,“姓苏的便找了我姐去做替身,并应允会帮我们姐弟牵线到你们越楼,我姐对少班主您痴迷得紧,想到能进越楼,高兴的不得了,哪里知道这其实是一场骗局。”
秦九扶住椅背的手抖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件事跟自己还扯上了关系。
年初一跟年十五对视了一眼,两人大致都有些明白了,怪不得先前苏华意在台上唱着,周正良在台后比划,莫非也是想对嘴不成?
要真是这样,那这人也当真是昧良心了,挣得也都是黑心钱。
不过这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今儿个居然让他们遇上了唱替这种事。
“所以,你听说苏爷重新复出,便想趁此机会来报复,是不是?”秦岩虽然也听着震惊,但苏华意毕竟是他们越楼出去的人,多少有些偏袒,况且这小子说的话还有待查证。
“报复?呵呵,他就该死!善恶到头终有报,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我姐当初那么相信他,却被他害得那么惨!”
周正良说到此处,情绪颇有些失控,整个胸腔都在起伏。秦九示意秦岩将他扶起来。
“姓苏的在外面唱的那几场,全是我姐在后台帮衬的,他只是装模作样在台上摆几个动作,就能赢得一片掌声。这时候已经有几个名气不如越楼的戏班子想捧姓苏的了,只不过这鳖孙怕闫探花知晓不曾答应罢了,但是私底下的好处绝对没有少拿。我就亲眼撞见过好几次!”
周正良拍拍身上的灰,满脸鄙夷,最是见不得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主了。只要想想心里都犯恶心。
年初一看到秦九的眉头已经紧锁,想必也是对这件事有点膈应。
周正良端起十五未曾用过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我姐问他有没有帮我们姐弟俩安排,他都是说已经找人去疏通关系了,可是越楼哪里是这么好进的。我姐等了又等,一日恰好遇见闫探花出门,差点说出口,但最终硬是给憋了回去。这事被苏华意晓得了,个狗杂碎便拿我们年迈的老母做要挟,说是敢吐露出去一个字,便叫我们暴尸荒野!”
周正良说的动情,横手便摔碎了茶碗,把年初一给惊得一哆嗦。
年十五让周正良坐到他的位置上,自己默默地站到了年初一身后,一双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年初一稳了下心神,才听得周正良继续说。
“但是天地良心,姓苏的唱的那几场,我们没有在外边传上一个字。而且一分银子都没有拿,我姐冬天怕寒,后台也没有火炉子,有一次因为冻得狠了唱错了一个戏词,姓苏的把我们姐弟俩关了一整晚,饭也不给吃,我姐就是那一晚病倒的。”
“我求着他给我姐请个大夫瞧瞧,被他三言两语给打发了。我实在没辙,偷摸着想回去找街坊多少凑点,却发现我家大门四开,先前那两个看守的人也不见了。我不放心进得门去,老母不在,屋子里也是一点人气儿都没有,我因着一路跑回去实在渴得很,就去井边提水,谁知提桶的绳子难拉得紧,我废了半天劲终于拉上来了,哪里晓得井下扣得却是老母的尸身……”
一语话毕,饶是周正良一个汉子,也不禁大声地哭嚎起来。
年初一听得心惊胆战,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跟着落泪了。
泪眼朦胧中,不知道是不是她晃眼看岔了,好似瞧见秦九似乎眼眶也红了。
周正良说完这些,整个身子都从椅子上瘫下去,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亲人冤死在眼前,更让人痛心了罢。
秦岩看他哭的悲痛欲绝,虽然自己不上台演出,但是常年泡在这越楼里,也能分辨出这哭声是真是假了。不用秦九吩咐,他已经出了屋门。
他一定要把苏华意给提过来,当面对质!
倘若他敢坏了越楼的招牌,甭说是他苏华意,即便天王老子,他也敢给他胳膊腿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