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第110章 太阳雨(四)
[雨宫清砚]看着那个站在窗边的孩童,久久无言。
那个家伙看起来对自己变成了小孩这件事接受良好,窗台对现在的他来说略高,于是他就去厨房搬了把椅子,站在椅子上打理那盆矢车菊。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雨宫清砚]看着屏幕中的画面,再次问道:
【值得吗?】
那个孩子跳下椅子,抱着水壶去装水,但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于是又倒掉了一半的水,把水壶上的水痕擦干,抱着水壶回到窗边,重新爬上那个椅子,略显吃力地浇起了花。
【那个家伙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
“你已经变得习惯性斟酌利弊了吗?”
[雨宫清砚]一愣。
他下意识的沉默似乎让屏幕中的那个孩子感受到了胜利感,毫不掩饰的笑声传入耳膜。
“这个世界原本没有颜色,但是诸伏景光在我的影响下得到了颜色,这就证明这个世界是可以染上颜色的,只不过是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而已。”
[雨宫清砚]是在那个人倒下去的那个瞬间看透对方的真实目的的——他们都是雨宫清砚,所以反而很容易猜透彼此的心思。
虽然他们都是雨宫清砚,但是他们本质上仍旧有所不同,即使看透了目的,对对方的行为他仍旧有无法理解之处。
因为那个雨宫清砚与他不同,因为那个雨宫清砚遇到的苏格兰也与他遇到的苏格兰不同,他似乎只能这样解释。
【主角是对这个世界牵连最大的存在,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枢纽,你觉得既然自己能影响一个诸伏景光,那自己也能影响这个世界的其他造物乃至于这个世界,所以你试图让自己站在主角的位置上,即使只是一瞬,也足以彻底改写这个世界。】
【但你不是漫画家笔下的主角,如果失败了你就会死,而工藤新一没有变成江户川柯南,没有真正的主角,这个世界也会随之崩坏……这个世界是否继续存在无关紧要,但是你在用自己做赌注,你赌自己能有一瞬与主角重合,就可以用那一瞬去把这个世界占为己有。】
【你说我变得斟酌利弊,呵……已经舍得用自己作为赌注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屏幕中的孩子放下手中的水壶,看起来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勾了勾唇。
——那个家伙在笑,那个家伙竟然笑了。
[雨宫清砚]的第一反应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童年模样的微笑。
“你能看到吗?222号。”
布满无数块屏幕的空间里,倚靠在沙发里的男人沉默半晌,说:
【嗯。】
他是在那个家伙不顾阻拦吃下那粒胶囊的那一刻意识到那个家伙的目的的,他不确定那究竟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毕竟如果是他自己,无论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会为了某些乐趣去深思熟虑地做计划,也会为了一时兴起的想法放手一搏,无论是对于哪个雨宫清砚,自由都不仅仅是一个代名词,也是他们从诞生伊始就开始追求的本我。
那个人扶着墙壁逐渐滑倒在地上,大概是他们的外表过于相似,以至于他几乎生出了一种自己的骨骼也正在随着攀升的高温融化的错觉。
随着躯体的逐渐缩小,更先令他在意的却是被那个人压在身下的草坪。
从眼睛和唇角流出的血液顺着脸颊流淌至草地,暗红与青绿交织。
那是来自雨宫清砚的红色自己来自那个世界的绿色。
意识到那棵草竟然拥有了颜色的那个瞬间,他的耳畔似乎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响,画面中的黑白逐渐裂开丝丝缕缕的缝隙,从中迸发出即使是在昏暗的傍晚时分也仍旧鲜艳夺目的色彩。
那些细碎的崩裂又重组的声响吵的他头疼,有什么压抑已久的东西在推动着不同的颜色萌生,先是距离他最近的那块屏幕变为彩色,后来又以那块屏幕为中心扩散,这个空间里的所有黑白的屏幕都像是被点亮了一般刹那间焕发生机。
——那个家伙是在“抢”那个世界。
——那家伙赌赢了。
但是[雨宫清砚]无法理解那个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
杀死主角,带着拥有颜色的诸伏景光离开这个世界,这明明已经是送到面前的最好的选择。
冒着会死的风险去赌,赌赢了也不过是这个世界染上颜色,赌输了,就算不从自己出发而是考虑外界,那个家伙最在意的诸伏景光也会随着世界的崩坏而裂解。
[雨宫清砚]甚至已经在尝试从另一个自己的角度去出发思考,但是仍旧得不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如果失败了,你会死。】
“结果比过程重要,达成目的为什么要斟酌利弊?”
【结果比过程重要。】
[雨宫清砚]站起身,他看着屏幕中的那个人,大声问道:
【你要的结果又是什么?】
“我要听他亲口说他会选择我。”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现在有了。”
[雨宫清砚]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
【你要明白,从你把这个世界夺走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会脱离原本的剧本,缓慢地发生变化。】
雨宫清砚看着面前的那盆花,变小以后,那副眼镜已经不适合他了,不过也无关紧要,现在即使不透过薄薄的镜片,他也能看清花瓣与花叶的颜色。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仍旧在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已经脱轨的缘故,那道原本带着机械性的金属音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像他原本的声音。
【成为了警察的或许不再是警察,成为了杀手的或许不再是杀手,犯罪组织有可能不复存在,也可能有新的犯罪组织诞生,生者可能死去,死者也有可能死而复生,你从未来改变了过去,这个世界里的造物拥有了选择的权利,也就不再是过去的他们。】
他安静地听完了那段话,轻笑道:“真有趣,不是吗?”
【那个人也有可能选择不再爱你。】
【我给你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人都会变,诸伏景光也是如此。】
“先不论你给我的是不是最好的选择。”雨宫清砚用指腹轻轻触碰蓝色的花瓣,淡淡道:“但是那个选择之下附带给他的一定是最糟糕的选择。”
能带诸伏景光一起离开的确是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选择,但是诸伏景光已经拒绝过一次这个选择,他不喜欢把一件事重复多次,所以他也不会把同样的选择给诸伏景光第二次。
系统说,漫画家不在意诸伏景光而他在意诸伏景光,所以带诸伏景光一起走就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提出了这个选择的系统比漫画家更要不在意诸伏景光。
同样的,就像系统说的那样,但是他在意诸伏景光。
“没有人该替他做选择,无论是我还是漫画家还是你……他该有选择的权利。”
漫画角色并不是真正的“人”,他们有着既定的人生轨迹,像是天生就被编写好程序,一步步走向命中注定的结局。
但是属于他的诸伏景光是不同的,那个人应该拥有选择的权利,拥有了选择权后才能真正称之为人,而不再是一个漫画角色。
所以几乎不需要犹豫,他决定去把这个世界抢过来,他要让这个世界脱离漫画家的笔尖,成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其他世界的人有的他该拥有,其他世界的人没有的他也可以拥有,如果他没有,那就由我帮他抢过来。”
【带他离开这个世界后他也可以成为真正的人、可以拥有选择的权利。】
“你还是不懂,222号。”
雨宫清砚抬头看向窗外,两个雪人安静地依偎在夕阳下,他平静道:
“我曾经不顾一切想离开的世界,对他来说或许是他不顾一切也要回去的地方。”
【如果失败了,你会死。】
雨宫清砚笑了一声:“你好像很在意这一点。”
那道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后继续响起。
【你因为他的颜色而对他特殊对待,而你未尝不是这个世界里我能看到的唯一的色彩。】
【我们是相同的,既然你会为此在意那个人,我当然也会为此偏爱于你。】
“我不会死。”雨宫清砚垂眸看着那朵蓝色的矢车菊,漫不经心道:“补签任务奖励,幸运max,限时三分钟……你不会觉得我真的会拿自己的命去赌吧?”
【真不愧是……真不愧是雨宫清砚。】
“我就当你在夸自己了。”
【哈哈。】
那道笑声带着古怪,连带着刚刚的那声“雨宫清砚”都染上了几分诡异,雨宫清砚微微皱眉,还是暂且忽略了那份异样,继续说道:
“你和111号换过任务奖励吧,把原本的奖励换成了成为系统,既然如此,我也要换。”
【你并没有杀死江户川柯南。】
“工藤新一没有变小,这个世界里不存在江户川柯南,和江户川柯南死了并没有区别。”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就当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你想要什么?】
“糖。”雨宫清砚认真道:“你一定还有吧,那种能恢复一切的糖果。”
【你不在乎了吗?留在这种无趣的世界里。】
“完成最后一个任务的奖励是打通次元壁让我离开,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哪,说到底我并没有回去的地方,我只是不喜欢这个黑白的世界。”
【我过去给你糖你从来不吃,现在却主动找我要。】
雨宫清砚笑笑,并不再多说什么,正因为他足够了解自己,所以才更加笃定那颗糖会被送至他的手中。
即使不能,按照漫画的梗概,大结局时主角一定会战胜一切恢复身体的大小,这个世界里本就存在解药,只不过向系统索要一颗糖更加简单方便而已。
【重置任务(1000/1000):杀死[江户川柯南]】
【重置任务已完成,任务奖励请查收】
【一颗糖果】
掌心把玩着的矢车菊刹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包装精致的糖果。
雨宫清砚的第一反应不是看那颗糖,他看着断掉的花茎,皱眉道:“你拔我的花?”
系统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而且自顾自地说起了另一段话。
【曾经为我发布过一千个任务的系统热衷于时间和糖果,虽然原因不明,但是他给我的绝大多数任务奖励都有关时间和糖果。】
雨宫清砚想起了自己在完成任务后经常收到的那些垃圾,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是想说,你喜欢垃圾……”
【那个系统叫做221号。】
雨宫清砚的话音戛然而止。
【隐藏在221号之下的操纵者与我有着相同的脸,他的名字叫做雨宫清砚,当你某天成为223号,你就会看到更多你现在看不到的东西。】
雨宫清砚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该保持沉默。
他一直以为222号的系统是111号,结果再往上一个序号竟然不是111而是221,如果221号也是雨宫清砚,那么前面的两百多个序号代表着什么?222号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做错选择,那前面更多的重启的又是在证明什么?
他正要追问,那道如影随形地附着在他耳畔一千多天的声音却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片寂静。
他看着空荡荡的花茎,切面平整,但是原本精心养护的蓝色花朵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是那个名为222号的系统带走的唯一一样东西。
在多罗碧加乐园,吃下那粒胶囊后他陷入昏迷,但是醒来时他自己回到了诸伏景光的家里,按照诸伏景光的说法,他打开门时发现了躺在门口的他和工藤新一。
排除一切不可能,把他和工藤新一送过来的人似乎只有一个。
在他盯着空荡荡的花茎出神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引回了他的注意力。
“zero,这个问题很难形容……总之等你见到他你就明白了。”
雨宫清砚闻声转过身,正巧与打开门的两人迎面对上视线。
他站在椅子上,眨了眨眼。
上一次见波本威士忌还是在离开那个天台的时候,按照诸伏景光眼中的时间流速,那是在三年之前。
三年过去,诸伏景光身上已然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但是波本威士忌却好像是跟着他去了二十年前度过了三天一样,浑身上下竟然看不出丝毫不同。
他上下打量着那个金发青年,那个金发青年也上下打量着他,半晌,那张笑容本就已经僵住的脸上的表情逐渐裂开。
雨宫清砚好奇地等待对方接下来的反应。
“这是……那个混蛋……”
安室透颤抖地抬起手指了指站在放在窗边的椅子上的孩子,僵硬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好友,失声道:
“这是……雨宫清砚的儿子??”
“啊?等等,不是!!”
“那个混蛋他竟然敢让你给他养儿子?!”
“不不不先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像是被好友剧烈的情绪波动影响,诸伏景光莫名跟着慌张起来,他胡乱摆了摆手,终于想起了什么,转头求助道:
“你也解释一下啊!!”
那个站在椅子上静静围观的孩子歪了歪头,忽然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诸伏景光心里一惊,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等等你还是不要解释了让我来——”
带着孩童独有的清澈柔软的嗓音在客厅里响起:“爸爸~”
安室透:“雨宫清砚那个混蛋在哪?!!”
诸伏景光偶尔会想,那个人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从很久之前起他就觉得雨宫清砚能看到他无法看到的风景,甚至是听到他无法听到的声音。
那个人与他待在一起,似乎只有两个人,但是那个人却无所顾忌地与不知道存在于哪里的第三个人对话。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以为那或许是精神疾病,但是不知从哪一天起,他生出了第三个人真实存在的想法。
如果有一个人在向雨宫清砚发布一些无厘头的任务,那么那些无法理解的行为似乎变得有迹可循了起来,如果有一个人在与雨宫清砚进行对话,那么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似乎也可以读懂了。
三年前,他不知道那个人付出了什么代价来救他,三年后,他不知道那个人付出了什么代价留下来。
难以置信,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的雨宫清砚竟然留下来了。
他不知道那个人和管理官究竟谈了什么,等到他知道时,那个人已经变成了他的协助人。
他起初以为那是因为变成了小孩子迫不得已选择的延长停留,但是那个人却告诉他,自己随时可以恢复原样。
“那为什么不让自己恢复呢?”
享受着办公室里的同僚们的零食的孩子淡淡道:“因为我没有过去。”
诸伏景光无法理解这句“没有过去”的含义。
他曾经怀疑过雨宫清砚是否没有过去,毕竟就连最精密的情报网都无法查到有关那个人加入组织之前的生平,就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
就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第二天,真正的雨宫清砚就站在了他面前——与他身高相持版本的雨宫清砚。
他们照常一起前往警察厅,办公室里的同僚们仿佛经历了世界观的重塑才勉强接受了那个孩子一夜长大的现实。
与组织的对决已经走到了最后阶段,他相信在不久后的将来,那一方黑暗终将会被光明笼罩。
同样是那一天,下班路上,诸伏景光看着身侧的那个人,在走到家门口的那个路灯下时,他主动叫住了对方。
“你真的要留下来吗?”他问。
“你不希望我留下来吗?”那个人反问。
“我希望你能开心。”诸伏景光说:“我希望你选自己的最优解。”
“再让你选一次,我要带你走,你会怎么选择?”
诸伏景光看着那双深绿色的眸子,他听到自己回答:“抱歉,我不能这么做。”
那个人说:“所以才会出现第三种选择。”
第一种选择是独自离开,第二种带他一起离开,诸伏景光不知道第三种选择代表着什么,但是他知道那并不是为他留下。
过去他怀疑那个人活在另一个世界,现在,他模糊地感知到,他们似乎身处在同一方世界里了。
不是像三年前那个人为了他选择来到这个世界里,而是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个人的世界里。
诸伏景光无法形容那种玄妙的感觉,他知道那听起来很奇怪,但是他还是想这么说:
“我总觉得,好像不是你来到了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到了你的世界里……所以你才会留下。”
这是很奇怪的话,但是那个人听了以后只是微微一笑,说道:“第三种选择是正确的。”
“第三种选择是什么?”诸伏景光问。
那个人笑而不语。
诸伏景光没有追问,又好像其实他并不在意能否得到答案。
第三种选择或许超出了他的认知,就像是一个成年人可以变成孩童起初也超出了他的认知,或许未来的某天那个人为他揭开谜底,或许永远都不会,但是看着那人脸上的笑意,像是被感染了似的,他也跟着笑起来。
那个人眼中有他无法看到的风景,他并不执着于能够和那个人看同样的风景,他执着的是能够亲眼看到仍旧在凭着自己的喜好去看那些风景的雨宫清砚。
三年前,他26岁,那个人27岁,三年后,他29岁,那个人在公安的助力下办的身份证明却还是写着27岁。
虽然心里觉得对方才是那个年长者,但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更像是年长者加之近期见过对方孩童时的模样,诸伏景光开始自持年长者的身份更加坦然地面对一些问题。
借着那盏路灯的光,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认真问道:
“你会为我停留多久?”
“到我不爱你的那一天。”
听到那个回答的那一刻,诸伏景光忽然松了口气。
到我不爱你的那一天——那个人的出发点仍旧是自己,不会为外界而动摇改变本心。
很久之前,他曾经生出过自己能否改变那个人的想法,后来他才逐渐想明白,其实最初吸引了他的正是那个人身上那种无法预测的神秘和自由。
我爱你,但我仍旧是我自己——这似乎是他们在最早最早之前达成的第一个共识,也是他们在彼此身上发现的第一个共同之处。
那个人站在路灯下,就像过去很多次那样张开手臂,笑着说:“好了,你可以感动到来抱我一下了。”
诸伏景光无奈地笑笑,就像过去很多次那样与那个人相拥在一起。
他想说一些浪漫缱绻的情话,诸如我会永远爱你等等来回应那句不似情话却胜似情话的话语,但是相拥的那一刻,仿佛这个携着宁静和晚风的拥抱已经抵过了一切动人心弦的话语。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两个矮矮的雪人并排依偎在一起,白日里随着阳光融化之处在夜晚降临后凝结成冰,远远看去似乎已经化为了一个整体,但它们仍旧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爱你但是更爱自由,所以希望你也能拥有同等的自由;执着于你但是更执着于信念,所以希望你也能无所顾忌地继续坚守信念。
爱你直至我不爱你的那一天——自我,自由,像风一样无法捕捉,风暴中心却始终藏有一方宁静。
乌云散尽,月光不答,风眼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