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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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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景笑盈盈正欲说什么。

    宫女上前行礼, 又对顾青瓷道:“陛下已回御水阁。”

    顾青瓷旋即侧过脸,向傅景告退。

    傅景目光在镜子里停留须臾,她垂下眼, 拂了拂衣袍,袖口细致金线暗纹映着波动流光闪了下。

    她随意地点头, 面容温和,像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却始终一言不发。

    顾青瓷望着她, 自然清楚她心中是不喜自己这样离开的,却无法多做解释, 或像从前那般一切行动皆围绕着她。

    她略略欠身, 告退后匆匆地赶往御水阁。

    傅景在她离开后, 几乎瞬间, 脸色冷了下去。

    身旁的绿萝轻声问否再添件衣服, 她没仔细听, 随意应了声, 任她帮自己披上薄薄罩衫。

    —

    火神节的热闹里,傅景显得极其心不在焉,哪怕是在给期待已久的给西域神牛喂食,她也只是把水果随意一扔, 敷衍了事。

    早早退到旁边去。

    她缩在漆黑夜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让身边的侍从远离, 抬眼静静地看着星空。

    在片刻的寂静无声里。

    她看见一个身着白衣弱质纤细少女, 以额触地, 奉上礼册。她看见一个貌美端容,步履从容, 遇到机遇风云化龙的女人。

    潜伏在夜色中的云翳, 被风推以极快的速度在眼前划过去, 不时遮住月,又去挡星星。眨了眨眼再看,便是月与星在阴翳里不断穿梭着。

    不远处有喧哗声响起,皇后在训斥人。

    傅景提不起精神地暼了眼。

    又是找到点小事,便极尽苛责宫中的侍从。仿佛这样能够让她很有威严似的。

    皇后向来不得宠,前几天她的母族又因治灾不力在朝中被重重参了一本,这下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人人都说,这一年陛下定会废后——下个皇后多半便是在大燕国如日中天的南临公主顾青瓷。

    “……”

    傅景半点看不清楚,顾青瓷和自己哥哥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似臣非臣,似友非友的。

    或许真有些书卷里举案投眉的意味?

    这个念头浮现,她的心像被蒙上覆着冰水的厚纸,闷得透不过气,有种难言的痛苦。

    傅景仰着脸,两行眼泪极快地滚落,滑入鬓发间消失不见。她轻叹了口气,在引起注意前,若无其事地以袖快快擦干净泪痕。

    继续盯着黑夜发呆。

    —

    傅景整晚都没见到顾青瓷,本不欲理她了,却又想到,这个举国庆祝的火神节是燕国的日子。而南临国的任何风俗节日,在这儿绝对不会出现的。

    随意,顾青瓷很久没能过属于她的节日了。

    傅景心一软,嘱咐小厨房做了很多自己爱吃的宵夜——顾青瓷对食物没有偏好。提在手里,准备去找顾青瓷喝酒闲话。

    她到顾青瓷的住处前,没想到里面是火光熠熠的,火神节的习俗之一便是挑选出不需要的旧物焚烧干净。

    没想到顾青瓷也在烧东西。

    傅景走近,才发现敞开着的门,屋内的火盆前站着的不是顾青瓷,而是紫苏。

    紫苏望见她,怔愣之后,露出一个猝不及防的惊慌表情。她下意识地看眼面前的火盆。

    燃燃火焰爆了一下,光影晃动,傅景这才看清楚,搁置在盆里烧的那堆是顾青瓷的东西。

    旧物件里还有个精致木牌。

    并不常见的东西,让傅景立刻记起来这是顾青瓷从前告诉过她的——她母亲仅有的遗物。

    反应过来时,傅景已然身处在火盆前。她想也没想地伸手,一把从火里将那个烧了大半的木牌捡了出来。

    另一只手,迅速地把木牌上快烧起来的小火苗按掉了。

    周围几个侍从慢几拍,惊呼起来。

    他们乱七八糟地把傅景围住,又是叫太医,又是弯下腰准备把她背到太医那儿。

    慌乱之际,从后面快步走过来一个人。

    她神情如霜,漆黑眼眸凛然。

    —

    傅景被顾青瓷捉住双手,立刻拿冰凉的井水冲洗,在连续不断的缓缓流水里,冲了又冲。

    最后御医来过,看完伤势,都开完药走了,顾青瓷还让她继续把手放在凉水里泡着。

    顾青瓷那拢着一层冰的模样很吓人。

    当然,没人能在被烧毁掉母亲的遗物后立刻笑出来。

    傅景愈加不敢顶嘴,她说让干什么干什么。

    其实火烧的程度几乎没有,刚才手一伸,她一下子便将牌子捞出来了。精准快速到不可思议。

    简直将她多年习武的本领全发挥出了。

    可惜牌子在火里炙烤过,上面带着的温度,任然把她右手的手指和左手的手心烫伤了。

    挥退侍从,傅景对她露出一个几乎讨好的笑容。

    软软开口道:“姊姊,我已经没事了。原本就不怎么疼。”

    顾青瓷便把她的手从水里拿出来。

    刚才还没感觉的伤,一旦暴露在空气里,没几下,便奇妙的再次痛起来。傅景微抽了一下唇。

    虽然还痛,但并不是忍不了的那种。

    傅景刚要说什么,顾青瓷又把她的手按了回去,“再泡一会儿水,半炷香的功夫,便能上药了。不要着急。”

    傅景并非着急,而是有些在躲避顾青瓷那阴郁的眉眼。

    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总不能劝她没事,这不过是母亲仅有的遗物,烧了便烧了,看淡点。

    要换做在自己身上,谁这么劝她,她能先把对方的东西烧了。

    傅景憋着心思,在想怎么才能安慰到她。

    顾青瓷却根本没想这个。

    她在思忖,这些年的多方周旋,无数个殚精竭虑的日夜下,自己在大燕皇宫早有立身之本。

    她擅推波助澜,放出诱饵,在背后静静地等着猎物踩坑。且费了不少功夫,才让那个侍女经受不住刺激。不然凭紫苏,怎么会有闯进她的寝室烧她旧物的本事。

    千算万算。

    只是没料到,今夜傅景会来找她。这个小郡主分明还在生气——自己没陪着她过节。

    时间差不多了。

    上药之事,顾青瓷也没有让给别人做。她幼年在深宫缺少照料,寒冬日子,曾经因为烧柴被火烫伤过。

    深切知道这份痛。

    顾青瓷垂下眼,仔细地帮傅景包扎伤口。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习剑也没有多几分灵敏、练琴都嫌手指头的小姑娘。

    怎么会有勇气扑到火盆前抢东西。

    这双手,从没提过比茶杯更重的东西,

    她多握一会儿剑,便要破皮起茧的细嫩掌心。现在被烫得惨不忍睹,竟然还能笑着安慰自己说不疼。

    顾青瓷始终不怎么说话。

    她长睫低垂,小心翼翼地帮傅景手上药包扎完毕。

    也不是一次两次……

    但凡撞见自己出事,这软软的娇气包就变成了横眉怒目的猛士,不管不顾的,连拿着马鞭抽打凤驾的混事都做得出。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偌大的屋子里悄无声息。

    傅景在她的沉默里不敢贸然开口。

    又静待会儿。

    那两只裹着纱布的小手,握住了顾青瓷的手。旋即一个温软软身躯主动依偎过来。

    毛茸茸的发顶,还在她脖颈间若有似无地蹭了下。

    痒痒的,让人心尖都颤。

    近些年,傅景极少对自己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顾青瓷面色不动声色,呼吸却不由微顿,放缓许多。静片刻,她唇角噙笑地问了句:“郡主是在安慰我吗?”

    傅景有点难为情,憋半天才讷讷应了声,又问:“会有用吗?”

    “当然,能被郡主抱一抱,哪怕落在火里烧的是自己,都不在乎了。”有些不太正经的含笑语调。

    傅景眉尖微微蹙了下。

    像无数细针在的疼痛感,在药膏的浸润下略微平缓下来,她轻轻舒了口气,忽然小声问:“姊姊,你之前是不是偷偷欺负紫苏了?”

    顾青瓷怔愣。

    抬眸,对上她那双经年不变的清澄杏眼。浑身防备立不起,她便放松的,嗯了声,又说:“请郡主责罚。”

    温柔清淡的语气,像只在问她宵夜想吃什么。

    紫苏曾在顾青瓷落魄时屡次讥讽,给她使小绊子。

    既然如今她得势,必将找机会报复——

    最重要的是,她也需要让自己,显得没那么会忍辱负重。

    燕国的皇帝年纪不大,那文弱而俊秀的无害相貌下,实则是个心思狡诈、非常多疑的人。他也仅仅在妹妹景星郡主的面前,才是一副不拘小节的爽朗哥哥模样。

    顾青瓷必须让燕帝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洞察把握感,才能多获得些他的信任。

    一个跟宫女暗暗斗法,险些连母亲遗物都被烧毁的女人,就算暂时有些权势,长久之后,又能有何出息?

    顾青瓷没料到,傅景能猜出是她在背后逼紫苏。

    这小郡主一直温吞善良、爱玩爱热闹,没有半点读书人及上位者的深沉自矜。

    顾青瓷清楚,她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却也有些时候,会觉得还是小瞧她了。

    傅景见她承认,还在正正经经地要自己降罪。

    不由暗暗撇了下唇。

    也没多问,低声嘀咕着道:“哪儿敢责罚您。”顿了顿,又说,“紫苏刀子嘴豆腐心,本性不坏的,只是容易控制不住脾气。我会将她打发走。”

    “打发走吗?”

    “嗯,给份嫁妆,让她出宫后嫁个人使劲撒泼。别搁在顾大人跟前碍眼了。”

    顾青瓷显露出一点淡淡笑意,还没来得及说话。

    窝在她怀里的傅景,忽然开口道:“姊姊,我若出嫁,便也不能住在宫里了。”

    顾青瓷应了一声,低头看她。

    抬手帮她把鬓边微挡眼的碎发撩到耳后,柔声说:“郡主还小。”

    傅景:“小吗?前几日我不肯习字,姊姊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顾青瓷道:“看书习字,五岁启蒙不早,嫁人之事,二十岁也不晚。”

    时光荏苒,傅景已经懂很多事了,比方说火神节的讨姻缘……她宁愿去前朝喂动物也不想凑这热闹。

    许了亲之后便要分开吧?

    她其实没有理由一辈子缠住顾青瓷。

    “二十岁吗,其实也很快便到了,”傅景左手摩挲,轻轻在她掌心挠了下,用天真的语气说,“想要长大嫁给姊姊……”

    长睫扑闪了下,她微抿唇,极力用无辜的模样隐藏着紧张试探的眼神。

    片刻寂静。

    顾青瓷呼吸顿住,几乎是瞬间,想到她在床底暗格里藏着的那些民间话本。其中有两册被郑重地收在锦袋里,写的是女女之好。

    她一向拿傅景当孩子,以为她看个新鲜。

    对此装作不知罢了。

    顾青瓷沉默半晌,她嗓音微哑,以指尖轻轻抵住她的唇瓣,“郡主,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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