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段橪瞥开目光,轻轻摇头。moweiwenxuan
车厢里开的冷气过于冷,楚绒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楚绒去南京的时候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物没有感知。现在这个喷嚏一打,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由于两人穿的都是夏装,段橪此时也不找到衣服,他拉起楚绒,“走,去站站。”
段橪的手心是热的,刚才两人手臂相贴的时候,楚绒能清晰到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
楚绒被段橪带着来到两个车厢的交界处,这里正好是吸烟区。有个中年男人在这边吸烟,看到来的两人,各自从上而下扫了一眼,最后停留在楚绒的身上。
赤裸裸的打量没有让楚绒不舒服,反倒让段橪心里生厌。他又拉起楚绒,想要继续往前走。
结果楚绒被勾起了烟瘾,对着段橪说:“抽根烟再换地方。”
于是,楚绒站在了另一侧,拿出书包里的烟,抖出一根。把烟咬在唇边,正要收起,她迟疑了一下,问段橪要不要。
段橪看了一眼楚绒手上的烟,依然是她喜欢抽的小苏烟,打火机还是陈寻留给她的,漆都已掉光,露出灰暗的银白,上面道道划痕。
那边的男人吸好了烟,站在那边装模作样地咳着。他的手臂上有一条看不出是龙还是蛇的纹身,矮小的中等男性身材,脸上有一道疤,挺长,几乎从左眼一直拉到下巴。
男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楚绒身上。
段橪确定,如果他不在这边,楚绒一定会被这个男人缠上。
于是他接过烟,点燃,吸了一口,对着那男人的侧边呼出。
段橪的身形比男人高出了两个头,此时的神情又有些混不吝。
那男人看了他好几眼,终于抬步走了,眼里却有隐藏不住的不甘心。
楚绒蓦地笑了,这样子的段橪她还真没见过,装得真像。
男人刚走,段橪就不自然地摸了下眉头,目光一时与楚绒的对上,也跟着勾了勾唇。
两人各站在一边,各自吸着烟。
多年后,楚绒仍能回忆起这个场景。
这时的段橪才是最真实的,也是两人相识那么多年最坦露彼此的时刻。他们两两望着,就几步的距离,却谁都不会走近。即使没有一句话,但他们不会分开,心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楚绒非常想要段橪的一个拥抱。
那段橪又在想什么呢?
他望向她的眼神里,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心里有团火在烧着,烧得不剩遗骸,化成一团骨灰随着火车前进的风而吹散呢。
两人下了火车,没有立刻回去,段橪先带着楚绒去吃了饭,打包了一份给段晓梅。
楚绒听到段橪打电话的时候,那头很吵,段橪用正常音量跟段晓梅说话,可对方一点都听不见。可段橪还是耐心性子,把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楚绒真是好奇,谁还愿意和段晓梅一起打麻将啊,还是麻将桌上无恩仇。
在南京的时候,任旁边早餐店的邻居,下午空闲时如何叫段晓梅出去打麻将,段晓梅都不会去,说关了店就没钱赚了,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上学呢,可经不起懈怠。
“你先回去,我把饺子给妈送去。”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段橪对楚绒说。
楚绒“乖巧”地“哦”了一声,打算继续往前走。
刚走两步,段橪突然叫住她。
楚绒还没来得及回头,段橪就走到了她面前,就那么看了楚绒许久,没说一句话。
待楚绒想开口问看什么之际,段橪揉揉她的脑袋,柔声说:“回家吧,我晚点要去徐主任家对卷子答案,你困了就先睡。”
楚绒想说,不然呢,难道还等你回去才睡吗。话在嘴边,撞上段橪的视线,楚绒还是乖巧点头。
楚绒再回头的时候,段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有一股惆怅的情绪冒出来,空落落的。
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的是以后要是段橪不在她身边,她会变成什么样。会很想他吗?想得睡不着吗?貌似之前和楚健分开时,她也只想了一周。那对段橪,是多久呢?
就算思念,就算思念到极致,然后呢。
终会被时间消散吧。
楚绒是被客厅的声音吵醒的,正好觉得嗓子干,就起身去倒杯水。
十点,她还以为是段橪回来,所以看到段晓梅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下,段晓打麻将一般最起码要到凌晨一两点才会结束。
段晓梅躺在沙发上,目光随着楚绒的走动而转动。
楚绒感受到身后的视线,想着一如往常地无视,端着水杯走向房间。
段晓梅却叫住她,“楚绒,我们聊聊。”
楚绒停住脚步,犹豫了好几秒才堪堪转头,她有预感一件事。
于是想拒绝,“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正好趁你哥不在,我们母女俩说几句心里话。”
母女俩。
这三个字太神奇。它包含了两个不同的个体,将一对母亲和女儿连接在一起,好像亲密而不可割断的关系。这词乍一听就很紧密,引人不由自主地遐想美好。只要生了女儿的女人,就可以与这个小不点一起被称呼为母女俩。好像也没什么特殊含义,只是寻常的称呼。
该有多冷漠而畸形的关系,这三个字才会让人觉得不适而别扭。
楚绒挡不住段晓梅的要求,只能应声坐下来。
她坐在客厅餐桌的凳子上,与段晓梅稍有距离,但用于听到彼此的声音,绝对足够。
让楚绒感到安全的距离,就是围着她绕成的圈,里面不包含任何人。
段晓梅轻哼了一声,掏出一包红双喜的香烟,顾自点燃了一根。她慢慢吐出一口,整个人往沙发背上靠,使身子瘫软下来。轻睨向捧着水杯的楚绒,这模样倒是有些乖,让她忍不住笑起来。
又吸了好几口,段晓梅才说:“去南京了?”
楚绒紧抿着唇。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怕我打你还是见不得人,怎么说你都是他女儿。”
看楚绒不说话,段晓梅继续:“段橪后来去找你了是吗?看他一副魂不舍守的样子,也知道肯定会跟着你一起去。你们俩都是我养大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们。一个装得很凶,实际上却是个任人拿捏的软蛋子。一个妹妹长,妹妹短,只知道跟在妹妹后面跑没有主见的哥哥。我怎么就养出你们两个废物呢?”
“段橪不是废物。”段晓梅说了那么多,楚绒却只回应了这么一句。
就这一句,却引得段晓梅嗤笑起来,“你这么护着他,有时候连我这当妈的都嫉妒。”
别看楚绒不在意任何人说的话,可有人要说起段橪的不是,立马会竖起全身的刺。
楚绒听出段晓梅这是在讽刺她,至于讽刺什么,她们心里比谁都清楚。/p>
她拧起眉,话里有几分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只抚养你到十八岁吗?”
“记得。”
段晓梅很满意,“我不期望你以后替我养老,这么多年,说来我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也算是尽了把你带到世上的养育义务。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恨你的。我永远都忘不掉我被楚健打得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只呆呆看着。或许只要你说一句‘爸爸别打了’,楚健就会停下。可你是在观赏吗?为什么一动不动。你十三岁,段橪也十三岁,少不经事的难道只有你吗?你知道我有多少时候后悔生下你吗?楚绒,以前为了你,我才一天天熬下去的。”
楚绒握住手里的杯子,越来越用力,睫毛轻轻颤了颤,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发呆。
舔了下唇,等段晓梅说完,她才涩着开口:“所以,我该感谢你吗?”
“不用感谢。”段晓梅捻灭烟,扔进烟灰缸,“随便你填报哪里的学校,我不会管,也不会给你钱,学费和生活费你自己想办法。母女做到我们这个份上,肯定很失败。但是,你也要理解我,这关我过不了。段橪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却比你这个亲生的还是亲。他会留在这里,陪着我,就在这片窄子门娶妻生子。”
“你真的爱他吗?不,或许我应该问的是,你真的把他当你的儿子吗?”楚绒感到身上有一股血液倒流,或许是愤怒,但这愤怒是对段晓梅还是自己,她不知道。
段晓梅只爱她自己,楚绒知道。至于为什么会变得只爱自己,她也知道。
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却用伤害彼此的方式去维系这段关系,所以,她们都有病,都是病人,却要拖累别人。
真该死。
在段晓梅看来,楚绒问的这个很荒唐,她对段橪那么好,怎么就不爱呢,怎么就不拿他当自己儿子呢,难道非要爱到奉献出自己的生命才叫爱吗?还是年纪小,想什么事情都理所当然。都觉得父母应该无条件地爱自己的孩子,凡事有因有果,人都是自私的,产出就要得到回报啊。当初她嫁给楚健,说只要生个儿子,就能在房本上加上她的名字。当初,她有多期盼这胎是个儿子,又有多爱这个孩子,没人比她更知道。可房子首付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她甘愿被王秀为难制衡,也无非一个爱字而已。她爱这个男人,所以甘愿让自己处于弱势。可爱得纯粹,不得期盼。爱得自私,又不得果。结局都一样,那就按自己的方式爱吧。
“爱。”段晓梅回答。
“楚绒,你哥他很孝顺,比你孝顺得多。你自认为是我生的,所以无度索取,你觉得我怎么爱你都是应该的,不然就是有所亏欠。段橪是领养到我们家,所以他总是乖巧懂事,说什么都不会违抗。有时候,血缘真的不是最重要的,感情才是。”
哦。
楚绒懒得回答。
她们都陷入了自我维护的怪圈,谁都理解不了谁。
没意思。
楚绒不想与段晓梅辩驳这爱是有几分,爱一分是爱,七八分也是爱,说这个没意义。
段晓梅的态度也很明确,她不会让段橪去北京。
那就不必再说。
就这样吧。
让穷的更穷。
让没尊严的更没尊严。
让下水道里的自由更自由。
让世界越来越烂。
让疯子们一起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