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苹果
“醒了?”傅明渊正站在不远处,用一条毛巾擦拭湿漉漉的短发,“唔,早饭想吃什么?”
纪凡原地躺了一会儿,眯起眼睛往外看去,天色已经大亮了,隔着纸门能看见曈曈树影。
“呃……”他坐起身,脑袋有些宿醉的疼,“几点了?”
“快十点了吧。”
“哦,十点。”纪凡还未清醒,愣愣地跟着重复了一遍,忽然瞪大眼睛,“十点???”
“完了!”他惨呼一声,一把掀开被子,撅起屁股到处翻找,终于,最后从角落里摸出了手机。
从傅明渊的角度,能看见他趴在被子底下一拱一拱的,颇有种不自知的邀请意味。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转开视线。
纪凡没注意到傅明渊的变化,捧着手机重新爬出来,充上电打开,立刻捂着眼睛呻|吟了一声。
“怎么了?”
屏幕上明晃晃的,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并短信,全都来自徐海帆。
“今天安排是要去隔壁卧龙寺烧香的,我竟然睡过了……”纪凡跪坐在原地,肩膀可怜兮兮地垮下来。
“哦,这个啊,”傅明渊安慰地揉揉他的脑袋,丢了块干净毛巾给他,“没关系的,老许早上打电话给我了。”
纪凡重新燃起了希望,摘下毛巾看向他。
所以呢?活动取消了?
傅明渊顿了顿,道:“我帮你请了个假。”
纪凡:“……”
“我跟他们说,”傅明渊撒谎面不改色,“你昨晚回来的时候受风感冒了。”
纪凡蔫蔫儿地:“你该叫醒我的。毕业旅行都睡过头,大家会怎么想啊……”
“这倒没什么,你的同学们全都让你好好休息,千万别勉强,”傅明渊眼睛弯了弯,“好让你今晚继续履行陪|睡的职责。”
纪凡唇角抽了抽:分明就是怕他病倒了傅明渊会换人吧!说好的同学爱呢喂!
“而且,今天刘院长说了要来,你不打算见见他吗?”
纪凡愣了愣,对啊,t大生科院的刘院长!动物学专家!经典分类学泰斗!全体生物人的偶像级前辈!
他的眼睛一点点地亮起来,重重点了点头,飞快站起身道:“我这就去洗漱!”
傅明渊看在眼里,心中莫名有点发酸——以往纪凡露出这个眼神,可都是对着他的。当然了,刘院长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德高望重,自然不可能来跟他抢一个学生。但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儿,等感情一上来,就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了。
他忽然有些微妙的后悔,早知道纪凡那么崇拜隔壁姓刘的那位,压根就不该让他来。
偶像力量的加持下,向来龟速的纪凡同学三分钟洗漱完毕换好衣服,眼巴巴地坐在院子里等。
他太紧张了,连手机都顾不上玩儿,只托腮坐在游廊上数蚂蚁。
“喏。”傅明渊黑着脸,削了个苹果递给他。
“谢……谢?”纪凡有点意外,接过来咬了一口——厨艺负分的傅先生竟然还会削苹果。
“你什么时候学的?”
“南极回来以后……”傅明渊有点不自在地清清嗓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纪凡两条腿悬空晃了晃,笑得眯起眼睛:“我是第一个吗?”
“什么?”
“让你帮忙削苹果的人,我是第一个吗?”
“……”傅明渊皱了皱眉,“赶紧吃。”
纪凡偏头看着他,三两口吃完那颗苹果,唇齿留香,连心里头似乎也泛起甜味。
“真好,”他感慨道,“遇见你之后,我好像总在交好运。”
傅明渊更不自在了,转开视线,假装仔细研究柱子上的花纹,高冷地回复:“一个苹果而已,这有什么?”
气氛正好,纪凡手撑地板仰头坐着,傅明渊则抱臂靠在一旁的廊柱,两人安静观赏夏末的庭院,树影簌簌摇晃,日光刺眼,谁也不想打破这一刻的温馨。
过了很久,纪凡忽然开口道:“其实,我……我也有准备礼物。”
“?”
“生日礼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低了声音,“但是做得不太好,所以昨天一直纠结,不知道该不该给你……”
傅明渊挑眉,立刻向他摊开手掌,指尖弯了弯。
纪凡还在犹豫,却听对方淡淡道:“你不给我,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
闻言,纪凡仰头看向他,似乎被说动了,刚要开口,突然听见房内传来礼貌的叩门声。
“客人,请问您方便吗?”服务生小云轻声道,“玄关有来找您的客人,是一位刘老师。”
纪凡瞬间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变得坐立不安。
傅明渊:“……”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再看纪凡,紧张得都快同手同脚了,哪里还想得起什么生日礼物?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傅明渊叹了口气:“先请他进来吧。”
“傅,傅先生,”纪凡甚至有些结巴了,“真的是那位……那位……”
“嗯,”傅明渊干巴巴地说,“他人不错,用不着这么紧张。”
纪凡哆哆嗦嗦:“我,我不紧张啊……”
傅明
渊:“……”
所以,当刘院长推开门,一眼便见到傅明渊臭着张脸气冲冲地望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小傅——”注意到室内还有别人,他改口道,“唔,傅老师。”
“嗯,刘院长。”傅明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进来吧。”
刘院长忙不迭走进来,身后跟了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一个瘦高个眼镜快比酒瓶底厚的男生,还有一个矮个子圆圆脸的女孩,笑眯眯的,有点婴儿肥,看起来不像研究生,倒像是高中生。
“傅教授。”他们放下灰扑扑的手提箱,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
刘院长扭头:“小傅啊,我的学生徐远,德庆,你都见过的。”
傅明渊点点头。
刘院长注意到了旁边眼巴巴盯着他看的纪凡,试探着冲他笑了笑:“这位是……”
三个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过来,纪凡下意识地往傅明渊身旁缩了缩。
傅明渊心情微妙地好转了,淡淡道:“许培先那个当高中老师的儿子你知道吧?这是他今年毕业班的学生,也报了t大。”
“喔喔,许老啊……”刘院长打量纪凡的眼神多了一分意味,但也并没有过多在意——考进t大对于普通孩子来说或许算是不错的资本,可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块敲门砖罢了。
“哦,对了,”傅明渊语气有些炫耀,“许老的那些花,就是这孩子帮着种的。”
刘院长怔了怔,眼睛一亮:“唉?原来是你!”他瞬间热络起来:“哈哈哈我说他的技术怎么一下子就突飞猛进了呢?原来是找了外援!”
纪凡讷讷地:“刘,刘院长。”
“我都听许老说了,同学,你对种天竺葵很有一套啊!”
纪凡慌忙摆手,说不是的,只是随便种种兴趣而已。
“怎么,你也喜欢生物方向?”刘院长赞许地点头,“确实,种植是基本中的基本。现在好多小孩,分数考得挺高,理论讲起来一套一套,等真轮到了实践,养盆仙人掌都能养死。啧,这样的人我一般都劝他们趁早转行,干脆去做分子学算了。”
纪凡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干笑着应了一声。
聊完闲话,刘院长搓搓手,迫不及待让傅明渊带他去看昨晚发现镰翅鸡的地方。
“温泉东边的树丛后面。”傅明渊指了个方位,“它从这边一路小跑,跳上矮墙,然后跑了。”
纪凡心里吐槽:是啊,被黄鼠狼硬生生撵上去的。
“你们事后踩过这块地没有?”
傅明渊摇头。刘教授满意地挥挥手,身后两名学生立刻就地打开箱子,动作熟练地戴好手套,取出各种采集用具。
刘教授年近六旬,身材微胖,大概因为时常干实地工作的缘故,身手倒是依旧灵活轻巧。很快,他就圈出了一片空地,用黄色的警戒线缠好,埋下数字标牌。
“今天应该就能把院子里采集完,”他盘算了一下面积,“明天咱们再去外头搜搜看。”
德庆应了一声,捧着工具箱往里走,路过纪凡的时候停下来,给了他一个很友好的微笑。
见师生三人都一副兴冲冲的模样,傅明渊忍不住泼冷水:“需要我提醒你吗,这边有黄鼠狼的。”
“害,就算给吃掉了,也问题不大,”刘院长摆摆手,自信满满,“松鸡这种小东西,既然能发现一只,那山里头一定还藏着一大群。”
“谁想得到呢?”他十指交叉捂在胸口,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官方都通报灭绝的物种,竟还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傅明渊愣了愣:“你还打算进山?”
“当然,”刘院长豪气云干,“我们这趟来,已经做好长期驻扎的准备了,是不是,同学们?”
两个学生点点头。
“要帮你跟酒店老板打声招呼么?”傅明渊道,“我们私下有点往来,价格上能便宜些。”
刘院长:“……”他摸摸鼻子,有些尴尬:“谢谢哈,不过我们已经订好住处了,就在山脚旁边的农家小院里,我租到了一间瓦房。”
傅明渊:“……”
那个叫徐远的瘦高个男生傻乎乎地跟着点头:“是啊是啊,挺好的房子,房东说是盖给关节炎的老母亲住的,底下还能烧炕哩,这在南方农村挺少见的吧?”
德庆跟着点头:“咱们这回起码待到秋天,上回在苏北山里头,没有暖气没有炕,快给我活活冻死了,这回应该不至于啦。三百块一个月的房租呢,来的时候还坐了飞机,教授为了这镰翅鸡可真是下血本了!”
刘院长谦虚挠头:“害,哪里哪里。”
纪凡:“……”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小傅,你也知道的嘛。”等学生们走远了,刘院长扭头对傅明渊解释,表情有些羞赧,“咱们生科院一直经费紧张,就算有了多余的钱,多半也流不到分类学这儿,我自己艰苦点没什么,就是苦了这几个孩子。也幸好他们懂事,只要给顿吃的,给张床,就能继续做下去。”
对于分类学,纪凡倒也有所耳闻,听说这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学科。
一方面,经典分类学是所有生物分支的研究基础,主攻新物种的
发现及其特性研究,学科内容复杂繁多,而另一方面,分类学学术期刊的影响因子非常低,往往有业界大拿发了好几篇优质封面论文,都比不上分子学或是微生物学方向一篇普通论文的情况。
国内搞科研向来看中“出成果”,也就是高影响因子的论文,被这种浮躁的研究生态所影响,流入分类学的研究资金少得可怜。
分类学的研究学者也不像其他的分支学科,专业所限,没法给一些生物医药公司挂名打工,他们平时工作常年钻在深山老林里,可以说是一项非常“爱发电”的研究了。
“算了算了,伤心事不提也罢,”刘院长颇为心酸地叹了口气,挥挥手,招呼道:“小徐,德庆啊,跟着我真是辛苦了,今晚老师请你们去村口吃火锅!”
他们俩对视一眼,忐忑地开口:“那……可,可以点肉吗?”
刘院长咬牙点头:“随便点!”
“哇!”两人立刻蹦了起来,就差相拥而泣热泪盈眶了。
傅明渊:“……”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如此贫穷的刘院长也能留住手底下的研究生了。
——敢情挑苗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好了,转拣些老实好骗的淳朴娃,骗着读完了硕士又骗博士,本校骗不来就骗外校的,高举理想主义大旗,偶尔来一顿火锅收买军心,难怪代代韭菜割不尽。
“哎,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来?”刘院长搓手道,“小傅啊,这回可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发视频给我……”
傅明渊干净利落地将纪凡往前一推:“谢他。”
纪凡:“哎?”
“是纪凡说这只鸡不像普通的松鸡,我才来问你的。”傅明渊唇角抽了抽,“你疯了吧,我怎么可能去关注一只鸡?”
“确实哈。”刘院长挠挠头,重新上下打量了纪凡一番,一边看一边点头“老实孩子”,“不错不错”。
纪凡被他的目光看得打了个激灵:“我……我真没做什么。”
“像你这个年纪,能凭一个视频认出它是松鸡,就已经很难得了,”刘院长的笑容愈发亲切和蔼,“怎么样,生科有兴趣吗?”
“不,我真的只是偶尔在杂志上看到,才……”
“没基础不要紧,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刘院长上前一步,双手“啪”地合十握紧了纪凡的手,慷慨激昂道,“看看,如果进了咱们院,那些就都是你的师哥师姐,往后我们就能一起,肩并肩奋斗在学科前沿第一线!手拉手开拓科学新世界!”
纪凡:“……”
傅明渊:“……”
两人心里同时冒出一个想法:这位刘院长绝对是入错了行,如果转行去卖安利,月入百万不是梦啊!
傅明渊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开口道:“他自招考试已经考完了。”
“?”
傅明渊一把将人扯到自己身边:“……报的我们院。”
刘院长:“???”他大惊:“你?你不是搞工程的吗?”
“海洋院,又不是海洋工程系,”傅明渊抓着纪凡不肯放,洋洋得意地,“海洋还有个海洋科学系呢,会搞生物的又不是只有你们生科院,是不是啊,纪凡?”
纪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迫于傅教授的淫威,硬着头皮道:“嗯,我确实想去海洋的,尤其是水生生物学。”
刘院长捂住胸口:“不是吧?小傅难道没跟你说,那小专业连老师都快跑光了吗?每年学生都招不满,调剂来的一大堆,第二年也全转专业跑了。”
纪凡:“……哎?”
“就去年吧,我还挖了一个海科的青年教师过来,说是在那边待不下去了,要来投奔我们生科。海洋科学现在只剩一个搞水生的崔秉撑着,崔教授能力强归强,可奈何独木难支啊,人都60多了,等他一退休,怕不是连海科的牌子都要被撤了。”
刘院长痛心疾首:“崔教授脾气又烂,眼光又高,隔几年才收一波研究生,结果就这批独苗苗学生,被他折腾得,一个人都留不住。你说说,你说说,你到时候能学点什么?观赏鱼养殖吗?”
纪凡:“……”他只知道崔秉教授是个出了名的学术狂,每篇论文都保质保量,个人研究方向广且深,涉及水生生物、海洋资源、海洋生态学等数门学科。当初就是冲着这个原因,他才报的海洋科学,至于崔教授私下是个什么脾气,他压根没了解过。
傅明渊反驳:“别听他瞎说,崔教授哪里眼高于顶了?不就是要求稍微严格了点,是他那批学生娇气得不行,成天就知道发牢骚。”
刘院长:“……”哦,差点忘了,眼前站着的就是海洋院头号工作狂,连崔秉都甘拜下风的存在。
傅明渊不屑道:“哼,我手底下的研究生不比他们工作多多了?也从没见人抱怨啊。”
刘院长:“?”抱怨?那也得别人敢啊?
“别担心,我会跟崔教授打声招呼,”傅明渊拍拍纪凡的肩膀,“让他好好关照你一下。”
关照……
纪凡干笑两声,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大学生活似乎前路无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0509:34:43~2020-02-05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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