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卡萝尔·k·林顿，17岁对吧？基因库没有你的信息，方便跟我们说一下吗。”
“我是黑户，没去基因库录入过。”
“那你的亲人呢？都是帕落斯星系居民吗？”
“不知道，我是个孤儿。”
“那方便透露一下之前的经历吗？”
“出生，然后就流浪。移民船、走私船、海盗船什么的都呆过，随便混口饭吃。”
“之前在哪里接触过机甲呢？”
“在船上的时候学的，不打星兽他们不给饭吃。”
病房的顶灯被打开，柔和的光线洒满整个房间，身穿病号服的女孩远远站在墙角，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们。
清清秀秀的女孩子，身材高挑，干净好看，跟刚机甲记录仪上冷冽的样子不同，真人看上去更柔和一点，只是深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怀疑。
所幸还愿意回答。
“别那么紧张，我们是联盟的军人，绝对不会害你。现在也只是想来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方便后期给你录入信息。” 郑听寒把语气放得格外温和，站起身试图招呼她坐下。
“别过来！”卡萝尔突然低喝一声，她仔细看着两人的脸，神色微沉，“录入你们联盟的信息做什么？你们想监视监视我？”
坐在她对面的两人对视一眼，那个被她从星兽堆里捞出来的指挥摇摇头，记录笔在他指尖打了个转，水滴一般融入了虚拟屏中。
“怎么这样想，”他笑笑，“虽然你是个黑户，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会危害到联盟。疑罪从无，不被监视地活着，这是你最基本的权利。”
“联盟才建立十年，可星际已经动荡了三百年。这个时代，谁能说自己没有一点秘密？”郑听寒拍拍叶文无的肩膀，一副混不吝的模样，“更何况你救了我们的人，我们应该感谢你才是啊！想要什么感谢？只要你说，我肯定压着这小子给你实现。”
卡萝尔依旧垂着眼睛：“不用那么麻烦，只要让我走就行。”
“这好办。”叶文无满口答应，热心地询问起来：“之后打算去哪里？按联盟的教育法，你还在义务教育年龄，可以选一所学校参加入学考试。有没有喜欢的专业？我可以给你推荐。”
卡萝尔眉心狠狠一跳，立马拒绝：“我不上学。”
叶文无很是可惜地叹了口气：“这样吗？可是按照法律，普通居民是无法使用机甲的——嗯？干嘛这样看着我？”
他笑眯眯地说：“只是看你之前作战的样子，还以为你很喜欢驾驶机甲呢。原来是猜错了吗？”
卡萝尔食指交握，拇指轻轻蹭过另一只手的手腕，摸到了贴身藏着的刀片。
拇指按住刀片，她面上却不显，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两人，眼睛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诧异和被人看破的惊奇。
叶文无心里发笑。
多适合诱拐的好苗子啊！这种孩子就应该到一院来经历一下人间风雨，才能健康成长为联盟的栋梁！
这狐狸一样的年轻学生及时递过来一只手环：“你还没有星纽吧？这只是我之前用的，虽说有些旧了，但是登星网什么的都没问题。舰艇还有半个月的路程，你先用着这个，等救援队进港了再去商店买个新的也不迟。哦，里面还有我给你整理的几所军校的报名表，感兴趣的话可以抽空看看。”
卡萝尔在原地站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接过去。手环自带的屏蔽系统让另外两人都看不清她到底干了什么，只能看见年轻的姑娘低头拨弄了两下，银白色的短发落在耳边，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到脸前，挡住了那双深绿色的眼睛。
她突然看向叶文无：“单独谈谈？”
叶文无眨眨眼：“求之不得。”
郑听寒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这惯来有主意的学弟，到底是没吭声。
你小子最好是心里有数！他抬手威胁般隔空点了点叶文无，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出了病房。
门“咔嚓”一声关上，卡萝尔缓缓回头。
从这几天零散收集到的信息里，她大概明白，自己这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算是自己原本世界的平行体，大概在三百年前的一次战争后，两个世界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在她那个世界里，以唐泰斯家族为主将的联盟迅速扫平争端，最终在2311年崩毁，再次陷入分裂和混战。
而在这个世界中，动荡一直持续了三百年，直到十年前，也就是2301年，以洛尔为中心星系的新联盟才终于带来了安定。
这也是她成为黑户的原因。
穿越虫洞时的那一次颠簸，她从驾驶座上一个翻滚，从此跌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从隐姓埋名的27岁一下跌回了17岁。只是这个世界里再也没有任何她熟悉的人，她没有去处，也没有了来处。
亲手毁去的面容恢复如初，辛苦更换的义体变回本来模样，朦胧的视线重新聚拢，不需要借助芯片也能看清旷远的世界。
她依仗的一切都被夺走，只留下逃亡十年的回忆，和从今往后三百年的自由。
那些曾困扰她的、束缚她的、组成她的……
都湮灭在了星空里。
再不回头。
对面人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半旧手环，落在了她身上。
卡萝尔迎着他的视线站起身。
她足有一米七八，医疗区提供的黑色作战服穿在身上，更显得高挑劲瘦。银白色的长发被绑在脑后，随着跃动轻轻一荡——
等等，跃动？默默打量的叶文无忽然反应过来。
什么跃动？
下一秒，女孩的身影在眼前放大，叶文无只觉小腹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五脏六腑好像都搅在了一起，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便被人捂住了嘴。
卡萝尔拎着他的领子一个背摔，把人摔在地上。她动作利索，锁住他的四肢还不忘再补上一下。
她之前是个强盗吗？！怎么这么熟练！
叶文无“嘶”一声，疼得痉挛起来，他一面抽着冷气，还挣扎着扭头：“有话好好说，别这样。袭击军人违反联盟法，舰艇上有检测系统，万一检测到，再把你从通缉名单上划掉可不容易。”
“那你别出声啊。”卡萝尔笑眯眯地说。
她转腕掐住他的脖子，长指按住两侧动脉，肺里的空气减少，指挥冷白色的皮肤逐渐漫上一层薄红。
卡萝尔解开手环的屏蔽状态，在叶文无面前抬手一抓。几帧图浮现在两人面前。
正是卡萝尔少有的与星兽对战的瞬间。
但凡是个军人都能看出来，她用的都是正规的作战招式。甚至有的更加简便、凌厉。
她凑在叶文无脸侧，强迫他抬头去看。图片在面前一张张划过。
“你打算用这些来威胁我？”她卡在叶文无脖子上的手又紧了紧，果然听见他发出痛苦的气声，“可惜杀了你我照样能逃出去。我想弄架机甲，还用得着你们同意？”
“可我觉得你不会。”长时间缺氧让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微弱，叶文无拧了拧脖子，悲哀地发现自己完全抵不过这女土匪的力气。
“你如果是个草芥人命的凶犯，当时又何必多此一举地救我？”
卡萝尔冷笑一声：“少拿你那套道德观来分析我。当初顺手想救，现在不耐烦想杀，不行吗？”
“我能帮你处理掉这段影像！”察觉到掐住自己的手松了一点，叶文无顾不上喉咙疼痛，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郑听寒是我师兄。他是单兵出身，最不耐烦文职工作。所以这次事故的报告基本上是由我一手完成的。”
“报告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对你的后续安排。里面的影像我被处理过，放在手环里给你的这几帧都是截取出来的。”
“换而言之，我知道你不想解释，所以我也没打算让人发现。”
卡萝尔不信任地看着他：“那你图什么？”
叶文无一口气说得太多，咳了两声，偏头去看卡萝尔。
他是典型的华裔长相，长眉如墨，眼尾上挑，只是嘴唇薄得失了周正，哪怕是这种困境也带着三分轻佻。
这“不正经”的指挥官眼睛一垂，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图您老人家给我一个爬起来说话的机会。”
卡萝尔想了想之前在罗伯特手底下学到的威胁流程，松手之前放了句狠话：“老实点，不然一会儿还揍你！”
叶文无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衣服，又恢复了那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卡萝尔注意地看着，发现他并没有普通人被按在地上威胁的羞耻，整理衣服时甚至还活动两下筋骨，好像很熟练似的。
看起来没有记恨在心。
她默不作声地松了口气。
叶文无突然说：“我帮你是因为，我希望你可以来一院。”
他没等卡萝尔开口，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联盟成立的这些年并不太平，星兽越来越多，第三区范围不断扩大，挤压着人类的生存空间。联盟没有办法，暂时取缔了普通居民进入太空的权利。”
“而我毕业后会直接进入第三军团，在此之前，作为和星兽对战的先锋军指挥机甲，我需要组建起自己的小队。”
“而你，就像郑听寒说的那样，这年头谁身上没点秘密？可你用的招数，你驾驶机甲的操作，这都是军队教出来的。我不信你会心甘情愿离开太空。那这样，唯一能让你进入太空，顺便解释你这些技能的办法，就是去军校。”
“这不是威胁，这叫互惠互利。你并不吃亏，不是吗？”
卡萝尔黑着脸把手环往他怀里一扔，就要送客：“我不吃亏？被你捅出去我确实不好解释，但是在你手底下打一辈子长工难道就轻松了？你还真想多了，我宁愿一辈子不碰机甲，都不可能给别人驱使。”
叶文无连忙拦住她解释：“当然不是！”
他咳了一声，大概是不常说这样直白的话，脸上竟难得带了点不好意思，但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你只需要进入一院。至于为什么要选择我做指挥，我会向你证明的。”
卡萝尔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她愣了一会儿，突然哼了一声。
她原本不想再淌这潭浑水，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对机甲的执念也可能是少年人那一瞬的坚定。
她挑挑眉，无可无不可地一耸肩：“好吧。你最好能做到
。”
叶文无满意的看着人在申请书上签了名。
十七岁的女孩子声音有一点低哑，半垂着长睫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她潦草抬手敬了个礼，慢悠悠地念起申请书最后一页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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