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5红尘尽斩<!>
无寂回到禅房的时候便睡了一觉。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无边的猩红。
火烧云染红了天际，他就站在平日无量寺的大殿中, 看着佛祖低眉慈悲的笑容上溅上浓稠的鲜血。
无量寺的僧人们被一些脸目模糊的人砍杀，他们穿着黑衣，手中的刀泛着阴寒的光芒。鲜血从尸体上缓缓流淌，汇聚成一滩。
尸山血海。
他看着大师兄不敌黑衣人, 被残忍的杀害，看着师傅面对着敌人的人海战术, 最终力竭而死，看着见清苍白着脸, 眼中染上血红, 用尽气力抵抗, 看着她红着眼眶对自己说，师兄, 活下去。
看着自己昏迷过去，由着同门的尸身掩盖着，躲过一劫。
看着他最喜欢的见清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抱着，看着那个男人挑断骄傲了一辈子的见清的手筋脚筋, 刺穿了那个小姑娘的琵琶骨。
看着小姑娘死死的抵抗，最终苍白着脸被迫依偎在男人怀里。
看着那个男人，用锁链锁住了小姑娘, 锁住的是见清啊，他的师妹啊。
他偷偷摸摸喜欢了一辈子的小姑娘啊。
他看见他自己身负血海深仇，拼命练习功法, 走火入魔，控制不住的时候甚至会杀害无辜的人。
他看着他自己堕落成了江湖上的妖僧，败坏了无量寺的名声。
他看着他的小师妹被迫嫁给那个男人，他看着他自己去劫婚，他不敌那个男人，最终死在了见清的怀里。
他看着见清被毁了修行，看着见清多次试图反抗，看着见清痛苦了一辈子。
记忆中宁静的少时生活似乎都成为了往事。
血色覆盖了记忆，他死时众人欢喜，独独她一人为他而哭。
她轻轻的在他意识模糊时说，师兄，见清一直都知道，你还是我的那个傻傻的师兄，师兄，无论如何，见清也不会抛下你的。
无寂想要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血就流呀，流呀，和着他放在心坎上的小姑娘的眼泪。
无寂死死捏着拳头，忽然惊醒了过来。
记忆开始重叠，灵魂重塑，他有些恍惚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不是死了吗？
外面的天开始泛白，鸡鸣声悠长。
他眼神迷蒙，眼前的影像重叠，这才发现这是自己以前的禅房。
简朴的木桌上放着一个小陶壶，小陶壶有些扭扭歪歪的，轮廓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底座甚至还有些类似焦了的黑色，显得更是奇怪了。
他眼神柔了下了，这是见清与他一同在小时候烧制的，他一直都舍不得扔了。可惜后来在被灭门后，被那些黑衣人一把火全都烧了。
他眼眶通红，珍惜的将之捧在手心里，轻轻吻了吻，似乎还能感受到师妹的气息一般。
这是······梦吗？
他忽的发现自己的身量似乎矮小了不少，手掌也没有烧伤的痕迹，扒开衣襟，年轻的身体上也没有那些难看的疤痕。
他脑海中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全身都忍不住颤抖，他闭了闭眼，走向那扇记忆中无比熟悉的门。
轻轻推开。
眼前是昔日的无量寺，一切如旧，似乎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跑到离他的禅房最近的后院水缸旁，手指紧紧攀附着水缸破损的边缘，俯身看过去。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啊，水中的那个年幼的孩子，他的眼睛红红的，眼中闪烁着惊讶的神色。
这不正是年幼时候的他么。
天色才是将将放亮，偶尔几个禅房的灯悄悄亮了起来，鸟儿叽叽喳喳鸣叫的声音仿佛就在耳侧，空气清新，树叶与草木的气息笼罩着大地，天际还有一抹未曾消散的月的孤影，日与夜交错，无寂轻轻仰头，泪流满面。
他回来了吗？
那见清呢？她也一定还在，师傅也还在，大师兄应该也在，众位师弟，应该也都还好好的。
如果这是梦的话，他希望，千万不要醒来。
他紧紧握拳，循着记忆跑到了见清的禅房前。
手举在半空，他想敲门，却又心生胆怯。近乡情怯。
如果，如果师妹不在怎么办？如果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该如何？
如果这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又该如何？
见清刚醒过来，她敏锐的发现门外有人，气息浅淡，应当是熟悉的人。
她穿好衣物便打开了门，正面对上了无寂的湿漉漉的眸子与他伸着欲要敲门的手。
见清有些惊讶，毕竟无寂一般都起的很迟，今日却起的格外的早。
她见无寂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模样，他的目光夹杂着难言的情绪，是见清所不懂的。
见清以为是昨日的黑衣人吓到了他，她刚想说些什么，无寂却上前紧紧搂住了她。
见清并没有反应过来，无寂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有一丝丝的湿意浸入她素色的袈·裟。
他轻轻的说：“小师妹，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死了，大家都死了，你也被人欺负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便愈发哽咽，泪水汹涌，他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
他还想对她说出那一辈子未曾说出的喜欢。
他确实是个妖僧，哪有和尚会喜欢上同门呢？如此···出经叛道，有愧师傅的教导。
见清本想推开他，距离太近了，两个人呼吸都纠缠在一起。但听到他的话时，却轻轻放下手，转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师兄莫怕，都是假的，大家都好好的，师兄莫不是被昨日那些人吓到了？”
无寂深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的时候便有些尴尬了，他居然靠着还这么小的师妹就哭上了！！
他轻轻和见清分开，微微扭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哭红了的眸子。
他听到见清说的话后，脑海中便浮现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奇怪的是，他似乎有这个年幼时候的他的清晰的记忆。
就像是，他重新活在了这个年幼的他的身上。
光怪陆离，简直像是一些鬼怪话本上描述的一般。
他对见清道：“没事了，或许是我被梦里发生的事情给吓到了吧。”
见清见状有些许担忧，看了看天色又道：“快些去练功吧，师兄你这次被吓到了，课业上可不能再偷懒了。”
无寂点点头，眼睛不眨的盯着她，好似怎么看也没看够似的。
对门的穆瑜刚好推开门，看到了见清，露出了一个轻柔的笑意，点点头道：“师妹早。”
见清点点头：“早。”
他看到无寂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毕竟无寂向来起的迟，如今却如此早的在见清门前看到了他。
他疏离的对无寂也点点头道：“早，师兄。”
无寂看着眼前的少年，眼神有些许晦涩，这个少年过几年便会离开，他是有大造化的人。
他思及此，也对他点点头道：“早上好，师弟。”
三人一起洗漱后便去了练功场。
无寂上辈子灭门前从未离开过无量寺，所以并不了解见清的许多事情，见清再过几年，便会离开无量寺下山游历去了，这也是师傅的意思。
这次，他要好好提高自己，争取与见清一起下山游历。
一定要找出上一世惨剧的源头。
那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
无寂的进步几乎是飞跃一般的。
他上早课不再是昏昏欲睡，反倒是精神劲十足，避尘大师还因此夸奖他好几次。
修行摩罗的修炼更是进步巨大，即使他才是第一层，内力的修炼也并不深厚，却在一次与大师兄的交手中生生击败了大师兄。
他依旧喜欢在见清修炼的时候去与她交手，令众僧吃惊的是，竟然是丝毫不落下风。
但到底内力不够，便还是输给了见清。
但这也是个可怕的进步了，类似学渣一夜变学霸，挑战学神还丝毫不落下风。
无寂在众人钦佩的眼神中继续日日与见清交手，一边感慨，师妹果真是少年成才。
至少他可以肯定，在日后师妹定然还是要比他厉害的多。
见清也曾好奇的问过他，为什么师兄进步如此之大？
他只是笑着道：“因为师兄想要以后能够保护见清师妹啊。”
见清澄澈的眸子就看着他说：“师兄，见清也可以保护自己，师兄只需要好好的就可以了，不用执着逼迫自己，那太累了。”
她虽然还年幼，却自有傲气，也在侧面的安慰他。她以为他是因为那日被她保护着受到刺激了。
无寂便只是笑着，不再多言。
见清倒是觉得最近的无寂很不对劲，他的眼神总是很难懂，情绪很平淡，与之前的他小事都能咋咋呼呼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的武功愈发精炼，课业也愈发出彩。几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能感觉得到，无寂经常对着她发呆，有时候会流露出几丝悲伤的情绪，但他收敛的很快。
见清向来对无法理解的事不会多加关心，总之，说到底，他是她的师兄总是没错的。
穆瑜最近倒是被忽略的彻底，倒不是说见清不理他，而是无寂总是找她练习修行摩罗的招式，无寂的变化很大，他与见清交谈时周围的其他小僧都是晕晕乎乎的模样。
听不懂。
穆瑜如今方才摸到第一层的门槛，也算得上天赋异禀了，却是无法比的上无寂与见清的。
无寂不再是之前一副幼稚的模样，他有时候的沉静的模样甚至会让人以为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位成年人的灵魂。
他不着痕迹的与穆瑜调换了早课的位置，见清也并未反对，倒是他若是当真反驳，倒会被人说小心眼。
看着他们形影不离的模样，嫉妒就像是一条毒蛇一般咬噬内心。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都要和他争呢？
真是碍眼，如果无寂他不存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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