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3 章<!>
王诩老爷子拉上秦越人一起过来,本来只是觉得小徒弟身体不好需要调养,正好这人医术高明,既然在路上遇上了,肯定不能直接把人放走。
只是卫公这反应也太急迫了,难道小徒弟在这儿又生病了?
老爷子眸光一顿,赶紧跟着带路的侍卫去看现在不知道被折腾成什么模样的小徒弟,那孩子向来心事重,真把自己折腾病了也不稀奇。
秦越人随身带着药箱不需要再准备什么,朝卫公笑了笑然后加快脚步赶紧跟上老友的脚步。
卫公压下心里的慌张,站在外面靠着柱子缓了一会儿,感觉双手不再颤抖然后才迈步走进房间。
床榻上的少年人脸色苍白,看上去和睡着时并没有多大区别,如果不是一直不肯醒来,他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秦越人将药箱放在旁边,指尖在卫霁手腕上搭了很长时间,眉头越皱越紧,看的卫公和王诩老爷子都忍不住提起心来。
“越人呐,到底怎么样你给个准话,老人家经不起吓。”老爷子颤颤巍巍扶着墙,方才还身强体壮大有一口气从大梁走回帝丘的架势,转眼间就变成了摇摇欲坠风一吹就能吹趴下的模样。
卫公的反应没有比老爷子好多少,可他毕竟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这种场景,只要疾医不开口,他心里就还有着一丝希望。
要是连他都觉得霁儿会永远都醒不过来,霁儿该有多难过?
秦越人走到一边打开药箱,一边说一边感叹,“还好来的及时,再这么睡下去,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先生的意思是霁儿能醒过来?”卫公捏着旁边的屏风,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大梁城所有医术高明的疾医都来过这里,可是所有人都只是开药然后离开,没有一个敢保证他们家霁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莫急莫急,可以可以。”秦越人从随身带着的小箱子里取出针包,看着脸色白的和床榻上病人有一拼的卫公,仔细瞧着他的脸色然后才说道,“公子是自己不愿意醒,喝再多药也没有用,二位先出去等等,待越人施针救人。”
心病还需心药医,十几岁的娃娃,平时又有兄长护着,应该没有什会发愁的机会,如今这般病症着实奇怪。
疾医发话,卫公和老爷子不敢耽误当即转身离开,生怕发出声音打扰到里面。
老爷子毕竟活了那么大岁数,什么事情都经历过,就算再着急心里也能稳住,看到旁边的一国之君坐立难安,低声叹了一口气然后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函谷关那边,伯灵差不多该动手了。”
卫公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老爷子眯了眯眼睛,慢条斯理继续说道,“楚国陈兵边境,等公子虔和伯灵动手,那边也就按捺不住了。”
他当年在楚国待的时间不短,吴起变法之后的楚国两代君主政策没怎么变化,如今楚王比他那兄长更沉得住气,以静制动玩儿的炉火纯青,楚国停战那么多年,再没有比如今重出中原更好的机会了。
“楚国?”卫公微微皱眉,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沉思片刻便明白楚国那边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打便打,与寡人无关。”
孙大军师能想到的,老爷子身为老师自然看的更透彻,“你小子和其他几位国君来大梁这一出实在太戳心窝子,赵侯怕是也忍不住。”
“忍不住便不忍,赵侯自己想打,别人还能拦着不成?”卫公将手放在石桌上,下巴微扬冷笑道,“他魏罃要插手我卫国内政,寡人直接送上门来,他现在不正高兴着吗?”
旁人怎么反应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顺着魏罃的意思来而已,有什么后果也是魏国自作自受,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三晋之中魏国实力最强,韩国相比而言比较弱,但是在天下列国中实力也是遥遥领先,赵国和魏国摩擦不断,即便没有外因,他们自己也会找理由打。
魏国想成为天下霸主,魏国君臣觉得他们实力强大,魏武卒的铁骑足以纵横天下,接受周边几个诸侯的朝见怎么了,要不是他们还知道些礼义廉耻,只怕都想把雒阳的周天子推下王座自己上去。
他们卫国从来只能受欺负,如果不是魏国这次做的太过分,他自始至终都不会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
“年轻人不要总是把事情往坏处想,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峰回路转了,得耐得住性子。”王诩老爷子捏着胡子,看着周身气势比他离开帝丘时更加沉稳内敛的华服青年,劝了几句后摇了摇头也不再言语。
赵渠梁、卫不逝、熊良夫、韩武、赵种还有如今尚不清楚性情的田因齐,这大争之世算是彻底拉开序幕了。
另一边,鲁侯正等着卫公一起进宫参加宴席,然而等来等去没有等到正主,只等到一个侍卫过来说卫公不去赴宴了。
儒雅的中年人笑容僵在了脸上,手上一用力差点儿揪下来一撮胡子,“之前说的好好的,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君上遇到了一位医术高明的疾医,如今正在给公子诊治。”前来传信的侍卫没有隐瞒,直接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安心留在驿馆,魏王那边寡人去说。”鲁侯点了点
头,他知道卫公这些天对宝贝弟弟有多紧张,有一点儿希望都不会放弃,公子霁在大梁出事,这事儿本就魏王理亏,现在有没见过的疾医来到大梁,卫公临时改口魏王没法说什么。
他再怎么不讲理,在这种宴席上也得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来。
车架很快到了王宫里面,几位君主寒暄着落座,鲁侯韩侯面上带笑,看着比安邑奢华了十倍不止的王宫,施施然坐下开始聊天。
宋侯手边的美酒已经空了一坛,待美貌的婢女过来将空坛换下,笑眯眯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晃脑说道,“魏国不愧是中原霸主,如此懂得享受,天下间也只有大魏王一人能够做到了。”
“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魏宫之酒大概只有当年仪狄之酒才能比肩了。”鲁侯笑吟吟举起酒樽,朝宋侯点头示意,然后才一饮而尽。
韩侯挑了挑眉,看着旁边温和儒雅的鲁国君主,发现宋侯完全没有听出来这人话里的讽刺之意,不由感叹不愧是鲁侯,肚子里没点东西连被骂了都听不出来。
仪狄酿的酒是一般的酒吗?那是亡国之酒啊!
尧帝之女让仪狄酿酒封给禹帝,禹帝因此直接戒酒,说后世必定会有因为饮酒而亡国之君,不管是魏王还是宋侯,这俩人都不像是会戒了酒色之人,如此一来,那会亡国的会是谁?
还好魏王还没过来,万一魏罃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今儿这宴席估计也吃不成了。
韩侯抿了口酒水,看着年岁愈涨愈发令人看不懂的鲁侯笑道,“鲁侯说好与卫公同行,为何如今形单影只?”
“临时出了点状况,有疾医去了驿馆,卫公担心公子霁,所以只能推了宴席。”鲁侯不紧不慢说着,远远瞧见魏王从屏风后面走过来,脸上笑意更明显了,“卫公对弟弟的疼爱天下皆知,想来魏王不会介意。”
刚想刺儿两句的魏王:
行吧,大魏王肚量深,不就是酒宴没来吗,这都不是事儿。
“无妨无妨,卫公的心情寡人明白。”魏王走到王位上坐下,拍拍手让了几句,然后开始饶有兴趣的看表演。
宴席才刚开始,还不是说正事儿的时候,等吃饱喝足了然后才好说话。
公子卬在旁边坐着,几个君主说话他不好插嘴,提起公子霁他也不敢插嘴,天知道他之前离开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只是来了一趟宫里,回去人就成那样了。
他把人好吃好喝养着,最后自己什么没捞着,还白白挨了几顿骂,他也很冤枉好不好?
公子卬喝着闷酒,放下酒樽叹了一口气,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鲁侯将目光放到歌舞上,手指在食案上敲着打起拍子,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一曲完毕,殿中的优伶退下,然后才朝着魏王举起酒樽,“我等来大梁多日,承蒙魏王款待,国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正好今日聚在一起,便和魏王说一声,后日一早寡人和卫公便启程离开大梁。”
公子卬愣了一下,不等上面的魏王说话赶紧问道,“后日一早便离开?可公子霁”
“魏卬!”魏王眼睛一瞪,将公子卬吓的缩回去不敢再说话,然后才乐呵呵的说道,“后日就走着实有些仓促,不过各国都政务繁忙,寡人也不留你们了。”
天下人都知道四国君主来大梁朝见魏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留在这里对魏国已经没有益处,反而可能会带来麻烦。
尤其是卫公,说他来大梁是主动示好吧,除了他亲自去驿馆见了一面,接下来他们俩竟然一次都没见过,说他是来找事儿的吧,魏国的确因此得了很大的好处,留在眼皮子底下也是窝心,还是走了好。
王宫里的宴席进行渐入佳境,驿馆之中,在秦越人的金针之下,卫霁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过兄长的声音,只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开眼睛,只能迷迷糊糊继续睡下去。
可是扎在身上的针太疼了,他自己施针从来都不会给病人带来那么大的痛苦,似乎接下来就会直接魂归地府一般,少年人费力的睁开眼睛,许久才看清眼前收拾着针包的中年人长什么模样,汗湿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整个人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他怀疑他哥嫌弃他睡的太久,所以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人过来给他来这么一下,扎针扎的这么疼,差评。
睡着的时候没有太多感觉,意识一回到身体里忽然感觉哪儿都是疼的,卫霁忍不住蜷起身子,咬紧牙关将不让痛呼声泄露出来。
秦越人将针收好,看着很不舒服的少年人,从药箱里翻出一颗药出来给他喂了下去,然后推门让守在外面的两个人进来。
卫公在外很能端的住,在宝贝弟弟面前却顾不得那么多,守了这么多天终于将人盼醒,眼泪止不住就落了下来,“霁儿,还难受的厉害吗?”
“哥”卫霁听见这个声音眼眶一红,心里莫名开始委屈,只是忍着不肯掉金豆豆,把脸埋在兄长怀里心里难受的厉害。
秦越人看着兄弟情深的两个人,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卫公身上,在旁边迟疑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君上有疾否?”
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的王诩老爷子:???
等等,这词儿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卫公不想管什么“君上有疾否”,宝贝弟弟终于醒了过来,他激动还来不及,根本就听不见其他声音。
老爷子觉得这样不行,将房间留给这“久别重逢”的兄弟俩,自己则是拉着老友出去问话,卫公身体康健,怎么看也不像有疾的样子,为何如此发问?
之前齐君的身体也算壮实,结果被这家伙一问没过多久人就没了,如今再来这么一出,他心里真有点拿不准会出什么事儿。
秦越人背着药箱出来,边走边说道,“卫公肝火旺盛,不治疗可能会渐渐积成大病。”
老爷子脚步一顿,看着一本正经说话的老友满是无奈,只是肝火旺盛而已,他还以为是什么大毛病。
公子霁在魏国出了这档子事儿,当哥哥的火气重点很正常,等回到帝丘就好了。
“我先给他开两副药,小病不注意慢慢就不好治了,趁现在两副药就能好转得赶紧治。”秦越人拍了拍药箱,语气很是郑重,“不要学齐公,讳疾忌医要不得。”
卫公没有注意旁边的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终于醒过来的弟弟,“霁儿不怕,哥在呢。”
卫霁抱着兄长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有了力气,仗着别人看不到把眼泪擦去,然后闷声问道,“哥,我们现在在哪儿?”
“现在还在大梁,你一直不肯醒,哥怕路上颠簸再出事,就一直没有离开。”卫公小声说着,双手甚至还在颤抖,他不敢想象弟弟如果真的出事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将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不是他催着让人回来,如今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们回家吧,回帝丘,这儿一点也不好。”卫霁蹭了蹭兄长的手,他片刻都不想在这里待,大梁一点也不好,他想回家。
他还是个孩子,可以和兄长撒娇告状,心里难受就是要说出来,不然接下来还是难受,魏国没有好东西,他们不要留在大梁。
“今天天色已晚,让下人连夜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卫公现在有些患得患失,生怕宝贝弟弟哪儿不舒服,要不是什么都没收拾就走实在太仓促,霁儿刚醒身体还虚弱着,他甚至想今晚就离开。
卫霁终于见到兄长,情绪根本控制不住,跟小孩儿一样抓着他哥的袖子不肯松手,卫公知道弟弟在这儿受了委屈,放软了声音哄着,一点儿也不嫌心烦。
兄弟二人黏糊了好一会儿,卫霁才哑着嗓子问道,“哥,你到这儿多久了?”
“十多天了,你可真能睡,哥快要被你吓死了。”卫公给宝贝弟弟把被子盖好,看他又有要睡着的意思,慌忙出去将秦越人喊回来。
他不怕闹腾,就怕弟弟再一睡不醒。
秦越人刚把药抓好开始煎,远远听见声音赶紧走过去,看卫公这紧张的模样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回去看了一眼然后无奈道,“君上,公子没事儿。”
“霁儿已经睡了那么多天,为什么还会想睡觉?”卫公皱紧眉头,看着只一会儿就又闭上眼睛的宝贝弟弟满眼都是担心。
“公子还病着,容易困倦将很正常。”秦越人又搭了一次脉,看着已经快紧张出病的卫公无奈道,“君上,您也该喝药了。”
卫公愣了一下,“寡人为何要喝药?”
“肝火旺盛,该降降火气了。”秦越人温温吞吞说着,又安慰了几句然后才起身出去看药怎么样了。
卫公捏了捏眉心,扶着床边儿的屏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慢瘫坐在席子上,他实在太害怕了,感觉只要一会儿看不到,霁儿就又醒不过来了。
一身华服神色疲惫的青年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出去安排离开的事情,天色渐晚,驿馆中的气氛终于也没有前些天那么压抑了。
鲁侯赴宴回来,正想说他们后日可以离开大梁,卫公便率先开口了,“霁儿醒了,闹着要回家,我们明日一早离开大梁。”
“总算是醒了,那孩子要是再不醒,你这个当哥的也得跟着倒下。”鲁侯跟着松了一口气,看着还有些恍惚的卫公安慰了几句,然后将宴席上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
魏王的宴席,除了那些靡靡之音并没有多少正经事,“魏罃说庞涓过两天就该到大梁了,寡人觉得以那人的性子,到大梁后肯定还会有其他事情发生。”
“既然如此,那么明日就一起离开。”卫公看着一身酒气的鲁侯,看着端着药过来的下人,让他们将秦越人请来,然后才回过头来说道,“再留一会儿,见一个人再走。”
鲁侯挑了挑眉,“是那个将霁儿救醒的疾医?”
卫公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将送过来的药喝完,漱过口后秦越人也到了,他似乎有个习惯,见到生人后先看面色,行过礼后便看着鲁侯问道,“君上有疾否?”
鲁侯:???
卫公看着一脸茫然的鲁侯,脸上终于现出了笑意,来大梁这么多天,他还从来没这么畅快的笑过。
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些小毛病,不可能只有他自己是这样,鲁侯比他年长近二十岁,身上的问题肯定更容易看出来,这样的话接下来喝药的就不会只有他和霁儿
两人了。
有药一起喝才是铁杆好兄弟!
鲁侯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卫公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摇摇头也没说什么,让疾医诊脉开药就是了,多大点事儿。
他一直将这人当小辈来看,这人来大梁后就一直愁眉苦脸,能笑笑也好,就是这位疾医刚才说的话,他听着怎么有些耳熟呢?
卫公看着满眼无奈伸出手让秦越人把脉的鲁侯,笑完之后主动介绍道,“这位便是神医扁鹊,万幸有神医游历至此,不然霁儿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鲁侯惊讶的看着为自己把脉的疾医,捏了捏胡子哭笑不得,“原来您便是那位让齐公提前治病的神医,久仰久仰。”
难怪能把霁儿那孩子救醒,寻常游学的疾医没那么大本事,也就只有神医扁鹊这般才有如此高超的医术了。
秦越人被鲁侯这般反应弄的有些手足无措,太热情了,不习惯。
他出师后游历过很多地方,医术需要不断的给人治病才能进步,只留在一个地方见不了太多病症,所以他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
在遇到王诩老爷子之前,他刚从齐国离开。
不过他之前在齐国时受到的待遇并不好,已经过世的前任齐公甚至当他是无病找病来显示医术高明的骗子,虽然之后齐公便病重不治身亡证明了他不是骗子,但是依旧没有多少人希望听见他说话。
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小毛病,不是所有的病症都能致死,所有人都一副听见他说话后就会落得和前任齐公一样的下场,他可真是太委屈了。
如卫公和鲁侯这般听医者嘱咐让喝药就喝药的人不多,他可一定得好好珍惜。
秦越人心里感动,诊完脉便出去写药方,忍不住将最适合他们调养身体的方子写了出来,其中用到的药材不多,也不算太名贵,只是因为味道过于苦涩,所以平时很少写出来。
卫公鲁侯这般遵医嘱,应该不会在意药的味道如何,他可真是太感动了。
于是乎,当遵循医嘱的两位国君拿到比寻常汤药苦了不只一点的药之后,面面相觑艰难的将药咽下,恨不得能回到之前将过于热情的那个自己打死。
他们只是感慨神医医术高超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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