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连挑风波去21
最初时他还不知道,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总是缺少一些记忆。
他惶恐极了,也极了,怕自己别人认为是怪物,怕死在西梁。
他依然记得那时的莫大惶恐。
明明已经十一岁,却和九岁时刚到大邺的身量没什么区别,饥饿与恐惧,成了烙印在心底久久不散的淤痕。
明明活得卑微如犬,连最低贱的宫女与太监都不如,偏生还不愿直面自己必死的命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时如此执着于活下去,想回到大邺。
若是以他现在的想法,怕是在落入敌国的第一时间,就自我了结,绝不让自己有如此受辱的机会。
陛下似是自嘲地无声轻笑,脸上一闪而过的感然与神伤,还有些怀念。
那人最初出现之时,他惴惴不安,成日惊惶。
因为他发现,自己身体里多了个其他人。
一人思维完全相反,那人比他睿智、比他冷静、比他博学,第一次醒来,看到身边被缝好的衣服时,犹如惊鸟。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身体会被另一个完全不相识的“妖鬼”所据。
最让他恐惧的是,那个妖鬼在掌控他身体之时,他并不知情,甚至连记忆和感受都没有。
他怕极了。
却又不敢和任何人说,哪怕那位一直护他的姐姐,他怕把对方也牵扯进来,让本就如履薄冰的她,身上再添灼人的镣铐。
他只能在独自行走在暗无天日的恐惧里,最开始是时时担忧,最后成了晚间担忧,因为白日时……他被剥夺了身体的控制权。
“妖鬼”成长得太快,快到近乎要抹杀他。
成长的天平越来越倾斜,他以为所有的意识都会被对方抹杀,直到某一日,再也无法清醒过来。
他在黑暗中,盯着头顶破损的帘帐,过了一夜又一夜,想着自己还能活几日,对方占据着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机会将他带回大邺……哪怕是将他的旧衣服葬在大邺也好。
可他不能与对方沟通,因为自己的清醒时间,他都无法掌控,全凭对方心意。
一人像永远不能相见交融的太极。
他对其心中生怨又生怕,直到如此胆战心惊地过了些许时日,天气转暖入春,他猛然间发现自己的个子向上涨了不少,身量抽长,四肢也不再如以往般瘦骨嶙峋。
对方将这具身体喂养得很好。
他渐生动摇,对方似乎不是个不讲理的鬼怪,试探着留下一封信,请求他在自己彻底死后,为他在大邺立一座衣冠冢。
不管皇室对他如何,他身上都流淌着大邺的血,他是高家的子侄,他想葬在故土,魂归故土。
他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死亡,或者无尽的折磨。
被“妖鬼”发现的人,常常死状惨烈。
听说死后甚至连地府都入不得,要被拘役在阳世,做供对方驱役的小鬼。
可他当时已至绝境,前后无路,以为此生只能如此,只好献身饲虎,求的对方满足自己的一丁点小愿望。
他没想到,自己得到的,不是死亡,也不是痛苦折磨,而是一封书信,笔锋恣意、飘渺无影踪。
信纸上道:拜我为师,自当带你回大邺(拜师礼不能少,记住哦,我会检查)
他觉得自己被深深侮辱了,捏着书信,气的浑身都在发抖,抱着独属于小孩子的气性,想着自己已经如此了,这辈子再惨也惨不过现在,但临死前,他想试探在,对方到底何方来路。
现在想想,真是孩子心性。
换做如今的他,绝对做不出那等让人笑到大牙的事迹。
少时气性却控制不住地心中生怨。
对方待他倒是极好,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吃食,每晚他醒来时,桌下的食盒里,都会摆着一点糕点。而桌上,放的是课业。
每日晚上写,对方白日给他批注,从治国经略到家长里短,只要他问,对方都仔细解答。
像极了他自小到大心里最渴望的先生。
渐渐的,恨也没那么恨了,反倒生出些敬慕,如果对方能从自己的身体里出去,以另外的人身来寻他就好了。
一人相依相存,直至对方靠着私下寻来的关系,培养出了一个异常恐怖的组织。
他说天下本应太平,所以当叫太平会。
“太平会是天下人的太平会,而非一人独占,终有一日,天下国土自当名号太平。”他在尾端又轻笑着问:“古语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陛下坐在原处,看着搭在身上的素色毯子,顿觉物是人非之感。
他的恩师。
是世界上最好的恩师。
他在九泉之下,难免会怨自己,恨自己一点点摧毁了他的念想。
可他到底是高家子孙,身上留着王室的血!
陛下轻轻闭眼,忽然觉得太累了。
这身龙袍,真的太沉了,沉的仿佛能压死他。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带着他回到登基的第三年。
那位带着他从西梁回来,如正常人般娶妻生子,一番逐鹿,问鼎龙椅,而朝中之臣,也被他一点点、不动声色地替换成自己的人。
对方做得太隐蔽了,那些人甚至都不知道每次朝会上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自己的同党。
很快,后宫充盈,皇子公主接连出生,前朝也安定,整个大邺,都如暴风雨后的重新舒展枝桠的新柳,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生机。
他出现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身体似乎已经完全成了对方的。
可大邺不能折耗在“他”的手中。
大邺可以葬送在高家子侄手中,哪怕对方是个中庸之君、是个昏君、是个暴君,哪怕被万世唾骂,也依然只能由高家王室承受!!而不能由外人代替,让他鸠占鹊巢!!
对方不会轻易死去,只有从根本摧毁他的信念,他才会真正的
从自己的身体里消失,回到他本该去的幽冥地府。
永康三年,陛下于秋猎时受太平会埋伏,遇刺濒死。
那根箭矢,从对方最信任的手下中射出,直入脏腑。
他终于如愿以偿。
可他的大邺已经千疮百孔。
那些爱戴他的妃嫔、尊敬他的臣子、仰慕他的孩子,都让他觉得恶心。
他们尊敬的真的是他吗?
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朝中他竟无人可信,“他”安插进的臣子,太隐秘,他一无所知,即便接下来的五年,朝堂为此腥风血雨,他杀了无数陪他从西梁走回大邺的功臣,依然觉得如芒在背!
“太平会是天下人的太平会”。
它就如草种,只要有风吹过,就会在他看不见的地复生。
真如真草。
漫山的火,怎么也烧不净。
……
室内安静,陛下回想着过去种种,良久无言。
过去多年,他以为自己将过去的事,忘却得差不多,未曾想,过往依然如新,历历在目。
甚至越是病重,就越是能在梦中,与那些故人相见。
寄生在他身体里的“恩师”,独留在西梁的姐姐,那些死在他眼前的妃嫔、朝臣……
过去种种,实在是太多故人了。
多到连一些人于梦境中复生之际,他都记不起这些人的名字。
太平会在朝中埋的太久太深了。
深到常查常新,不经意间,就发现一位。
陛下但觉好笑。
杀了一波又一波,午门前的血,流了又流,在某些年份,只要去,就能看见遍地的黏腻腥血,却依然挡不住他们前仆后继的奔赴。
严如京是他没想到的,也是他的意料之外。
凉州生变,他遣严如京前去平判,没想到,严如京也是昔日之一。
知道消息的那刻,空前的怒火席卷胸腔,脸色难看到极致。
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太平会就如魔咒,紧紧箍着他!让他片刻不得闲,让他想到自己的皇位到底是从何而来!
可他多年勤勉!大邺在他的手中重现生机!百姓安居乐业,各地无战火,大邺从贫弱里重新站起,史官皆赞,说文元之治,当彪炳千秋,为后世楷模!
他如何不算贤君!
他终日勤勉、宵衣旰食、更不骄奢淫泆,为什么此生都要困在魔咒里!
在大邺,能养出黑骑的,寥寥无几,他也只是做不时之需,诛杀严如京,是不得已之选。
他的身体熬不住了,只在案前小坐片刻,便觉精疲力尽、头痛难忍。
他很喜欢岑文镛家的长子,派他随严如京前去,是真的生了想重用他的心,未料想,造化弄人。
岑聿回来的那日,他将缉查院交付。
岑聿短寿,活不过几年,终将带着所有秘密入土。缉查院又是直属于他的近臣,任何
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不管岑聿查到什么,他都可以提前抹去,保障自己的秘密不被人发现。()
……可他想做个后世留名的贤君,一切就必须在生前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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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有人接手这一切,替他抗下千古骂名——
陛下看乔昭懿,问出惊扰自己数个午夜的话:“你说,作为朝臣,在祸患将至时,该如何做?”
……他想知道,岑家会如何选择,岑聿又会如何选择。
对方是否会选择做忠直贤臣。
他放心不下太子,也放心不下周绮摇,他们身边缺少一位辅佐之臣。
乔昭懿小脸发懵。
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这么问,但表现机会,不能不来,她深吸一口气:“苟利国家生死以——”
尚德全猛提呼吸。
来诗了!!
陛下也心思一动,苟利国家生死以,然后呢?他们会如何?
乔昭懿在一人的期待下,缓缓念出后半句,字字铿锵:“岂、因、祸、福、避、趋、之。”
好耶!
咸鱼开摆!
反正一切行动都在展现,她最爱陛下,最尊敬陛下,为了国家,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罪都可以受,就足够了!
她不信,陛下不感动!
陛下此刻真不敢动。
不知道是不是气氛被调动得太好,大脑突然如针扎一般疼,连带着身上的每寸血肉都在抽搐,他抖啊抖。
乔昭懿:……这是咋了。
她背得太好,激动了?
陛下本来想让她找尚德全,给他拿药,但乔昭懿死活没抬头,就在那盯着他的手看,所有人入宫,皆不得直视天颜,那是大不敬的罪,乔昭懿也没敢违反规矩。
陛下抖啊抖。
最后都给自己抖好了。
陛下:“……”
他想骂两句,临到头,又想起乔昭懿刚才说的话,一时矛盾,很快,头又开始疼,手又开始抖。
陛下:“…………”
乔昭懿:?
癫痫啊?
还是中风、脑梗?
也不知道心脏复苏管不管用?
感受着陛下的目光,乔昭懿缓缓把爪子背在身后,决定,不出手!绝对不出手!
先不说会不会惹上一身骚。
关键心肺复苏要渡气——
有点下不去嘴啊……
感受到她隐隐嫌弃情绪的陛下:“???”
……疼出幻觉了?
之前病的也没这么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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