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游魂
那边薛平贵众人都在为王宝钏的离世而悲伤，王夫人更是伤心欲绝，悲痛不已，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受了那么多苦，眼看就要熬到天明，有万千荣宠可享了，却一朝故去。她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中久久不能自拔。
而这边宝钏自己却没有像世人描述的那样，死了之后走黄泉路，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然后投胎转世。
她漂浮在半空，一抬手看见透明的自己，她才明白，自己确实死了。原来人们说得对，人死了真的会变成一缕游魂。
她还想着刚刚好，让她再看一眼娘，娘是天底下最心疼自己的，自己撒手人寰，最难过的一定就是娘了，况且娘年纪也大了，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她看到大家都在哭，尤其是满头白发的王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她好想抱抱娘，让她不要为自己难过，可是无能为力。
下一瞬，王宝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放眼望去，眼前的景象是她从未见过甚至无法想象到的——
这里的街道上都是高楼大厦，高耸入云，与之相比，皇家举行祭礼的楼台根本不值一提；这里男男女女一同走在街道上，穿着打扮和她完全不同，也不是西凉的服饰，也不像史书记载的任何一个朝代；路上没有马，四个轮子的车会自己行进，灯光将夜照得亮如白昼，夜晚的街道也不会入睡，整晚灯火通明，人声不减；路上方还有路，一层层交错横行。
这使她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
王宝钏的灵魂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上空游荡了七天，她看到了更多新奇的人、事和物。仿佛一下子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里没有皇帝，也没有奴隶，互相之间不会跪拜行礼，不能随随便便草菅人命。
这里的男人只能有一位妻子而且不能纳妾，这里的女子可以自己选择中意的夫君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里的人头发有长有短，有卷有直，有黑色也有各种张扬惹眼的颜色，似乎大家都不在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的衣服也是各种各样的款式，可以裸露身体的很多地方，似乎没那么讲究男女大防。
这里的学校、商铺、工地等不同场合都有男有女，学校里男女同席，统一着装，一同听夫子教诲。大多数女孩子们都不会针织女红，也不用遵从三从四德，更不用小小年纪就挽上头发嫁为人妻，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得生孩子。她们根据自己的爱好遵循本心来做事情，可以读书可以跳舞可以做生意，毫不逊色于男人。
她觉得她短短一生里的所有认知都被颠覆了。
原来身为女子，也可以拥有那么广阔的天地。尽管她有些不信，但从小她所听到的所看见的都是女子要以夫为天，要从父、从夫、从子，要在丈夫身后，为他做好一切事情，让他去展鸿鹄之志。所有人都这么说。
虽然娘一连生了三个女儿爹爹也没有休妻或者纳妾，大姐和大姐夫恩爱非常，阴狠毒辣如二姐夫也会事事顺着二姐，薛平贵也很尊重她。但这毕竟是少数情况，绝大多数女子，还是活得很辛苦的。
所以，她从前以为，别说长安城，即便民风开放如西凉，也只有代战这种以公主之尊才能活得那么肆意。
她虽然被父母千宠万爱长大，但是也必须时常待在闺阁绣楼，无论自己喜恶，必须学习针织女红，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能大声说不能露齿笑，必须要端庄。
十五岁一及笄，就要由父母相看人家，然后和连面都没见过的不知人品性格的男子成婚，然后打理内宅，照顾丈夫，孝敬公婆，生儿育女，一生困在大宅院里。
幸运的，遇到体贴的丈夫、和善的婆婆，平平稳稳地也就过去了，也算安稳一世；不幸的，婆家人看不上，丈夫不爱，婆婆虐待，儿女不孝，吃力不讨好，受尽冷眼，凄惨憋闷地死去。
父母谈论子女婚嫁也不能随意，还要顾着时局，处处掣肘，一不小心把儿女婚配错了人，就是两个家族的事，搞不好就满门抄斩。
再说贫苦人家的女儿，比之更甚，能健康长大都是奢望。父母没能力养孩子还重男轻女出生便被丢弃的有之，一点风寒感冒就不治而亡的有之，支持不了家用被贱卖给人牙子的有之。
没有父兄或丈夫养着，就难以生存。只能做点卖帕子卖豆腐之类的生意勉强糊口，要么放下一切尊严，像青楼里的姑娘，卖笑卖皮肉去讨得生机，为人不齿，像街上的乞丐，假装断手断脚去求人施舍，任人践踏，连富贵人家的狗路过被咬了都不能还手。
和上辈子她过的那十八年一般。既已出嫁且和家人断绝了关系，丈夫身“死”疆场却被别人强占军饷津贴，只能日日靠着白水煮野菜维持生机。
约定俗成的规则让她差点就要以为世界本该如此，女子天生就低男子一等，她也算幸运了，至少平安富贵地长大了，还叛逆地去追逐自由和爱情。
但如今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她才看明白，他们那里的女子，何其不幸！
原来她也没有这么罪大恶极。
这里，看上去一切都那么平和安逸。
宝钏没经历过封建王朝的败落，没见过21世纪的太阳，也没见过19世纪黎明之前的黑暗，女性为打碎身上的枷锁所经受的苦难和做出的努力。
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就是陶元亮所描述的世外桃源吗？到底是怎样衍生出来的世界，到底是哪里，女子的天空可以这么高，这么远，为何天底下不能都变成这样的仙境呢？
突然，王宝钏陷入了黑暗，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在水中，之前消失的感觉回来了。一瞬间，被水淹没的恐惧和窒息真真切切地席卷而来，她拼命挣扎。她不通水性，只能毫无章法地在水里扑腾。
依稀之间，她看到模糊的视野里，两个人正在岸边打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