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潜入

    从灯塔城到“遗忘地带”中间隔着大片的森林，很多年前这里存在大量的乡镇和村庄。在新技术革命的影响下，传统农业逐渐衰败，大量的年轻人都奔向像灯塔城这样的超级大都市寻找发展机会。灯塔城人口迅速膨胀，但城市各项功能服务的高度智能化和自动化，能提供的工作岗位也仅是诸如医生、律师、软件工程师等此类少数的高精尖技能专业。人口大量失业，物价不断攀升，以及联邦政府颁布各种严苛的法律将这群“多余的人”又驱赶出了灯塔城。

    灯塔城的梦遥不可及，昔日的故乡也再难返回。联邦政府在各个超级大都市周围划出了广阔的所谓“环保绿化带”，本已凋敝破败的大量乡镇村庄被推倒，改造成森林，这里成了野生动物的乐园，上个世纪几乎绝迹的虎豹豺狼再度活跃，几百年来自然环境从未像现在这么好过；而讽刺的是，这片土地原来的主人--人类，却被自己的同类驱赶到更远的地区。在那里各州政府设立若干个救济站，依靠从超级大都市开出的专门列车，输送合成食品和一些富人丢弃的衣物和其他生活用品。贫穷的人们就以救济站为中心在周围定居，形成了所谓“遗忘地带”的特殊社会群落。

    那一片宽阔的森林带实际上成了一堵天然的隔离墙，将富足与贫穷、现代与原始、希望与绝望、梦想与幻灭分割的泾渭分明，一目了然。目前科迪的任务就是带着吉恩和卡萝翻过这道隔离墙，进入“遗忘地带”，那里是州政府不屑管理，任其人民自生自灭的法外之地。科迪的计划是三人先潜入威尔逊碳基食品合成工厂，那里停着开往各个救济站的食品运输列车，然后随便混入一趟列车离开灯塔城，等进入了“遗忘地带”再想办法联络寻找起义军。

    白天三人在下水道中不断转移，入夜时分三人才拨开了某地的井盖，将面部裹得严严实实踏上了地面。一路上左顾右盼，分外小心，尽量避开繁华街道和人群密集区，在公园、林荫小路、城市绿化带间迂回前行。大概走了2个多小时，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空旷地带，向前远眺已能看见一排排灯火通明的厂房，远看去整个厂区极大，目光所及之处的建筑群落鳞次栉比，看不见尽头。

    科迪伸手一指，“就是那里，威尔逊食品工厂，我们快到了。”

    “我们怎么进去？里边会有很多人吧”吉恩问道。

    科迪很有信心的回答：“放心吧，我调查过了。别看这个工厂这么大，就是白天在里边工作的人也不足20个，晚上人更少了。咱们慢慢靠近，就算被发现了你我也对付的了。”见周围四下无人，三人快速的向工厂跑去。

    这座巨大的工厂一无围墙栅栏，二无巡逻看守，三人就这么一口气直接跑到了厂区的某个建筑物外墙，刚开始还警惕的探头探脑在各建筑物之间快速穿插，后发现宽阔的厂房道路竟真的无一人值守，索性大摇大摆的在厂房间寻找出路。

    科迪带着吉恩和卡萝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最后胆子大到干脆见一扇门就推开进去看看，可进去后里边又有无数扇对内或对外的门等着他们。此时科迪还真希望能有个人发现他们，好抓过来问问路，然而干净的连只老鼠都没有。就在三人团团转的时候，吉恩突然让另两人放慢脚步，他感觉自己对周围的环境布置越来越熟悉，不太自信的往一个方向一指，“咱们去那边看看。”

    之后吉恩完全凭着感觉，带着科迪和卡萝从一个建筑进去，七转八转，上楼下楼，再从另一个建筑出去，逐渐向着厂区腹地方向走去。科迪边走边打趣道：“看吧，我就说你熟悉这儿。”吉恩直言他曾梦到过自己为这个工厂开工剪彩，现在置身其中只觉得关于这个工厂的记忆越来越清晰，或者说特纳的记忆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

    “哈哈，伙计，看来你离被我绑起来更近一步了。”在科迪得意于自己的幽默感之际，卡萝狠狠的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这个玩笑对于吉恩来说并不好笑。科迪这才转过弯儿来，想转移下话题：“抱歉啊，有没有不被覆盖记忆或者取出记忆芯片的可能？”卡萝冷冷的告诉他：“没有！”随后加了句“闭上嘴吧，找路要紧。”科迪知趣儿的不再说话，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

    吉恩倒并未在意科迪的玩笑，只是心中索绕着一股隐隐的不安感，这样潜入工厂未免太过顺利，似有一种未知的危险已经靠近他们。他向科迪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这座工厂应该是威尔逊集团的重要产业，为何如此不设防备？科迪向他解释道，这个工厂只生产给穷人免费发放的合成食品，在“遗忘地带”这是众人抢破头的重要物资；而灯塔城生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有钱人，最起码也是有高收入的金领打工者，他们吃昂贵的自然生长的食物，这些合成食品在他们看来如猫粮狗粮一般，没人会打这里的主意，所以工厂也就不用设防。

    “那你们起义军为什么不抢劫这里，或者集中全力干脆占领灯塔城呢？”吉恩问道。

    “光是突破由州政府指挥的国民警卫队防守的外围，我们就有大量的人员伤亡。一路打到这里抢点食物，还真不如抢救济站划算。如果再遇到武器装备更加先进的联邦军队的支援，没人能活着出去。占领这里？我们做梦都想，可实力不允许呀。”科迪无奈摇头。

    科迪的解释让吉恩的疑惑少了些，可那不安感却依旧强烈，现在已无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事实证明吉恩的不安预感是正确的，就在他们穿过空地奔向工厂的途中，在万米高空上的一架无人侦察机已经捕捉到了他们的踪迹。

    此时在州长办公室里，斯坦利正对着电脑饶有兴趣的看着吉恩三人在工厂的一举一动，一名武官站在他身旁等待命令。

    “州长先生，现在就发起攻击吗？”武官问道。

    “不，看来他们是想乘食品专列逃出去。现在动手杀掉他们容易，但在工厂里一方面会造成特纳先生的财产损失；另一方面会造成一定的舆论影响，后期处理起来会比较麻烦。”

    “那就让他们这样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吗？”

    “当然不是。”斯坦利冷笑地说：“杀人不一定要用自己的手呀。”随后他吩咐武官可以休息去了，自己则拨通了特纳的电话。

    再看工厂这边，吉恩三人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一间宽大的厂房中。这里同样也是空无一人，只有机器自行轰鸣的工作着，无数的合成食品整齐的在传送带上传送。在传送带末端，上百份合成食品被自动堆砌成一个巨大的立方体，然后由机械手臂再次集中装箱包裹。在厂房最前边延伸出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通道，这样的大箱子堆得快碰到了通道天花板，随着通道的方向无限向前堆积。从布置来看，这间厂房应该就是生产环节的最后装配车间了，“沿着通道一直往前走应该就能看到列车了。”吉恩指了指，带着科迪和卡萝向通道深处走去。

    由于通道中堆满了成百上千的大箱子，箱子和墙壁间仅剩一条勉强侧身一人通过的空间，三人手拉手侧身艰难前行。“我不明白，有这么多的食物无偿发给穷人，为什么遗忘地带的人还要争抢，甚至还有人饿肚子呢？”吉恩不解的自言自语道。

    在他身后的科迪回应道：“别说这里的食物也许足够一人一份的，就是实现一人十份，人们照样会争抢，照样有人饿死。”

    “为什么？”科迪身后的卡萝率先问道。

    “女士，因为这不是一个数学或统计学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在一个失序的世界里，食物供给不由自己掌控，人们避免恐惧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择手段的获取尽可能多的食物，哪怕自己根本吃不完。更多的食物意味着更大的权利，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就不会消失，永远有争斗，永远会有人因争斗而死亡。”听了科迪的解释，吉恩和卡萝都沉默不语。“所以，吉恩，我们就是要改变这个失序的世界，让它重回正常轨道。”科迪此时看不见吉恩侧过身的脸，但他明显感到吉恩拉着自己的手用力的握了一下。

    良久，终于来到了通道的尽头，三人也有足够空间并排相站。一道厚重的卷闸钢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旁边墙壁上还有一小块液晶触屏，上面如电脑键盘状分布着1到10的数字和A到Z的英文字母，看来需要密码才能开启大门。

    “你知道密码吗？”科迪和卡萝都看向吉恩。

    吉恩摇摇头，但还是走到触屏前，微闭双眼，全身放松，任凭大脑对手指的控制按下了一长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只见大门上的绿色指示灯亮起，伴随着巨大“轰隆轰隆”声卷闸门缓慢抬升。科迪惊叹于这神奇的一幕，吉恩只是苦笑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过了卷闸门三人再往前走就发现处在一座火车站的站台之上，和他们并行矗立着一台台装卸机器人，此时都停止工作。在他们面前的站台下横着八条铁轨，蜿蜒向前又分出不同的岔路方向。在铁轨之上，只有一列装满了合成食品的列车亮着灯，似要即将发车，只是最后专门等待着他们三人上车。

    三人感觉奇怪，却也来不及多想，准备走下站台。这时站台上的一个显示屏突然自动启动，特纳那张苍老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我就知道是你，吉恩。”特纳得意的说道。

    三人大吃一惊，不知何时暴露了行踪。“你怎么知道的？”吉恩警惕地问道。

    特纳故作惊讶地说道：“刚才我明明躺在克拉拉的大腿上，可我的AI管家却提醒我进入装载区要戴安全帽。”吉恩猜测很可能是他在输入卷闸门的通行密码时，触发了特纳的信息通知。

    “吉恩，年轻人，听我一言，留下吧。由我出面作保，没有任何人敢为难你。虽然以后控制你身体的人是我，可你换个角度思考，享受我的财富，美食，女人的，可都是你的身体。”

    吉恩一句话没说，只是冲着屏幕另一端的特纳高高抬手竖起中指。

    特纳却没有生气，只是惺惺作态的说道：“唉！罢了！你要走就随你吧。不过看在我这个耄耋老人的份上，能满足我最后一个请求吗？”

    “有什么话赶紧说！”

    “请不要毁坏列车上的合成食品，只有食品运送到救济站后政府才会向我付钱。”特纳不怀好意的笑着说道。

    吉恩没再理这老头儿，转身向列车方向跑去。此时科迪已经进入了列车驾驶室，面对着一大堆按钮，从没开过火车的他胡乱按着，心急的想要发动列车。说也奇怪，当吉恩最后一个进入货运车厢后，列车自动关上车门缓缓启动驶离站台。

    “这糟老头儿坏得很，他就这么放我走了？”吉恩心想，内心的不安更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