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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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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元大君安排守护沈青青的亲卫在那处村落折了三分之一,余下的不足以担负起公主安保,沈青青便暂在总督裘飞的官邸落脚。

    来到图尔苏部后,她先将叛国投敌的村长交给裘飞处置,之后便日日去城内各处的施粥铺子,一来安抚百姓情绪,二来监督这批粮草的分发情况。

    很快,沈青青便意识到总督裘飞为她安排的这些行程浮于表面,就跟吉祥物差不多,每日出去转一圈就回来。

    除了固定时间,同百姓闲聊几句,挥挥手之外,她并不能真的起到什么作用。

    甚至由于她的到来,城内涌现出大批信教者终日守在粥铺周围,只为了见她一面。

    非但如此,沈青青还发现这些信教者不止对她如此,还对部内神官一样尊崇,偶有听闻,有甚者将全部身家捐献给供奉天神的神庙。

    极其狂热。

    来到阿诺兰城后的沈青青,突然在第七日中止每日去施粥铺子的行程。

    图尔苏部,总督官邸。

    溥洪听说九殿下已经三日未出总督官邸,一大清早,溥洪便亲自带着些补品来总督官邸探望九殿下。

    由岳枫领着,溥洪见到了书房中的九殿下。

    溥洪之前出城迎接沈青青那次,算是在两人第一次见面,但原文中,出身贵族的溥洪同贺兰卿其实是青梅竹马的亲戚。

    当今大君的生母同溥洪的母亲是亲姐妹,按照辈分,她得叫族内这一代排老幺的溥洪一声小表叔。

    沈青青魂穿后,获得了贺兰卿的所有记忆,此时对溥洪并不陌生。

    所以沈青青知道是溥洪来访,并未特地设下屏风,直接让赤月请进了书房。

    溥洪着了身孔雀蓝的常服,进屋后没走几步便见到书案后那抹翠色的身影。

    今日沈青青穿着身翠色月纹的长衫,梳了个简单清秀的发髻,戴了两只轻巧的翠钗,面色红润,未露病色。

    “九殿下万福。”溥洪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沈青青抬眼笑道:“溥大人安好。”

    少女清澈透亮的眸子瞧来,看的溥洪怔怔一愣。

    之前在城门迎接,隔着珠帘,并未同九殿下叙旧,他便动身去图尔苏部的东部城镇处理流民动乱,直至昨日回来,知晓九殿下三日未出府。

    今日算是这些年来,两位儿时的玩伴第一次私下见面。

    所以多少都有些拘谨。

    沈青青拿起手中的卷册,起身遣赤月上茶,随即同溥洪去了茶案处。

    溥洪年长贺兰卿六岁,各方面都成熟许多。有着大君这层表亲关系,在金元朝堂快速成长,如今二十有四,却已官至高位。

    沈青青打量着面前的人,同记忆中俊朗高大,一直带着自己玩的小表叔略有出入。

    溥洪面相俊秀,放在人堆里,绝对是美男那一挂的,只是他的眸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鸷感,甚至……让她想到了孟西洲。

    这倒是怨不得溥洪,他刚入朝堂便入了刑部掌管刑罚,地牢中行走多年的人,难免身上沾着刺人的寒气与肃冷。

    其实溥洪见到贺兰卿时,已经刻意让自己柔和几分了。

    此刻溥洪爷收敛起投去的目光,他也没想到,儿时跟在自己身旁最喜欢爬墙头、下河捉鱼的小疯丫头,竟有一日落得这般温柔如水的性子。

    两人多年未见,溥洪想到儿时常同那几个皇子一起唤他小九,后打消这不合规矩的念头,温声问:“九殿下在看什么书?”

    沈青青面带微笑,将手中的卷册递过去,“其实溥大人今日不来,我也打算去寻你一趟的。”

    “嗯?”他接过卷册,落目一瞧,原是图尔苏部的史官记录的典册。

    他手上着厚厚一卷,正是今年的图尔苏部全境粮草、天气、民生等各类情况。

    溥洪抬眼瞥向书案,那上面厚厚的累了好几摞书。

    大抵是十年至十五年的卷册。

    原来她这三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就是在看这些枯燥乏味的卷册。

    “小殿下看了多少?”他好奇。

    “十五年的。”

    沈青青看书素来很快,得力于穿书后一直狂扫各类话本子打发时间。

    溥洪听罢,却是蓦然一怔。

    说实话,这些枯燥乏味的卷册,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当时为了有针对性的镇压暴民,是硬逼着自己断断续续看完了近十年的。

    “溥洪佩服殿下毅力。”

    “文官记录,虽不敢说是最真实的情况,却是我等了解图尔苏部近况的最好方式。”

    溥洪颔首。

    沈青青留意到他的神情,缓缓道:“溥大人应该也看过这些卷册吧,对于当下图尔苏部的情况,怎么看?”

    “当下么,图尔苏部粮食持续短缺仍是主要问题,除此之外,百姓的……”溥洪不好讲关于信奉的事,犹豫停住,端起茶盏,默默饮下。

    “百姓相比于其他部族,对于天神的信仰更加狂热,对不对?”沈青青眨眨眼,伸手拎起茶壶为他续满。

    “是的,殿下。”

    “溥大人没以前敢讲话了,连小九也不敢叫了么。”她浅浅一笑,看似轻松的话语给溥洪无形的压迫

    感,可第二句,又将距离无声无息的拉近许多。

    面对这样的贺兰卿,溥洪突然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情绪。

    “不过溥大人来此主要是为镇压暴民的,对于图尔苏部灾情及赈灾怕是还不了解。”

    “殿下所言差矣,大君此次命我前来,赐有督查赈灾的权力,图尔苏部的总督裘飞大人亦是在赈灾之事上听命于我。”

    沈青青点点头,确定了溥洪在赈灾之事上的话语权,那么很多事就好办许多。

    她同裘飞不熟,此人在这样偏僻的部族任职多年,或多或少都有一股土皇帝的架子,她根本指挥不动。

    “溥大人,当下暴动如何了?”

    她从卷册中看到,自去年起,图尔苏部的暴动便是每个月都有,甚至到现在,更加频繁。

    “情况不好,其中势力繁杂,甚至不少暴动都有耀云的势力在后推动。”

    “嗯,从那个给耀云传信的村长,就看出来了。”

    “是,那人我昨日已按照律例公开处刑,以儆效尤。”

    溥洪年纪虽轻,却是刑部历练多年的老人,他思维敏锐,办案素来狠辣果断,否则大君也不会在图尔苏部暴动最严重时,派他亲自前来。

    如今再加上受百姓爱戴的贺兰卿亲自来访图尔苏部。

    大君其实是希望两人一柔一刚的配合下,能顺利结束图尔苏部的暴动。

    两人对大君的安排都心知肚明。

    可彼此都知道,目前的情况,暴动压根结束不了。

    “溥大人可愿意听我分析当下图尔苏部的情况?”沈青青看他点头,继续道:“溥大人既然也看了卷册,便知道图尔苏部地理位置特殊,常年天灾不断,本地粮食收成一直不好。”

    “但这处毗邻耀云、南璃,是三国交界的军事要地,故而这些年来,图尔苏部的粮草一直是优先分给驻守边陲的将士。但百姓怨声载道,长此以往,才有了今日接连不断的暴动。”

    “故而我认为,解决粮食问题,是首要的。”

    溥洪颔首附和,“但这几州的粮食都很短缺,再加上长期如此,价格已经失控。”

    “溥大人也清楚,我这次带来的粮食,根本是杯水车薪。”

    溥洪默然点头。

    她圆眸一动,精致的小脸上漾着一抹狡黠的笑,“小表叔,我们得寻些其他的法子来解决此事……”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小表叔,让淡定自若冷静的溥洪脑子里紧绷的弦,无声无息的断了。

    这头送走溥洪没多久,岳枫传信,说南璃太子一行人前日已经进入耀云边境。

    沈青青没说什么,转而问他近日阿诺兰城宅子的事。

    当下情况,她无论如何都先要搬出总督府邸。

    寻了多日宅子的岳枫笑着颔首:“殿下问的正是时候,今日庄宅牙人传话了,有处富商住过的宅子很是不错,今日卑职去看过,殿下应该会中意。”

    “那现在就约来去瞧。”

    沈青青去到岳枫说的那处宅院后,只逛了一圈儿花园,便让岳枫知会牙人签下了。

    签下这处宅院后,沈青青才将要搬出之事告知总督裘飞。裘飞知晓九殿下突然要搬走,瞬间冒了头冷汗。

    他自是不敢直接拦着殿下住在外面,但好端端的突然搬走,落进旁人耳朵也不好听,便对殿下讲明目前守卫不足,担心她住在外有危险。

    沈青青别的没多说,只笑道若是阿诺兰城内的宅子住着都有危险,那她只能去书给父皇与皇兄们,让他们多支援些人。

    裘飞听出她言外之意,当即改口让殿下不要多虑,他只是思虑周全。

    沈青青见他不再敢拦,便言明对外她还是住在总督府,如此也为她的安危多设下一层保障。

    一番周折,沈青青终是如愿搬出了总督府。

    八月十六,月满如盘。

    院内金桂飘香,小亭内灯火通明,披了件小袄的沈青青坐在灯下正同溥洪翻看这些年统计的粮食价格,商议粮食采买周期及目标价格范围时,赤月端着一盒点心,从外缓缓走来。

    “殿下,溥大人。”赤月见专注讨论方案的两人双双投来目光,笑着对二人福了福礼。

    亭下郎才女貌,剪影成双。

    她唇角止不住的笑。

    自打来了阿诺兰城,赤月还担心小殿下为这些头疼上火的事操劳疲惫,不想有了溥大人相伴,小殿下比在普尔图木的状态好多了。

    只是溥大人平时亦是对谁都是那种不易近人的态度,看上去总觉得带着些说不出的凶狠,赤月是有些怕他的。

    不止她,就连随行的侍卫,也对他的名号闻风丧胆,轻易不敢打照面。

    “怎么走神了?这木盒里是什么。”沈青青闻到了奶香味。

    赤月回神,忙道:“殿下,这是邻家的侍从送来的,说是他们家主子刚从南璃回来,听说咱们这宅子有了新主人,便将这盒从汴京带回的手信,送来给您尝尝。”

    说着,赤月把锦盒打开,浓郁的糕点味漫入鼻息。

    怪不得沈青青瞧着这木盒眼熟,原是汴京五芳斋的糕点,同月饼差不多,是汴京中秋时节特有的糕点。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同孟西洲从宜州回汴京后,他遣人送来过一盒。

    “放下吧,我同溥大人还有事要谈。”

    赤月刚要离开,忽听小殿下问:“岳枫打探清楚邻家身份了么?”

    “回殿下的话,打探清楚了,是南璃扬州富商周家的小儿子,周阡陌。”

    周家……

    沈青青的脑子里飘出个模糊的思绪。

    扬州周家不就是孟西洲之前去宜州办案时顶替的那个周家么。

    她记得,周家现在有粮油米面的营生!

    邻家前院中,噼里啪啦骨牌撞动的声响不绝于耳。

    李炎、秦恒、还有一位身着锦衣的男子正推着牌九。

    几轮下来,坐在一侧的锦衣男子忽而猛挠了挠头,推开牌,甩下一锭银子烦躁道:“不玩了不玩了,秦大人你也太过分了,就这么对待远道而来的宾客?”

    “愿赌服输,是苏公子让要我二人陪玩的。”秦恒板着脸,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冰冰回道。

    他面前放着一小摞银票和几个银锭,身旁的李炎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一夜下来,只赢了几个银锭子。

    周阡陌说着,见到回廊中,一抹黑影飘了出去。

    他肩头一耸,眉头挑起,埋怨着,“咱们殿下走路都没声音么?”

    李炎见主子独自往外院去了,默默长叹口气。

    这时,坐在对面的周阡陌又来了兴致,催促道:“来来来,继续打,周爷我还不信了,还打不赢你们两个新手?”

    孟西洲遣人送去锦盒没多久,就有些心神不宁,他无法冲到邻宅去当面问青青喜不喜欢这糕点,只能踱步在前院,试图平复下心情。

    他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大宅门口。

    想了片刻,他还是走了出去。

    孟西洲清楚,他不能大摇大摆的走进邻宅,却又鬼使神差的一路走到邻宅朱红大门前。

    他盯着门上的牌匾发愣,比自己间渐渐嗅到宅子里漫出的桂花香气。

    此时院内的金桂,开的一定很好。若是有兴致埋上一壶桂花酿,来年共饮也是不错。

    他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倏地,朱门不知何时大开。

    他下意识的避到青墙后,盯着门口。

    跟个小孩子似的,他心里一次次的默念沈青青,好像多念几次,对方就能从那道大门后出来似的。

    可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下了吧。

    孟西洲沉沉的想。

    恰在这时,朱色大门后的昏暗中,缓缓走出两人。

    同着藕荷色的长衫,一高一低的身影。

    离得很近,几乎是肩并肩的走在一起。

    明明离得那么远,可他无比的清楚的看到沈青青在对着那人柔柔笑着,而对方,亦是同样,他倾着首,笑着在跟她说着什么。

    这一刻,全身上下所有的器官甚至血液,都在告诉他不要看不要看。

    他会失控。

    可孟西洲压根迈不开步子,就像有人在他脚面上定了两颗长铁钉,固定死在那。

    他不受控制的看着沈青青面庞含笑的送他上了马车,临了,那男子从马车中伸出一只手,沈青青抬手拉了上去。

    随即,沈青青从侍女那接下个食盒递了过去。

    正是他刚遣人送去的那盒糕点。

    沈青青送走溥洪,赤月见小殿下面带疲惫,却也漾着笑意,低声问:“方才溥大人临走前给您塞了个什么呀?”

    沈青青大开溥洪塞给她的纸条,勾唇浅笑,“是昨日灯谜的谜底罢了,他今日想了一日才猜出来。”

    “走吧,我们回去,今日看了太多书,乏了。”

    话音刚落,沈青青突然感觉暗处有个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她猛地回头,望向对面的暗巷。

    黑漆漆的一片。

    并没有人。

    孟西洲弓着背,站在前院的一缸冷水前,他整个上身湿透了,发丝贴着鬓角,滴滴答答的向下淌水。

    身下的水映着月色,波光粼粼。

    他眼前满是方才看到的一幕。

    临别前的拉手,又或是她送给那人的食盒,还有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的侍女的表情……

    上次青青说他不想见他,他乖乖的听话了,方才他都忍住了要冲上前的冲动,因为他还抱有一丝侥幸。

    她至少是爱着他身体里阿洲那一部分的。

    只要他解释清楚,她们或许还能挽回,还能重新开始。

    可现在呢……

    她要取消他们的婚约,重新和别人开始了么。

    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夜夜共枕,为别人诞下子嗣,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除他以外的某一个人。

    只是永远都不会是他了。

    方才立在巷子里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又如何跑回宅子里闷进水里让自己清醒。

    清醒之后,方才的一幕幕,如帧回放。

    他将脑袋再次扎进水中。

    孟西洲在窒息的边缘被人拉了出来,他垂着头,头上的发髻全散开了,头发贴在湿漉漉的脸上,遮盖住了他最后的尊严。后颈像是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他彻底弯下了身,将头埋在膝盖

    之中。

    脑子里嗡嗡作响。

    身旁的人在说着什么,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直到有人掰开他的嘴,强迫他呼吸。

    他像一条躺在岸上,濒临死亡的鱼,无力的拍打着自己,木木的,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像是在呼吸,却有没有真的呼吸。

    心跳因再次窒息而加快,渐渐的,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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