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涠洲【6K收加更】
“你不舒服多久了?”孟西洲站在回廊下,侧上方的灯笼随着穿堂风飘摇不定,笼在黑暗中的墨眸仿若一潭无底深水,将身前的倩影吞噬的一干二净。
“……就今天。”沈青青有点心虚,她不擅长撒谎,但又不想告诉孟西洲自己最近一直在病着。
她怕坦白自己病了,就不能跟着去涠洲,会错过能跟他见面的机会。
同样的,也就少了一次能唤醒阿洲记忆的机会。
孟西洲心思敏锐,洞察出沈青青话语中的异样。
沈青青此时面色苍白如纸,唇瓣也没什么血色,额间冒着层虚汗,浅青色的交领被她拉开一点,露出一截雪白颈子,看上去,说不出的娇柔与虚弱。
他觉得,下一瞬她可能就会随风昏倒。
想来,他有一个多月没见过这个女人了,一个月而已,她好像瘦了不少。
依照萧应汇报的消息,他大抵是四个月前离开三溪村的。
所以……
孟西洲眸色一紧,低声道:“你随我来。”
沈青青懵了一瞬,有些犹豫地跟着他走了,不远处,出屋正找沈青青的娇云恰巧瞧见这一幕。
她默不作声地跟在不远处,眼瞅着小公爷领着沈娘子一路走回正院进了屋,而后严丝合缝的关上门,不由得扒在院门一角暗自窃笑。
“娇云妹妹在笑什么呢?”李炎抱着两本卷宗,突然出现在娇云身后。
“啊”,娇云被他吓了一跳,忙抚着心口道:“李哥你怎么走路都不带出声的,大半夜要吓死谁哦!”
“没事往爷屋子里乱瞧什么呢?难不成还做着梦?”李炎忍不住打趣儿,看她不理他,只盯着主屋瞧,又问:“爷现在可在屋里?”
说罢,李炎就要往那处走,娇云一把扯住他袖口,羞着小脸道,“别去,沈娘子被爷领进屋里了。”
“……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见的,现在这个情况,咱们是不是该去门口守着……”娇云知道大宅里的规矩,主子安置时,外面是要有丫鬟备好水守着的,可她脸皮薄,也没做过这种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不要命了?还敢去守着,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李炎脸蓦地一红,他还纳闷儿说汴京这么多画师爷不选,这次非要带沈娘子去涠洲,感情是为了这档子事。
李炎忽而觉得,心中那个素来冷淡寡性的小公爷,他变了。
李炎正要同娇云离开,听正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孟西洲唤道:“李炎,过来。”
娇云背过去脸,只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少时,李炎去而复返,直直往院外去了。
屋内,沈青青坐在凳子上,垂首盯着袖口,心砰砰跳个不停,听孟西洲跟李炎吩咐后,又关上房门,她才轻声道:“世子不必费心去请大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就是车坐久了头晕而已。”
孟西洲不言语,只默默坐回正座上等着。
沈青青没得到回应,索性也不再说什么了,他愿意为她请大夫来瞧病,总归是好意,心里不由得泛起些甜意。
她坐在那,房间安静的蜡烛炸花子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她想跟孟西洲聊一些别的,可又实在不知道两人能聊些什么。
正想着,听见咕噜一声。
某人肚子叫出了声。
孟西洲端坐在上,正闭目思虑着要如何处理真怀有身孕的沈青青,肚子里突然这不合时宜的一声,竟让他感觉有些难堪。
“世子还没用膳么?我同娇云做了些点心,我去取来您吃一些吧。”
孟西洲本想说不必,但话在口边,脑子里冒出方才几位同僚对着李炎带来的食盒一顿赞美的画面,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那句不必,也顺着喉咙一起滚下去了。
沈青青不自知地漾着抹笑意起身出屋,少时,她拎着一小盒点心回来,顺带着还包了一小包梅花莲子茶给他沏上。
孟西洲没有拒绝沈青青的好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沈青青提供的照顾,受用的像是理所当然。
他起身走去坐下,掀开食盒一角,浓浓的奶香顺着缝隙飘了出来,只凭这股奶香,他便知道这是刚刚被李炎分食出去的小奶酥。
除此之外,食盒里还有些其他没见过的点心,看上去精美可口,比甜水巷铺子里的卖相还要好。
沈青青看着他随意捏起块点心送入口中,便将沏好的茶水送了过去,小声道:“点心太过甜腻,世
子配着茶水清清口吧。”
孟西洲素来不喜欢丫鬟伺候,可面对沈青青,他的底线似乎一降再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变化。
他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眉头微蹙,“这茶……你是做的?”
“是啊,若是前段时日,取一指下的浮雪做茶,味道更是清新,只可惜,冬日已经过了,这些梅花也不复新鲜,是我同娇云娇玉一起晒干留存下来的。”
孟西洲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娇兰端给他的那盏茶,心里不由得生出些许厌恶。
但同时,孟西洲心中蓦地冒出个念头: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为什么事事都能做的这
样好。
她断不可能只是个乡野村妇。
可萧应与李炎都去亲自调查过,沈青青身世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不过是个生活在山林中的孤女罢了,在三溪村两人一同生活的大半年中,两人生活和睦,也没有出过任何可疑的情况。
可她身上有太多事,都无法解释清楚。
他放下茶杯,盯着坐在一旁的沈青青,问:“你同我是怎么认识的?”
沈青青被他这冷不丁的一问给问住了,对她来说,孟西洲肯愿意了解那段丢失的记忆,是让他找回记忆过程中的巨大进步。
她眼眶微红,忍着鼻子里泛着的酸意,将事情原本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孟西洲思索片刻,沈青青口中的故事,的确能跟他记忆中的尾端接上,而她的身份,也同萧应、李炎调查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问题不在现在的沈青青身上。
“所以,你也失忆了。”孟西洲眼底一沉。
“是。”
沈青青在角色失效后虽然找回了穿书前的记忆,但穿书后,她扮演了什么角色,经历过什么,自己又是因何事住进庆灵峰旧宅的,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那我们又是如何成亲的?”
沈青青小脸倏地一红,记忆随着孟西洲的提问,无端冒出不少香色旖旎的画面。
她垂下眼帘,委实讲不出口。
“……就你情我愿,水到渠成,最后……生米煮成熟饭。”
孟西洲瞳孔微不可查的颤了颤,脑子里有个念头,顺着四肢百骸流转而出,激得他避开不看沈青青,随手捏起块蛋
黄酥,送入口中。
“咳咳。”
糕点太干,他吃的又急,稍有些呛了。
沈青青见状,起身给他满了杯茶,却被他无端躲开,“不必,你坐回去。”
这个话题之后,房间内寂静无声,两个人都心照不宣的陷入沉默与尴尬。
沈青青想着他既然难得主动提起三溪村的事,便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世子就一点都想不起来之前在三溪村的事了么?”
孟西洲见她乌亮的眼睛瞬时润了,心底蓦地一动,面上却依旧冷峻,没有迟疑的摇了摇头,“不记得。”
沈青青其实心里是有答案的,但真的亲耳听他否认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刺痛起来。
她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水润落下,想着再怎么想哭,也不能在他面前落泪。
孟西洲同她本就形同陌路,再加上他为人清冷多疑,她当着他面这么一哭,算是什么呢?
是在装可怜吗?
她不能哭。
沈青青给自己满了杯茶,意外吞下一颗莲子。
风干了的莲心干苦入口,一并连着肠胃,苦到了尽头。
沈青青自然不知道现在她是个什么模样,坐在孟西洲无意扫过她的雪颊,眼眶红了又红,柔软的黑发垂在鬓边,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孟西洲眼底发寒,他素来讨厌这种娇娇柔柔的人,没什么本事,就凭着这副可怜模样去争去抢那些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这种人,他在军中见惯了。
孟西洲言语冷漠,“最近京中局势复杂,你先在小宅里住着,待局势稳定些,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并没有把自己真实想法告诉她,也没必要告诉她。
无论如何,她在他这里,是永远无法重得自由的。
若他能想起三溪村的那段夫妻姻缘,或许以后,他能给她一个通房身份留在身边,若他一直想不起来,也断不会让她离开,因为那段生活,他不可能让外人知晓,即便她能保证不讲出去,他也不会放她走的。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毕竟,他起初是想直接杀了她的。
但现在,他只知道,以他的俸禄家产,养这么一个女人一辈子,无关痛痒。
沈青青不知道孟西洲心中所想,既然事情聊到这
,她也有话要说明白,“我自知身份同世子是云泥之别,但我寻的人,也并非是世子,而是我的夫君阿洲,阿洲只是个本本分分的普通人,说过要同我相守一生,不离不弃,我信他,所以才从三溪村一路找来。”
“我同阿洲,本就是一个人,从不是你口中的普通人。”
孟西洲冷冷睨去,视线像是凝成两道冰刃,割得沈青青心口疼。
“对世子来说是,但对我来说并不是。我现在想留在世子身边,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比起食指,目光真切的看向孟西洲,“一年时间,请世子给我一年时间,如果世子能想起来,那自然是好的,如果想不起来,我就当往日是做了一场梦,会自己离开,绝不纠缠。”
孟西洲冷嗤一声,不谢道,“无论我是否想起,你都不必再纠结于过去,我从不回忆过去。”
话语没有一丝温度,沈青青入坠冰窟,从那对乌眸中,只看到了嘲笑。
“我不会是阿洲,你也不做不了显国公的世子妃,还是早日认清现实。”
其实孟西洲本是不必要回答沈青青任何话,至少在这段谈话开始前,他自视
冷静,可当沈青青说出给她一年机会这种可笑至极的话时,孟西洲难以控制,只想迫不及待地打碎这个女人荒唐的念头。
沈青青淡然一笑,“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什么世子妃,世子也不必现在就去决断之后的事,若一年内,阿洲回来了,今日的话,让他亲自回答,不论是何答案,我都能接受。”
是好是坏,都是了断。
沈青青被孟西洲这番话惹恼了,她起身,想要收起放在他面前的食盒,门口突然传来李炎的声音。
“爷,大夫请来了。”
“让他进来。”孟西洲寒声道,李炎听这语气不善,心里咯噔一下,并没多想,赶紧领着大夫进去。
“给她好好瞧瞧,有什么问题,同我讲便是。”
“我没事,不必瞧大夫。”沈青青匆匆丢下一句,拎着食盒往外走,她现在不想在这间屋子里同他再多待一分。
“此事由不得你。”孟西洲起身疾走两步,一把擒住沈青青单薄的肩头。
“你放开。”
不等她挣扎,孟西洲把人摁在座位上,扭头看向大夫,“给她看诊。”
李炎在一旁看的莫名其妙,想着爷见沈娘子不舒服,给她请大夫来瞧是好意啊,怎么情况突然有些不太对劲儿呢。
沈青青背对着孟西洲,被他强行摁在那,眼眶里荡着的泪再也忍不住了,跟珠子似的往下落。
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
大夫问了几句,沈青青只是沉默,大夫便也不再问了,起身对孟西洲道,“大人,看完诊了。”
被松开肩头的沈青青腾地起身,直直往外走去。
这一次,孟西洲没有再拦,只等人走远了,才问大夫,“她可是有孕了?”
大夫微怔,摇头道,“回禀老爷,夫人脉象沉微,阴血不足,怕是思忧过深,若想让夫人有孕,还得请个精通妇科的大夫来给瞧瞧,开几副调理的药吃上一段时日才行。”
孟西洲再问,“的确没有身孕?”
“没有,在下虽不是名医,却也行医多年,喜脉还是能分得出的。”
“李炎,送大夫回去。”
“是。”
“不过夫人的伤寒怕是还没好,还是需要继续服药才行。”
“伤寒?”
“夫人怕是病了有一段时日了。”大夫有些诧异,如今夫人的病症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摸着脉象,怕是病了得有小半个月,他说罢,坐下要拟药方,却听对方道:“不必了,大夫先回吧。”
大夫有些丈二摸不到头脑,这大晚上对方着急忙慌的加银子叫他来瞧病,敢情就为了看个喜脉不成?
不过既然当家老爷说不用了,他也没再说什么,收拾好东西随李炎出了屋,一转身,方才那位夫人,正站在门前一侧。
屋内烛光微露,映在沈青青潮湿的脸蛋上,她垂着眼,双手紧紧攥着袖笼,像只无家可归的猫,一直刻意掩饰着的生着病的气息,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李炎见她病恹恹的,心瞬间揪在一起,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沈青青见李炎要叫他,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扭身跑走了。
李炎回身,对着屋里的孟西洲沉声道,“爷,方才沈娘子怕是一直在外面听着。”
“你送大夫回去。”
孟西洲面色冷到极致
,李炎不敢耽搁,赶忙领人走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外面,甚至正因为他知道沈青青去而复返,才要故意这般冷待她。
他不能给这个女人留下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所求的,他给不了,也不会给。
晌午时分,涠洲一处大宅外。
浩荡的车队从远处缓缓驶来,两旁的百姓夹道围观,都想一睹马车里那位大人的真容。
所有人都知道,涠洲的命案已经惊动了皇城,皇帝这次派出刚上任便力破慧王谋逆案的大理寺少卿亲自调查,希望能给这一连串惨死的冤魂一个公道。
一行马车停在了大宅门口处,涠洲知州陆成玉获知他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弟只花了一日半便赶到后,今晨命人收拾好了院落,就一直在这里等着了。
孟西洲同几位同僚下了马车,陆成玉带人迎接,相互介绍起随行人员。
他们下榻的这处大宅并非官邸,是当地盐商霍家的私宅,如今家主霍段是陆成玉私塾同窗,素来交好,知道有京中要员来涠洲查案,便热情的将闲置宅院提供给他们下脚。
相互认识后,几人便随着陆成玉进了主院,沈青青同其他门客,一同进了西院,李炎本应该同其他侍卫一起宿在外院值守,自打出小宅后,他就一直跟着娇玉与沈青青。
沈青青见他带着自己去了西院一处僻静的小院,自己则去了偏房,并未说什么。
她清楚,李炎跟着她是授了孟西洲的意,不就是怕她接触旁人么。
他原来一直在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她,怀疑她。
不过她不在乎,因为他不是阿洲。
孟西洲只是个冷漠无情的混蛋,是个陌路人。
娇云见沈青青一声不吭的进了屋,心中
忐忑,想到昨夜她回来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就难受不已,她知道她一路没吃好没睡好,便起身去厨房找了些寡淡的面条给她垫补。
这头沈青青刚简单用过午膳,房门被敲响了。
“沈娘子,是我。”李炎轻声问,他知道沈青青身子不舒服,怕是在休息,便小声问着。
跟在一旁的陆成玉倒有些好奇,孟西洲不是不近女色么,怎么这次出来办案,会带个女画师?
这个
表弟的奇闻异事他多少有所耳闻,毕竟一个国公家世子去戍守边关,还遇袭走失一年之久的奇事不多,再加上孟西洲早些年军功显著,有不少血战沙场的故事流传四海,二人虽未谋面,陆成玉已经在心中给孟西洲刻画出了一个刻板冷漠的铁面阎王形象。
今日一见,不过多时,陆成玉便知道,心中对孟西洲的印象几乎丝毫不差,所以当他知道孟西洲带了个女画师来破案时,无比惊讶。
沈青青坐在里面不答,娇云也撅着小嘴,一脸嫌弃。
李炎知道沈娘子心情不好,便把声音又降低了几分,道:“沈娘子,涠洲知州陆大人和霍家主同我在一处,说是一会儿带您去见人证,您……”
话音未落,沈青青戴着帷帽打开了门,她抬眼见李炎身旁站着两位男子,一人身着绯色官服,看样子三十上下,浓眉大眼,面容清隽,并不威严,反倒是看着像个富家公子,他应该就是李炎口中的涠洲知州了,站在知州身后的另一人容貌普通,面色稍黑,年级看上去略大一些。
站在对面的陆成玉也在悄然打脸这位女画师,青纱下,那张模糊的脸看的并不真切,依着轮廓,长相应是极好的。
“这位娘子便是表弟寻来的画师么?”陆成玉看她年纪轻轻,有些怀疑。
“是。”李炎不清楚沈青青的画技,起初爷说要带她来时,他以为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
陆成玉虽然有些犹豫,但没表现出来,客客气气的对沈青青道:“娘子现在可方便?案情紧急,可否现在随我去一趟知州府衙,去见一下唯一活下来的证人。”
沈青青听是跟案子有关,并未耽搁,只低声道:“大人稍等片刻,待我取来画具。”
有李炎陪同,沈青青没让娇云跟着一起去,她同陆成玉刚出院门,天上便飘起了小雨。
上午来时,沈青青还记得春日正好,却不想这一会儿就变了天。
陆成玉看李炎要折回去取伞,笑道:“涠洲的春雨下不大的,知州府并不远,走过去也不见得会弄潮了衣服。”
李炎看了眼带着帷帽的沈青青,见她并未多言,颔首道:“那就有劳陆大人指路了。”
一路上,陆成玉将
案情的来龙去脉跟沈青青简单做了介绍,这案子之所以会惊动朝堂,恰巧因为前几日的命案,死的是静贵妃亲哥一家。
一家三十三口人,不论男女,唯有年仅六岁的嫡女苏苒一人活了下来。
而静贵妃胞兄苏氏一家的灭门惨案,仅仅是涠洲命案的冰山一角。
自十年前起,涠洲每年都会发生至少一起命案,不过那个时候,还不是灭门惨案,遗案大都只有一两个死者,故而当初在任知州并未察觉几起命案暗中有关,直到陆成玉前年升任涠洲知州,梳理疑案时,才留意到遗案暗藏一个看似巧合的通点。
家主宠妾灭妻。
“所以凶手是女子?”沈青青顺着陆成玉讲的故事,自然而然讲出口。
“哦?沈娘子何以见得凶手是女子?”
沈青青胡乱一说,没想到陆玉成会追问,但既然问了,她便大大方方将心中所想讲出。
“是动机,从宠妾灭妻这一点来看,似乎凶手是女子更能顺理成章,可细细一想,这又不太符合常理,凶手从起初杀一人,到后面灭门,需要很大的体力支持,如果是一个女子所为,似乎很难办到。”
陆成玉没想这女画师声音骄里娇气,却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是听了个大概,便将凶手逻辑大致捋顺。
一旁的李炎觉得一向沉稳的沈娘子今日有些多言,正要提醒她时,听陆成玉赞叹道:“沈娘子分析的没错,起初我等也认为是女子所为,但近两年的灭门惨案,多用钝器行凶,手段极其残忍,如此看来,是女凶手的可能性并不大。”
霍段摇头,“陆兄所言差矣,我倒觉得,女子为之的可能性最大,你想啊,单凭宠妾灭妻这一点,除了女子会心怀怨念地复仇,难不成妻妾成群的男子会去?”
陆玉成听罢,兀自摇头,直到现在,凶手是男是女都难以推断,可见案情之复杂。
蒙蒙细雨打湿了沈青青面前的纱巾,一阵冷风吹过,思绪忽而清明开朗起来,她依着脑海中迅速闪过的念头,喃喃道,“可如果说,凶手是宠妾灭妻那家的嫡长子呢?是不是也能解释为什么苏家嫡女能活下来?”
陆玉成眼前一亮,猛地击掌,“对啊,
沈娘子的思路不错,这的确既能从动机出发,又能讲通钝器伤人这一点。”
李炎在一旁听的七七八八,见沈娘子一番话后,陆玉成眉开眼笑,并不像是在做戏,不由得对沈娘
子高看几分。
“妇家之言,还请陆大人见谅。”
霍段笑道:“沈娘子何必妄自菲薄,明明是聪慧过人,随口一说便让陆兄茅塞顿开,在下佩服。”
“霍兄说的是,沈娘子思路独到,不想表兄寻来的画师都有这般能耐,真是惊喜。”
说着,几人走到知州府衙外,霍段停下步脚,说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先行走了,陆玉成听了沈青青那一席话后,也不再怠慢小看她,一路领着沈青青去了府衙后院,去见苏家唯一血脉,苏冉。
若说沈青青起初还不清楚孟西洲为何要带她来涠洲办案,待听陆成玉介绍完苏冉后,她明白了。
原来苏冉因目击命案惊吓过度,失语了。
陆成玉不是没找过画师来做画像,只不过来的人,一句话都问不出来,更不要说画像了。
沈青青进到小院后,大抵看了下四周情况,便让陆成玉与李炎留在外面,她背着画匣独自进去。
陆成玉见李炎要跟去,抬手拦住,“沈娘子看来是有法子了,你跟去做什么。”
“是爷让我寸步不离跟着沈娘子的。”
陆成玉眉色一压,“哦?这位沈娘子难道是表弟的……”
“不是不是,陆大人误会了,我家爷对沈娘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不光是沈娘子,嗐,其他女子也都一样。”
李炎本以为爷见到沈娘子后,算是遇到一位能令他心动的女子,可昨夜那事后,他这个念头彻底断了。
爷忘了同沈娘子的过往,这不怨爷,可记得一切的沈娘子,委实太可怜了些。
李炎想着,脑海就忍不住冒出昨夜见沈青青站在房外的那个画面,不由的长叹口气。
“沈娘子可有婚嫁?”陆成玉冷不丁的冒出句。
“现在么,应该不算是了。”
李炎并没有把陆成玉当外人,临出发之前,他就知道陆成玉同魏氏的关系,虽隔着一层血缘,但到底算是一家人。
“这婚嫁就是婚嫁,还有什么不算是的?”
“沈娘子命
薄,她夫君……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李炎婉转表达了当前状况。
爷记不起来同沈娘子成婚的那个他,这可不就算是走了再也回不来了么。
陆成玉眸色微暗,兀自长叹道:“原是天涯沦落人呐,走,李兄,随我去其他院落喝杯茶去,想必沈娘子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办妥。”
时间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沈青青背着画匣,由衙役引着找到了在别院歇脚的两人,陆成玉见她面色疲惫,迎上前问:“沈娘子怎么样了?”
沈青青扶了下帷帽,低声道,“冉冉惊吓过度,想同她口问出些什么,必须先要获得她的信任,所以画像之事,今日只算是成了一小半。”
“她肯同你讲话了?”
“是,已经把我当做朋友了。”沈青青想到本应活泼烂漫的小丫头一夜如此,她还这么小,就成了孤儿,心里不免难受起来。
沈青青眼泪轻,侧首落了两滴泪,忍着哭意道,“此事我定会尽心尽力完成,也请陆大人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好给冉冉家人一个公道。”
“那是自然。”陆成玉听她话语有气无力,想必舟车劳顿,已是乏了,便提议送她回去。
沈青青无力的点了点头,此时只觉得头重脚轻,话未出口,眼前一黑,人已经直直向前栽去。
“沈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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