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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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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时至深夜,法觉寺正殿各处燃起了煌煌灯火。山中夜风急,簇簇火苗被吹得东倒西歪,噼啪作响。

    正殿前方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方简易灵棚,李慧琳的尸体已经抬到其内,外面一圈家丁围着,谁也不准靠近。

    京兆府的人马分站四周,维护着现场秩序。

    侯爷夫人哭晕了两次,精力不济,已经被长媳劝着下去休息。李风年如今和长子一同驻军繁州,人不在京城已经一年。好在次子李慕和三子李濂已经赶了过来。

    江恩侯府这边男人支撑,面对京兆府的官员衙役们也丝毫不给情面,直言法觉寺如果不把凶手交出来,明日便要带人平了这寺庙的山头。

    空远站在灵堂不远处,双手合十,对周遭争吵充耳不闻,只带领身后寺人集体垂目诵经。

    渐渐地,众僧诵经之声如潮水般,在空旷的山间峡谷低沉飘荡。

    姚千同和萧静一行从后院走来之时,大殿处只闻风声和诵经声。众人驻足旁听,心中涤荡,无人出声。

    待空远终于睁开眼,姚千同这才上前一步,对众人高声道:“在下京兆府尹姚千同,特来调查江恩侯府小女身亡一案。各位若是有任何线索,可以提前知会本官。现在,先让衙门的仵作给各位说一说初步验尸的结果。冯治——”

    一个瘦瘦的男子立刻从人群里走出,正是京兆府的仵作冯治。

    “回禀大人,小的已经初步勘验过了,死者死因是后脑的一处击打伤,创面很深,应当是坚硬物体短距离大力击打所致,可谓一击毙命。而面部伤口全都骨肉糜烂,为死后伤,应该也是同一种物体数次拍击所致。身体其他部位除了一些撞伤的淤青外,并无其他伤口。另外,死者的衣物鞋子和身上首饰,也不见了踪影,有可能是凶手为了避免死者被人认出故意取走了。最后,小的也已经往后山水潭查看过了,大胆推测凶器应当就是谭边的石块,现如今很大可能已经被凶手丢弃深潭里了。”

    “可能查出死亡时间?”姚千同问。

    冯治惋惜地摇摇头:“谭中水温较低,尸体泡在水中太久,又失血过多,非常影响判断,大概只能推断是午后未时和申时之间。”

    未时到申时之间?庆慈站在人群之中,闻言暗暗蹙眉。这个时间段也太忒长了些。

    “在场诸位若想洗脱自己的嫌疑,便一一讲述下自己今日在未时和申时这段时间里都在何地,做了何事,”姚千同视线在一圈和尚上打转,最后看向为首的空远,“空远大师,法觉寺出了这等命案,你身为寺中主持,协助查出凶手责无旁贷!那么就请主持你带头说一说你的具体行踪,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

    空远抬起脸,阿弥陀佛一声长叹:“姚大人所言极是,贫僧自当如此。”

    接着,他便说起了自己下午的行踪——未时在房中休憩,申时去了侧殿小佛堂打坐。除去休息时孤身一人,侧殿小佛堂里僧人众多,所有人都能为他作证。

    庆慈也终于在灯火下看清了空远的模样,对方眼角含笑,深眸长耳,乍一看颇具佛相。若不是刚刚听了觉悟的话,相信大部分人第一眼看到空远,都会以为对方是位颇得修行的高僧。

    她小心碰了碰身边男人的衣袖,萧静便回眸看过来。

    但他看得是庆慈点着他衣袖的手指。

    庆慈察觉不妥,立刻离他远了半掌,摸摸鼻子,低声道:“王爷觉得空远大师是不是凶手?”

    萧静抬眸,沉定看她一眼。

    “不是。”

    把一位妙龄少女的脸毁得那般惨烈,凶手需得相当地丧心病狂。而空远连壮大寺庙的法子都要靠别人支招,看着细皮嫩肉地,不像是能做到那种程度的狠辣之人。

    另外,在法觉寺作案,然后把江恩侯府得罪,再把京兆府的人招来,空远若是真这么蠢,恐怕也当不了一寺的主持了。

    庆慈谄媚道:“王爷英明,我也觉得不像。”

    萧静嗯一声:“哪里不像?”

    庆慈忍不住凑近一些,八卦道:“眼窝深陷,皮肤异白,这位空远大师看起来很肾虚的样子。”

    萧静闻言,忍不住牵了牵唇。佛门净地,姓庆的这丫头真不得了。

    一旁有人忽然低声接话道:“空远确实没有武功内力。”

    庆慈一惊,回头一看,燕然不知何时站在二人身后。这人什么时候混进人群的?庆慈心中暗暗思忖——燕侍卫的武艺太高了,实在让人羡慕!

    “处理好了?”萧静脸色倒是平静,问燕然。

    “回王爷,处理好了。”燕然答道。

    不知道俩人所谓“处理好了”是怎么个处理法、又是怎么个好法,庆慈默默在心里给觉悟那个滑头和尚点了根香。

    空远说完,身后的和尚们便跟着一个个讲自己的情况,小和尚们都是集体住宿舍,基本都有不在场证明。

    姚千同命令张联、房丰二人记录好,继而问起其他府邸的女眷们。

    今日来参拜的除了江恩侯府,便是西平伯府家的女眷以及前六皇子的舅舅家、现今工部右侍郎刘卿山刘家的女眷们。

    这两家门第不如江恩侯府显赫,傍晚被侯府的家丁拦在寺口,虽然下人间言语龃龉了些,但各女主人面上还是很有风度的。

    男人们同朝为官,女人们各个宴会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家世又比不过,硬走又走不了,只得生生忍下来配合。

    西平伯府来的是家中稍长一辈,年轻一些的也都是媳妇子打扮,与李慧琳这样未出嫁的小女儿家本来就无甚交道可言。刘家来的女眷们倒是有几位同李慧琳年纪相仿的姑娘。

    轮到那几个姑娘,大姑娘说自己一下午都跟母亲一起念佛;二姑娘说跟自己同丫鬟们一起在房内休息;只有三姑娘声音轻柔,道自己同丫鬟一起去了正殿拜佛,拜完便回了房间。

    她的小丫鬟深深低着头,细声道:“是这样的,奴婢陪着小姐从正殿出来,便回房了。”

    在正殿拜佛?庆慈一怔,抬眸去看这位三姑娘。对方面容姣好,举止轻柔,浑身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

    庆慈仔细回忆着比对午后她听到的那个声音。不对,不是这位三姑娘的声音。

    可那明明只有两个小姐,没有丫鬟!庆慈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大胆地猜测——若是三姑娘扯了谎呢?那下午自己听到的那句带着不屑的讥讽,会不会正是出自李慧琳本人之口?

    庆慈目光紧紧盯着那位三姑娘,却发现对方目光时不时就飘向自己这边。庆慈一怔,顺着她的目光,几次终于确定,三姑娘是在偷偷看自己身边的萧静。

    呵,北疆王殿下这张脸,可真是有招蜂引蝶的本事啊!庆慈心里八卦一句,斜眼又看萧静,却恰好被他逮了个正着。

    萧静凤眸眯起:“看什么?”

    “看王爷长得好看……”

    庆慈张口就把心中所想给吐了出来,瞬间回过神——糟了,她这句是不是有调戏王爷之嫌?

    她也不敢再看萧静是何反应了,摸摸鼻子,集中注意力,强迫自己去听其他人讲话。

    萧静看着她一副装模作样的心虚样子,有些无语。

    大庭广众之下,萧静忍了忍,不再看她。过了两息,他后知后觉,脸色忽然黑了一瞬——他刚刚竟然被姓庆的这丫头给调戏了?

    场上众人一个接一个,慢慢说着各自情况,直到轮到李慧琳的贴身丫鬟。

    对方已经哭肿了眼,声音依然止不住地呜咽:“……小姐说她约了人……就在府中逛逛,一会就回……小姐不愿意我们跟着……”

    姚千同沉声问:“约了谁?”

    丫鬟哭道:“小姐不愿说。”

    “不愿说”这三个字颇令人玩味,在场的女眷听后俱都眼神玩味起来。侯府二房媳妇一个巴掌就劈了下来:“混账东西!看不住小姐是你失职,竟然还敢将责任推到小姐身上!”

    丫鬟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哀嚎着求饶。

    一旁李慕看不下眼去,对自己媳妇道:“姚大人在此审案,哭闹这样成何体统?还不把人拉下去!”

    一群婆子丫鬟连忙上前,拽着那小丫鬟压了下去。

    其余女眷暗暗对视一眼,无人吭声。

    空远合十,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场上一下又安静了下来。

    姚千同见问不出来头绪,也有些头大。已经后半夜,好些女眷面色支撑不住。他只得同李慕和李濂两兄弟商议道:“时间很晚了,不若放各府女眷们先行休息,待明日再审。”

    李慕也知道抓凶手不可能一蹴而就,闹也闹过了,京兆府来给台阶,那便下了算了。

    他正打算同意,一旁李濂胳膊一抬,指着萧静三人,怒目圆睁道:“姚大人,这三人你还未曾审过!为何就要放人离开?”

    敢指北疆王,你这厮不要命了!姚千同连忙拽住他指着萧静的手,假意安抚似的拍了拍,语重心长道:“这三人皆是北疆王府的人,本官以性命保证,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哪知李濂是个刺头青,一把将姚千同甩开,冷笑一声:“呵,纵是北疆王府的人又如何,老话还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呐!还是说,姚大人这是打算当众徇私了?”

    真是不怕死啊……姚千同同情地看了李濂一眼,只好转向萧静。

    萧静正面色平静地看过来,姚千同进退不得,只得硬着头皮道:“公子……要不您也说说?”

    江恩侯府除了长子外,次子李慕才华平平,几年前李风年托人将他塞进了国子监,只在里面做一个小小的从七品主簿,而三子李濂却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妥妥地纨绔子弟。俩人都没正儿八经见过萧静,否则给李濂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拿手指萧静。

    众人视线都看向人群中陌生却又气质超群的男子。

    刚刚在小禅院,姚千同对这位北疆王府的大红人态度就颇为刻意偏心,见李濂点破这层微妙,众人都存了看八卦的心思。

    只听萧静慢条斯理道:“未时到申时,我跟我身边的这位公子一起,在寺中转了转。”

    李濂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还请问二位公子都在寺中何处转了转啊?”

    萧静声音平静无波:“正殿、后山还有竹林一带。”

    “哈!”李濂立马跳了起来,抬手又指向萧静,对姚千同怒道,“姚大人,你看!你看!他去了正殿,还去过后山!你怎么好意思说你敢担保他没问题?”

    姚千同:“……”本官现在只敢担保你绝对要倒霉……

    人群再次窃窃私语起来,空远听见“竹林”二字,缓缓掀起眼皮,沉沉看向萧静。

    没承想却与萧静冷锐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空远合掌,冲萧静一礼。

    萧静却嘴角微扯,视线一转,不再看他。

    李濂像一只打了鸡血的大公鸡,兴奋地指了指庆慈:“那这个丫头呢?”

    “我吗?”庆慈灵机一动,忽然就想起前几日当街诈吕建轩的招数,她眨眨杏眼,一脸天真道,“我未时那会碰巧在大殿遇见了死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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