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公主
第十三章
不得不说，萧静的冷漠一视同仁，如此公正不阿，实在难得。
有这么个娇滴滴圆滚滚的雪团子小侄女，常人心早就化了。可萧静倒好，面对小姑娘的撒娇无动于衷，只微微颔首，张嘴就问：“字都练了？”
小团子明显委屈了一下，缩了缩肩膀，细声道：“练了。”
“琴呢？”
“未曾……”
萧静不说话了。
小团子看他脸色，忙补充道：“阿鸾午饭后就去练。”
萧静嗯一声，端起桌上的茶盏。
庆慈站在水榭边上，偷偷瞧这个叫阿鸾的小团子。对方穿一身明红的纱裙，发间插着一根做工精美的金钗，脸颊软软糯糯，还有些婴儿肥，但小小年纪就看得出眉眼动人，和萧静的样貌有些相像。
安静了一会，倒是阿鸾先看向庆慈。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打量庆慈一圈，随即上前扯了扯萧静的衣摆，天真问道：“小皇叔，她就是你找来给我看病的大夫吗？”
萧静嗯了一声，对庆慈道：“这位是和悦公主，是陛下的妹妹，一会你给公主把把脉，”微微一顿，声线沉声半分，“不必隐瞒。”
庆慈听着他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心觉奇怪，抬眸去看，果然萧静眼神复杂，正看着自己。
庆慈立刻明白，萧静分明是让她有点眼色。
原来堂堂北疆王也懂人情世故的嘛？庆慈心中腹诽，又一想，对方是他侄女，萧静若真是待她冷漠，又何必大清早便接自己来王府看诊。
关心小辈的人，总不会特别恶劣。庆慈心中对萧静稍稍提高了一分好感。
庆慈极轻地冲他点头，上前对和悦公主福了一福：“药王谷十三代弟子庆慈，拜见公主殿下。”
萧鸾似乎有点迷糊：“药王谷？那是在哪呀？”
庆慈道：“回公主，在南边呢，离京城甚远。”
“药王谷里女子也可以做大夫？”
“自然，民女还是谷里医术最好的。”
“哇，”萧鸾感叹一声，看向庆慈的眼神里带了赞赏，“那我的病你一定能治好喽？”
这就不敢闹着玩了，庆慈道：“公主放心，身为医者，庆慈自当竭尽全力。”
这位和悦公主，面儿上当真是半点看不出有何毛病。但当庆慈把过了萧鸾的脉，秀美暗暗蹙了起来。
奇怪，萧鸾看起来皮肤细腻，发丝如缎，面色红润，唇红眸亮，再细观，就连她指甲尖也泛着微微珠光，应当十分健康才是。
可为何她的脉却如此散弱虚细，短涩沉臃，根本就是人到中年才会出现的脉象。
庆慈心中惊讶，面上却放得轻松，她问一旁的俩丫鬟：“公主平日里有什么固定的吃食吗？”
“公主爱喝燕窝银耳一类的甜汤。”丫鬟答。
萧鸾好奇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啊？不能喝那些甜汤吗？”
庆慈不着痕迹看了眼萧静：“公主看起来没什么大毛病，我给公主开点补气的方子即可。”又对萧鸾莞尔一笑，“回公主，甜汤确实不宜食用过多，对牙齿不好的。”
萧静垂眸，端起茶盏轻啜，无人看到他眉心闪过一丝惆怅。
萧鸾非常高兴，转头对萧静道：“小皇叔，庆慈大夫也说我没什么毛病了，你就不要再找人给我看诊啦。”
萧静没有接话。他起身，对庆慈道：“你陪公主玩一玩。”
玩一玩？
说得轻巧，这玩一玩，那是玩多久？
庆慈有些抗拒，她同金枝玉叶的小公主能玩什么？再说今日她原本打算去街上打听开个小医馆的事呢。
可王爷发话，小公主在一旁看着，庆慈无法拒绝——藐视皇恩是个什么罪过，她暂时还不想了解。
萧静仿佛能看清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嗤笑一声：“陪公主吃了午饭，就让你回去。”
王府的厨子手艺绝佳，庆慈闻言，心里安慰了许多。她对萧鸾的病症也十分感兴趣，想着那就多接触看看，也好再做打算。
好在萧鸾娇软可爱，完全没有丁点儿身为公主的娇纵。萧静走后，两位丫鬟也退出水榭，庆慈同对方玩了会双陆，五子棋，又讲了好一会药王谷的风土人情，萧鸾有些听入了迷，喃喃羡慕道：“我好想去药王谷玩。”
庆慈坦白道：“药王谷真没什么好玩的。”至少跟京城没得比。
萧鸾不信：“那你为何要去药王谷？”
“民女是师父捡来的，自然就在药王谷长大了。”
“啊？捡来的？”萧鸾讶异道，“你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吗？”
“不知道。”
萧鸾目光怜惜，说：“你好可怜。”
“……”很久没听人说自己可怜了，庆慈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谁知萧鸾下一句道，“不过我也见不到我的父皇和母后了，咱俩一样可怜。”
庆慈这才想起来，两年前罪太子起兵谋反，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一众兄弟喂了毒酒。不过诸位皇妃的下场她还真不清楚。
听和悦公主这话，大概当时也都跟着皇子们一起去了。
她正绞尽脑汁想安慰萧鸾的话，萧鸾又道：“我跟你说个秘密吧。”
“是，公主请讲。”
萧鸾托着腮的身子往前凑了凑，轻声道：“我的父皇就是那个罪太子。”
庆慈被这忽然的秘密炸得头皮发麻，下一秒，萧鸾笑了起来，她天真无邪道：“庆大夫，我告诉你了一个秘密，你能不能也告诉我一个啊？”
庆慈勉强笑了笑：“公主想知道什么？”
萧鸾叹了口气，轻声问：“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六七岁的孩子，本不应该对生死之事有很明确的理解。但眼前的萧鸾明显不是，她经历过平常孩子不可能经历的变故，或许对死亡有过直观的感受。
庆慈看她，稳了稳心神，笑了笑：“公主想多了。”
“你跟我小皇叔很像。”萧鸾盯着庆慈，好半天道。
庆慈立刻有些无语：“公主说笑了，民女怎么可能跟王爷相提并论？”
“就是感觉上很像，”萧鸾说完，拉开身下抽屉，翻出一包眼熟的鱼食，冲庆慈招招手，“咱们去喂鱼吧？小皇叔这儿的鱼可漂亮了。”
“……”庆慈讪笑，“公主喂就好了，民女……晕鱼。”
萧鸾也不强迫，一个人趴在池栏边看鱼儿抢食，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刚才那对写满哀愁的眸子仿佛是庆慈的错觉，萧鸾又变成了那个一脸稚气的小团子。
庆慈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心道，这位公主似乎比北疆王以为得要更加慧黠和早熟，而且她的病，似乎也比自己猜测的更为棘手。
午饭过后，萧鸾被请去回宫练琴，小姑娘一脸不舍，还想提出让庆慈陪着一起进宫。好在萧静适时赶来。
萧静堪比洪水猛兽，他一言未发，萧鸾便默默松开了庆慈的胳膊。
“小皇叔，阿鸾回宫了。”
“嗯。”
萧鸾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庆慈看在眼里，感慨公主不好当啊，这深宫里没有同龄玩伴不说，还得日日习字练琴，赶着上考场一般辛苦。
“和悦的病看出什么来没？”萧鸾走了，萧静这才问起。
庆慈只得实话实说：“回王爷，公主脉象表里不一，十分奇怪。民女从未见过这样的例子，还请王爷赎罪。”
萧静淡淡道：“她中的就是‘红颜驻’。”
红颜驻？这下又轮到庆慈震惊了：“王爷如何知道的？”
红颜驻的药方已经失传太久，萧鸾人在深宫，怎么会中这种毒？
萧静没接这话，转而问：“庆神医这餐吃得满意？”
庆慈道：“王爷说笑了，王府菜色俱是一绝，怎会不满意？”
“吃饱了？”
“饱了！饱了！”
“饱了就好，”萧静淡声道，“正好跟本王去京兆府走一趟。”
好端端地又去京兆府做什么？庆慈欲哭无泪，萧静使唤她似乎是越发顺手了，可她又不是王府的侍卫丫鬟，根本分不到王府的一两例银。
“王爷，出什么事儿了？”
萧静眼神冷了两分。
“昨夜吕建轩死了。”
吕建轩死了？
他人在狱中不过一晚，这骤然一死，必然深有内情。庆慈没了脾气，只得乖乖跟着萧静，再次坐上马车，向京兆府出发。
京兆府门外，姚千同带着一众同僚从衙门里迎了过来，众人齐齐见礼：“拜见北疆王！”
萧静沉声道：“起来吧，进去说正事。”
姚千同称是，庆慈便上前与众人见了礼，随即，张联引着众人直奔衙门后院的一间偏房门口。
“王爷，庆神医，那吕建轩的尸体就在里面。”
萧静点头，抬脚上了台阶：“可找仵作验了？”
“验过了，说是申时左右，乃中毒而亡。”
萧静点头，回身看向人群里：“庆神医，看来京兆府又有事情要麻烦你了。”
明明今日是你在一直麻烦我……庆慈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笑意不变：“自当为王爷及诸位大人分忧。”
她跟着走进偏房，就看到吕建轩躺在一张搭起来的木板架子上，身上遮了一层白布。对方面色青紫，七窍血迹明显，的确是普通人心中的中毒模样。
张联道：“牢中的饭菜和水已经着人验过，并无不妥。”
庆慈点头，伸手掀开那层白布，发现吕建轩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剥除，全身只剩一条白色亵裤。她上前两步，伸手点了点吕建轩胸口和手臂的肌肤，随即捏开吕建轩的嘴，凑近仔细看嗅一番。
大魏民风不算保守，但亲眼见到一位妙龄女子凑的那么近前，肆无忌惮地检查一位赤、裸上身的故去男子的身体，众人还是被庆慈的行径震了震。
姚千同问：“庆神医，能知道吕建轩中的是何种毒吗？”
庆慈正在查看吕建轩的眼睛，闻言头也不抬：“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