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天
第六章
众人赶在中午前回了城。庆慈回槐花巷子取其余的解药,张联则回了京兆府述职。
一进厅堂,便看到北疆王坐在上座,张联连忙进门跪拜。
“见过王爷。”
萧静身着墨色交领锦袍,袖口处绣着暗金色水波纹,开门见山道:“起来吧,冯会元的手怎么样了?”
张联便把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萧静听完,未置可否,转而又与姚千同问起冯会元一案的审问进度。
“放榜后到天鸿阁聚会的学生不知凡几,有庆祝中榜的,有借酒浇愁的,还有宴饮话别的……天鸿阁生意向来极好,恐会有漏网之鱼,”姚千同有些担忧,“衙门还在这些人里着重查了有‘左利手’特征之人。”
萧静问:“如何?”
姚千同道:“还真给找出来两位使得了左手的。说来也巧,这两位恰好就是同冯会元一起聚会的贡生。一名叫陈钱东,另一名叫唐枫,据说与冯会元关系都很好。不过二人皆说自己从头至尾没有出过包厢。”
“另外,案发当晚,找到冯会元的两名贡生,一位叫刘兆云,一位叫孙嘉学。二人自述发现冯会元出包厢久久不归,知其不胜酒力,便结伴去找,随后一起在假山后发现了倒在血泊里的冯会元。只是,这四个人虽然有些许嫌疑,但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谁是凶手。”
萧静又问:“关于左利手这一点,是药王谷那丫头提出来的?”
姚千同称是,将庆慈那时的观察说了,又忍不住夸了句:“庆姑娘医术高明,胆大心细,不愧是药王谷出身的小神医。”
萧静瞥了姚千同一眼。
一旁张联也出了声:“庆姑娘的心地亦十分善良。”
“哦,”萧静挑眉,“何以见得?”
张联说:“今日我问起复诊的费用,庆姑娘却什么都没说,定是见周正家贫,于心不忍。冯项泉那远方表妹羡慕庆姑娘头上的珠花,庆姑娘二话不说还送给了对方。”
姚千同捋了捋山羊胡子,附和:“确实心地纯良。”
萧静单手托起茶盏,大拇指轻巧摁住盖碗的薄瓷,闲适抹转盖口,薄唇微启,缓吹慢饮,随口道:“怎么?那丫头看病诊费很高么?”
于心不忍?不过没收钱罢了,怎么说得好似得了天大的恩惠一般。整个京兆府都被姓庆的丫头灌了迷魂汤不成?
只听姚千同道:“确实不低,单次百两银子。”
单次百两银子?萧静端着茶盏的手指顿了顿,前两日庆慈哭穷的模样顷刻浮现眼前。
“姚大人给她了?”
姚千同觉得王爷这话问得实在莫名其妙。请医看诊,给大夫银子那不是天经地义吗?总不能仗着京兆府拖欠药王谷诊费啊。
要说姚千同一把年纪稳坐京兆府尹三年,最大的优点就是脑子灵光。他暗暗猜测,莫非是前两日在王府,庆姑娘如何得罪了王爷不成?
他正犹豫该如何回答,一旁房丰嘴快道:“给了,还是卑职给装的匣。两枚五十两银锭,沉甸甸地,庆姑娘那夜哼着小曲儿抱进门,还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茶盏磕在桌面,登时发出不轻不重一声脆响。
姚千同心中咯噔一声,抬头去看,只见萧静眼中似笑非笑:“很好——”
顶着大太阳,庆慈回京兆府交付了第一批解药,刚出京兆府大门,便被叫住。
“庆姑娘,”燕然脸色冷峻,冲她抱拳:“王爷叫您过去。”
一辆高大的华丽黑色车舆停在不远处,五匹毛色油亮的骏马静静地站在原地。庆慈乖乖走到马车边,冲车厢里福了一福:“庆慈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隔着窗牖处的暗纱,萧静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准备去哪?”
庆慈老实道:“回王爷,民女饿了,正打算去吃饭。”
又饿了……萧静顿了顿,问:“听姚大人说,你已经制成第一批九足虫的解药了?”
庆慈眼神立刻泛起得意:“回禀王爷,已经制好啦,除了留下来给冯会元后续服用的数目之外,其他的都交给了京兆府的司录,以后如果再有人拿九足虫作乱,咱们就不足为惧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窗纱,萧静英挺的侧脸出现在窗边,他瞧着车外的庆慈,对方小脸红扑扑地,一双杏眸晶晶亮,一缕头发黏在脑门上,她似乎无知无觉,正冲着自己烂漫笑着,露出一嘴白净贝齿。
萧静收起打量的目光:“做得很好。”
庆慈闻言,笑得更灿烂,不忘恭维道:“哪里哪里,说来还是要感谢王爷赏的几只老参,不然民女也不能这么快就将解药制出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谢本王?”萧静打断她的话。
“啊?”庆慈有些意外,很快反应过来,“王爷今后若是有用得着民女的地方,民女一定在所不辞。”
“确实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萧静道,“整个京兆府上下都赞你足智多谋,聪慧过人,想来三天内找出冯项泉一案的凶手,应当也是易如反掌吧?”
“三天内找出凶手?”庆慈傻了眼,“王爷莫不是在说笑?”
“本王从不说笑。”
“可我只是个大夫啊!”
萧静凤眼微眯:“看来庆神医是不愿帮忙了?”
见他眉心起了不悦,庆慈连忙摆手:“民女不敢……”
“不敢就好,”萧静声音低沉,眼神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三天,本王等庆神医的好消息。”
说完,大手一甩,窗纱重新遮住马车内的光景。
“回府。”
燕然坐上车架,冲庆慈一抱拳,手中缰绳一甩,马儿嘶鸣一声,扬蹄飞奔。
只剩庆慈呆立在街边,望着马车绝尘而去。
翌日。
距离冯项泉一案不过短短三日,民间流传的案情却已经换了好几个版本。更有唯恐不乱之人将案子与鬼神之说搅和在了一起,提到会考前几日,考生们组织到庙里上香祈福,但冯项泉推辞没去,是对佛祖大不敬,因此才会被降下惩罚。
今日一早甚至有言官上了弹劾的帖子,直言京兆府破案不利,让京城百姓陷入慌乱的境地。
姚千同心中忿忿,回到衙门,走进后院,便见到庆慈着一身淡黄色衣衫站在院中,正望着天空发呆,眼神哀愁。
“庆姑娘,你怎么来了?”
庆慈一脸悻悻,将昨日萧静责令她三天内找出凶手的要求说了。姚千同听完,心中叫了声糟糕——这丫头绝对是得罪北疆王了。
“王爷没说别的?”姚千同试探道。
庆慈没好气:“王爷自己先拍了板,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姚千同:“这……”王爷这路数他属实有点没看懂。
“王爷是不是故意刁难我?”庆慈叹口气,“我要是三天就能找出凶手,还做什么大夫呢,干脆来京兆府当差得了。”
她嘟嘟囔囔几句,看了看四周,小声问:“姚大人,王爷是不是至今没有娶妃?”
“呃,王爷前几年一直在北疆军中,因为战事耽误了姻缘,不过估摸着也快了,宫里太后一向催得紧呢,毕竟王爷已经二十有四了。”
大魏人成婚年纪大都在十八九岁,男子二十四岁基本都当爹了。穷人家男子没钱娶媳妇,拖上几年还算正常。但有钱大户人家这种情况就很少见了,更何况皇室出身的男子,那知晓人事的时间和人选,都是有专门宫人负责的,一步不会拖,婚姻大事就更不会儿戏了。
萧静年少时,常年长在北疆军中,一直紧着打仗,宫里不好为他规划枕边人的事儿。现在又因为摄政的身份摆着,除了太后,满朝也无人敢当着萧静的面儿主动提起嫁娶之事。
萧静一向厌恶有人拿他的姻缘做谋划,娶妃这事是谁提谁觊觎权势,朝中那帮老狐狸精明着呢。
姚千同问:“庆姑娘问这做什么?”
庆慈老实道:“我觉得王爷有点难伺候。”上一秒还和气呢,下一秒就为难人,这样古怪的脾气,真不知道今后哪个姑娘能受得了。
姚千同失笑。再难伺候,可那是北疆王啊,现如今如同摄政王一般无二的地位,朝廷上那帮老狐狸面儿上不提,可谁不做梦盼着自家女儿有朝一日得了王爷青眼,坐上那正妃的位置。
不过,姚千同也觉得萧静今日这招实在有些不知怜香惜玉。在他看来,庆慈长得娇憨甜美,活泼讨喜,颇容易得小郎君们喜爱。
萧静看不对眼就算了,能讨到他的嫌实在有些夸张。姚千同暗暗摇头,真不知道庆慈哪里得罪了北疆王殿下。
既然已经拍板,恐怕北疆王那边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不过依姚千同的猜测,萧静恐怕更多得是想让庆慈吃点小苦头,倒也不至于真就把这案子推在庆慈身上了。
北疆王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罢了,多一个人出力总是好的,或许因此有了转机也说不定。
姚千同只得给庆慈戴高帽子:“其实本官那晚便觉得庆姑娘颇有破案之能,没想到真与北疆王殿下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庆慈噘嘴看他,不大相信:“姚大人莫不是也在说笑?我只是个大夫啊。”
姚千同瞪眼道:“本官一把年纪,阅人无数,骗你这小女娃娃家作甚?”
“当真?”
姚千同闭闭眼,艰难道:“当真!”
难道我还真有破案的本领?庆慈心头不快消散三分,她稍稍一琢磨,回忆道:“其实我在药王谷的时候,每次师兄师姐们谁的东西丢了混了,都是我帮着找着得。”
说着,心中原本的七分疑惑变成了五分赞同,没错,她确实在找东西方面有些天赋,想来找凶手应该也是差不多?
庆慈脾气来得快,去地更快,转眼间,满脑子只剩心潮澎湃。
她历来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又是个行动派。既然王爷有令、姚大人支持、自己又有些待挖掘的破案天赋,那就帮着找找呗。
庆慈想了想,问:“姚大人,我想去天鸿阁的案发现场,然后见一见当日的那几位贡生,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