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昨日派对(6)
第12章
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浮现出来。
里面装的是她的手工风铃。
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关萤几乎想问他,他是不是刚才买了一本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香水;是不是穿了黑白衬衫;是不是刚离开。
然而这个念头不过闪现几秒,就被自己推翻,怎么可能
退一万步讲,就算程医生不是她以为的那家心理诊所的医生,也不可能会是眼前这个人吧
肯定是酒还没醒,这种匪夷所思的脑洞也能乱开。
用力晃了晃脑袋,关萤不再胡思乱想,转身上楼。
前台的小辉还在打王者,眉头紧蹙,看得出来战况激烈,关萤径直回房,手机放在床头充电,兀自震个不停。
是江心澄打来的视频。
关萤接起来,开口第一句就是“跟你分享一下,我刚才见到一个大帅哥。很巧,昨晚音乐节上也碰到了。”
视频画面里,江心澄正坐在院子里荡秋千,大夏天的,仍然把自己裹得严实,闻言差点笑出声“有多帅”
“不好说。”她含糊道。
实则是根本没看见正脸。
江心澄眨眨眼,好奇道“比席越还帅”
关萤不假思索地回答“比你小舅舅还帅。”
“不可能。”
这句话简直是脱口而出。江心澄说话是相当保守的,惯用词通常是“还不错”、“都可以”、“你决定吧”,很少会使用这种确切到近乎强势的字眼。
“怎么不可能,”那个背影还未从脑海中彻底离去,关萤盘腿坐在床上,往后背垫了一只靠枕,“我形容不来,就是感觉好像不是我们这个年纪能接触到的那种人。”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失言,江心澄没有继续与她争论,话锋一转,“那你有没有去找他要个微信,认识一下”
“有什么好认识的,”关萤满不在乎,“欣赏美而已,世界上帅哥那么多,我总不能见一个爱一个吧,我还想跟金城武谈恋爱呢,人家看得上我吗”
关萤肤浅,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不然当初也不可能被席越追到手。
她性格要强,所以也慕强,而席越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偏偏长相出众。
江心澄看着她,犹豫几秒,“对了,今天席越又找我了。”
关萤不禁蹙眉,“这次又要干嘛”
“他看到你发朋友圈,知道你来蓝桥了,给我打电话,问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还说他奶奶的事,之前是他一时想岔了,不过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跟那个姐姐也没有再联系过。他不敢找你,知道你肯定不会理他,所以托我转达,等你回崇城之后,能不能再见你一面,他想亲口跟你解释清楚。”
“不见。”
关萤面无表情,心情有些烦躁,她起身,踩着拖鞋往阳台走,推门而出的一瞬间,晚风裹着蝉鸣,迎面而来。
江心澄意料之
中地点头,“那就不见。”
气氛静默一息,风里隐约能嗅到青苔的味道,干净,湿润。
良久,江心澄叹了口气,又说,“阿萤,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一个很洒脱的人。”
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语气,有点怅惘,又有点羡慕。
“不洒脱还能怎么办。”关萤心想,她那天在楼道里看得清清楚楚,席越分明是回抱了对方的,她学不来自欺欺人那一套。
手肘撑在栏杆上,她笑得没心没肺,“不说他了,我今天下午给你寄了一个小礼物,应该过几天就到了,你肯定会喜欢的。”
江心澄说好,恰巧有风吹过,她肩膀上薄薄的真丝披肩散开少许,露出胸口极淡的红痕,以及锁骨下方一条细细的钻石项链。
是水滴形的粉钻,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关萤的目光被吸引过去,“项链是你小舅舅这次带的礼物吗”
江心澄颔首,将披肩重新拢好。
说起来,关萤觉得江心澄有时候也挺奇怪的,小舅舅送的礼物,她明明很珍惜,也经常戴,但是一定要避开本人。之前在学校,不止一次,两人远远看见那辆熟悉的库里南停在校门口,江心澄都要特地把身上项链手链之类的首饰先摘掉,藏在书包夹层里,生怕被他发现似的。
比如此时此刻,关萤打赌,如果她小舅舅忽然回家,她会立刻把脖子上这条项链摘掉。
礼物送出去不就是为了被使用的吗干嘛要营造出一种束之高阁的假象呢
视频打完,关萤没有急着回去,在阳台上又站了片刻。
世界仿佛静止,只余闷热的风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暑气。
后背浸出薄薄的汗,关萤脑海里飘荡着的画面,是高一开学之后分座位的那天,她抱着书包走进教室,挨个去找贴着自己姓名的座位,附近几个男生在闲聊,有谁开口,吊儿郎当地在问别人,认不认识关萤。
关萤循声走去,果然在他旁边的空座位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九月灿烂的阳光里,席越看向她,露出一张神采飞扬的脸,笑着说“新同桌,你好,我叫席越。”
她随口问“飞跃的跃”
少年摇头“是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越。”
而今迈步从头越。
蓝桥的天气环境温暖潮湿,土壤水分充足,阳台的置物架上摆着一盆滴水观音,被月光照亮,正在从叶片边缘缓慢地向下滴水。
关萤盯着院子里的石榴树发呆,心想,是该从头越了。
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她找到席越的黑色头像,指尖悬空几秒,还是落了下去,将其拉黑。
夜里十点过一刻,程予游走进那家名为“弥渡”的酒吧。
清吧氛围还算安静,吴言也就是酒吧老板,就坐在靠吧台的位置,穿着一件橘色t恤,头发理成短短的板寸,露出青茬,耳朵上还打了一排银钉,实在好认。
程予游
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
桌子上歪歪扭扭摆着一排空酒杯,程予游看着他这幅借酒浇愁的架势,有点想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吴言打断“是兄弟就别说话。”
“那我走了。”
程予游正欲起身,被他一把拽住,“还有没有点儿同情心了,看不出来我失恋了吗”
程予游配合道“看出来了。”
吴言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开始大吐苦水,“你说邵雯是不是有病啊天天就知道找我茬,回家早了要问,晚了更要问,审我跟审犯人似的,说什么情侣之间没有秘密,自己倒好,偷偷摸摸跑出去跟前男友吃饭,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被我发现了还倒打一耙,说我不相信她操,我他妈就是被她ua了。”
“就因为这个分手了”程予游等会儿还要开车,于是招手要了一杯柠檬水。
“不行吗这一年跟她住在一起,我真的是受够了,”吴言意识还算清醒,“别的不说,她刷完牙从来都不合上盖子,洗好的衣服从来都不叠,晚上十点之后还不允许我打游戏你都不知道我天天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程予游无可无不可地听他抱怨,“分开住不就好了。”
仿佛从来没思考过这种可能性,吴言被噎了一下,“同居之后再提出分居,跟分手有什么区别”
程予游想了想,“也是,不过你们现在不也分了吗”
“你关心一下我能怎么样”吴言开始转移炮火,“你是不是成天盼着我分手呢自己单身就见不得人家恩爱。”
话音未落,手机铃声就开始响,程予游低头看了一眼,“邵雯的电话,接不接”
“别接我也是有尊严的好吧,不可能她哄几句我就回去,我又不是她养的狗。”
没等他嘴硬完,电话已经被程予游接通。
“嗯,我在。”
“没喝多少。”
“晚点我送他回去。”
寥寥几句,通话结束,程予游看了眼时间,“走吧,人家台阶都给你了。”
“这才几点,不走,”吴言又抬手要了两杯长岛冰茶,“今天不是周六吗你也喝点啊。”
“我喝了谁送你回家”
“叫代驾呗。”吴言说着说着,忽然感慨,“还是以前在国外上学那会儿自由,天天在外面通宵疯玩,我记得好几回,第二天整个宿舍只有你一个人还能起来去上早课。”
音响里正在放那首讨厌红楼梦,是吴言曾经的ktv必点曲目。
学生时代于他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说实话,他也并不怀念。
程予游口吻散漫,“因为那门课要求全勤。”
“行吧,谁让你是饱经摧残的医学牲呢,对了,外婆身体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不好不坏。”
吴言表情正经了一点,“过两天我跟邵雯去看看她。”
回到家已经接近凌晨。
吴言喝醉之后在他车上睡得昏天黑地,他费了好大劲才把人送回家,交到邵雯手里。
车上、包括他身上全都是酒味,程予游洗完澡,想起阳台上有盆鹤望兰该浇水了,于是走过去,浇完水,顺便修剪了一下病叶。
落地窗明亮澄澈,纱帘半敞,他放下花剪,透过窗户看着楼下来去匆匆的人影,偶尔找出几张熟悉的脸,是同一幢楼的邻居。
搬过来一年半,差不多认全了。
记忆里,蓝桥的夏天总是很长。
将额头轻轻抵在玻璃上,他什么都没想,任由自己放空。
这种惬意的时刻没能维持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来电铃声打断。
程予游立刻起身,回到客厅,从茶几上摸出手机。
出乎意料,不是医院同事的来电。
至少该庆幸不用出急诊,程予游垂眸,盯着那行来电显示看了片刻,没有动,直至自动挂断。
客厅里只静了一霎,再度被铃声填满。
打到第三个,程予游还是接了起来。
背景音过分嘈杂,dj声和说笑声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钻进他耳朵。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程予游也没说话。
长达十几秒的静默过后,对面的人先开口,轻轻叫了声“游哥。”
嗯。”
“吴言跟你说过吗我打算订婚了,”司绮声音沙哑,显然是喝多了,说话也颠三倒四,“今年年底,大概。”
程予游没觉得意外,毕竟他们分手已经快两年了,于是道了句“恭喜。”
纷杂噪音里,司绮有些自嘲地笑了,“除了恭喜,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
“你胃不好,少喝酒。”
“还有呢”
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早点回家。”
司绮呼吸微窒,“你是在关心我”
客厅里开着昏黄的壁灯,像夕阳的最后一秒,程予游坐在沙发上,有些意外地从靠枕夹角里摸出来一枚金属打火机。
他已经戒烟很久了,这枚打火机应该是上次小区临时停电,他买蜡烛的时候捎回来的。
心不在焉地滑开打火机的盖子,程予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给你男朋友打电话,让他去接你。”
司绮固执道“我还不想回家。”
说话的间隙,酒吧里似乎有人起了争执,听筒传来酒瓶清脆的碎裂声响,以及男人醉醺醺的叫嚷,程予游无意识地蹙眉。
怎么一晚上要应付两个醉鬼。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司绮低低道,“你想过我吗”
啪嗒一声,打火机的盖子再次合上。
程予游总算开口,“司绮,我们已经分手了。”
语气像朋友,不像旧情人。
许久,司绮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挂断了电话。
静悄悄的客厅,砂轮滚动,一簇青蓝色的火焰从他手中亮起。
那点儿火星落入他眸中,忽明忽暗,像水面上浮动的光斑。
程予游忽而想起,自己今天还收到了一份礼物,于是吹灭了那簇火焰,走到餐桌旁,拿出牛皮纸袋里的礼物盒。
长方形的硬壳,边角处的胶带贴得不算很牢,程予游打开包装盒,从里面取出一串蓝绿相间的玻璃风铃。
照片里看不清,实物拿到手里才发现,原来图案是蓝蜻蜓。各种飞行姿势和神态的蓝蜻蜓。
至于画功,显然是潦草的抽象派。他有理由怀疑这份礼物的初衷是为了打发时间。
程予游伸手拨动了几下热缩片,耳边听见清脆的叮咚声,很奇怪,竟然不觉得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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