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红楼聊斋 （4）
宝贝儿子打嗝打了一夜, 差点伤了嗓子和肺，王夫人担忧了一宿。而那箱子里缎子被老鼠咬了的事, 更是传到了贾母的耳朵里。得知自己一心想要拿来给外孙女做新衣裳的料子, 根本不是找不到了，而是就收在王氏的屋里, 反而被老鼠给咬了, 气得贾母大早上的就摔筷子不吃了。
急得孝顺儿子贾政赶忙从外头赶回家来, 给母亲又是赔不是, 又是逗乐, 连带着给了王氏好几个大白眼。
王熙凤揉了揉额头, 暗自庆幸，昨儿幸亏没多嘴, 不然倒霉的可就是自己了。不过也是邪性，怎么林家妹妹一来, 一天之内就出了那么多怪事？不是她多心，只是未免太巧了吧？王熙凤想了想，问平儿道：“昨儿林妹妹来时, 听说开的是中门？”
平儿道：“是了。”
“我记得太太原本安排的是走偏门，因着林妹妹身上有热孝在, 不宜走。”王熙凤淡淡笑笑, “其实太太这么安排, 也是不大妥当。要知道，姑姑过世早就有段日子了，既然能亲戚间走动, 自然是过了热孝期的。倘若都要避讳，那论理我和二爷、宝玉这些小辈都该一道。这林家若是悄摸着来也就罢了，这连吃穿用度都是用镖局押镖送来的，还带了不少丫鬟仆妇，回头不得把昨儿的事儿回去同他们老爷背？”
道理自然谁都懂，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太太对这位外甥女淡淡的，绝对说不上亲近。平儿是个聪明人，也不打算多嘴，只不过……
“奶奶，我听说昨儿偏门被门口的树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恰好就是轿子要抬林姑娘过去之前，是以林姑娘偏门就没走成；后来走了中门后，下人们都说那会子看到了天边的晚霞，还有鸿雁高飞呢。”
“哦？有这等事？”王熙凤眯了眯眼，有些事她是不大信的，可鬼神之说向来敬而远之。别的事邪性不邪性她不懂，可自己莫名其妙笑个不停倒是真的。那感觉就跟被鬼上身了一般。可自己刚来，连话都没说，没道理啊？
王熙凤细细想来，难道是因为自己大笑？
是……敏姑母在天有灵一直不放心女儿、暗中护佑着闺女呢？所以看到她这个晚辈大笑，心里不痛快了，就来捉弄她
王熙凤突然觉得脑后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平儿不明就里，“奶奶可是觉得冷了？丰儿，快给奶奶拿一件厚衣裳来。”
话音刚落，外头便有人送信来了，说是金陵寄来的。
王熙凤便拿着信，去了王夫人处。听说从昨天到今天王氏都很不痛快，王熙凤也不想讨没趣，便只口不提昨天的事，赶紧拿信上的内容打岔。
原来来信的是她叔叔王子腾，姨母薛王氏家的儿子薛蟠看中一个丫头，与人争风吃醋，纵容下人打死了对方，被下了大狱了。薛家请王子腾出面，了了这件事，再让薛蟠进京躲躲风头。
一连几日，因着宝玉坏了嗓子，又因他顾忌那日自己的形象，恐怕在林妹妹心中有损，一直想见林妹妹而不敢来。黛玉便住在凌云阁安安静静看书写诗，偶尔和迎春探春几个姐妹走动走动，倒也怡然自得。
一日，迎春正在黛玉处同她下棋，探春同惜春坐在一旁，边看边说道：“听说薛家姨妈要上京来了，许是要小住一段日子。”
可巧吴悠正端着酥酪上来，耳朵里听见探春所说，心里想道：那不是小住一段日子，是住了好几年。这事的引子也真是很好地诠释了为富不仁。只可怜了英莲，本来说不定跟了那冯公子，也能有个安生日子，总好过跟着薛大傻子。
过了半月，果真薛姨妈带着宝贝儿子薛蟠、女儿薛宝钗一道过来了。王夫人糟心了一个月，这会子看到自己的亲姐妹自然是心情大好。最主要的是，王氏喜爱妹妹家的女儿宝钗，又大方得体，看起来又富态圆融，不像林家那丫头，一瞧就是个短寿数的。外甥女待选入宫，出了她哥哥这档子事儿，不定能不能入，王氏其实心里是有几分数的。
可偏偏老太太就是喜欢林家那病秧子。还有自己那儿子宝玉，成天就念叨着要见林妹妹，王氏一想到就头疼。要想将来让宝钗嫁过来更加名正言顺，还得动番脑筋。
不日，府里便开始隐隐有了传言：说薛家来的这位宝姑娘，比林姑娘要强百倍，不但为人大方、脾气也好，十分好说话，不像林姑娘说话尖酸刻薄。
小狸从外头打了水过来，气得摔了水盆子。
“哼！不是说京城国公府最重教养，怎么丫头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
“有人教呗。”吴悠淡淡道。
小狸虽说是为了将来吴悠能在修仙上指导她一二，才答应跟了吴悠来当小丫鬟。可跟林黛玉相处了一段时间，也真心觉得这个小主子是个玲珑心、纯净真实的姑娘，对她们这些从家乡带过来的丫头格外亲切照顾。“阿悠姐，明明那些丫头每次来咱们这儿办事，走的时候姑娘都不忘让咱们抓一把铜钱给她们。她们得了便宜怎么还背后嚼舌根子呢？”
“因为有人给了她们更多的好处。”
小狸叹气，“以前做猫的时候总想做人，现在终于化作人形了，却发现人心太可怕，人性太复杂，还不如做猫。”
吴悠
笑笑，“恶人自有恶人磨，小狸，你既然修仙就要应当知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小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日，府里出了一件怪事。陆陆续续有几个丫头全都肿了嘴，那嘴肿得一个个全跟冬日里挂的腊肠一般。不单单肿了嘴唇，连舌头也麻了。话也说不利索，吃也吃不得。
眼看着一个个平日里貌美如花的姐姐们，如今饱受痛苦折磨，薄薄的樱桃小口也肿得大了一圈。宝玉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好姐姐，瞧你眼泪都要出来了，可是疼得厉害？我来给你吹吹。”
宝钗邀了黛玉，一道来宝玉院中玩，一进屋便看到这么个情形，宝玉正趴在大丫鬟袭人跟前，那脸贴脸近的，正给她嘴唇上吹气呢。
黛玉眉头紧蹙，心道：这个宝玉表哥，以前就听娘提起过，说他顽劣异常，不喜读书，最爱在内帷厮混。这些日子瞧来，许是因为上次打嗝的病症，伤了肺管子，倒也安安静静本本分分，每回见了她都欲言又止，倒也温柔知礼。可今日一看，果真荒唐！
便也不愿在此逗留，转身便走。
倒是宝钗着实惊讶到了。关于宝玉，之前在家里，母亲跟自己说的都是好话。说宝玉长得好，仪表堂堂，相貌清俊，又通诗书，对女孩子细心体贴。家里有个哥哥荒唐，今儿这个女孩儿，明儿那个，待见到宝玉，果真如母亲所说温润如玉，又会说话。
本来家里没了爹，就指望不上哥哥撑起门庭。自己想着若是能入宫选作女史，有朝一日能入了贵人的眼，指婚给个王孙公子，或者入宫陪王伴驾，也好让薛家重振。屋漏偏逢连夜雨，哥哥还闹出这么个事……
母亲的意思自己多少也懂了一些。薛家虽是皇商，可自打父亲去世后，家里也就是靠着吃老本坐吃山空了。哥哥指望不上，只能指望她将来嫁个好人家，能让薛家靠得住。眼下最合适的莫过于贾家，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不复昔日荣光，到底也是国公府，若能与薛家官商联合，必定能对两家都有利。
来了之后，对于宝玉身边的这些丫头们，她也不是没在意过。细心观察了一圈，那个叫晴雯的，长得最好，脾气也暴，将来是断然不能留这样的人在宝玉身边；叫袭人的大丫头是个老实本分的，也同她一见如故，很是说的来话。
能笼络住她，将来对自己也是有好处。
可眼前……
本来就是她特意去凌云阁邀请了林黛玉一起过来，一进来就看到这么个事。宝钗又是气又是羞，宝玉同袭人也看到了宝钗她们，宝玉看到了黛玉，顿时大喜过望，要知道林妹妹自从住过来，就从来没有主动来到他院里找他玩。
“林妹妹！你来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黛玉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宝玉急了，就欲追过去，哪里还记得刚刚自己还要帮着吹吹的袭人！袭人见宝玉不管自己了，嘴里直喊着“林妹妹”，一时心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宝钗却是冷笑一声，就要离去。
袭人这才反应过来，最近府里盛传金玉良缘，这话哪能是下人乱传的，自然是太太透露出去的风声。那这位宝姑娘很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宝二奶奶，刚来自己就把她得罪了，往后还有好果子吃？
于是便急着解释，可惜嘴都张不开，这么一下炕，一不小心脸朝下摔了个大马趴，磕碎一颗门牙。
府里频生怪事，王熙凤这个掌权管事的自然也急。
“都是哪些丫头肿了嘴？”
平儿道：“有太太屋里的，彩霞、彩云，肿得最厉害；其次梨香院薛姨妈那儿的莺儿、文杏；宝玉那里的袭人、麝月。其余都是些粗使小丫鬟。”
王熙凤喃喃道：“奇怪，真是集中。”
“奶奶这话什么意思？”
“不觉得都跟太太的人有关么？”话音刚落，王熙凤的细长眉便紧紧蹙起，不由想到了自己上回笑个不停，便疑心过是敏姑妈在天上看着不高兴了，惩罚她呢。这回这几个丫头，都是太太跟前的，薛姨妈是太太的妹妹，宝玉是太太的儿子，那她们的丫鬟呢，是不是也因着某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到这里，王熙凤问道：“最近府里可有什么传闻？”
平儿不明白，“传闻？府里的丫头最重规矩，哪敢私底下嚼舌根子？尤其是奶奶您管家以来。”
王熙凤冷笑，“你跟我就别打哈哈了，有事说事。”
平儿红了脸，“也没什么。就是有传宝姑娘有个金锁，说要找有玉的才能配。这个您不是听说了么？还有就是说林姑娘刻薄，不如宝姑娘好的。我头先听到太太屋里的粗使小丫鬟翠儿说过，呵斥了她两句，又因是太太屋里的人，我也不好多插手。奶奶您得管管，毕竟林姑娘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又是客人。”
是了！王熙凤在心里道：果然又是跟林姑娘有关。看来传闻八成跟这个人逃脱不了干系，所以就伤了嘴。
想到这里，王熙凤有些心突突的。那这林姑娘，到底还留得留不得？要不要跟老太太说？
王熙凤虽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遇到事还是要和自家男人商量一下。
贾琏听罢，
也倍觉震惊，“这都是你猜测的吧？”
“是啊，可……无巧不成书！”王熙凤无奈道。
贾琏思量了许久，才对王熙凤道：“先别对老太太说，明儿我去郊外寺庙，找个高人问问看。”
却说贾琏去了寺庙，寻了寺里高僧，将情况一五一十说了。高僧道：“贵府的确最近沾染了些妖气。”
贾琏大惊失色，“敢问高僧如何破解？可要捉妖？是我那表妹带来的吗？”
高僧未点头也未否认，“你那表妹沾了妖，身边却也有神仙护着。有神仙置着妖，你们不必担心。”
“还有神仙的事儿？”贾琏喃喃道。
“记住，她既有神仙护体，你们就莫要得罪神灵了。至于你家里的那些人，多行不义必自毙，说多了不该说的话，内省才是正理。”
“多谢大师开解！”贾琏双手合十，吓得一激灵。
回去后，就赶忙将大师的话跟王熙凤背了。
王熙凤听后也大惊，“这么说果真跟我猜的差不多，敏姑妈在天上做了神仙，一直护佑林妹妹呢！阿弥陀佛，幸而我没掺和进去，对林妹妹也算不错。”
那自己的姑妈岂不是在作死？
“可要告诉太太一声？”
贾琏挑眉，“怎么说？说了她就信？我知你与你姑妈关系好，可你也要时刻记得你是大房的媳妇。以后二房的事少掺和，她们家要娶谁，与你何干？倒是往后咱们对林妹妹得关照着些是，说不定关照好了，我姑姑在天有灵能保佑我们升官发财呢！至于我婶子，你若真担心，往后她再有什么对林姑娘不利的举动，你好言相劝着便是。”
王熙凤觉得贾琏说的有理，便也应下了。
贾琏同贾母说，自己去了寺里，跟高僧求了香灰水，说是几个嘴肿的丫鬟说错了话，得罪了神仙，让自省念经，多喝点水就好了。
贾母一听是得罪神了，连忙找几个丫头开罪，就要撵出去。可一半是太太的人，一半是薛姨妈的，也不好这么做。便罚了各人月钱，又是敲打又是警醒。
各人惊恐地反省了下自己最近造的谣，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拿了太太的钱，说了林姑娘不是。几个小丫头见嘴肿得最厉害的便是太太跟前的彩云彩霞，顿时更加有了计较。忙在暗地里忏悔，在心里对林姑娘说对不起，哪知刚说几句，就觉得嘴的肿好了一些；于是大喜，赶忙不听地对林姑娘致歉，说了整整一天之后，逐渐的嘴便不肿了。
而宝玉帮袭人吹吹嘴的事，自然也十分巧妙地传到了王夫人耳朵里。
气得王夫人拍桌子，决定要找机会撵走这个丫鬟。
那薛宝钗到了京城，也不见哥哥有几分收敛。
“哥哥，舅舅让你来京城姨母家躲躲，是来避风头的，你别出去。”薛宝钗耐着性子劝道。
薛蟠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笑嘻嘻地讨好妹妹道：“放心妹子，京城的人又认不得我。我也是出去认得几个朋友，将来也好在京城站住脚跟，对咱家生意也有好处不是？”
说着便不耐烦地让香菱赶紧给自己戴好冠，系上了披风。
那梨香院正好在整个贾府的最北面，又临着街，开个小门直接就出去了。薛蟠更加肆无忌惮，在外头成日里和狐朋狗友厮混，不到夜里不回家。
那晚刚和狐朋狗友吃过饭，从小门回梨香院，便见门口墙下，站着一个清清瘦瘦的公子。公子长袖青衫，一张脸煞白煞白，很是俊秀，正看着他微微笑，一双眼睛含情脉脉。
薛蟠来了京城之后，比以前更胜。还学会了逛园子包戏子，逗弄小清倌儿。这会子看到个俊俏公子，顿时魂儿都没了。
“小公子，你是谁家的？”大半夜不回家，能是良家公子？薛蟠自然而然以为是哪家小官儿。
那清俊公子哥儿对他作揖，“我姓冯，与薛公子有生死之缘。今生与公子的宿命未了，下辈子我投胎都心神不定。遂特地来此等候薛公子。薛公子可愿跟我走？” ：647547956（群号）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