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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 街头巷尾,都有不少人在议论这场天灾。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秦老头也开始唉声叹气, 似乎连最钟爱的大西瓜都办法抚平他的忧虑。
他的焦虑表现在脸上, 姜瑜的焦虑藏在心里。这个时代信息传播得太慢了, 而且渠道非常有限,也就广播和报纸,至于电视,都是九寸、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 不但价钱奇贵, 而且还要票, 普通人没有门路, 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姜瑜本来对黑白电视机是没什么兴趣的, 因为这时候的电视画面极差, 非常不清晰,而且能收到的电视台也非常少, 节目也乏陈可善。这对享受过等离子大屏幕高清电视机,电脑、手机都普及的姜瑜来说, 实在没什么吸引力,所以她从未想过买电视机, 哪怕梁毅提过, 也被她给否决了。
这玩意儿除了浪费钱, 搁在家里占地方,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用处。姜瑜估计自己一年都开不了几回机。
但这场大灾难的到来让她改变了想法。她迫不及待地想拥有一台电视机,希望从电视上更多的了解目前灾区的情况。
因此等秦老头又过来的时候, 姜瑜就把前一天晚上吊在水井里冰镇过的西瓜提了上来,切开,摆在桌子上,殷勤地邀请秦老头:“秦爷爷,过来吃凉西瓜了。”
秦老头摘下草帽当扇子,一边扇一边走过来,挑眉看着姜瑜:“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姜丫头这么客气。”
姜瑜其实很大方,以前他们来摘菜的时候,西瓜、洋柿子之类的都随便他们吃,不过这样把西瓜在井里凉,还切好招待他们,还真是第一回。
秦老头拿了一块红瓤黑子的西瓜啃了起来,别说,这西瓜在井里搁一夜,还真是好吃,凉凉的,有点像吃冰棍,又没冰棍那么冷,一口下去,又甜又清爽。
“好吃,回头我也摘一个放进篮子里吊在井里,第二天吃。”秦老头赞不绝口,一连吃了三片西瓜,才拿起毛巾到井边洗了把脸,然后问姜瑜,“说,你这丫头想让我做什么?”
人老果然成精了,姜瑜拿出一个木盒子,递给秦老头。
秦老头好奇地看了姜瑜一眼,然后打开了平平无奇的木盒子,盒子底下垫了一层红布,上面放置着一块半个婴儿巴掌大的玉。这玉看着有点眼熟啊,秦老头思索了片刻,终于认了出来,这不就是他第一回跟姜瑜买菜时用的那块玉吗?
“姜丫头你这啥意思?”秦老头轻轻晃了晃木盒子。
姜瑜也不跟他绕弯子:“我想托秦爷爷给我弄一张电视机票,这是谢礼。”
“我说啥事呢,就一张电视机票啊,行,改天我给你送过来。不过这块玉就算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秦老头笑眯眯地说着,本是要把玉还给姜瑜的,但手一碰到玉,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手指发颤,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了桌子上,两只手捧起了玉,握在掌心跟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姜瑜看他这幅失态的样子就明白了,果然啊,这个老头也懂一些玄门术法,所以才天天赖在她这里不走呢。
过了好一会儿,秦老头握住玉,神色复杂地看着姜瑜:“你这丫头,梁小子前年受伤住院,手腕上戴的那一串玉石也是你弄的!”连形状都差不多,不规则,边边角角带着锋利的棱角。
姜瑜的年龄搁在这儿,他一开始并没怀疑到姜瑜身上,只以为是梁毅家风水比较好,所以院子里种出的菜很特别。不过都在这儿种了一年的菜了,他要是一点都没察觉,也白活这么大的年纪了。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会突然以这种方式把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给揭开。秦老头把玉收了起来:“你这么急切地买电视机干嘛?”
“我想看新闻。”姜瑜直白地说出了自己买电视机的用意。
秦老头略一思考就明白了,他看着姜瑜:“你是担心梁小子?”
姜瑜点头:“他都去了半个月,一直没消息。听说那边余震不断,我有点担心。”
秦老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余震比起先前的大地震来说,轻微多了。房子也好,山也好,该塌的早塌了,你不用担心。这种任务也就辛苦点,一点都不危险!”
不危险?我信了你的邪!姜瑜翻了个白眼,这秦老头真是说瞎话不眨眼,三十年后的那场地震,去救援的官兵据不完全统计总共牺牲了二十多人,有因为直升机坠亡的,也有因为地震时房屋倒塌死亡的,还有因为山体滑坡死亡的等等。
三十年后科技比现在发达了不知多少倍,很多先进的仪器、装备都运用到了救灾中,饶是这样也有牺牲,就更别提这个连挖掘机都没普及的年代了。
“你别管,我就想买电视机。”姜瑜固执地说。
秦老头见她不信自己的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也不算说谎,这个任务相比起他以往的任务,真的要轻松很多。而且,姜丫头啊,其实电视上也很少报道这个,你想知道,还不如问我,电视上报道的还没有我知道的多。”
姜瑜看了他一眼:“那你知道梁毅现在在哪儿?执行什么任务去了吗?”
这么细的东西他哪知道,秦老
头不干了:“姜丫头,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电视里也不会放这么细碎的东西啊。”
这倒是,姜瑜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正色看着秦老头:“那你跟我说说唐山现在是什么情况,伤亡人数是什么情况!”
这种事,秦老头还真知道一些。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唉声叹气了一阵:“具体的数据还没统计出来,不过大致估计有好几万人死于这场地震中。而且唐山不少工厂、民居都沦为了一片废墟,经济损失不可估量!”
闻言,姜瑜大大的松了口气,经济损失什么的,她不关心,厂房没了可以再建,机器没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就是什么都没了。唐山因为是个重工业城市,人口密度比较大,这么大的地震,死伤在所难免,前世官方公布的数据是死亡人数高达二十多万,现在秦老头说,初步估计是几万人,损失已经比最坏的情况好太多了。
也不知是蝴蝶的翅膀扇动,大地震的时间推迟了两个小时,进而减少了伤亡,还是因为她那几百封信,大家有了准备,逃过了一劫。不管是哪一样,姜瑜都觉得很欣慰。
“嗯,我知道了,谢谢秦爷爷。”姜瑜由衷地说。若是秦老头不告诉她,她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知道这个消息。因为当初这场地震的死伤人数是过了很久才对外公布的。
秦老头摆了摆手:“最近余震已经比先前少多了,而且都是很小的地震,影响不大,应该就只剩下救人,灾后重建了。这些咱们也帮不上忙,你也别烦恼了,说说你的玉,有没有打算卖?”
秦老头是一片好心,他怕姜瑜一个人呆在家里整天胡思乱想,急出毛病了,所以干脆给她找点事做。
“卖玉?”姜瑜挑眉,“能行吗?”
她也有这样的打算,不过她的计划是等到八十年代后再卖,因为那时候有钱人逐渐多了起来,现在拿出去卖,能出得起钱的人太少了。
秦老头不知道她的打算,还以为她怕私底下卖东西被抓,小声说:“咱们秘密进行,我帮你找买主。”
“这么好,那秦爷爷你要什么?”姜瑜很直白地问他。
秦老头把玉拿了出来,端详了几秒,然后说:“你再给我弄一个这种,不过,要弄得漂亮点,别像这个,连边都没磨平,这工艺也太差了!”
她又不是真正的玉匠,能做成这样就不错了,他还嫌弃。姜瑜伸手去抢他的玉:“你要觉得不好看,就别要了。”
“诶,你这女娃,咋这么不讲道理呢?”秦老头把玉抢了过来,赶紧藏在口袋里,护得紧紧的,“这不是让你改进,以后多卖点钱吗?”
姜瑜冷笑:“你少忽悠我,我不管怎么改进,这雕刻技术还能跟人家那些大师比不成?”
这倒是,没个几十年的琢磨和苦练哪能成大师,而且还得需要天赋,没天赋的人天天练也顶多只是个工匠而已。
秦老头理亏,苦兮兮地说:“就算不能成为大师,但做得好看点总没错?亏你还是个女娃呢,就没一点审美观吗?”
这话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姜瑜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练?工具呢?现在连买套打磨的工具都找不到,更别提其他的了。”
秦老头听了,马上笑了:“这有什么难的,回头我给你弄一套工具来,再找个人手把手地教你,保你学会。等你学会了再帮我弄,弄好看点,不然我们家那老婆子挑剔,不愿意戴在身上。”
姜瑜本来还想怼他两句,可听他说是为了老伴。姜瑜改了口,点头答应了他:“行,我尽量,不过你也别指望我能学得多好。”
“马马虎虎过得去就可以了。”秦老头生怕她撂担子,马上就答应了。
他的行动力非常强,头一天还在说要给姜瑜准备工具,找师傅,第二天就带着人拿着东西上门了。
秦老头带来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憨厚老人,听说这位老人家里祖上就做玉雕这一行的,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学艺,满打满算已经在这一行干了三四十年了。
秦老头也没想把姜瑜培养成什么大师,所以让这师傅手把手教了姜瑜一些要领和最基本的技术后,然后就丢给姜瑜两本书,让她自己琢磨去了。
谁不想把一块美丽的玉雕琢得更漂亮,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机会送上门,姜瑜渐渐体会到了玉雕的乐趣,沉醉在其中不可自拔。每天除了打开广播和电视听新闻,其他时候都沉浸在了练习雕刻中。
忙起来的时候,时间总算不那么难熬了,这一折腾,转眼就到了九月,姜瑜终于收到了梁毅去救灾后的第一封信。
信应该是他在仓促中写的,字迹有点潦草,纸面上还沾染了一些黄乎乎的手印,有的地方还被笔尖戳破了。透过这张信纸,姜瑜仿佛看见,昏暗的灯光下,梁毅跪在地上,手按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匆匆忙忙地给她写信,汗混着灾区的泥土和灰尘掉在信纸上,留下指头大的一块黄色的印记。
信的内容很简单,梁毅先给姜瑜报了平安,然后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灾区的情况。他们已经将城里守在的百姓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不少人得到了救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梁毅报喜不报忧,寥寥数语就把这事给带过了。然后祝姜瑜中秋节快乐,
很抱歉没能回来陪她一起过中秋节。最后梁毅告诉姜瑜,他那边还有任务,归期不定,让姜瑜不要担心,有空他就会给姜瑜写信。此外,因为交通中断,寄信非常不方便,加之他们要不停地出任务,没有固定的居住点,所以他让姜瑜暂时不用给他回信了。
姜瑜看了一眼信末端的写信日期,也打消了给他回信的念头。这封信是梁毅二十多天前写的,现在才到她手里。梁毅那边的情况比她这里更糟,他们目前居无定所,回信不知道要转多少人的手才能送到梁毅手里。
灾区已经够乱了,她不能帮忙,那也不要给这些辛勤的人添乱了。
姜瑜继续学她的玉雕。
等到秋去冬来,她已经能雕刻出一些简单的动植物雏形,比如一颗圆溜溜的白萝卜。给秦老头的老伴雕的就是这么一颗萝卜。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华夏大地一片震荡,秦老头最近似乎也忙了起来,连种菜都没空种了。
直等到冬月底,他才再次频繁地出现在梁家这片小院。
姜瑜就把雕好的萝卜送给了他:“你看怎么样?”
秦老头拿着这颗白白胖胖的萝卜,一言难尽地看着姜瑜:“你怎么想起雕萝卜?”
“好雕啊,圆圆的,再来几根须就行了。”姜瑜笑嘻嘻的说。
听了这话,秦老头很肯定,姜瑜在这方面是真没什么天赋,学了好几个月,最后就雕了这玩意儿。算了,好歹有进步,还勉强能过眼:“行,谢谢你了,你还雕刻了其他东西吗?我帮你卖,你是要钱,还是要玉,或者其他?”
这可问住了姜瑜,她这东西有价无市,如今也没个统一的定价。想了想,她把这段时间练手雕出来还算过得去的玉拿了出来,递给秦老头:“随便,最好是玉,其他的也行,你看着办。”
这是姜瑜对秦老头的一个考验。她想等过两年就把自己的养生馆开起来,秦老头来头大,门路多,认识的人也多,神通广大,姜瑜有心拉他入伙,所以干脆把这几个小玩意儿丢给他去卖。借此以进一步地观察他的为人。
秦老头已经收了报酬,况且姜瑜的玉对人的身体有益,他巴不得姜瑜多弄点,非常干脆的就答应了:“成,我尽量给你换成玉。对了,我今天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唐山的救灾任务快结束了,听说梁小子率领的小队在这次救灾中表现非常突出,上面还要嘉奖他们。”
嘉奖什么的姜瑜不大关心,她最高兴的是,快半年了,梁毅终于要回来了,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秦老头的话非常不靠谱,他嘴里这很快,一下子快到了腊月底,临近过年了,人都还没回来。
姜瑜每次问他,他就说快了,快了,连说了好几次快了,姜瑜最后都懒得问了,只是兀自准备着过年的东西。
到了腊月二十七那天,早上起来,姜瑜就发现,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似乎没有尽头,院子里的菜地里也堆了厚厚一层雪,只有星星点点的绿意不甘寂寞地钻出来,透着点一点生机,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如非必要,大家都不会出门,家家户户都躲在屋子里取暖过冬。
没有人上门,也没什么好买的,姜瑜整天都窝在床上,摆弄着符纸。床头的柜子上摆了厚厚一叠符纸,她在琢磨着能不能弄个取暖符出来,让屋子里也能四季如春。修真界,因为有灵气护体,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寒冬腊月,气温对人体的影响都不大,所以姜瑜上辈子也没琢磨过这玩意儿。
到了这个时代,蜕变为凡胎,姜瑜觉得很有必要弄个这种东西,要是弄出来了,还能想办法刻到玉上面,以后卖给那种身体不好,怕冷畏寒的土豪,或者一年四季都要保持苗条风度的女明星什么的。估计大把大把的人捧着钱来抢着要。
可惜灵气太稀薄,做点实验都不尽如人意,浪费了几十张黄纸都没成功。姜瑜看了一眼床边那一堆烧得黑黑黄黄的碎纸屑,对两个小纸人说:“把地上的垃圾扫干净。”
两个规规矩矩守在床边的小纸人马上去搬起扫帚过来,把地上的纸屑扫进铲子里,正要抬出去,忽然,门被推开了,一股冷冽的狂风刮了过来,把两个小纸人刮得东倒西歪,手里的铲子也没握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纸屑给风刮起,漫天飞舞。
两个小纸人窝在地上,尖尖的袖子,捂住了脸,一副不好意思见人的模样。
梁毅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愣了一秒,才赶紧关上门,把寒风挡在了外面。
他指着地上的两个小纸人,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它们没事?”
不是他太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两个小纸人太逼真,太人性化了,像是成了精一样。上次见到它们都还没这么机灵。
说完,他才发现,姜瑜坐在床头,眼眶微红,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梁毅心里泛起一股很不好受的滋味,他走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姜瑜的头:“傻丫头,我回来了,让你等了这么久,是我不好。”
姜瑜眼圈干涩,她明明不是个感性软弱的人,但这一刻看到梁毅,却总有种落泪的冲动。
看到她这个样子,梁毅也有点不好受,他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姜瑜的脸。
尽管力道很轻很轻,可还是刮得姜瑜的脸生疼,凡是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泛起了红丝。
“抱歉。”梁毅委实没料到这么轻都能把她的皮肤擦红,忙缩回了手。
可手缩到了一半儿,就被姜瑜给抓住了。
姜瑜把他的手翻开,手心朝上,只见他的手指头都裂开了,到处都是又深又细的伤口,里面血肉翻滚,像是干裂的水田,到处都是裂开的缝,仅存的皮肤粗得像老槐树皮一样,老茧厚厚的一层,摸着都刮手。
这哪像是二十出头小伙子的手,简直跟乡下五六十岁还一直上山下田干活的老农的手没什么区别。
梁毅似乎怕吓到了姜瑜,把手往下一翻,故作轻松地说:“没事,等天气暖和就好了。”
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爱护自己,姜瑜的心就像泡在酸水里一样,又酸又涩又疼,她责备地瞥了梁毅一眼,抱怨道:“你就不知道爱护自己吗?”
说是这样说,但姜瑜也知道,在没有高科技辅助,没有足够的挖掘工具的情况下,要救灾,只能靠双手。他这双伤痕累累的手不知翻了多少石头,拿着铲子挖了多少残垣断壁。
梁毅自知理亏,站在那里不做声,任凭她训。
姜瑜说了两句,见他始终含笑包容地望着自己,天大的火气也没了。
她站了起来,看着他肩头白白的雪花,皱了皱眉:“还不把大衣脱下来,换件衣服。”
“屋子里烧着炭,不冷,不用穿大衣。”梁毅把绿色的军大衣脱了下来,挂在木架子上,身上只穿了一件旧的灰色毛衣和里面那件秋衣。
这一脱衣服,姜瑜就发现,他整个人瘦了两三圈,往年的毛衣套在他身上,本来很合身的,今年穿着竟然空荡荡的。脸颊上的颧骨也凸了出来,他们这五个多月,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掩饰住心酸,姜瑜把梁毅推到床上:“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给你煮完面垫垫肚子。”
他回来的时间非常不凑巧,下午三点,吃午饭晚了点,吃晚饭又太早了点。正好姜瑜昨天炖了筒骨汤,拿来给他煮面条吃,热乎乎的一碗汤面,再卧一只鸡蛋,撒点葱花在上面,吃下去,浑身都暖和了。
等梁毅脱掉鞋,爬上了床,她还不放心地把被子给他拉过来,捻了捻,塞得严严实实的。
梁毅躺到床上,枕着姜瑜刚刚枕过的枕头,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那股淡淡的梅香,心就像是在海上漂流的船找到了港口一样。过去那五个月不眠不休的日子里,最让他惦记的就是这种家常的温暖,没有惊心动魄,却细水流长,让人无论在何处,都牵挂不已,一想起来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把头埋进姜瑜的被子里,深深的嗅了一下,紧绷了好几个月的神经都得到了放松,就像婴儿回到了母体中一样,舒适,安全,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心来。再也不用担心,眯一会儿的功夫可能就有墙壁、山体滚落下来。
他舒服地喟叹了一声,难怪人人都希望有个家。有家的感觉还真是好,在外面不管受了多少罪,回到家都能人放松下来。
好几个月不见,有好多话想说,梁毅本来没打算睡觉,只是准备眯一会儿。但可能是太累了,身体一沾到让他安心的地方,他再也控制不住,陷入了沉睡中。
等他醒来的时候,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开灯,只有一支白色的蜡烛闪烁着微弱的白光,照亮了室内。梁毅坐了起来,然后就看见,姜瑜趴在床头睡着了。
他掀开了被子,下床,准备把她抱到床上去,但刚伸出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下午还开裂的两只手已经裹上了白色的纱布,看得出来,应该是姜瑜自己包扎的,她的技术还不够熟练,纱布包得有点厚,裹得他的两只手像粽子一样,五根手指头想动一下都难。
他的小姑娘……梁毅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稍纵即逝,他蹲下了身,将笨拙的手伸到姜瑜的腋窝下,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臀,想把她抱起来。
但姜瑜很警醒,他的手刚一碰到她,她就醒了,蹭地一下抬起了头,眼底似乎还有点刚睡醒的迷茫:“梁叔叔,你回来了?”
梁毅被她这难得的傻乎乎的样子逗笑了,他举起缠着厚厚纱布的两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个,还记得吗?”
其实刚才那句话一说出口,姜瑜的记忆就回笼了。她把睡觉谁垂下来的头发捋到了后面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说:“记得,你醒了,几点了?”
梁毅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晚上七点一刻了。”
姜瑜点点头:“哦,那你饿了,饭菜放在炉子上,我去端过来。”
下午她煮面的时候就发现梁毅睡着了。想着他肯定是累坏了,姜瑜没叫醒他,也没煮面,而是把晚饭煮好了热在炉子上,等他醒来就正好吃晚饭。哪晓得,他一觉睡了四个多小时,连她给他涂药,包扎伤口都没醒。这也说明,他这几个月是真的累得够呛的。
梁毅按住了她:“外面风大,冷,你刚睡醒,吹了风容易感冒,我去。”
姜瑜心说,我可比你个病号强壮多了
。但梁毅已经不给她抗议的机会,大踏步走了出去。
因为他的手包成了一团,不方便活动,他就把碗筷菜一起放在洗菜的大木盆里端了进来。
下午的时候,姜瑜煮了块腊肉,切成片,又将前一阵暖和时挖来放在屋子里的土豆削了出来,炒了个土豆丝,再配上昨天炖的筒骨萝卜汤,也算是一顿不错的美味了。
不过梁毅的手包得胖乎乎的,拿筷子都很不方便。
看着他食指中指笨拙地蜷了起来,费老大的劲儿才跟大拇指汇合,捏住筷子,姜瑜有点不好意思,她主动拿起自己还没吃过的筷子,给他一股脑儿地夹了很多肉,塞到他的饭上面:“今天下雪,没买肉,明天再去买,你今天就将就吃。”
梁毅不以为意:“这已经非常不错了。”有饭有菜还有肉。
姜瑜心疼地看着他瘦了一大圈的脸:“这几个月辛苦了,这次要好好补补,你这次回来休几天假?”
提起这个,梁毅很抱歉地看着姜瑜:“还要回队里一趟,除夕那天我回家陪你过年。年后有一段休息的时间,可以一直在家陪你。”
他今天一到黎市就回家了,队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必须得回去一趟,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才能放心地休假。
听说他一回来就又要走,姜瑜心里有点不得劲,恹恹地嚼着萝卜,不说话。
瞧她这样,梁毅心里也很不好受,他张了张干涩的唇,闷闷地说:“对不起,小瑜。”
这个榆木疙瘩,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也不知道说两句让人开心的。姜瑜本来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并没有多生气。因为梁毅的职业很特殊,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她也不会为了这种事,跟他怄气。
可这人一句“对不起”就没了,本来只有一分的气也变成了三分。姜瑜不想理他,埋头吃饭。
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姜瑜先放下饭碗,起身的时候,她还对梁毅说:“你要吃光,一片肉都不许留。”
说完,她爬到了床上,又拿起符纸琢磨了起来。
刚开始,姜瑜是跟梁毅怄气,但琢磨着逐渐悟出了点感觉,连梁毅是什么时候把碗捡出去的都不知道。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刚才摆在桌上的碗筷也不见了。这人,该不会是去洗碗了?
姜瑜想到他那两只开裂的手,心头顿时火冒三丈,赶紧掀开被子下了床,推开了门,往厨房的方向望去。
厨房里一片漆黑,并没有人,再看堂屋,也黑乎乎的,还是没有人。姜瑜又去敲了敲隔壁梁毅的房间,没有回应,她忍不住推开了门,里面冷冷清清的,完全不像有人进去过的样子。
家里到处都没有人,天又黑了,下着大雪,他能去哪儿?莫非是回队里去了?
除了这个可能,姜瑜想不到其他。如今没什么夜生活,天一黑,百货大楼、供销社、国营饭店、邮政局……这些地方都关门了,大雪天的,他能去哪儿?
姜瑜心里很不舒服,她只是给了他一点脸色看而已,他就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实在是太讨厌了。
她气冲冲地甩上了梁毅的房门,决定再也不理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结果刚一转身,鼻梁就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撞得她鼻子一酸,眼泪都跟着滚了出来。
这可吓坏了梁毅,他握住姜瑜的肩,手足无措,抬起被包得胖乎乎的手背擦了擦她的眼睛:“小瑜,你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我错了,你别哭好不好……”
姜瑜捂住鼻子,嗔了他一眼,这人什么眼神,她哪里哭了,这眼泪分明是被他撞出来的好不好?
可惜梁毅没领悟到她的意思,见她泪盈盈的看着自己,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低头下,轻轻舔了一下姜瑜眼角的泪珠,又温柔地啄了啄姜瑜的上眼皮:“别哭了,是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行,别哭了好吗?”
“你哪里错了?”姜瑜故意不解释,推开了他,大步走进了屋子里。
梁毅赶紧追了进去:“我不该一回来就走,以后放假,我一定马上回家,好不好?”
姜瑜白了他一眼:“你错在不告而别。哼,要不是我找了出来,你是不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队里了?”
梁毅这才明白她生气的点,赶紧拿出藏在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塞到姜瑜的手里:“没有,我明天才走,刚才出去办了点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喜欢吗?”
什么礼物还要这时候去拿?姜瑜好奇接过他手心里的东西。这是一个小木头匣子,没有挂锁,只要轻轻把铁扣拨上去就打开了。
姜瑜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躺着好几块色泽不同,大小不一的玉,最大的那块,有她的半个巴掌那么大,把姜瑜吓了一跳:“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出任务前,找个朋友帮忙收的。喜欢吗?”梁毅老老实实地说。
姜瑜看了他一眼,这人,还真是个实心眼,估计让他说两句好听的比登天都还难。算了,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这样一板一眼的人吗?
这礼物固然珍贵,但更难得的是他一直惦记着她的那份心。姜瑜什么气都没了,想着他明天就要回队里,更是
舍不得把时间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怄气上。
“对了,我缝在你帽子里的那块玉呢,还在吗?”姜瑜想起了另外一茬。有了这些玉,她可以挑个更好的,给梁毅做个更好的护身符,将先前那块换下来。
提起这个,梁毅支支吾吾的:“在,不过……”
他摊开了手,非常抱歉地看着姜瑜:“都摔碎了。”
那片玉本来就只有纽扣那么大,现在碎成几片,更小了,最小的一片只有米粒那么大。
她的玉可没那么容易摔坏。姜瑜看着气又冒了出来:“真是摔碎的?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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