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姜瑜动作飞快地拆开了这封挂号信, 拿出信纸, 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其实写信人还是梁毅。
姜瑜,见信佳, 我是梁毅, 你父亲的战友, 曾与你父亲一道共事三年。
当时,你父亲怀里总是揣着你的照片, 逢人就说,他有个好闺女,学习成绩一等一的棒。你爸爸希望你能多读书,成为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他牺牲后, 我们几个战友商议决定资助你继续上学,他们都成了家,上有老下有小负担重, 手头并不宽裕, 所以最后商量好由我来资助你。
我从你的资助是从六年前开始的, 当时我的级别还比较低,工资不高, 所以每个月只资助了你五块钱,一个月两斤粮票,大概三年后才涨到了十块钱。三十块钱是今年二月开始的, 因为我收到了信,你怕迟到,半夜就起床赶去学校, 途中在山道上摔了一跤,昏迷了三天。
如果有一只手表,你出门上学做事都将会方便许多,所以我每个月多寄了二十块过去,交代你母亲攒起来,过年的时候托人弄一张手表票,一并邮过去,给你买一只表。
是我思虑不周,让人钻了空子,谢谢你的机敏提醒了我。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这么几年,你继父一直瞒天过海,他一个人肯定做不到这么天衣无缝。这件事比较复杂,你不要再管了,等我回来处理,我这里有六年来所有的汇款凭证,来往的信件,还有你每学期的考试试卷,这些都是铁证,你继父他抵不了赖。
我最近要出一趟任务,过年前后才能回来。到时候我会休假,赶过来处理这件事。
至于你继父那里,我过两天会给你母亲写一封信,就说我一个战友的父亲被牛撞了,住进了医院,要花不少的钱,救命要紧,这个月的工资都给了凑给战友了。让她那边先等等,过年我一定会凑足买手表的钱,连同手表票,一并寄过去。
你只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可,自己每个月开的工资,不要交给你妈了,留下买些衣服,去国营饭店打打牙祭。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亏待了自己。
我用陆进的名义给你汇了六十元和二十斤全国粮票,晚两天应该就会到,你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不要再寄回来给我了。接下来几个月我会出任务,可能不是很方便给你写信,你若是遇到了难题,可以去找你们市公安局一个叫张永的人,他是我的战友,我已经写信给他了,他会帮助你的。
看完了整封信,姜瑜的心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这个年代有的人,真的非常令人钦佩。
六年,前三年每个月五块就是一百八,后面两年每个月十块,就是两百四,今年二月开始每个月三十块,不算八月就是两百一,总共就是六百三十块。还有每个月两斤全国粮票,六年加起来一百四十多斤全国粮票,在这个年代可是一笔巨款。
而上高中一年也只要十六块的学费和住宿费,每个月还有好几斤大米补贴,初中和小学的费用更低,算下来,原主读书总共也没花到一百块,可梁毅却出了六百多块钱。
这多余的钱,明显是给冯三娘母女的生活费,这些钱在农村足够养活一个孩子了,还能养得很好,顿顿都吃白米饭都不难。可周老三却把钱偷拿了,还总是摆出一副对冯三娘母女施恩颇多的嘴脸!使唤冯三娘母女,让才十五岁的姜瑜去挑担子,他就不亏心吗?
这人的心肝都黑烂完了!
想着梁毅保家卫国、出生入死换来的工资就被周老三这么挥霍了,想到原主小小年纪就累得栽进了池塘里,一命归西,姜瑜心头的愤怒压都压不住。
她不给周老三点颜色看看,她就不叫姜瑜。
姜瑜把信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离开了学校去了王晓家。
王晓的奶奶正在做饭,瞧见姜瑜,连忙多削了两只红薯丢进锅里,然后热情地对姜瑜说:“小瑜啊,今天中午就在王奶奶家吃饭!”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王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顶得上一个成年人,而王家却只有王奶奶一个人挣工分,他们家的粮食哪够吃啊。
姜瑜可不好意思去蹭这祖孙俩的饭,连忙摆手:“不用了,王奶奶,我过来找你是说上次的事……”
一听她说这个,王奶奶立即摆手:“王晓那孩子已经跟我说了,就那么丁点地,小瑜,你拿去种就是,还给什么钱。”
姜瑜笑着摇头:“那可不行,因为我不会种地,这菜地恐怕还要王奶奶帮我收拾,所以这钱你必须得收。”
王奶奶压根儿不信,村里的女孩子,有几个不会种菜的?就是不会,多看几次大人怎么种就学会了啊,哪要得了十块钱去请个人种那么一分多地的菜,浪费钱啊。
“小瑜,钱就别提了,我教你怎么种菜。”王奶奶热心地说。
姜瑜坚决不肯:“王奶奶,你要是不收钱,那我就只能找别人了。”
她连火都不会烧,哪会种菜啊。王奶奶还真是高估了她,姜瑜非常汗颜。
见她态度坚决,王奶奶搓了搓手,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十块钱一年真的是太多了,而且姜瑜有什么好吃的还经常捎上他们王晓,
没看王晓跟她混了半个多月,都开始长个了。
王奶奶心里非常感激姜瑜,一直想给她做点什么,可王家一穷二白的,连顿白米饭都吃不起,实在没拿得出手的,好不容易姜瑜想种他们家的地了,王奶奶心里那个高兴,就是姜瑜不说,她也会帮忙收拾地里,保准把姜瑜的那块地收拾得干干净净,让里面的菜长得水灵灵的。
瞧两人僵持不下,在屋子里烧火的王晓跑了出来,拉着他奶奶的手说:“奶奶,这样,五块钱,姜瑜姐,你也别跟我奶奶争了,五块钱就不少了,可以买好几十斤大米,够我和奶奶吃一个月的了。”
话说到这份上,姜瑜也没再坚持。王晓家偏僻,人又少,除了他们家,她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种菜地方。
“好,等我发工资了,我就把钱给王奶奶拿过来。”姜瑜点头同意了。
王奶奶也笑了:“不急,不急,等明年再说,哪能才种上,菜都没吃就说钱的事呢?对了,姜瑜,你喜欢什么吃什么菜?我给你种上?”
姜瑜笑着说:“随便什么都可以的,王奶奶,我不挑食。”
“不挑食好,不挑食好。”王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姜瑜,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在阳光下,慈祥极了,“王晓,你带你小瑜姐去看看后面的地,一会儿做好了饭我叫你们。”
“好嘞!”王晓应了一声,把姜瑜拉到了后院,指着已经被翻了一遍的地说,“姐,这是我翻的,怎么样,不错?你想种什么,我帮你种!”
地里的土被翻了一遍,大的泥块都被敲得细细碎碎的,上面还撒了一层草木灰肥地,做得确实很好。这五块钱花得值,姜瑜打算以后的菜也送点给他们祖孙俩吃。
“不错!”姜瑜满意地拍了拍王晓的头,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人,遂放低了声音说,“给我拿几张黄纸过来。”
普普通通的一张黄纸,在姜瑜手里过一道,就会焕发出神奇的魔力。王晓是亲眼见证过这种奇迹的,一听姜瑜又要拿黄纸,他马上跑到藏符纸的草堆里取了一把出来,递给姜瑜,眼巴巴地看着她。
谁知姜瑜却只是把纸往口袋里一塞就完了。
“姐,你要做什么?我能不能跟着你?”小孩子好奇心重,王晓讨好地说,“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不添乱也不能带这家伙。在梁毅回来之前,周老三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姜瑜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跟你奶奶说一声,我回家了。”
“你还不是只比我大四岁。”王晓不满地嘟囔。
姜瑜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学校的方向:“我可是已经参加工作了。”
这个还真没办法比,看着跟自己一样高的姜瑜做了老师,王晓泄气地垂下了肩,跟着姜瑜走到门口才想起他奶奶的叮嘱,忙道:“姐,今天就在我家吃饭,我奶奶做了闷红薯饭,很好吃的,尤其是下面那层锅巴,又甜又香。”
“留着你吃。”姜瑜大步朝他挥了挥手,大步往周家走去。她每个月的粮食可都是拿回了周家,不吃,岂不是便宜了周老三,她当然得吃,还得多吃点。
因为在周晓家耽搁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冯三娘已经做好了饭,全家都在,就等着她了。
姜瑜直接洗了手就上桌,吃饭时,周老三装模作样地询问了姜瑜几句,无外乎是在学校里习不习惯啊,同事们好不好相处之类的。
姜瑜均用“不错”、“还好”应付了事。
听到两人的一问一答,周建设只顾着埋头吃饭,周建英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却不像以往一样出言讽刺。
姜瑜瞥了她一眼,不对劲儿啊,周建英最近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了,每天吃过饭就窝在屋子里,美其名曰看书。
有一回,她的门没关,姜瑜无意中瞥了一眼,发现她还真在床前的柜子上,摆了一堆初中的课本,连墨水和笔都拿了出来,一副要悬梁刺股的发奋模样!前两天,她还问周老三要了五毛钱,说是要买本子。
现在高考还没恢复,读书并没有什么前途。城里的孩子念完高中,没找到单位接收,也只能下乡,就更别提村里的孩子了,像她这具身体的原主,高中毕业一样回家种地,跟不念书的没什么区别。所以现在农村很多人对读书并不是很重视,只要能识几个字就行了。
周建英前两年也没对读书这么上心啊?莫非是转性了,或者像周老三说的那样,借着读书的名义来偷懒,躲避上工这件事?
别说,这还真是周建英干得出来的。
不过,只要周建英不来招惹她,她也懒得管,反正这个家就是揭不开锅,也饿不着她,周建英兄妹爱上工就上,不上拉倒。
姜瑜垂下了头,专心吃饭。
吃过饭,周老三和冯三娘又去上工了。秋收忙完了之后,还有晒谷子,给田里除草,翻地,种小麦油菜豌豆之类的农活等着他们,所以农民们并没有松懈下来,真正的农闲,也就只有寒冬腊月那一阵。
周建设丢下饭碗后,也不见了人影,最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了周建英和姜瑜。
周建英一向不待见姜瑜,哼了一声,钻进了自己的屋子里,用力地关上了门。
姜瑜看了一眼她紧闭的房门,轻轻地哼起了调子。周建英在正好啊,不然谁来背黑锅呢。
姜瑜关上门坐到了床上,拿出两张黄纸,对折起来,十指翻飞,速度非常快,没过多久,两个纸人就在她手中成形了。
姜瑜捏着纸人,走到堂屋,往周老三房门口的缝隙里一放,然后走到周建英的房间外,轻轻敲了敲门。
周建英不耐烦地拉开了门:“有事?”
姜瑜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要备课,笔没有墨了,把你的墨水借给我用一下?”
周建英白了她一眼,学着姜瑜那天说“没空”的样子:“不可能,今天不行,明天也不可能,我的墨水就是倒了都不借给你。”
她以为这样就能难倒姜瑜了。因为她知道,姜瑜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家里的钱一直是她爸在管,从姜瑜毕业之后,她爸就以吃住都在家里为由,再也没给过姜瑜一分钱。
谁料姜瑜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就算了:“这样啊,那我只能去供销社先赊着了,等领了工资再去把钱还上!”
气得周建英啪地一声关上门了,领工资了就了不起啊,一个村小代课老师而已,谁稀罕,她以后可是要做大事的!
说是不稀罕,等关上了门,瞧见柜子上那堆书,周建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几天,她把初中的课本都翻了一遍,虽然有了前世的记忆,但她在学习一途上好像还是没什么天赋。连初一学过的课本现在看起来就跟天书差不多,那些公式,分开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凑到一块儿,她就完全看不懂了。
这个年代又不像后世一样,有许多教辅材料,各种讲解视频,大家只能听老师讲,然后回家自学。而课本就是唯一的学习资料。
周建英这段时间是真的很用心在学习,把书本上的例题看了又做,做了又看,可还是理解不了,难道她真的没学习的天赋,只能等着姜瑜考上大学,再像前世一样,冒名顶替去上大学?
周建英不甘心,重生回来的她根本看不上姜瑜前世所考上的那所大学。那只是一所很普通的师范院校,她要上名牌大学,读国内最一流的大学!
她完全忘了,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参考人数有多少,录取比例又有多低,能考上就非常不错了。
周建英趴在柜子上,拿起了书,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后来,她看到姜瑜空着手,出了院子。
周建英气得用力地把书拍到了桌子上,不行,她一定要考上,大不了,待会儿再厚着脸皮去找孙亭煜。
姜瑜出了村子,往公社的方向走去。公社离荷花村有四五里地,最近的供销社都在那里。
路上,遇到熟悉的村民,打招呼别人问起时,姜瑜都说她要去买墨水备课。
等出了村,到了个没人的地方,姜瑜把口袋里的一大把钱给掏了出来。这堆花花绿绿的钱当中还藏着两抹亮眼的黄色,姜瑜把纸人从钱里捡了出来,低喃道:“谢谢你们了!”
然后她擦了跟火柴,将两个被压扁的纸人给烧了,再开始数钱。十元,五元,两元,一元,还有很多角票和分票,姜瑜把这些钱根据面额从大到小,重叠起来,最后一数,总共也只有4825元。
这是周老三藏在房里的所有的钱,还不够梁毅这几年寄过来的十分之一。
不过想到那天周老三在国营饭店的阔绰大方,再加上王晓说过,周老三还偷偷带着大东他爸去罗山沟赌过钱,他最后只剩了这么点,也就不奇怪了。
不是自己辛苦挣来的钱,花起来就是不心疼啊。
姜瑜把钱团了起来,放进了口袋里,这些钱不能再拿回去了,她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周老三丢了这么多钱,肯定会心疼死,说不定会搜屋子搜身,带回去太不安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讲个故事。
我们老家村子里,八零年左右,有个寡妇k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孩子远嫁过来。男方家成分不好,娶了个傻子老婆,后来死了,然后又娶了k。他没有子女。
寡妇k带来的兄妹俩,七八岁就下田收谷子,挑不动箩筐,就兄妹俩担着走,每天上山下田,什么活都干,跟大人一样,非常苦。冬天下雪也没一双好鞋子,就穿着露出脚趾的烂鞋子就过冬了。
等到妹妹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继父伙同继姑姑把妹妹卖到了两千多公里以外,卖给了一个四十多岁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听说因为逃跑被挑断了几根脚筋,后来老光棍就把妹妹一直关在家,直到生了孩子。零几年的时候,jc找到了妹妹,问她想回来不,妹妹说,那儿也没有我的家,回去做什么?
兄妹俩中的哥哥在妹妹被卖了两三年后,由继父做主娶了个好吃懒做风评极其差的媳妇(那时候我们当地娶媳妇花不了什么钱),生了个男孩,在孩子四五岁的时候,老家掀起了去沿海的打工浪潮,哥哥带着老婆孩子去了上海打工,这一去就是十几年。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肝硬化还是肝腹水晚期,熬了几个月就死了,死的时候,老婆孩子都没回来,就k守着,是村里帮忙下葬的。听说,他为了多挣钱养老婆和两个孩子,经常加班熬夜,把身体弄垮了。
期间,继父生病回老家,没有钱,房子塌了,去镇上的敬老院拖了几个月,死了。
k在儿子死后,过了一两年,去投奔老家的大女儿(她改嫁的时候大女儿已经16岁了,当时不同意她妈改嫁到一百多公里远去,就自己找了户人家嫁人了),呆了几年,大女婿也死了,女儿嫌弃她,让她回我们村里。
现在也被送到继父死的那个敬老院里,最后应该也会死在那里。
我妈提起就说k好可怜,七八十岁了没人管她,我说她是可怜,但她活该。
听我妈说,当年那个男的要卖她女儿的时候,k是知道的,妹妹还躲到了隔壁邻居家,硬是被继父拖了回去,趁晚上带走了。k后来还跟这个卖了她女儿的男人若无其事地生活了十来年。我一想起就不舒服,真是对她同情不起来。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