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瞒
傍晚时分,路灯依稀亮起几盏,附中外的老长街,人群来来往往,热闹熙攘。
老房饺子馆里几乎坐满了食客,玻璃窗结了层白汽,许晴晚停在门前,有些踌躇地瞥向男人侧脸。
简秋绥却仿若看不到里头拥挤,长腿一迈,朝着店内走去。
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兜着亮橙色围裙,背身忙碌着。
简秋绥走上前,熟稔地拍上肩膀“老房。”
老板被吓得一激灵,一时摇晃的托盘,被有力的手臂托稳。
转头看到熟悉深邃的面容,嘴角顿时咧出笑容“哟呵,简少,有好些年没见了。”
目光又落在一旁白皙秀气的姑娘身上,话含揶揄“这是带女朋友一起来啊”
“这么漂亮,你小子艳福不浅”
老房嗓门大,引来不少看热闹的注目。
许晴晚并不适应人群落在身上的目光,脸颊烧了起来,抬眼看向简秋绥,面露无措。
简秋绥轻瞥过来,很短促的一眼,许晴晚看出其中安抚的意味。
目光移开。
低沉尾音带了些懒怠“老房,别乱说。”
老房眼珠往两人身上溜了一圈,愈加明显的笑容陷进眼角皱纹“好好好,不乱说不乱说”
简秋绥挑眉“老房,乱不乱说都说完了,是不是要付一下乱说费,给我们找个位置。”
老房显然震惊于这副理直气壮的语气,被哽了哽。
又听到接下来一声堪称温柔的询问“有想吃的口味吗”
“听你的就好。”温和女声淹没进一阵嘈杂里。
简秋绥也不过多推让“那一碟虾仁饺,一碟牛肉饺。”
老房眼睛瞬间瞪直,颇为无奈开口“你这小子真是嘴叼,虚长了这么多年,还是一副少爷性子,叫你这声简少,可真没冤枉你。”
简秋绥倒是不以为意“都被打趣了这么多年,不坐实一下多亏。”
店内几乎坐满了人,老房随手拽了经过的兼职小伙子送单,领着简秋绥进了后厨,找出张小方桌。
“老板”急促喊声响起,老房远远应了声。
老房拍了拍简秋绥的肩膀,递去眼神,大意是年轻小伙子自力更生些,在人家姑娘面前好好表现。
一阵风晃过,老房喊着来喽离开了后厨。
简秋绥神情如常,随意地撸起衣袖,露出骨感腕骨和结实小臂,握住方桌,弓起轮廓分明的流畅肌肉线条。
许晴晚无端想起数年前,少年扬起长眉,撸起衣袖,上场就以乱真的假动作穿行层层封锁,手臂线条紧实弓起的刹那,跃起扣篮。
也是如此刻般,漫不经心,却又格外攫取心神。
视线匆匆掠过紧实小臂,许晴晚上前搭把手。
微微垂眼,却落在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脉络。
不同于少年时指骨纤长,手掌变得愈加宽大,骨节分明,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手。
面对主动搭手,简秋绥并没有丝毫卸力,只是象征性让许晴晚扶了下桌檐。
简秋绥特意挑在了角落的窗边,远离嘈杂,是难得稍微清净的一片区域。
许晴晚坐在简秋绥对面,闷热暖气和食物白汽混成一团,跟着浓郁香气窜进鼻腔。
尽管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明里暗里探过来的视线,还是从他们进门开始,就没有消停过。
许晴晚瞟了眼对面,简秋绥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老模样,仿佛视这些视线为空气。
简秋绥所在的地方,自然跟清净搭不上边。
这一点,许晴晚早就明白。
“怎么想着吃饺子”
许晴晚微顿,敛了敛眉目,唇边泛起微浅的笑意“立冬不是有吃饺子的习俗吗,突然想到了。”
“这样啊。”简秋绥说,“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每到冬天,就经常跟朋友来这,一点就是一整桌。”
“给老板带了那么多生意,他不感谢我就算了,还一口一个简少,嫌弃我糟蹋了他的饺子。”
刚巧老房从旁边经过,准确捕捉到了对自己的抹黑话语,从身后幽幽来了句“简少,别坐着了,自个端去吃”
大嗓门像是炸在耳边,简秋绥倒是没被吓着,只是看着老房气呼呼转身就走,露出颇为无奈的神情。
起身,朝着后厨走去。
修长背影消失在帘布之后,许晴晚垂眸看着木桌上的纹路。
熟悉的香味窜进鼻腔,其实她高中时也常来这家店,不过理由并没有多么纯粹,只是为了碰一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那个少年。
有时候碰得上,简秋绥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许晴晚只是坐在角落里,默默吃着同种口味的饺子。
更多时候是碰不上,简秋绥太过随心所欲,没有定性,她一个对面食并没有特殊喜爱的人,愣是吃满了三个冬天的饺子。
很快,简秋绥端了两盘饺子回来,翻起倒扣的小碟,倒了半碟醋进去。
简秋绥问“要醋吗”
许晴晚摇了摇头“我不太爱吃醋。”
“我也不大爱吃醋。”简秋绥指腹叩了下碟壁,“不过这个醋,味道还行。”
许晴晚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揉捻起指腹,白皙脸颊在蒸腾暖气里泛红。
只能埋头咬了口饺子,虾仁鲜嫩紧实,滑而不腻。
丝缕白汽扑上眼睫,染上微湿的热意。
这样面对面一起吃饭,许晴晚嘴里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年少时缺乏勇气去想的私心,尽管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在轻易而突然来临时,她还是不争气地,生出了种近似是想哭的情绪。
简秋绥视线掠过轻颤的眼眸,用着随意的语气问“不合口味么”
许晴晚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是太好吃了。”
简秋绥又说“许小姐,听闻你大学是在北方读的,那里确实没什么虾仁饺,味道做得也不正宗。”
“的确。”许晴晚压下刚刚那股莫名上涌的情绪,很轻地笑了下,顺着这话说,“我找过很多家,可好像都不是记忆里的那个味道。”
“那多吃一些。”
“好。”
吃完饺子,本来要约去看电影,可许晴晚看餐桌上,简秋绥轻皱眉头,抽空回了几条消息,想着他大概是有事。
许晴晚便胡诌工作有事,说晚上九点有临时会议。
本想坐地铁回去,可简秋绥坚持送她。
车内放着轻柔的纯音乐,许晴晚坐在副驾驶座,偏着头,透过浮着霓虹街景的车窗,偷看着轮廓分明的侧脸。
从少年时期晃晃荡荡而过,简秋绥这样张扬肆意的性子,竟然也沉淀出些许稳重和成熟。
只不过,能把人哽到的本领,还是没有丝毫减退。
能窥见他的少年恣意本性。
今天很简单的一次见面,许晴晚又忍不住想,这是她多少次偷看眼前这个人了
只是无论哪一次,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般近过。
一路驶进小区,黑色卡宴在楼栋前停下,许晴晚朝着简秋绥告别。
下车后,发现简秋绥也一同下来了。
简秋绥长得高,站在面前,能感觉到很明显的差距。
许晴晚微微仰头“是有什么事吗”
简秋绥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却问了句“许小姐,你为什么来相亲呢”
随着晚风而来的问话,吹皱心绪,泛起珍珠断线般的涟漪。
简秋绥眉目深邃,浓长眼睫微垂,朝人看过来时,总是显得过于深情。
许晴晚微顿,稍稍避开扰乱心神的视线,轻言道“我年后就要二十七岁了,简先生各方面都很好。”
简秋绥挑眉,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答案。
晚风轻轻吹拂,许晴晚只是看了简秋绥一眼,借着垂目,将吹散的发丝拢到耳后,隐去眸中掠过的不自然。
很快,头顶响起低沉嗓音。
“晚上风大,上去吧。”
许晴晚微抬了下头,很快又垂下,点了点头。
迈出半步,又回头“简先生,你也早些回去。”
“嗯。”低沉嗓音仿佛混着不清晰的笑意。
进了楼栋,许晴晚家住在四楼,在三四楼间的窗边,停下脚步。
弦月冷冷高悬天际,晚风裹着寒意,吹得身上有些冷,许晴晚朝着外头看去,意外看到仍停留在原地的身影。
许晴晚眼睛被窗檐透进的月光映亮,几乎是立刻,朝下面轻轻摆了摆手。
简秋绥双臂环在胸前,稍一挑眉。
路灯落下橘黄色的光芒,混着夜色,清晰描摹出翕动的唇形。
回去吧。
许晴晚乖乖点了点头。
等到许晴晚进了家门,才发现父母不在家里,走进房间,把呢子大衣和米色挎包挂在立式衣架上。
许晴晚踌躇了会,才走到窗边,借着外头微弱的光线看去。
楼下停靠的黑色卡宴,这时刚刚启动。
就像是热恋期的恋人般,守着她到家,开了灯,才肯安心离去。
梦里都不敢想的场景,今天却像是从天而降幸运盲盒,朝着她一个接一个砸过来。
许晴晚瞬间失去了呼吸的气息,任凭鼓噪的心跳,在耳边不止地剧烈敲击。
那抹黑色,渐渐消失在月色濛濛中。
许晴晚冒出一个念头。
像这样靠近的瞬间,可能是她此生仅有的一次机会。
她想要好好握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