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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于谦 王振:我在等他拜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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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自黯蓝中透出些缕晨曦。fanghuaxs

    大明的早朝,自太祖朱元璋起便是‘未日出而临朝视百官’。

    做皇帝的都得鸡鸣而起,天不亮就收拾着去上朝。何况是大臣们,更是得披星戴月,黑灯瞎火就往紫禁城赶。

    故而不上早朝的日子,晨起的时间要宽裕的多,朝臣们的步履也就多了几分不紧不慢,与同僚相遇后,还有闲暇停下来寒暄两句。

    看起来,这似乎是京城里最寻常的一天。

    除了——

    “陛下召见我?”

    “皇爷召见于谦?”

    以上两句话,分别出自于谦与王振两人之口,却带着差不离的疑惑。

    天色已然晶亮。

    兵部衙门内,于谦接了即刻面圣的宣召,自有些讶然。

    听闻皇上病了已有三日,不但龙体染恙罢了上朝,更是谁也不肯见。

    如今怎么忽的独独宣召自己?

    虽说他如今官至兵部左侍郎(相当于国防部二把手),官位是不低,但他上头还有兵部尚书等朝廷重臣,再者,还有内阁几位大臣更是天子近臣。

    皇帝若真有要紧事,病中急召臣子商议按说也轮不到他——皇帝对他应当真的不熟悉。

    毕竟,于谦是去年才调回京城的。

    在此之前,他外放了十九年,历任江西,陕西、山西、河南等地方官。

    也就是说,当今皇帝还是六岁储君的时候,他就被外放出去做官了。

    当然,彼时他的外放,是先帝宣德皇帝朱瞻基器重他,特意超拔为兵部右侍郎,这才外放他出去巡抚河南、山西等地。

    当时于谦才不过而立之年,已然是三品要员一方巡抚,眼见的前程大好。

    可惜好景不长,宣德皇帝三年后病逝,大明换了天。

    太子朱祁镇继位,年号正统。

    正统前几年,皇帝年幼不亲政,太皇太后张氏和内阁三杨都是明白人,于谦过的还不错。

    然而等太皇太后与老臣都过世,朱祁镇亲政后,就变成了司礼监宦官王振把持朝堂。

    于谦的境遇便每况愈下。

    他天生性刚直,自不会讨好逢迎王振,于是不但官职从兵部侍郎一路降到大理寺少卿(好在依旧被外放巡抚),甚至有一年他回京述职,还叫巴结王振的通政使李锡阿弹劾诬告。

    被下狱不算,还‘依法判决’了个死刑。

    于谦被关在狱中三月,等着秋后处斩。

    多亏于谦官声实在好,朝臣多有为之鸣冤,又有其时任巡抚的山西吏、民听闻于大人要被处死,纷纷伏阙上书。王振不得不顾忌事情闹大了,物议沸然惹得皇帝太后不快,这才放了于谦。

    否则……于谦当年就无了。

    按投胎转世算的话,现在只怕都是会打酱油的年纪了。

    而王振之前咬死罪名,给于谦判了个死罪,等到迫于压力放人,还找了个蹩脚借口,对外宣称:啊,犯错误的不是你这个于谦,是个名字差不多的官员。

    搞错了搞错了。

    这才算勉强尴尬抹过去。

    于谦得以回到山西继续做官。

    直到去岁,朝中多事,兵部又有了缺,于谦才归京,时隔数年再任兵部侍郎。

    今岁,年五十一。

    对此,姜离昨夜还对6688发表感慨:说不得世上真有气运这回事,彼时大明还是国运不该绝。这不,正统十三年,于谦刚刚调任回京城,正统十四年,朱祁镇就去瓦剌留学了。

    于谦若是当时不在京城,或许南明能提前二百年上线。

    兵部。

    疑惑归疑惑,然于谦为人行事向来是问心无愧,故而对着堂内铜镜整了整衣冠,便坦坦荡荡预备去面圣。

    倒是于谦友人兼同僚,一直在京中为官的兵部郎中齐汪,对这些年王振的只手遮天体会至深。

    别的不说,只一件事就足以证明王振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了——

    大明开国初,太祖皇帝朱元璋想到从前汉唐宦官干政的弊端,就特立了一块铁碑,上面铸了老朱本人亲手写下的八个大字:“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就立在宫门处。

    这块开国皇帝的铁碑金言,□□政的王振见到,自然不免觉得扎眼。

    起初也常有大臣拿这块牌子进谏皇帝遵祖制。

    王振不满:怎么?这是搁这儿点我呢?

    于是,他把铁碑拿走,处理掉了。

    没错,一个宦官,把开国皇帝特立的三尺铁碑,就这么自说自话拿走且销毁了。

    皇帝却不闻不问一笑置之。

    这件事直接给朝臣们干沉默了。

    还说啥?还有什么说话的必要?

    难道你做臣子说的话能比太祖爷真言管用?

    没见太祖爷亲笔的铁碑都让人挖走了?那官员们再硬刚下去,被挖走的估计就是自家的祖坟了。

    思及这些年在京中所见王振诸事,齐汪不得不为于谦悬心,在好友出门前扯了袍袖与他低声耳语道:“廷益,你从前便得罪过王公公,此番陛下骤然宣召,只怕是他趁着陛下病中心绪不佳,告了你的刁状也未可知。”

    顿了顿,发自肺腑苦劝道:“你这性子总得得略软和些,莫吃眼前亏。”

    说着还从身上取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要塞给于谦:“这世上恶人难缠,好容易你才调任回京,若他执意索财给他便是,这……唉,京中诸位大人们也都只得如此。”

    王振贪财,贪的天下皆知,明码标价,毫不遮掩。

    凡有官员回京述职,以及在京官员年节下,都要给王振送礼才行。

    而且是‘百金为恒,千金者始得醉饱出’。也就是说,官员给王振送礼,送百金都是基本操作,得送千金才能得王公公一点好脸色,混顿吃的。

    甚至后来送礼朝臣都开始搞起了竞标,价高者先得拜见批事。

    然而于谦回京后,别说给王振送千金百金了,连山西老陈醋都没给王振带一瓶。

    哦,也不是什么都没表示。

    他做了首诗表示了下心意:“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1]

    不用说,王振看于谦定是新仇旧恨一万个不顺眼的。

    于谦谢过好友心意,但依旧将玉佩推了回去。

    齐汪目送于谦的背影,忧心忡忡转头去找他们的顶头上司,现任兵部尚书邝埜去了——凡事做最坏打算总没错的,先做好捞人准备吧!

    乾清宫,王振听闻皇帝欲亲召于谦,也顿生不解兼不乐。

    他烦死于谦这个不肯给他面子的兵部侍郎。

    只是王振惯会讨好皇帝,自不会明着驳圣旨,惯用话术改变皇帝心意。

    王振一脸为难道:“自皇爷病了,郕王惦念尤甚,请见好几回了。皇爷若有了些精神,不见亲兄弟,倒先见个寻常兵部臣子,怕郕王心中不舒坦。”

    又补了一句:“且今日王爷就在宫中,正在太后娘娘处尽孝呢。”

    王振在御前说话,透着别样的亲近。

    毕竟朱祁镇还是稚童的时候,他就日夜随侍在侧。那时他称朱祁镇便不是太子,而是一声‘小爷’,待到朱祁镇九岁登基,这个称呼就变成了‘皇爷’。

    打小的陪伴,比之旁人,总是不同的。

    而面对皇帝时,王振的神态语调更是拿捏的恰到好处,一张方脸上满是关切、爱戴,似是能随时为眼前的皇帝掏心掏肺奉献所有似的。

    浑身上下恨不得用金粉刺上‘忠心耿耿’四个大字。

    然而王振说的再巧妙,落在姜离耳朵里,也只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郕王。

    姜离正捧了一盏蜜饯金橙泡茶喝,闻言点头道:“那正好,将郕王一起宣进来。”

    郕王,正是在朱祁镇被瓦剌抓走后,继任大明帝位的景泰帝朱祁钰。

    姜离:好巧,不愧是史册上有名的君臣搭档,撞到一天来了。

    王振不期皇帝竟然要宣两人共同觐见,还欲再劝,就见皇上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案上,一双眼睛清凌凌望着他,竟带着些他从未见过的冷意。

    见皇帝有不快之色,王振立刻把其余话吞了下去,应声而去。

    朱祁钰是在乾清宫外的宫道上遇到于谦的。

    “于侍郎不必多礼。”朱祁钰客客气气伸出手,扶住了给他见礼的朝臣。

    这是朱祁钰第二次面对面免于谦的礼。

    上一回还是今年的新岁。

    大明朝有定规:大年初一,文武百官、四夷朝使在奉天殿向皇帝拜贺新岁,而大年初二,朝臣们还要在奉天门东廊,给亲王贺新岁。

    除此外,作为开府出宫的亲王,朱祁钰跟朝臣们几乎无甚往来,安稳做他的亲王。

    不过,虽然之前只见过一次,朱祁钰还是清清楚楚记得这位于侍郎的——

    这世上有种人,哪怕只见一次也不会再忘记。

    朱祁钰与于谦两人一同步入乾清宫大门,刚绕过琉璃影壁,就见王振昂首立于殿外阶上。

    四月的日光,将王振身上的锦绣蟒袍映出绚丽的色泽。

    这也是大明的一道奇观了:蟒袍对朝臣来说,是有大功才能赐下的珍贵袍服,是为‘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然而,服侍帝王的宦官,却可日常穿蟒服,系鸾带。[2]

    此时王振身着金贵的蟒袍鸾带,腰间悬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玉制牙牌,加上他还为自己特制了珍珠、青红宝石、珊瑚等珍宝编成的牌穗。

    往这一站,整个人当真是威风煊赫,珠光宝气。

    ……晦气。

    这是朱祁钰与于谦两人不约而同的心声。

    其实以王振跟皇帝的亲近,一般他都是时刻跟在皇帝身边,负责门外迎候文武百官的多是小宦官。

    没想到今日他们一进乾清宫门,迎头就撞上王振。

    论礼,作为宦官,王振此时应该赶紧迎过去给亲王见礼,然后再宣皇帝的口谕,好生引着奉召面圣的两位进门。

    然而,这是王振。

    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依旧站在台阶上,双手背在身后玩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居于高处目光下睨,身形动也不动。

    是种无声却傲慢的等待与催促。

    王振在等——

    等着眼前的郕王先向他问好,等着兵部侍郎于谦对他俯拜行礼。

    是的,王振在等朝廷三品大员对他跪拜请安。

    毕竟,这对他来说,是件很正常的事儿,也是以往发生过无数次的现实——别说一个区区三品兵部侍郎了,朝廷东阁议事,哪怕是公卿都得向他趋拜行礼。

    姜离此时正坐在殿内临窗的榻上,从推开的小半扇窗中,看到了这一幕。

    皇帝正在窗后看着。

    王振也知道皇帝在看着。

    不过,帝王的注目,非但不会让王振收敛害怕,反而给了他更多的底气——

    就像几年前皇帝在百官前给他尊荣,为他撑腰一般。

    彼时紫禁城三大殿正式落成。

    有此吉庆事,皇帝便在新大殿设宴宴请百官。

    按旧例嘛,这种级别的宫宴自然不是宦官能列席的,就算出现,也应该老老实实在皇帝边上站着伺候。

    这可给王振委屈坏了:皇帝年幼登基,他一直辅佐在皇帝身边。在王振心里,他就跟周朝的周公摄政辅佐周成王一样一样的,这么重要的身份地位,居然不配有个座?!

    这种僭越至极的话,王公公不光在心里这样想了,还在大庭广众下就这样说了。

    照理说,古往今来,别说宦官了,哪怕是宰辅重臣说出‘摄政’二字,只怕家族都要消消乐(本朝知名首辅张居正沉痛点头)。

    然而听说了王振自比周公后,朱祁镇不但没有为这句话生气,反而表示赞同,并感同身受为王周公不得入正殿宴席而怏怏不乐(上为蹙然),之后当即命人开东华门迎王振入内。

    还开了最隆重的中门!

    百官:……人比人气死人啊,那我们这群为避讳帝王至尊,走侧门进来的朝廷臣子算什么?

    算衬托陛下你家王先生高贵的一环吗?

    更令文武百官心梗的是,他们不但得眼睁睁看着皇帝开了中门迎王振,还得顺着皇帝的心意,起身拜见王振,给他行礼。

    得皇帝亲诏,又见中门大开百官望风而拜,恼火的王振才算找回了这个面子,终于展颜而笑。

    王振笑了,皇帝也就满意了。

    故而,知道皇帝坐在窗后看着,王振毫无收敛之意,下颌反而抬得更高了:于谦这个侍郎,从前就很不识趣,又不给他行礼又不给他送礼,很落了他的面子。

    今日,他是特意出来‘堵’于谦来着。

    在陛下跟前,你敢不行礼?

    若于谦依旧对自己不恭不敬,正好陛下都亲眼看着呢,都省了他转述告状了——

    比如现在,看着肃立不动的于谦,王振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控诉:陛下,你看他,你看他!

    看着呢。

    殿内,姜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从史书上看到王振的作为是一回事,如今直接看到活蹦乱跳的王振站在外头,下巴抬得老高,等着眼前的于谦给他行礼的真实场景,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姜离没有明英宗的‘真爱’滤镜,觉得王振这背影,真是越看越欠。

    她将窗扇推的更开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那章忘记说了~谢谢家人们支持,文一开就来看啦~麻烦看过的家人们都在第一章按个爪吧,老规矩,明天一早九点,在第一章一起给家人们发红包包】【虽然是双更,但字数是9000+~】阴间小剧场(看着朱祁镇对王振厚待的部分盘点):朱元璋:&¥(此处省去老朱家纯朴的骂人话五百句)……朕的铁牌!!朕那原本应该万世不易的真言!!!朱棣:朕的紫禁城三大殿!好容易重修好(之前被火烧了),居然是这种水准的宦官走中门坐进去受官员拜见!!(暂时)没舍得骂一直心爱的好圣孙朱瞻基,于是转头:朱高炽,看看你孙子!朱高炽:……朱允炆(抓住机会架桥拨火阴阳怪气):哇哦~~~皇爷爷,你看,四叔一脉子孙好棒棒啊。王振的种种行事史料如下:【贪污受贿】:‘府、部、院诸大臣及百执事,俱攫金进见,百金为恒,千金者始得醉饱出。’。【搞掉老朱的铁碑】:洪武中,太祖鉴前代宦官之失,置铁碑高三尺,上铸“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八字,在宫门内。宣德时尚存,至振,去之。【自比周公事件】:三殿工成,宴百官。故事宦者虽宠,不得预王庭宴。是日,上使人视王先生何为。振方大怒,曰:“周公辅成王,我独不可一坐乎!”使以闻,上为蹙然,乃命东华开中门,听振出入。振至问故,曰:“诏命也。”至门外,百官皆望风拜,振悦。【百官跪拜】《明史》:其后议事东阁,公卿见振多趋拜《明英宗实录》:上素以诸事付振至是振益肆其威成国公朱勇等有所白膝行而前振令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野管老营佐野先行振怒令跪于草中至暮方释。(大致翻译:皇上什么事都托付给王振,所以王振就更加肆无忌惮耀武扬威,让成国公朱勇有话说就跪着膝行过来;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让王振生气了,就让两位尚书跪在草地里至晚上才放过。)这几位的官位、资历,甚至是年纪,都比现在的于谦要高,王振也照样如此。[1]出自于谦《入京诗》:“绢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两袖清风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2]《明史·舆服志》:“按《大政记》,永乐以后宦官在帝左右必蟒服,制如曳撒,绣蟒于左右,系以鸾带,此燕闲之服也……贵而用事者赐蟒,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朝臣拜见亲王见于《明会典》:【(初一)上诣奉先殿,皇太后宫行礼毕出御奉天殿文武群臣及天下朝觐官四夷朝使行庆贺礼皇太后皇后俱免命妇朝贺壬子文武群臣朝亲王于奉天门东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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