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有女兮凤来仪
视野中是一片浓的几乎要粘稠的黑暗,小小的她似乎站在一束光芒中,慢慢行走在黑暗里。除了她,再也没有任何人甚至是景物,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就像是被遗弃在了世界之外。突然前方似乎有一个暗淡的人影,她有些欣喜,跑上前,眼见得快要触碰到那有些熟悉的身影,那仅剩下的一束光芒突然消失,她完全陷入黑暗中。
精致的屏风之后是一张挂了轻纱帷帐的床榻,床榻上躺着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子,只是她虽然睡着,脸色却有些不好,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也是一层细密的汗水。突然那女子睁开眼,带着一丝不安和慌乱,坐起身子,不断喘着气。
又做这个梦了。
凤来仪抬手搭在额头上,眼睛轻轻闭上,眉目间显出一抹疲惫和无奈。从那件事情之后,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这个梦,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像是要将她永远困住一般,沉沉地压下来,而那个身影,她从来没能拉住。
就像当初,她没能留住那个身影一般。
屋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凤来仪没有应声,便听得门外的人轻轻说:“宫主可是醒了?”
凤来仪仍旧没有回话,只是掀开锦被,穿了鞋下床。她身上只穿着亵衣裹裤,走到铜镜前,看着脸色有些憔悴的自己,眉头不经意皱了皱,便转身将挂在屏风上的白色袍子披上,披散着及腰的长发便走到门边,只将插在门上的栓子拔了,就回身走到桌边。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知道凤来仪的习惯,便推门进来,将手里的水盆放到铜镜边上的木架上,转头看见凤来仪倒了杯冷茶喝,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宫主,天气还凉,茶冷了便不要喝了。”
凤来仪淡淡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便走到屏风之后穿衣。印宿很自然地走到窗边,将淡青色的轻纱挂好,熟稔地将锦被叠整齐,放在床尾。其实这些事情本来不需要他来做,只是凤来仪一直不想找一个贴身服侍的侍女,所以这些事情他只好都代劳了,虽然有些越矩,但是凤来仪都不说话,宫中也就没有人敢有所非议了。
印宿收拾好的时候,凤来仪正好将头发挽上找了一条月白色的发带绑好,他顿了顿,忍住没有上前,只是告诉她而后还落了一缕,最后才想起来一大早过来找她的缘由。“宫主,圣女有消息了。”
“哦?”转头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木架边,青葱一般的手掬起一捧水,净了面,接过印宿递过来的一块锦缎的毛巾,把脸上的水珠擦干了,才又说,“怎么样了?”
七日前,武林盟主风信天之女苏筱外出,从成都上长安,路过一道山峡,接过被一群蒙面黑衣人袭击,苏筱至此失踪。苏筱因为在娘胎里时染上了寒毒,从小就身体不好,不仅不能修炼内功,更是不时会寒毒发作,风信天这么多年来找了不知道多少灵丹妙药给苏筱吃都没有用。事情一出来,各方势力都在调查那些黑衣人的来处和苏筱的下落,但是都没有结果,风信天倒像是一点都不着急,只派了儿子风逸来长安。凤来仪担忧苏筱的安危,便让印宿去查,终于在今天有了消息。
“据说风信天雇佣了品茗庄的人暗中保护,那群杀手没能伤到圣女,圣女现在还在品茗庄。”印宿回忆了一下早上收到的消息,又补充了一句,“期间圣女的寒毒发作了一次。”
凤来仪脸色一变,眉头紧紧皱起,思索片刻才淡然说:“备车,我们去看看她。”好在因为长安这边有些事情不得不过来看看,便在长安逗留了几日,后来听说苏筱要来长安,便干脆等着她来。分舵离长安城里也不远,两个时辰就能到,她也好好看看那个从未蒙面的妹妹。
人人都只知道苏筱是武林盟主之女,随母姓,却对其母苏青悠了解不多,除了一些重大场合,很少见她出来见人,何况十年前苏青悠就突然失去踪影了。凤来仪与苏筱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凤来仪才出了门,就被一人拦住。
那人穿了一身暗紫色的袍子,上头绣着繁复的花纹,腰间挂着一块颜色青碧的玉石,整个人看起来华贵无比,加上他样貌俊美,手中又拿着一把白玉骨锦织缎面的扇子,颇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气质。
然而印宿一见那人脸色就暗了几分,方刚的脸上带着几分戒备,薄唇紧紧抿成一线。凤来仪只是掀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对驾车的印宿说了一个“走”字。
“小凤儿,怎么每次见到我都这么冷淡。”那人却直直站在马车前,一点要让路的意思也没有,印宿虽然厌恶他但是没有凤来仪的命令也不敢伤他分毫。那人说了这么一句,却后退了一步,将路让了出来,等马车行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蓦然说了一句:“这么着急,是要去见心爱的妹妹吧?”
“宿。”凤来仪唤了印宿一声,示意他停下,也不掀开帘子,甚至连头都没有转,只漫不经心一般说,“秋仲,筱筱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饶你。”
被唤作秋仲的男子轻轻一笑,眉目间显出一丝淡淡的阴狠来,他手上轻轻一抖,将扇子展开,露出扇面上画的高山流水,在胸口轻轻扇了几下,才到:“也只有这时候,你才会正眼看我吧。”语气中隐隐有一些失落和怨怒。
凤来仪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见。她跟秋仲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那点心思还是看得明白的,只是她实在对他没有任何情感,甚至于不承认他是她的师兄。当初秋仲犯下那样的大错,被师傅逐出师门,凤来仪就不当自己有过一个师兄了,不过之后他一手建立起来珍宝阁,也算得上是有手腕的人,可惜心术不正,她也懒得理会他。她到了长安之后,秋仲便时常来,她只让手下的人看好重要场所,便任由他去了。
师傅走之前与她说过,有机会还是帮着改改秋仲的性子。这件事她是无能为力了,也就念在师傅的面子上让他串串门。
顾青同往常一样在柜台边上站着,一边看伙计招呼客人,一边算自己的帐。去年雨水少,月酿茶出得少,杨成今天一早才去南边进货去了,也不知道能带回来多少月酿茶。正想着,抬头就见到一抹白色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灰衣的男子。
那白衣的是个样貌清秀的公子,面容白皙,身材略显消瘦,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看人时候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那气质倒是与他认识的一人有几分相像。品茗庄的伙计迎上前,问了需要,那白衣公子却不答话,却是灰衣男子要了一间雅间,便由伙计领着上了楼。
顾青看着人上了楼,垂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低头继续算自己的帐。
看起来不过是一家寻常的茶馆,却是江湖新晋的势力中最不能小窥的。凤来仪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嘴上也不说什么,但是已经默默将品茗庄的布局都看在眼中。所有伙计都是寻常人,没有一点功夫底子,连掌柜也只是一介书生,品茗庄的江映辰不比秋仲差到哪里去。
正想着,进来一个穿青衣的女子,手里托着一副紫砂茶具进来,将泡好了的茶一一放在桌上,然后规规矩矩退下,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凤来仪却知道,她也不过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而已。
品茗庄果然只是茶庄,真正的势力却是在西城郊的一片树林中。
“宫主,我要的是月酿,你尝尝。”印宿左手执起一只小巧玲珑的杯子,右手提了茶壶,小心翼翼到了一杯,将茶杯送到凤来仪手中,然后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凤来仪其实并不喜欢喝茶,她更喜欢喝水,虽然没有味道,但是却更加实在。月酿茶特有的清香萦绕,凤来仪看着琥珀色的茶水,第一次对茶有了兴趣,便喝了一口,茶水入口,温度正好,带着一丝甘甜滑入咽喉,凤来仪眼神一动,觉得这茶还是挺好喝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一转头正好看见后楼的屋檐。
这时候她听见窗外有一个脆若银铃的笑声,便是从后楼里头传来的。凤来仪心中一动,起身走到窗边,微微探出身子,便看到屋檐下有一抹鹅黄色的裙角。
“你真被他们嘲笑了?”屋檐下的女子说了这么一句,又嗤嗤笑起来,“你这木头脸,笑起来的样子也真是有些吓人。”
女子话才说完,就从屋檐下走出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进了楼里。“喂,我也没说错啊!”女子说着,也从屋檐下走出来,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了楼上一眼,正好与凤来仪的眼对上。女子精致的脸上还洋溢着笑容,看见凤来仪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敛了笑,露出几分疑惑来,也不多注意,转身进了后楼,说话声音却小了许多。
她便是速效了,果然长得更像那人,天香国色,特别是那双眼睛,灵动狡黠,勾人心魄。虽然身材略显娇小,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而且方才那位便是江映辰吧,她对他怕是有了心思了。
印宿也是看见了方才的一幕,见凤来仪想得出神,便说:“宫主,要不要我去请圣女上来一叙?”
凤来仪回过神,摇了摇头,转身却往外走,印宿愣了一下,还是快步跟上了。宫中事宜都稳定下来了,她本来是想带苏筱回去做圣女的,可是现在看到她无忧无虑的样子,却不想了。不过是少一个圣女,有什么大不了的。
苏筱拥有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快乐和自由,她不忍心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