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久矣
魏满脸上的笑容, 慢慢的凝固, 仿佛结冰的河川一样。
魏满看着林让,忍不住眼皮狂跳,说:“这……给孤穿的?”
林让点点头, 说:“自然,让特意带的大码。”
魏满:“……”林让如此贴心,可为何孤感觉不到一点点暖心?
魏满咳嗽了一声, 说:“林让啊……”
他还未开始游说林让, 林让已经款款的开口说:“魏公您想想看, 这天下虽大,但没听说过您魏公名声,没见过您魏公真容的人,少之又少,恐怕也只有井底之蛙了,如今你此去燕州, 多有不妥, 还是应该乔装改扮才对,魏公您觉得呢?”
魏满:“……”
魏满“呵呵”干笑了一声,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即使伪装……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不是么?再者说了, 孤生得又不好看, 若是穿成这样,恐怕反而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林让淡淡的说:“魏公一表人才,器宇轩昂, 谦虚了。”
魏满心说,这高帽戴的。
魏满执意不穿女裙,这可是身为主公的底线,林让没有强求他,说:“那魏公打算打扮成什么模样儿?若是被人瞧了去,恐怕陈继会以此为借口,大打出手。”
魏满想了想,说:“不若……干脆打扮成你的药童。”
药童……
林让上下打量了两眼魏满,说:“你见过这般大的药童?”
魏满:“……”林让的嘴巴最近越来越不饶人了。
林让说:“即使如此……那就扮成小厮仆役罢。”
魏满虽对做仆役,有一点点异议,但是如今时局如此,也只好作罢了。
第二日一早,魏满便扮作仆役的模样,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而林让也换成了文人模样,不止如此还让魏满提着一个金箍铃,就像是江湖郎中一般。
两个人脚程很快,不几日便进入了瀛河郡。
杨乂在瀛河郡乃是一方豪杰,宅邸本就很好打听。
如今杨乂出征在即,更是着急的为他母亲遍寻名医,几乎是发了榜文,进城给杨乂母亲治病的医生简直络绎不绝。
林让与魏满进入瀛河郡,都不需要人引路,跟着几个提着金箍铃的游医,就找到了杨乂的宅邸。
一个看似是管事儿的人站在宅邸门前,正恭恭敬敬的给那些游医作礼。
“快快,快请入内!”
“请请请!”
“您又来了?将军在等着您了。”
林让一看,这偌大的宅邸仿佛就是个茶肆,一堆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魏满故意给自己画得灰头土脸,又收敛了锋芒,提着金箍铃站在一边儿,但是架不住他身材高大,因此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那管事儿一眼便看到了魏满,立刻迎上去,说:“二位也是来为我家老夫人医病的?眼生,快快入内罢。”
林让的面上流淌起盈盈的笑意,仿佛十分和蔼可亲,与他平日里的面瘫脸完全不一样,拱手说:“有劳有劳了。”
魏满侧头看了一眼林让,自己这伪装的,还不如林让没有伪装的厉害。
管事儿把他们请进去,庭院里已经坐了一堆人,三三两两的高谈阔论着。
这时候就听到“吱呀——”一声,房舍门被推开了,一个医者从里面走出来,面色十分浓重,摆手说:“不行,不行了,将军还是节哀罢,早作打算,也免得老夫人受苦。”
不一会子,又有一个游医从房舍出来,口吻则是:“哎呦,这就是鬼上身啊,治不得的!”
“恕小人无能,看不出老夫人的病情何在。”
这陆陆续续的,就林让与魏满歇息的这一会子功夫,出来好几个游医,各有各的说辞,但是无外乎全都无能为力。
管事儿叹着气,走到林让与魏满面前,说:“先生,请随我来罢。”
林让点点头,笑容可掬,魏满一度怀疑,他笑的脸都要抽筋了,把这辈子的笑容都给撒干净了。
二人跟着管事儿进入房舍,里面昏暗暗的,挂着窗帘子,还未走进内,便听到“嗬——嗬——嗬——”的喘气声,仿佛嗓子里拉着丝儿,夹着痰,好不难受。
病榻之前,一个中年男子半跪在地,眼看着医师进来,便站起身来,躬身迎上,拱手说:“医师。”
那中年男子一身正气,身材高大,直逼魏满,少许留着胡子,显得巍然严肃,正是他们要见的杨乂了。
因着魏满只是一个小厮,所以藏在后面,杨乂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他便能暗自打量起杨乂来。
杨乂说:“不知医师高姓大名。”
林让笑着说:“敝人姓林。”
“原是林先生。”
“快请。”
杨乂伸手请林让过去看病,魏满提着箱子走在后面,结果这一路过,杨乂突然说:“这位兄弟……咱们是不是见过,你似乎……有些面善?”
魏满心口一突,故意沙哑这声音说:“杨将军是大贵人,小人怎么可能见过杨将军呢?”
杨乂似乎在寻思什么,仿佛要刨根问底儿。
魏满眼眸微动,这杨乂指不定还真见过自己,虽自己
没有印象见过他,但杨乂是原燕州牧的手下,当时他们共同给抗击佟高的时候,原燕州牧负责提供粮饷,也是参加过盟会的。
魏满心中有些不定,这时候林让便说:“我这小厮,生得便是一张大众脸,方才进来之时,看到府中送菜的小厮,就与他生得十分相似,将军您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些像?”
杨乂是个大忙人,哪里见过什么送菜的小厮?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真是,毕竟平日里看了没当回事儿,如今倒是觉得面善。
杨乂不疑有他,心中也焦急自己的母亲,赶紧说:“医师,快诊脉罢。”
林让不再犹豫,走过去,魏满赶紧打开药箱,将小手枕递过去,林让把手枕垫在病患手腕下,开始诊脉。
杨乂的母亲卧病在榻,整个人气色很差,脸色惨白蜡黄,蜡黄之中又透着一层石灰色,嘴唇发紫,不停的张口咳嗽着,不咳嗽的时候便深深的喘气。
每次喘气,仿佛嗓子里加了一只季鸟猴儿似的,不停的打鸣。
杨乂见他沉默不语,说:“先生,这……这可是中邪了?”
林让一听,淡淡的一笑,说:“杨将军,若是老夫人当真中邪,您也不会聘请这诸多名医了,不是么?”
杨乂愣了一下,点头说:“对,我自是不信的。”
林让淡淡的说:“‘喘以气息言,哮以声响名’,这是典型的哮喘。”
“哮喘?”
别说是杨乂了,魏满都是第一次听说哮喘这种病。
如今年代靠前,哮喘病虽然已经被提出,但是没多少人知道,更没有什么治疗的办法,可以说在现代都很难以治疗的哮喘病,在古代,那就是绝症。
尤其杨老夫人年纪这般大了,林让一诊脉,便什么都清楚了。
林让说:“哮喘病因主要内伏,外邪激发,因而爆发,饮食之伤,七情之犯,都有可能促使加重哮喘。”
杨乂急忙说:“可有医治之法?”
林让说:“敝人今日便与杨将军说实话,哮喘想要治愈,几乎是不可能的。”
杨乂听得此处,险些直接跌坐在地上。
魏满连忙给林让打眼色,他们是来拉拢杨乂的,不是来得罪杨乂的,说半天治不好,这不是得罪人么?
林让似乎没看到魏满的眼色,仍旧说:“哮喘乃是绝症,因常年久病,又伴随着脾虚、肾虚等症状,长久累及心脏,十分错综复杂。而且这哮喘还分冷哮和热哮,热哮除痰肃肺,冷哮则是宣散,但关键在于,很多患者的病症,并非单纯的冷哮和热哮,而是冷热相伴,虚实掺杂的情况,因此更是复杂错综。”
“这……这……”
杨乂听罢,只觉绝望,说:“还能……能治吗?”
林让眼看着杨乂绝望的面容,却点点头,说:“能治。”
“能治?”
林让这做法,无外乎暴揍了杨乂一顿,然后最后拿出一颗红枣。
杨乂险些被他说的懵了,说:“真的能治?”
林让点头,说:“的确能治,但无法根除,也不会痊愈,杨老夫人年纪大了,必然要终身吃药,而且不能有七情之犯,心情必须豁达,平日注意饮食,不能风热风寒,多多注意,调养之后,或与旁人无异。”
杨乂的心情本已经跌落进了谷底,如今一听,眼目登时便明亮了起来,一打叠的说:“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林让说:“不必谢了,我开一个方子,先吃一吃。”
杨乂赶紧请着林让到了一边,给他设置笔墨,请林让写字。
林让提起笔来,想了想,又把笔放下来,对身边的魏满高深莫测的说:“我忽然手腕疼,写不得字,你来替我写。”
魏满险些笑场,林让手腕疼?恐怕是林让觉得自己写了药方,杨乂的眼睛会疼罢?
魏满点头坐下来,提起笔来,林让说了几个药材,魏满便写几个药材。
林让以前开方子,都是信手拈来,这次却坐在案几前良久,说一个药材,等了很久才言用量,又用很久,才继续下一个药材,偶尔还会反复划掉药材。
等魏满写完了,外面天色竟渐渐黑了下来,林让还是拿着方子反复琢磨,又过了一会子,这才把药方交给杨乂,说:“先按这个方子吃。”
杨乂接了方子,真是千恩万谢,之前所有的医者,无论是谁见了他母亲,要不然说没救了,要不然就说是鬼上身,连个药方子都不给开。
如今终于得到一张药方,虽还未用药,但杨乂似乎已经过十分欢心。
杨乂宝贵的将药方折叠起来,连忙拱手说:“先生大才,杨乂还没能感谢先生,只要先生开口,杨乂甘愿散尽家财供奉先生。”
林让抬起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这方子的确很难,毕竟杨老夫人的病情虚实参半,而治疗哮喘的关键,也就在于虚实的把控,再加上杨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上各种各样的病症多得是,又要合理把控,自然难得很。
林让说:“杨将军言重了,医者行医,就跟将军捍卫国土一样,都是分内之事。”
杨乂见林让执意不要谢礼,便说:“今日时辰夜了,我已经为二位准备了房舍,还请
二位下榻,明日一早,杨乂为二位准备接风。”
林让这倒是没有拒绝,魏满知他累了,便扶着他,挎着药箱退了下去。
两个人出了主屋,魏满低声说:“累了罢?”
林让说:“不算什么,只是思虑的有些多。”
二人被管事儿引着进入了客舍下榻,魏满说:“明日我们真的要参加接风?”
林让摇头说:“自然不参加,赶紧歇息,明日一早咱们便离开,没成想魏公这张脸倒成了招牌,杨将军一眼便认了出来。”
魏满笑了一声,说:“谁让孤器宇轩昂,无人能及呢?”
林让淡淡的看了一眼自满的魏满,魏满咳嗽了一声,说:“对了,你给他母亲治病,不要点什么好处?咱们这就走了,可什么也没捞到。”
林让轻笑了一声,说:“魏公错了,该捞到的,我们全都捞到了,但并非现在兑现,等到了开战之日,必然有好戏可看。”
杨乂令人连夜给母亲熬药,吃了一副下肚,杨乂守了一晚上,母亲的哮喘竟然真的见好。
以往犯病的时候,整夜整夜的彻夜难眠,嗓子里喘得根本无法入睡,一直发出鸡鸣般的声音。
而如今,饮了药之后,后半夜竟然熟睡了过去。
杨乂真是欢心坏了,第二天一大早,天色刚亮,便亲自去庖厨,安排做了一些吃食,等做好了,又亲自端着,往客舍而去。
杨乂来到客舍门前,叩门说:“先生,先生您起了么?”
杨乂在外敲门,里面却一丝动静也没有,杨乂有些奇怪,后来是真的着急了,便直接推门入内。
房舍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无论是医者,还是小厮都不见了。
只是在案几上留着一把金箍铃。
金箍铃下面压着一封信。
——杨将军亲启。
杨乂赶紧把信拿起来展开看,上面短短一行字,比封上的字还少。
后会有期。
杨乂看到信,更是吃惊,赶紧把管事儿招来,说:“医病的游医什么时候走的?”
管事儿诧异的说:“走了?游医竟然走了?”
管事儿也浑然不知情,这游医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没有发现,便这般走了。
林让与魏满从瀛河郡回来,因着快去快回,也没耽误太长时间,魏营中安安稳稳,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倒是姜都亭,在盟主营帐里“顽”的正好,最后被魏满给轰了出去。
陈继已经准备发兵,杨乂作为先锋,武德也随军出发,这次的阵仗可比上次大得多,先锋便有五万大军,后续陈继还在琢磨,到底要发多少大军共同击溃魏满。
杨乂的队伍快速开来,马上便要与魏营对垒。
魏满得到军报,杨乂的队伍已经快要开到城外。
林让一听,笑眯眯的说:“正好儿,是该咱们去会一会这位老朋友了。”
城门外,杨乂带着五万大军,步步逼近,整齐划一的列兵在城楼下。
杨乂一身介胄,手提长/枪,虎虎生威,稍微扬了扬下巴,说:“叫阵。”
“是,主公!”
亲兵领命,立刻派人开始叫阵。
就在这时候,城门上隐约有几个人在走动,杨乂抬起手来,说:“弓箭手,攻城车准备。”
“准备——”
士兵快速传令下去,大喊着,杨乂手下训练有素的弓箭手立刻拉满长弓,对准城头。
那城头的人影慢慢露出面来,站在城门垛子旁边,从上往下俯视。
一片厚重的云彩被风吹散,终于露出云后的日光,照射在那城楼之上,也照射在城楼的人影之上。
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面带微笑的屹立与城门上。
杨乂眼眸赫然睁大,猛地抬起手来,说:“等一等!”
弓箭手立刻收兵,放下长弓。
杨乂瞪着城楼上的年轻男子,喃喃的说:“这……是恩公?”
那年轻男子不是旁人,自然是鲁州刺史林让无疑了。
林让站在城楼上,微微低头俯视着杨乂,提高了声音,朗声说:“杨将军,老夫人吃了敝人开的药,哮喘可好一些了?”
他这话一出,杨乂便更是肯定,林让就是日前给家母治病的那个医者。
当时医者来的匆忙,只是问了姓名,说是姓林,其他什么也没透露,后来第二日游医便走了,杨乂更是无法询问。
林让见杨乂明显怔愣,又朗声说:“我说过……后会有期!”
杨乂这才赫然想到了游医的留书。
后会有期!
如今不就是这个期限么?
杨乂微微抬着头,便见到林让身后,又走出一个身着黑色介胄,身披猩红血绒披风的男人,那男人腰夸一把宝剑,伸手搭在宝剑之上,衬托得他器宇轩昂,高大挺拔,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袭来。
魏满!
魏满笑得和蔼可亲,说:“杨将军,我们又见面了,今儿个还觉得孤面善么?”
那个背药箱的仆役!
杨乂吃惊不已,纳罕的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当时觉得面善,只不过杨乂万万是不敢往那方面想的。
哪知
道一个背药箱的下等人,竟然是一方之长,还是骠骑将军。
杨乂心中惊涛骇浪,一个鲁州刺史,一个骠骑将军,竟然千里迢迢的来到燕州地界,进入瀛河郡,给自己的母亲治病。
这……
这简直就是圈套!
杨乂这般想着,就听到林让朗声说:“杨将军,老夫人的药,若是吃着见好儿,便可以继续吃下去。”
杨乂听到这里,心中一颤,若说这是圈套,那为何自己母亲的病见好?
身为敌军,林让完全可以药死自己的母亲,那样对他的打击必然也十分深刻,肯定会影响作战。
但林让没这么做,而是亲自为杨老夫人开药治病,一张药方从下午琢磨到了天黑,反反复复的斟酌,杨乂就在当场,自然看得出林让的良苦。
杨乂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乱七八糟。
按理来说,林让对自己有恩,这一仗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的,但是如果不打,就是愧对主公。
杨乂琢磨了一番,朗声说:“今日战书已下,改日必再登门!”
他说着,对身后的亲兵说:“鸣金收兵。”
士兵们都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本打算今日叫阵攻城的,但是将军突然要求收兵,士兵们也不敢多说,立刻鸣金收兵。
浩浩荡荡的军队很快犹如潮水一般撤退而去。
林让眼看着杨乂的大军撤退,不由笑了笑,说:“欺负老实人的感觉,不赖。”
魏满摇摇头,不过此时此刻他心有一丝丝庆幸,这个杨乂,生得一般般,年纪也不小,幸亏幸亏,林让这个颜控没有看上他。
魏满心里美滋滋,说:“今日杨乂退兵,必然会引起诸多不满,咱们不如便利用这个时机……”
林让点点头,说:“散播谣言这种事情,交给谁去做最好?”
林让刚说完,庞图突然上前一步,说:“刺史,这种活计,就交给卑臣来罢。”
林让回头看了一眼庞图,庞图一脸兴致勃勃,早就想“搞”杨乂的模样。
元皓也站出来,说:“主公,卑臣愿请命。”
庞图冷笑一声,说:“元先生,不是我庞某对你有意见,谁不知道你与杨乂关系甚好,亲如手足,若是让你散播杨乂的谣言,岂不是把羊交给了狼?”
元皓淡淡的说:“卑臣的确与杨大哥关系匪浅,但也仅限于交情情面,绝不因私怠公。”
庞图嗤了一声,说:“那谁能保证呢?”
眼看着庞图与元皓杠上了,魏满有些无奈,说:“算了,这件事情,还是交给庞先生罢。”
庞图一看,来了劲儿,昂着下巴对元皓挑衅了一眼。
庞图负责散播谣言,林让说:“至于元先生,我还有其他要事,请元先生去做。”
元皓赶紧拱手说:“单凭刺史发落。”
林让说:“我想让你,去杨乂营中走一趟,见一见杨乂。”
“什么!?”
元皓还未开口,庞图已经诧异的说:“刺史,这万万使不得啊,让元皓去见杨乂,这万一……”
万一元皓跟着杨乂跑了呢?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林让已经抬起手来,制止了庞图,继续说:“我知道,元先生与杨将军昔日里是好友干系,我让你去杨乂那边走一趟,就是去交好的,你带个话儿,就说魏公与我,想请杨将军食个便饭,不知道他赏不赏脸?”
杨乂营中。
庞图的谣言很快散播开来,本来杨乂营中的士兵就在狐疑,为何杨将军突然撤兵,如今谣言一起,营中颇有异议。
要知道杨乂虽然领兵,但是他手下还有很多人是从陈继那处拨来的,就如同武德一样,大家本都不是杨乂的麾下,为了这次打仗,组建了一个队伍罢了。
很多人不服气杨乂做先锋,觉得杨乂乃是一个降臣,却坐到了中郎将的位置,陈继还有心提拔他,实在不公平。
仱听到杨乂与鲁州刺史交好的消息,就更是沸沸扬扬,喧哗一片。
好几个将领围住杨乂,说:“将军,主公令你来打先锋,如今将军到了城门下,却突然撤兵,不给我们一个道理,今儿可是过不去的。”
“正是啊!主公如此信赖将军,而将军呢?”
“将军这做法,是不是有些偏颇?”
武德眼看着众人围攻杨乂,他站在外围,不由低声笑了笑。
武德是熟悉魏满与林让的人,问题绝不是出在杨乂身上,这就是个圈套,而陈继的人因为各有异心,乖乖的钻入了圈套之中,任人摆弄。
就在众人围攻杨乂之时,一个士兵快速跑来,说:“将军!营门口有一自称元皓之人,说是骠骑将军与鲁州刺史之命,前来请将军过去用宴。”
“什么?!”
“魏满小儿!?”
“魏满小儿来请杨将军吃宴!?”
众人方才便喧哗不止,吵闹不休,如今听到这消息,更是七嘴八舌的吵起来。
“杨将军今儿个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无错,你是这次主将,却暗地里与魏营勾勾搭搭,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修书禀报主公!”
“
对对,禀明主公!”
杨乂头疼欲裂,他不是个愚钝之人,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可能落入了魏满与林让的圈套之中。
但林让救了他的母亲,这是事实。
杨乂沉下一口气,对士兵说:“去告诉使者,让他回罢,我杨乂乃是陈营中人,与他们魏营,不想有任何瓜葛,如果有瓜葛,那么就是战场上。”
杨乂说的绝然,士兵很快就去回复。
元皓没能入营,站在门口就被回绝了,但是也没有强求,施施然的便走了。
元皓从营地外面回来,本想直接去找主公禀报的,没成想一进来,就被斜地里杀出来的人拦住了。
定眼一看是庞图。
庞图背着手,一脸挑衅的看着元皓,说:“怎么?被人轰回来了?你与杨乂不是旧交么,杨乂都不给你面子的?”
庞图的口吻得意的厉害,没事儿找茬儿似的。
元皓却不是生气,只是淡然的说:“庞先生,在下与杨将军,昔日里是兄弟手足,今日是敌军对阵,再没有旁的,还请庞先生不必多虑。”
“什么?”庞图冷笑说:“我多虑?多虑什么?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根本没有……”
他赶忙一连串儿的辩解着,话还未说完,林让已经从营帐中走了出来,淡淡的说:“一会子得了空再打情骂俏,元皓你进来。”
打……打情骂俏?
庞图一个人站在原地,眼看着元皓跟着林让走进营帐,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
“哗啦!”
随着帐帘子放下,微微晃动的声音,庞图这才醒悟过来,摆手说:“什么打情骂俏,怎么……怎么可能。”
说罢了,火烧屁/股一般,急匆匆便走了。
元皓回禀了杨乂的说辞,林让说:“不出所料。”
杨乂不回来参加宴席,毕竟他是陈继营中之人,怎么可能这个节骨眼儿来魏营,简直是自讨苦吃。
林让淡淡的说:“有劳元先生再往杨乂那边走一趟,把这张药方,还有以这些草药带过去……杨将军这次,总不会拒绝了。”
元皓又来了,而且这一次,杨乂果然没有拒绝。
毕竟杨乂遍寻名医,只有林让能医治他的母亲,其他人都束手无措,他的母亲刚刚好转一些,怎么可能在这个关头放弃呢?
杨乂顶着压力,把元皓放进了营中。
元皓将药材与药方交给杨乂,也没有多说,只是说:“杨将军,这是我们刺史让我交给您的。”
杨乂接过药方,心中感慨万千,看到元皓也是,心窍恨不能沸腾起来,叹气说:“你我兄弟,竟然有一日分道扬镳,分别两阵,这……”
元皓淡淡的说:“天下汹汹,世态如此,杨将军何必感叹呢?”
杨乂点头说:“正如贤弟所说,今日一别,恐他日再见,便要兵戎相接,贤弟……多保重罢。”
元皓点点头,也不纠缠,准备离开,已经走到营帐门口,打起帐帘子,动作突然顿了一下,说:“杨将军,阵营还未分晓,可万勿提前断论啊。”
他说罢,不给杨乂反驳的机会,已经大步离开营帐,扬长而去。
元皓去了杨乂的营地,林让等消息,也无事可做,便去晒晒药,魏满也清闲的厉害,就跟着林让转磨。
两个人正在晒药,不远处一个人影,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一直踱步,围着一个内地大门转了三四五六七八圈。
一直转……
一直转……
一直转……
林让头晕的厉害,揉了揉自己额角,说:“那是什么人?”
魏满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看了一眼,说:“哦,是庞图。”
林让摸了摸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又掸了掸手掌,便抬步走过去。
魏满见他嘴角带着一丝丝笑容,赶紧追上去,说:“林让,你去做什么?”
林让一脸面瘫,一本正经,严肃的说:“逗猫。”
“逗猫?”
魏满吃惊的说:“你逗什么猫?你逗孤就行了。”
林让看都没看魏满,便走到了庞图面前,魏满十分不甘,赶紧追上去,生怕林让又调戏庞图,到底是自己吃亏。
林让走过去,说:“庞先生,是在等什么人么?都快成望夫石了。”
“望……”
庞图果然是一只高傲的猫,瞬间炸毛,说:“什么望夫石?刺史不要打趣了。”
林让幽幽的感叹说:“元先生恐怕不会这么快回来,毕竟他与杨将军许久未见,而且颇有渊源,见了面儿,总要说一些体己话儿才是。”
体己话儿……
魏满咳嗽了一声,想要打断林让的话头,但是林让没给他这些机会,又说:“我尝听说,元先生与杨将军一文一武,契合的很,那是刎颈之交,忘机之友,可以将生命相托,不知有没有这回事儿?”
庞图越听,脸色越是差劲,一瞬间都青了,说:“怎么有这样的事儿,卑臣却不知道。”
林让笑了一声,说:“没有这回事儿?那就麻烦了,不知……庞先生能不能将没有的,变成有的?”
庞图以为林让是来找茬儿的,没成
想这么一听,原不是只来找茬儿的,话里有话。
魏满一听,哦不是全来找茬儿的,找茬儿的力度只有一半,但是依照魏满对林让的了解,八成是来找茬儿逗猫的,只有两成是顺便做正经事儿。
林让眯眼说:“今日元皓去了杨乂营中,敌营众人肯定多有猜测,按照杨乂刚正不阿的秉性,绝对不会撤兵,反而会为了排除嫌疑,与我军正面交锋,不知庞先生能不能再编排出一些流言蜚语来,让敌营中人以为,杨乂发兵,其实是圈套呢?”
庞图听罢,立刻陷入了沉思。
今日元皓去见杨乂,两个人谈完,必然很快就会兵戎相见,对于魏营来说,陈继的五万大兵数量不小,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唯一的办法就是分离军心,让他们的主将与将领不和。
如果能从元皓和杨乂下手,再好不过,让杨乂的手下将领都以为杨乂串通元皓,发兵其实是杨乂的计策,想要直接将他们送到魏军手中。
庞图了然一笑,说:“刺史可能不知,卑臣最会的……可就是编排人了。”
正说话间,魏满突然说:“元皓回来了。”
果不其然,是元皓来了,匆匆走入大营,拱手说:“拜见主公,拜见刺史。”
他说着,又对庞图点头行礼。
庞图搭理都没搭理他,甩给他一个后脑勺,对魏满与林让说:“那卑臣先告退了。”
林让点点头,庞图便先行离去。
元皓只觉庞图今儿个的态度,有些与往日不同,仿佛隐隐烧着火,方才差点子饶了自己。
元皓有些迷茫,说:“这……不知庞先生这是去……?”
林让淡淡的说:“可能是忙着编排人去了罢。”
魏满:“……”
自上次杨乂与林让叫好之后,杨乂由于与元皓有“私情”,元皓趁着送药的机会,与杨乂密谋一气,准备投降魏营。
一时间杨乂营中军心惶惶,杨乂的亲兵相信杨乂,但其他将领多有怀疑。
果然不出林让所料,杨乂为了表示清白,打算利用兵多的优势,速战速决,大肆进攻魏军。
杨乂一提起出来这消息,其他将领立刻反驳起来。
“杨将军,你昨日里刚刚见过了魏军的谋士,今日便要进攻魏军,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家主公通敌了?”
“通不通敌,也只有杨将军一个人知道了,对么?”
“杨将军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兵,不会是让我们自投罗网罢?”
“恐怕是与魏军商量好的!”
杨乂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除了他的亲兵,几乎无人站在他的这一侧。
有人干脆说:“武将军,你也是魏军出来的,你了解魏军,这是不是圈套?”
武德坐在一边,突然被点了名儿,面色稍微有些尴尬,他本不想管这闲事儿,投效陈继,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如今却没来由烧到了自己。
武德沉吟了一声,还未开口说话,就在此时,突听“报——!!”的声音。
一个士兵快速跑进来,手里高举令牌,说:“主公急令!!”
是陈继的手令来了。
士兵匆匆跑进来,将手令交给杨乂,杨乂打开看了一眼,登时面色铁青,难看的厉害。
其他人不知什么情况,赶紧把手令拿过来传阅。
原是前些日子,杨乂与林让交好的事情,被将领私自传回了燕州府署,陈继已经知晓,自己的先锋竟然与林让有交情。
陈继素来是个多疑之人,听说这件事情,简直是寝食难安,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之后,立刻下令,发布了主公急令,十万火急。
令杨乂即刻卸去中郎将官印,带领亲兵,返回燕州。
杨乂看到手令,登时有些心灰意冷,主公显然是不信任自己,因此才会让他卸下印信,带兵回撤。
其余人等一看,落井下石的说:“杨将军,把印信留下来罢,既然主公下了命令,我等遵从便是了。”
杨乂一句话没说,脸色阴霾到了极点,“咚!!”一声巨响,直接将中郎将的印信扔在案几之上,转头大踏步走出了幕府营帐。
等杨乂扬长而去之时,那送军报的士兵又从怀中拿出另外一则手令,交给代替主将的将军。
“将军,主公还有密令。”
那将领展开一看,上面字儿不多,令让趁杨乂回撤的时候,在途中伏击杨乂,务必将叛贼杨乂与他的亲兵,斩草除根,格杀勿论……
那将领一看,邪笑了一声,说:“卑臣遵命。”
陈继的主公令传来,自然逃不过魏满与林让的耳朵,庞图进前禀报。
随即幽幽的说:“主公,刺史,依照卑臣对陈继的了解,这陈继心中容不下刺儿,更不会令自己如鲠在喉,怕是杨乂……命不久矣。卑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这回撤的路上,必然有陈继的埋伏,准备将杨乂一网打尽。”
魏满蹙了蹙眉,倒是挺稀才,说:“若是杨乂能归顺于孤,倒是好了。”
庞图听魏满这么说,心中似乎不太满意,毕竟他自来与杨乂便不好,杨乂若是到了魏营,自己的势力肯定会被分化,再者元皓他
……
庞图这么一想,心里一个激灵,元皓?关元皓什么事儿?
林让将庞图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淡淡的说:“庞图啊,你可知道,对待情敌,应该如何做法?”
庞图不知林让为何突然说起“情敌”,老实的摇头说:“臣不知。”
林让说:“对待情敌,应该拿出主人家的大气来。”
庞图还是没听懂,大气?
林让拍了拍庞图的肩膀,说:“即使如此,那么营救杨乂将军的事情,魏公便交给大气的庞先生罢。”
魏满:“……”林让这是在和稀泥罢?
一如既往的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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