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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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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第 21 章

    ◎老公为何夺门而出?◎

    面馆里人少, 又是一个偏僻的角落。方天应说起了正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了几折的黄纸,摊开,点着上面的路线, 说:“阴阳交界时分, 我要去这里开坛做法。”

    阴阳交界,正是一天当中的子时与午时, 换算成二十四个小时, 就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黄纸上,画着他昨晚卜卦算出来的地图, 简陋得很,只有几条弯曲的线, 标了几个地名, 其中有一个地方用朱砂戳了个红点儿。

    正是望月湖和引流河干的交界处。

    他轻轻地踢了踢脚边的藤木箱子,又道:“既然是玄门同行, 闲来无事的话,不如来见识见识?”

    这话是冲方渺说的。

    这一人一魂也是他让人叫过来的。

    事关林巽,方渺自然答应, 更别说她还想跟着方天应学两招。纸上谈兵终究是虚的,实战才见真本事。

    她先是眼睛一亮,又语气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可惜我现在是魂体,没办法跟你一起……”

    方渺是真想上手试试, 此时身边有个太太太爷爷, 就像是上科学实践课有老师在旁边看着一样,简直安全感暴增有木有。

    反正比她之前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画符好多了。

    方天应咽下最后一口面, 长吁一声:“问题不大, 这就是我大清早把你们叫来的原因了。我有个法子, 让你暂时拥有实体。”

    方渺有些喜出望外,如同孜孜向学的三好学生,追问个不停。

    三个人的电影,却没有萧玉随的名字。

    他这纯情男大学生昨晚被撩得心动不止,发了一晚的梦,幸而年轻抗造,一两晚睡不好也神满气足。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大早就被人叫出来,放着满桌丰盛不吃,就是来这棚子里吃素面。

    还得听这小混账跟那天师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半个眼神都不留给他。

    直到听到‘借金身’三个字,他也凑了过去,听方天应娓娓道来。

    方天应两手搭在膝上,一张板正的脸愈显肃穆:“这门术法有两个难点,其一是需要施术人法力高超,引气入体,引魂入窍;其二更是难点中的难点,我暂时还无法做到……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

    方渺的心也提了起来,没想到这么复杂,她忙问:“谁?”

    不料方天应眼一抬,眼珠子瞥向了一旁的萧玉随。

    萧玉随满头雾水,不可置信道:“我?”

    “是,只有你可以,至关重要。”方天应点了点头,把空碗往前一推,背起布袋,拎起藤箱,“吃完了吗?吃完就走吧,宜早不宜迟。”

    萧玉随吃得差不多了,也站起身来,方渺飘在他身边,脸虚虚地搭在他肩上耳语:“哇,哥你……”

    行至门边,一只手突然从旁侧伸了出来,穿过方渺的胳膊,拦在了萧玉随的身前。同时间,老板粗重的嗓音响起来:“小伙子,那位客人说你俩是一起的,由你来结账。”

    一眼望去,方天应已经站在外头七八米远的一棵老榕树底下,清晨的日光曦曦,树荫如盖,他一身洗得褪色的道袍,细碎的光影抖落下来,更衬得他正气凛然。

    正气凌然什么的——

    果然是错觉。

    萧玉随:“……”

    他面无表情地掏出钱包:“多少钱?”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察觉到,关于方天应所说的非他不能及的难点是什么意思了。

    正午已过。

    破落小院里。

    萧玉随成功发动钞能力与萧氏人脉,从凤城县的老庙里重金求出了一座菩萨金身,说好暂借几日,赶着趟儿送到了这里。

    院子狭窄破败,因此租金便宜低廉,是方天应暂时落脚的地方。

    角落里放了一个竹编笼子,里头关了一只凶悍的大公鸡,羽毛油光水滑,色彩鲜亮,见有人回来了便啼叫不停,叫声冲天。

    “咯,咯咯——!”

    它好奇地转动着脑袋,见到一尊一人高的菩萨像被几人推车送进来,三个大男人合抱才搬下了板车。

    工人走后,家主人捋起袖子,又开始摆弄一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嘴里念叨的东西比打鸣还吵,半晌功夫,风止云停,他大喝一声:“……功德护体,引借金身!”

    就见菩萨像里钻出来一道金光,往前方半空处汇聚,逐渐凝结成一道人影。那人影起初是透明的,被金光覆盖,一寸寸地化为了实质……与之相反的是,那尊菩萨像的镀金表层渐消,露出了里面的泥胎,面容始终慈悲。

    少女翩然落地。日光下,长发隐隐流淌着一抹暗金。

    一睁眼,方渺只觉得灵气充盈了满身,心神舒畅到了极点,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仿佛有一股劲儿在体内飞窜,张扬地,肆意地要冲出来了……

    方天应掐了个印契,将她喝醒:“不能丢神!抱神合一,天地之灵气……”后面吟起引气诀,指导她摆出五心朝天之姿,亲身传授了如何运转掌控这股力量。

    再睁开眼,方渺神清目明,投了一个感谢的眼神给自己的祖辈。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玄门法术的大门终于朝自己豁然大开!

    随后她站起身来,摸摸脸,摸摸耳朵,摸摸胳膊……没有体温,仍是冰凉凉,让她想起了厉鬼萧玉随的触感,但又有些不同。

    厉鬼萧玉随像是温润玉石,她则更像是……保鲜柜里的果冻?

    借金身之法不像方天应描述的那么简单,他施展完毕之后,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万分,抹了一把脸道:“接下来的时间我要进屋里打坐冥修,今晚还有得忙,你们也回去歇一歇吧,养养精神……”

    走到一半,他回头对着萧玉随说:“对了,小伙子,你也得来。这具金身是以你之名借来的,切记,你们俩不能分开太远。”

    “哦,差点忘了这个。”说完,他又丢给了萧玉随两个护身符,这是一早萧玉随向他求的。

    萧玉随接过来,三根细红绳被编成一股,似有讲究,绳子的尾端分别挂着一个折成了三角的黄符。

    回到家,他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大哥萧玉堂:“哥,你把这个戴上,我特意求的,一人一个。”

    萧玉堂刚从外边回来,比起弟弟忽然迷信起来,更让他震惊的是……他望着弟弟后面的少女,目瞪口呆:“阿随,这位是……?”

    萧玉随也回头看了一眼,方渺已经换了一套装束,蓝白宽袖上衣,下身过膝长裙,白袜黑皮鞋,俨然一副乖乖学生装扮。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支吾了片刻,道:“同学,找我玩。”

    萧玉堂仍是不可思议,他这个弟弟皮相出众,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芳心暗许,可他就是不开窍……如今却是目光闪躲,不敢睁眼看自己。

    萧玉堂暗笑两声,很主动地跟人家女孩子问好:“你好你好,阿随很少跟女同学玩在一块儿,你叫什么名……”

    “戴好,不许摘。”萧玉随却把符咒往他脖子上一挂,拉着人就往自己屋跑了。

    萧玉堂又是诧异又是惊,仰头看了看天:“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呀,这天也没下红雨……这小子能把女孩子往自己屋里带?”

    指定是恋爱了。

    嘿,连名字都不让人问,护这么紧?

    殊不知,萧玉随也正因此而苦恼着。进了屋,扣上门,他才缓缓松开方渺的手腕,指尖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他抿了抿春,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真不肯说?”

    方渺也为难,她不想取个假名以替真名,真名又被禁言,想了许久,才认真道:“或许……”

    萧玉随:“或许什么?”

    她摸了摸下巴,淡然道:“我不介意你喊我,老婆。”

    这哪里是个乖乖牌,呛口辣椒还差不多。萧玉呛了口空气,咳嗽两声,坐到桌边倒了杯凉茶喝:“我要是敢喊……你真敢应?”

    方渺有了实体,大咧咧地蹬掉鞋子往床上一躺,抱着萧玉随的枕头,歪头道:“你先喊。”

    阴差阳错回到百年前,遇到活生生的这个人,见识过他色厉内荏的诸般态度,方渺对厉鬼萧玉随的滤镜碎了一地,总忍不住逗他。

    她见过少年萧玉随应对外人的模样,彬彬有礼,周到温和,对着自己却褪了那层文人皮,露出里面的骨。

    真喜欢看他面红耳赤,看他恼羞盛怒,看他装模作样拿倒了书……

    方渺从枕头后面猫猫探头,嘿嘿笑了两声:“叫我小宝贝也行,不挑。”

    萧玉随咣当一下站起身来,沉重的木椅往后移了移,他抿唇踱步到方渺面前,谈事实,讲道理:“你说喜欢我,怎么不是你先喊我?”

    方渺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哦,老公。”

    下一刻。

    萧玉随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方渺大笑着坐起来,在床上摆出一个五心朝天的打坐姿势,闭眼时,嘴角还咧着,收不回来。

    嘻嘻。

    不做人的滋味,谁懂?

    那头,萧玉堂路过廊边,又见亲弟站在围墙边,垂着脑袋,不知瞧些什么。

    他凑近了一看。

    嚯,蚂蚁搬家。

    他又一瞥,瞥过弟弟烫红的侧脸,眉头一拧,两手扣在他的肩膀上,将人转过来正眼细看。

    脸红得不正常。

    萧玉堂又抬手,在弟弟的额头脸上摸了两把,连脖子都是烫的,爱弟心切,立即焦急大喊:“阿随,是不是昨夜下雨你着了凉?!怎么这么烫?哥现在就是带你去看医生!”

    萧玉随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哭笑不得道:“哥,我不是……”好险没对天发誓,证明自己没着凉,也没发烧。

    他不必寻医问药,只要屋子里那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收敛着点,他就能安安生生地活到老了。

    送别了长兄,萧玉随又晾了好一会儿的风,脸上的温度才恢复如常,他返回屋中,见床上的少女正冥想打坐,便躺到了另一侧的小榻上面。

    少女掩住了那双灵动的眸子,她借了菩萨金身,静修时如神女下凡,周身暗金闪动,温和而内敛。

    萧玉随瞧着瞧着,迟来的困意袭来,渐入梦乡了。

    他没有看到方渺的左胸处逸散出点点白光,留恋地在她身边环绕了几圈,才不情不愿地飞过来,直至钻入他的眉心……

    而萧玉随又掉进了一段梦境。

    梦中是满天的雨幕,他恍恍惚惚地于雨中飘荡,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扇窗开了个缝,温黄的光从缝隙漏出来……

    天地朦胧。

    他深深地望进一双圆润的眼。

    ……

    当夜色爬满天,二男一女会了面。

    方天应大包小包,手里还提着一个鸡笼子,不像是要去诛邪驱鬼的,反倒像是去赶集的。

    大公鸡尖窄的喙部被一截红绳绑起来了,眼睛瞪得发亮,却叫不出声。

    三人一鸡,披星戴月,准时准时地赶到了罗盘指引的地点。

    湖河接壤处。

    一侧是趋于平静的湖面,另一侧是湍急的河流,水声潺潺,碧波晃动。天上一轮月,水里也一轮月。

    空气湿润,岸上草苗遍地,被夜色浓墨染成了暗影。

    几人在距离湖河的十来米远处停下了步子,方天应掏出一把手电,又打开鸡笼子,拎着大公鸡的脚,将它塞到萧玉随的怀中:“拎着,它能护着你。要是有什么情况,你就把这截红绳扯下来。还有我喊你的时候,也得扯。”

    萧玉随两手捧得端正,不敢太贴近,谁知那鸡抬头瞥了他一眼,一扇眼皮耷拉起来,另一只眼睁着,似独眼鸡王。

    鸡王很亲昵地往他身上靠了靠。

    “挺好,”方天应瞧了眼,“你跟玄门还挺有缘分。”

    说完便打开了藤木箱子。

    方渺看到里面有桃木剑,铜钱串,符纸,红绳等等常见物品,但角落里还有一大把豆子,她不懂就问:“这些黄豆是用来做什么的?”

    方天应道:“听说过撒豆成兵吗?历史典故里中说的是,撒一把豆子就能变成军队的法术。”

    方渺大惊道:“真的?!”

    方天应:“假的。”

    方渺:“……”

    他又道:“这门法术是真有其事,但不是将豆子变成军队,而是以它为载体,召唤阴兵现身,为人所驱使。”

    “当然了,这年头,召唤阴兵这种事也很少有人可以做到了,传说几百年前阴天子殉道,地府青黄不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方天应把话说得一波三折,“哎,扯远了,今天这把豆子,是用来吸引鬼蛊现身的。”

    他往旁边移了移,示意让方渺来操作。方渺犹豫了一下,道:“我不会这个。”

    方天应倒是很放心:“我来说,你做就是。”

    话到说到这份上了,方渺当然不再推辞,她根据指示,捏起了一把豆子,另一手掐诀,嘴巴凑进去,穿过指缝,往紧闭的手心里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方天应点点头:“将灵气都喂养进去,那些阴气重的鬼物最喜欢这些了。”

    “撒!往湖里撒!”

    闻言,方渺提气而起,长臂一扬,大把黄豆化作飞点,飒飒地往湖面上落去!

    一把,又一把。

    撒完了半个口袋的黄豆粒,方渺有些累了,方天应摸着下巴,叮嘱道:“基础太差,往后记得多多灵修。”

    他抬头看了看天:“凌晨一点阴气最重,再等等,等母蛊现身。”

    没到一点,山边吹来一片云,湖中水月便缺了一块,像是湖中有吞月吃人的怪物,把它啃去了一角。

    河段那头传来的水声更大了,哗啦一声响,岸上的三人紧盯着湖面,发现有一条水痕从河道口穿梭而来,水下的东西看不清面貌。

    罗盘指针的方向随着那东西移动。

    显然是鬼蛊无疑了。

    方天应嗅了嗅,问方渺:“闻到了没有?”

    方渺轻声应道:“嗯,好臭啊。”

    方天应真如一位体贴的师傅,解释道:“尸臭与阴气融为一体,就会散发出这种臭味。这么重的阴气,不是之前那条小蛊虫能比的,来的一定是母蛊!”

    湖面上,浮着百来粒黄豆,倏然间,湖中央逐渐形成一个小型漩涡,将大多数豆子都卷了进去,逐渐沉没,定是被那蛊虫吞食入腹。

    方渺与方天应对视一眼,先后开始掐诀念咒,意欲驱动黄豆上附着的禳凭空火起符咒。

    方天应打样,方渺迅疾跟上。

    “天火地火,无煅无焚。一切邪火,消失无形!喝——!”

    随着男女两道声线重合响起,最后一个‘喝’字真言驱动符咒,就见湖面咕噜噜地冒泡,像是被符火烧得沸腾了起来……

    很快,那涟漪愈发大,水声愈发响,一道漆黑的长条形影子剧烈地扭动着,时不时探出湖面,露出一截身子。

    这时候,两人不停念咒,一声比一声快。霎时间,水面上剩余的黄豆也燃起火,撩动着那黑影的躯壳。

    借着火光,几人终于看清了母蛊的真实样貌。

    那是一头两米多长的大鱼,浑身漆黑,鳞片稀稀落落,有些地方腐烂了,露出底下的鱼骨来。

    最为骇人的是它的脑袋。

    母蛊的脑袋不似鱼,更似人脸,两眼突出,大嘴撕裂开来,里面长着密密麻麻的尖齿,在月光下泛着森森的寒光。

    它已经暴怒了,两只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岸上的人,身上还燃着火,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腥风扑来,方渺皱着眉,飞快地回头看了眼萧玉随,想确认他是否安好,结果瞥见那只大公鸡正蹲在他的左肩上,啄人的尖喙轻轻地搔着他的头发,喜爱之情不言而喻。

    方天应振声道:“它被我们惹毛了,打!”

    方渺收回视线,按照预先商量好的,抄起一张引雷符,轰了上去!

    方天应则是剑挑红绳,拘魂定身,身形翻飞。

    就在此时,已游至湖边的鬼头鱼大嘴一张,一团浓郁的阴气喷涌而来,寒凉刺骨,迅速化为一个个鬼骷髅冲上来,想要撕碎他们。

    雷光闪动,劈中鬼骷髅,将其焚灭。方渺全神贯注,根本来不及紧张,手脑配合得当,雷符频出,在水中威力更是强悍。

    方天应的红绳已经缠到了鬼头鱼的鱼鳍上,他正大力地想把它往岸上拉。

    鬼头鱼似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两个硬茬子,唳叫一声,无数如长发般的黑丝从它腐臭溃烂的躯壳里涌出来,齐齐朝岸上爬去!

    方天应怒吼一声:“小萧,快把红绳解开!母蛊驱使子蛊出来咬人了!”

    后方的萧玉随头一回见识这种场面,脸都白了,空气里的味道让他想吐,却只能忍住。

    他闻声而动,连忙拆解红绳,刚一松开,就听得肩上的大公鸡朝天高啼:“喔——”

    下一刻,它扑棱棱地飞到地上,爪似铁钩,尖嘴如利刃,将飞速爬过来的子蛊一一啄食,但数量实在太多了,方天应拉着萧玉随退远了些,朝方渺喊话:“你还行不行?”

    方渺借了金身,子蛊最是避让她,她头也不回,应了声:“行!”说着就甩出一张符咒,引雷勾火之势。

    这不是她本身的躯壳,相当一部分都是借来的力量,要是回到方渺自己的肉身,一定不会这么丝滑。

    鬼头鱼常年游荡于湖泊江河,行踪隐匿,如今一而再地碰壁,怒极生怯,再加上快被红绳拖上岸,强烈的危机感催促着它逃离此处。

    不多时,它挣扎着,眼珠子鼓到快掉出来,裂口鱼嘴也张得更大了,突然有一道虚弱的人声呼救从它的腹中传出来:“救我……救救我啊……”

    “我是陈绍,救我……”

    居然是陈绍的亡魂!

    与鬼头鱼颤抖的两人面面相觑,动作一顿。

    紧接着,就见鱼身鼓起来,扭动几下,一大滩恶臭血水被挤出来,裹挟着一道亡魂,被它吐入水中。

    不止一道,还有另外十几道亡魂,纷纷入水,多数已经虚弱到只剩下飘渺的淡影,还来不及清明过来,就被水中的子蛊卷入湖水当中。

    一时间,湖面深沉黯黑,冒着浓浓的阴气,水底呼救声不休,只是渐渐弱了下来。

    “救我……”

    “救我啊……!”

    方渺脸色一变,惊讶地发现:“它在倒逼我们放它走?”

    她跟着书学了许多攻击法门,现下还没有全部掌握,更不知道如何拯救落水的亡魂了,只能将目光投向方天应。

    亡魂无辜,要是被彻底炼化了就再也没有轮回的机会。方天应皱着眉,一松开扯着红绳的手,那鬼头鱼果然迅速地游离了岸边,往河道奔去!

    他连忙到岸边,驱除子蛊,救起亡魂,就这么一起一落的功夫,鬼头鱼就跑得没影了。

    亡魂当中,只有陈绍还好一些,神智尚存,断断续续地道:“它,它是在收集亡魂……去喂养一个东西。”

    他被鬼头鱼吞食入腹,偶尔能感应到它的思维,知道如果不是今夜这几个人恰好在湖中撒了黄豆,将鬼头鱼引诱过来,那么自己一定……

    电光火石之间,方渺两眼睁圆了,震惊道:“喂养鬼巢?”

    话音刚落,陈绍露出一个极为惊惧的神色。

    方渺顿感一丝隐秘的线索已经浮出水面,她又追问了几句,陈绍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此时,在一旁安静听着的萧玉随突然开口说话了:“你们说……它的欲念就是收集亡魂,如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会不会从别处找补回来?”

    方渺与方天应都看向他。

    大公鸡吃完了岸上的子蛊,翅膀扑棱着,飞进他的怀里,萧玉随脸色很难看,低声道:“后天,就是凤城县的河灯节,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来放河灯……”

    作者有话说:

    毛茸茸之神,萧玉随。

    谁说公鸡不是毛茸茸了(薅下一把羽毛掩盖自己的斑秃)

    感谢在2023-07-18 19:31:37~2023-07-19 17:5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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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2   第 22 章

    ◎糖渍话梅。【闲来无事,兔宝加更】◎

    这一夜兵荒马乱, 结果却叫鬼蛊脱了身,好在救下不少亡魂,也算是功德一件。

    方天应和方渺合力清扫了残留的子蛊,费了不少劲, 又将虚弱的亡魂移入一把纸伞中,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了。

    “你们先挤挤吧, 改明儿送你们去轮回。”方天应举着伞叹了声, 又转头冲另两人道,“咱回吧, 折腾了大半宿……关于河灯节的事情,睡醒了再商议?”

    凌晨三点多, 只有那只大公鸡还雄赳赳气昂昂的, 比谁都精神抖擞,一个劲儿地赖在萧玉随身边不肯走。

    方天应拿红绳拴住它脖子, 可无论怎么拉拽,它都不肯配合,一双利爪紧抠地面, 脖子高扬,嘴里骂骂咧咧:“喔,喔……!”

    它不累,方天应却累了, 用一种嫌弃的目光与它对视, 最后摆了摆手,冲萧玉随道:“这嫌贫爱富的鸡我养不了了, 送你要不要?不要就卖给饭馆, 让人剁吧剁吧做成宫爆鸡丁算了。”

    这鸡显然不是普通的家畜, 方渺喜不胜收:“要啊要啊!”

    方天应狐疑地看着她:“我没问你。”

    萧玉随低头看了看这只依偎在自己脚边的大公鸡,险些以为它想下个蛋,见方渺对自己狂眨眼,应了下来:“……要。”

    这算什么?妇唱夫随?萧玉随的脑子里冷不丁地闪过这一句话,被他不动声色地甩了出去。

    夏季,天亮得很快。

    接近四点的时候,天际边已经蒙蒙亮,黑色往西褪去,东方渲染出一抹极浅的薄藤紫与鱼肚白。

    但人间还是暗的。

    萧玉随是装睡后逃跑出来的,现如今也只能偷偷摸摸地回去,去时两手空空,没成想回来时多了一只七八斤重的大公鸡。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领着方渺进到里面,将大公鸡放到院子里,它却啪嗒啪嗒地跟在两人身后。

    正当他俩要回屋的时候,瞥见转角尽头立着一抹高大黑影,心下皆是一惊。很快,方渺凑近他耳边道了声:“是你哥。”

    这夜真是太惊险了,闻言,萧玉随呼出一口气,用气音道:“可能是他睡到半途起夜了。”

    两人挨得极近,说话耳贴耳,热气喷涌,时不时交接在一起的眼神有些黏连不清。

    稍等了一会儿,见披着外衣的萧玉随进了屋,两人才后脚回了房间。

    幸好那只大公鸡被留在房门外也没闹开来。

    屋子里寂静无声。

    萧玉随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不可思议,今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让他深受震撼,平静生活的面纱仿佛撕开了一个角,让他得以窥见更加深邃的面孔。

    他靠在关紧的门上,垂眸盯着眼前矮自己一头的少女,没说话。

    方渺似察觉他的不安,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四千年难得一遇的直角肩,要不要借你靠靠?”

    萧玉随没听说过直角肩这说法,他怔了会儿,竟真缓缓将脑袋低了下去,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轻声问道:“你不害怕吗?”

    方渺回想了一下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知道他想问什么,回答道:“有时候,事情发生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害怕。”

    萧玉随发出一声很轻的闷笑声,好像在说‘我也是’。

    她伸手摸了摸萧玉随的侧脸,以示安慰鼓励,却被他歪着脑袋夹住了,并低声抱怨了两句:“手凉。”

    方渺一时语塞,用下巴撞了撞他:“我都没嫌过你手凉。”说着就曲起手指去掐萧玉随的脸。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肉,不像她,脸型偏圆,看起来肉嘟嘟的,显小。

    萧玉随反驳道:“哪里凉?”说完也抬起手轻放到方渺脸侧,掌心滚烫。

    方渺顺势在他掌心里蹭了蹭,感叹道:“是哦,好暖和呀!”

    其实两人都累了,身心俱疲,却不想睡,便靠在一起久久不说话,像两只相偎相依的幼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抬起头时,萧玉随又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眼神平和且清明,只是与方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眸光又闪烁起来……

    像是怕方渺说些让他坐不住的话,又怕她不说。

    他坐到桌边,随手捻了一粒糖渍话梅塞进嘴里,想解一解喉咙里的干渴。

    方渺紧跟着坐过来,她现在这种状态是不用也不能食用人间烟火的,于是她便单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萧玉随。

    嘴里是酸甜滋味,连说出来的话都弥散着酸甜,他明知故问:“看什么?”

    方渺却不如他的意,偏说:“在想话梅好不好吃。”

    萧玉随把话梅从左侧勾连到右侧,甜味散了,梅子酸溜溜的,他说话带着刺挠:“桌上还有啊。”说完,用牙咬了一口,没成想被酸了个透,只得轻拧着眉,去舔了舔被酸到的牙。

    深夜,万籁寂静。

    连聒噪个不停的蝉鸣都歇了。

    因而,轻微的唇齿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十分明显。

    方渺的目光落到他的唇,以及微鼓的侧脸上,瞥也不瞥桌上那一小罐完完整整的糖渍话梅。

    她说:“桌上的,又不是你吃的这个,我就想知道这一个酸不酸,不行吗?”

    萧玉随轻骂了句:“……你强词夺理。”他说话一贯是这种语气,骂人不像骂人,因此时是深夜,所以声量放得很低,却更显昵近了。

    他的脖颈很长,喉结凸起的弧度既圆润又陡峭,没有了那条横亘的伤疤,看起来很秀气,很无瑕。

    嗓音是难得的无损音质。

    方渺总爱逗他也是因为这个,想听他多说话。

    她咧唇笑笑,眼睛亮晶晶的:“我就是强词夺理,你要怎么办?”

    半晌,低头盯着桌面的萧玉随忽然扬起颈子,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斜,朝她展颜,屋中昏暗,只有他似在发亮。

    这笑像三月的微风,一下撞上方渺的心墙。

    萧玉随瞥过脸去,学着她用手掌撑下巴,坐姿不规不距,跟方渺十成十的像。他说:“我能怎么办……横竖,横竖就是不听不理。”

    说是这么说,眼珠子却还跟她黏在一处,分也分不开。

    少年人的爱恋如烈火燎原,他不知道这尘封在心里的火种是什么时候燃起来的,可一旦开始了,便不由得他操控,拒绝……这火势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更别提那人还趴在桌上,伸手去勾他的小指,黏黏糊糊地撒娇:“哥,我的哥……真的不理我吗?我会哭哦。”

    骗人都粗浅,那双眸子里分明盛满了笑,甚至溢到嘴角。

    萧玉随再压不住这心头的火,他站起身,只一步就跨到了方渺的身前,慢慢弯下身,低下去,更低下去……

    他一手撑着桌沿,另一手搭在方渺坐着的椅背上,呈现一个包裹的姿态,他的唇与方渺的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问:“你真的想知道?”

    空间似乎更狭窄,更燥热了。

    方渺心知自己逗得太过,惹得人触底反弹,不敢吱声,又是期待又是羞赧,好一会儿,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萧玉随扣在椅背的指头收紧了些,又低声问:“想不想?”

    方渺的视线触及到他水润的唇,想起来曾经厉鬼萧玉随舔舐自己手指的触感,她并没有把他们分成不同的人看……萧玉随就是萧玉随,不是别的什么人。

    因此,方渺更浮想翩翩了,有一种将美玉染尘,私藏入怀的隐秘滋味。

    她飞快地瞥了眼悬在上方的萧玉随,抿了抿唇,才嘴硬道:“我不知道。”

    她从没恋爱过,也没暗恋过什么人,如今这颗心也是头一回砰砰乱跳,半点不由己。

    她在心中感叹:这就是谈恋爱吗……好,好刺激啊……跟坐过山车一样,但比过山车还要上头!

    天旋地转之中,她想:所以,萧玉随到底要不要亲她?

    方渺心思百转千回,捏着萧玉随轻搭在桌上的手指来回把玩,一会儿摸摸指节,一会儿摸摸指盖。

    又一圈过山车做完了,她又想:要亲吗?

    方渺:好紧张啊jpg

    良久,她听到萧玉随那把清朗悦耳的嗓音扫过来:“那我告诉你,是……”

    说着,那人缓缓靠上来,带着糖渍话梅的清香。

    就在唇与唇即将相撞的当口,天空咵喳一声巨响,一道雷直挺挺地劈下来!屋外雷光大作,仿佛就劈在两人耳边!

    震天响。

    吓得两人猛地分开。

    方渺跟萧玉随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方渺似想到了什么,语气分外艰难,她提醒道:“借金身……”

    借了菩萨的金身,还敢跟人贴贴?

    天打雷劈!

    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方渺面如菜色,萧玉随也被吓了一跳,抿唇与她对视好久……

    雷声消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才在各自闷声笑开来。

    情绪接连大起大落,两人都撑不住了,尤其是萧玉随这个肉体凡胎,很快便打算洗洗睡了。

    他们一个睡床,一个抱了床被子去睡小榻,萧玉随侧卧着,在一片寂静中,轻轻说了句:“是甜的。”

    下一秒。

    方渺答道:“我知道。”

    纵使是酸,也说甜。

    作者有话说:

    吃糖jpg

    放心,刷牙了,这回没有人受伤!(严肃)

    23   第 23 章

    ◎河灯水鬼。◎

    七月十五, 河灯节。

    过午三四点,整个县城的小商小贩全都出来了,吃的喝的用的玩的,无一不全, 其中最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河灯。

    街上人声鼎沸, 好不热闹。

    晚,八点多。

    人群从街头流动到街尾, 逐渐朝望月湖移去, 萧玉随也是其中一员,而令他格格不入的是——他手里捧着的并非一盏精致河灯, 而是一只油光水滑的大公鸡。

    路人扫过来的眼神既惊艳,又诧异, 中途还有一个年轻女人拉着她的朋友来萧玉随, 这只鸡卖多少钱,眼神却直往他的脸上瞟。

    萧玉随尴尬地摇了摇头, 说:“这是宠物,不卖的。”

    到了湖岸,酒楼的位置得天独厚, 每一个包厢都坐满了人,尤其是靠湖这一侧,窗门大开,是个看景儿的好地方。底下也是人头攒动, 直至延伸到河边……

    人太多了。

    萧玉随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 没成想,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萧玉随!”苏蔓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不等他回头, 一只芊芊玉手拍上他的肩头, 金镯子叮当作响,“这么巧?”

    说巧也不巧,苏蔓其实已经看到他许久了,见萧玉随左顾右盼,以为是约了人,刻意地等了等,才上前来打招呼。

    “你抱着……这只鸡做什么?”苏蔓手里提着一盏绢纱制的河灯,白色与粉色渐染渐深,分外好看。

    萧玉随无奈地再次解释道:“新养的宠物。”

    苏蔓惊讶地张了张嘴,讪笑两声,显然是想不到他品味如此独特。但她很快转移了注意力,问:“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我也是,要不然……”

    萧玉随却格外不解风情,没注意到对方映红的面颊,温和地道:“抱歉,我今晚已经有约了,不方便同你一起……”

    苏蔓眼里的光黯了黯,笑容有一点点不自在:“哦,这样……没关系,我刚刚遇到了朋友,我去那头找她就好了!”说完,她就往另一边挤去了。

    四周都是猜灯谜的摊子,灯火辉映,晃乱了眼,苏蔓闷着头,一口气走出去几十米远,蓦地撞到一个人,鼻尖撞红了,激起一片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你没事吧?”被撞到的人不生气,反倒很关切地问了一句。

    苏蔓捂着鼻子,抬眸一看,身前站着一个看着比自己大两三岁的男子,学生装,样貌不差,笑起来眼睛眯着,显得很温柔可靠。

    苏蔓看到男子手上的河灯已经被自己撞得扁皱,有些不好意思,是她太过莽撞,毁了人家的灯。

    “实在抱歉……”她追问了一句:“你是当地人吗?”

    男子点点头:“是啊。”

    苏蔓愈发尴尬了,外地人来此只是凑个热闹,可本地人对河灯节很是看重,认为这是祭奠先人的重要仪式。

    她很诚恳地道:“我赔你一盏新的吧!”

    ……

    另一头,萧玉随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方天应换了一套装束,不再做天师打扮,站在人群中不怎么打眼了。他凑过来,眼睛瞥了眼大公鸡,似乎与它相看两厌,皆是恶狠狠地扭过头去了。

    萧玉随夹在中间:“……”

    方天应很快进入正题,小声问:“她呢?准备好了?”

    萧玉随应道:“嗯,已经下去了。”说完,压不住对那人的担心,又问,“方大师,真的没问题吗?”

    方天应摆弄着罗盘,全是萧玉随看不懂的操作,他头也不抬,稳若泰山:“能有什么问题?别把她当一般人……”

    话中似有深意,萧玉随却解读不出来,他远远眺了眼平静的湖面,没说话了,只是眉头微皱,诸般景色都不入眼。

    夜色虽沉,底下却灯火连绵成一片。等到了九点,热闹的程度抵达了最高点,河湖皆是漂满了灯,样式各不相同,但都泛着暖色的光,将漆黑的水面映成了火焰一眼的颜色。

    方天应扫了眼罗盘,将其收了起来,冷哼道:“它果然来了!”

    闻言,萧玉随的心也吊了起来,一双狐狸眼睁得大大的,紧盯着水面,怕岸边人影熙攘,自己错过了什么。

    湖边设置了几块看台。最热闹的那处,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夫人被丈夫扶着,流着泪,放下了一盏灯,好一会儿了,还愣愣地盯着。

    周围人有消息灵通的,或是认识的,暗暗嘀咕:“陈太太病好了?”

    “前阵子听说她满城寻天师要找她儿子,病了几天,终于是看开了……”

    那人语气唏嘘:“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可怜啊……”

    就在这时,众人听见陈太太失声尖叫:“有鬼,水鬼——!”边喊边指着湖面的某处,吸引了周遭所有的目光。

    人群骚乱了一阵,见一切风平浪静,逐渐平静下来,有人怒道:“哪来的鬼?!别吓唬人了!”

    话音刚落,湖面的中央泛起涟漪,逐渐形成一个漩涡,水声哗然,并有越来越猛烈的趋势。

    众人齐齐望去,骇然失色:“水里面真的有东西!”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头?!!”

    果然,一颗人头缓缓从漩涡中央浮起来,黑色发丝湿哒哒地半遮着脸,只隐约露出两只漆黑的眼,长发下端漂浮在水面,随着水波荡动……

    与此同时,浓郁的尸臭从湖底弥漫开来,惊得路人纷纷后退逃跑,刚才还拥堵的沿岸顿时空泛起来。

    还有几个胆子稍大的年轻男子没有退远,在湖岸踮着脚尖往下看,那人头便半露不露地游了过来,才面露惧意,连忙跑开。

    这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遮天蔽日的浓云聚集起来,其中雷电时隐时现,轰隆声不绝于耳,几个瞬息的功夫,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将湖面砸得浑浊不清。

    下暴雨了。

    街上不剩几个人了,萧玉随躲在棚子里,方天应手上印契还未散,这道降雨符覆盖的面积没有很大,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损耗。

    方天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湖中大喊一声:“它朝你那边过去了!”

    湖中扮水鬼的方渺也嗅到了那阵闻起来比上次还要重的尸臭味,她深吸一口气,一个下潜,整个人浸到了水下!

    暗波涌动。

    方渺睁大眼,长发飘到脑后,露出她那张用朱砂画满了符咒的脸,不仅是脸,露出来的肌肤都布满咒文。她一偏头,就看到一道黑影朝自己冲来,是鬼头鱼!

    它果然没错过河灯节这个时机,可还没开始狩猎就被打断了,一腔怒气怨气直接朝湖中的人撒去。

    水中是鬼头鱼的专场。它一摆尾,一下子就穿梭到那人身边!

    方渺却早早做好了准备,按照既定计划那样,迅疾转身与鬼头鱼面对面,等它临到身前才猝不及防地喷出嘴里的黑狗血。

    “哗啦——”

    鬼头鱼躲闪不及,狗血已经飞快地散开,侵入它愈加腐坏的身体,它痛苦地扭了一下头,脑袋擦着方渺的手臂,大嘴想要将她的肢体撕碎,尖齿才挨上去,皮肤上的赤色符咒闪过一丝金芒,给它带来一阵难忍的痛楚!

    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它再逃开,方渺从来没这么专注过,整个人陷入了一种超然物外的状态,她两只手忽地伸过去,死死抓住它的鳃,掌心分别勾画着一道雷符,方天应已经用朱砂描摹了百遍以上,威力不可小觑。

    她抓着剧烈挣扎的鬼头鱼探出水面,对岸上的人高呼:“拉我!”

    方天应早就严阵以待,与她一应一和:“好。”说话时,手腕间飞出一条用百来根红线捆在一起的粗绳索,径直往水面去,他腕子一甩,绳索似有自主意识般缠上方渺的腰,猛地将她连人带鱼扯上来,往岸边拉!

    鬼头鱼被雷符击得无力施展阴招,它实力不至于此,但奈何这几人早就商量好了对策,一开始就要把它制住,免得重蹈上次的覆辙,因此它才落了下乘。

    啪嗒一声。

    方渺抓着鬼头鱼上了岸。

    雷符恰好没了威力,她猛地将它摔到离岸边更远的地方,砸出几块碎肉!

    雨已经停了,河灯烛火熄了大半。地上一条两米多长的黑鱼扭动个不停,鱼头破开,露出里面红红白白的浓液,淌得到处都是,恶臭难忍。

    方天应冲方渺喊了句:“你看好了。”接着便开始动真功夫,体内的灵气聚集,两手结了一个很复杂的印契,随着口中咒言的高吟,指间夹着的黄符纸蓦然自燃。

    青焰消散之际,天顶的浓云一闪一闪的,似在呼吸,雷光蓄势待发,以掩耳盗铃之势劈下来,精准地劈在以鱼做宿主的母蛊身上!

    “轰——!”

    母蛊腐烂的躯壳被雷电轰炸成一段长而扭曲的黑炭,散发了诡异的气息,而逸散开来的子蛊无一逃脱,均化作了飞灰,消散于无形。

    没等两人松一口气,萧玉随怀中的大公鸡忽然仰天长啸:“喔,喔!”

    它的尾羽都快炸开来,似乎察觉扫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从萧玉随的怀里跳下来,一只眼皮耷拉,另一只眼睛更锐利了,飞快转动着……

    它动如闪电,倏然往地上啄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尖喙夹着一根红色的丝线,好似一根长长的头发。

    另一处。

    苏蔓扫了扫肩上的雨滴,叹气道:“怎么突然下雨了呢?”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另一盏河灯,笑着递给了旁边一同躲雨的男人,又道,“还好这个没淋湿,说好了要赔给你的……”

    男人也带着笑,他刚要接过,脸色却蓦然一变。

    苏蔓疑惑地问:“怎么了?”

    男人瞬间恢复自然,摇头说没什么。

    苏蔓顿时放松下来:“对了,刚刚说到哪里了?没想到我们还是校友啊……太有缘分了。”

    她轻轻喊出刚认识的男人的名字。

    “林巽。”

    作者有话说:

    昨天加了个更,今天兔兔就萎缩了……(干瘪jpg)

    私密马赛,今天短小一下,明天正常更。

    呜呜呜不要养肥我好吗(尔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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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第 24 章

    ◎天子殉奴。◎

    尽管鬼头鱼成了一团焦炭, 可母蛊没有被彻底消灭。

    实际上,母蛊本体并非这条鱼,而是被公鸡衔在嘴里的那根细如发丝的红线,此时正胡乱扭动着, 头尾两端触及活物, 死命地想要往公鸡的身体里钻。

    “喔——!”

    公鸡痛苦地嚎了一声,想将它吐在地上却来不及了, 红线的一端已经扎进了它的皮肤, 疼得它快要站不稳!

    见状,方天应脸色巨变, 毫不犹豫地咬破食指,掏出一张空白黄符纸, 在上面画出一个咒文, 捏着符纸去扯那根红线,红线挣扎不过, 被他用符纸包裹起来,无处逃生。

    一张不够,层层叠叠包了十来层才安分下来。

    方渺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方天应脸上的惊疑之色未散, 眉头紧锁:“我好像……看到过这东西的记载,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现下有些不确定,要回去翻翻书才知道。”

    听到‘翻书’两个字,方渺啊了声, 叹道:“你到底有多少书啊……”

    “好奇啊?跟我回去看看?”方天应很自然地应话, 眼神还落在手里叠成一个特殊形状的符纸上,“如果真是那样, 这纸符咒定然是封不住这东西太久, 得回去换个厉害物件……”

    方天应那破烂小院有太多鸡零狗碎的东西, 属于他的却不多,其中最大件的,是一个大箱子。木箱子很沉重,摆在屋中床边的角落,紧挨着墙,格外不起眼。

    进了屋,他直奔箱子,开口处坠着一个生了锈的锁,挂了跟没挂一样,其实压根没人会偷这箱不值钱的东西。

    箱盖打开,里面是一整箱的旧书,泛着黄,灰尘气味重得离两米远都闻得见。

    等方天应从箱底翻出一本厚如板砖的线装旧书的时候,方渺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又是一身干爽清香,这少不了萧玉随的忙活,她凑到人家耳边,轻声说了句‘谢谢’,说完往萧玉随嘴里塞了一粒糖渍话梅。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拿的。

    萧玉随的唇上还残留着她指尖冰冰凉凉的触感,隐约察觉到她的指头探了进来,但很快又抽离了,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满口的蜜意。

    听到方天应的呼唤后,两人一同靠了过去。

    方天应将这旧书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桌上,封面上是三个龙飞凤舞的手抄大字——

    《妖鬼录》

    这书比方天应的年纪还大许多,是他从师门继承下来的,当年名动一方的天师门派,如今也就剩下这一个弟子,一堆破铜烂铁,以及这一大箱子旧书了。

    方天应忆起陈年往事,眼神中闪过一丝灰暗,一边翻书一边道:“这是我师门传承下来的旧籍,里面记录了一代代同门天师遇到的妖鬼资料,前半册是妖物,后半册是鬼物……”

    纸页翻动的声音哗啦作响。

    他一翻开就是半本书,只专心在后半部分一页页地寻着。三颗脑袋挤在一起,方天应杵在中间,闻到身旁飘来一阵淡淡的甜香,在陈旧的尘气中很是好闻,他狐疑地问了声:“什么味道?”

    萧玉随道:“糖渍话梅。”

    方天应左看右看,鼻子嗅嗅:“单我没有?”又问,“好吃吗?”

    方渺掏出小罐,递给他。而萧玉随则是隔着方天应,与方渺对视一眼,想到昨晚的事情,含笑道:“好吃,甜的。”

    方天应这才倒了两粒糖渍话梅出来,抛进嘴里,打算提提神,去去味,没想到这一入口,眉头顿时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扭头瞥了眼萧玉随,暗自想着:这人味觉失灵了?这叫甜?都快把他牙都酸倒了!

    稍一分神,事情很快回到正轨。

    翻了许久,方天应手指一顿,点着一行标题,说:“就是这里。”

    初见此书时,方天应还是个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他家里穷,这孩子一生下来养不住,方天应还裹在襁褓里,也没来得及断奶,就被父母丢到了附近半山腰的一个道派。

    他是被师傅师兄弟们手把手带大的,是门派里最小的师弟,又因他灵修天赋自小出众,极受宠爱的同时,也深受器重。

    犹记那是一个深冬的夜晚,群山轰鸣,雪压遍地,天气冷得睡不着。他起夜时被冻得厉害,见师傅屋里还亮着,便去敲了敲门。

    师傅的年纪给方天应做爷爷都够了,平日里对众弟子都很严厉,私下里却很随和。见小方天应瑟缩着走过来,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一同烤火。

    小方天应快步上前,蹭到师傅的身边坐下,见他正伏案抄抄录着什么,好奇地探头过去瞅了几眼。年幼时的他还没长出一张严肃正经的脸,小脸粉嫩,两只眼睛也圆润非常,如幼猫一般,分外可爱。

    他问:“师傅,这是什么?”

    “呵呵,天应对这个感兴趣?”老头抄完最后几行,放下笔,等墨迹干了,才又道,“好,那我来考考你最近识字学得好不好。”

    他往前翻了几页,问道:“这叫什么?”

    小方天应望了眼那白描配图,张口就来,没半点错处。答出来还不算完,老头还要教考他如何应对,又说起来历……方天应听得津津有味,半点不嫌乏味或吓人,两眼发亮,比天上的星都要亮。

    前头是师傅存心考他,后面则是小方天应半倚靠着他,小手主动地翻着页,一张嘴喋喋不休,问个不停。

    忽然间,他停在一页纸上,指着纸上画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着的一根宛如长发的红丝线,又瞥了眼旁边标注的名字,好奇地问:“师傅,这个是……”

    灰尘气里冲进来一股酸甜的果脯清香。

    方天应一字一语道:“赤鬾,形似长丝,擅寄生于活物体内,将宿主折磨致死后,控制其肉身,培育出子蛊……伤人性命,勾人魂魄,大恶。”

    毛笔繁体字让人看了眼发晕,方渺不懂就问,指着那个‘鬾’字:“这个字什么意思?”

    “这是当年先辈们根据鬼物的特质取的名字。”方天应解释道,“鬾,读音同髻,意思就是鬼怪的头发……”

    他接着往下看,将底下小字的注解部分也读了出来:“最早的相关记载出现于明朝末代了,害人无数,行迹成迷,数量诸多,被天师门派诛灭不下十数……”又默算了下,“距今差不多三百年了。”

    关于赤鬾的记载不少,想来它害过的人数量颇多,且早前嚣张妄为,才惹得这么多天师注目,只是后来的案例记录越来越少……肯定不是被各地各派天师联手消灭殆尽了,而是愈发低调,隐藏起行踪。

    最后一段记载更是让人细思恐极。

    “清代,凤鸣山贺天师偶遇赤鬾,与其交手,不敌,反受重伤,逝世前留下一段遗言,言明赤鬾并非天然形成的鬼物,而是被制作出来的,且一直受人所控,于各地收集阴气冤魂喂养鬼巢,幕后首恶为鬼巢的主人,姓名身份不得而知……”

    方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一定是林巽。

    尽管这肯定不是他的真名。

    方渺有一种预感,百年后的林巽也没彻底消亡,而自己的魂魄误返百年前,是她获得林巽信息的重要机会。于是,她连忙问:“如果要成功消灭鬼巢主人,需要怎么做?有没有相关记载呀?”

    闻言,方天应把书往后一翻,看了眼:“没了。就这些。”

    方渺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

    萧玉随恰时安慰道:“没关系,今晚不是抓到赤鬾了吗?这算是一个很直观的线索了,之前听你们说鬼巢需要厉鬼的尸身做引子,这根赤鬾……有没有可能,就是他的头发?”

    过去的十几年里,萧玉随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玄幻离奇的事情,这几天的经历简直如临梦境,惊险刺激,让他难以招架也得招架。奇怪的是,他却从来没想到要逃离。

    隐隐约约的,萧玉随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催促着他不断靠近这团迷雾,甚至在冥冥之中,给予他指引。

    方天应点点头,道:“子蛊,母蛊,鬼巢,鬼巢主人……这都凑够一个大家族了吧?不知道几百年来害了多少人,真稀罕啊,地府就没察觉到不对劲吗?”

    他从床底下扒拉出来一个漆黑的坛子,吹了吹灰,吹不掉,拿了块抹布擦洗,又道:“看来那个传说也是有所凭依……”

    “哪个传说?”方渺这几天恶补玄门知识,并且感觉到方天应也正对自己倾囊相授,不懂就探头问,“地府的人能上来抓鬼除恶吗?”

    “以前还听说过,现在么……”方天应摇摇头,“有这么一个传闻,据说几百年前,天地灵气渐消,妖鬼猖狂,于是阴天子以身殉道,化灵气归天地,自己却堕入了轮回。临行前,他身为冥府天子,下达了最后一道遗诏,命令底层那些罪大恶极的厉鬼为自己殉葬,将它们一同带到了天子墓中,用自己来镇压它们,直至怨气尽散,彻底消忘……”

    “除了厉鬼,同时间离奇失踪的还有数个行走于人间的恶妖,那一天,所有修道之人皆有所感应,天顶金云层叠,霞光四逸,妖鬼齐啸……”

    方渺跟萧玉随听得凝神屏息了。

    方天应擦完坛子,咣一声,放到桌上,书页为之一震。他道:“修士们称那些被一同带走的妖鬼为——天子殉奴。”

    “没人知道阴天子墓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传言这东西,但凡经过一个人的耳朵和嘴巴,都会大不相同,或许夸张了很多……不过也确实,自那之后,人间少了许多道行高深的妖孽厉鬼。”他说。

    两人皆是听得心神一震,久久未回神。

    直到方天应开始用黑坛封印厉鬼,方渺凑过去看,方天应坦荡荡地将每一个步骤都演示给她看,见她不懂,还配带了解说。

    两人相识时间短暂。方渺知道他的身份,心中对他信任有加,还带着些亲人间的憧憬之情……可不知道为何,方天应对她半点不知,却也是举手投足之间,把她当做亲传的弟子了。

    哪怕这两人还在以‘大师’‘姑娘’相称。

    方渺学得认真,院里那只初生灵智的大公鸡趁着旧主人不注意,哒哒哒溜进了屋子,不叫不喊,只是挨到了萧玉随的身边。

    萧玉随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伸手摸了把它的脑袋,顶上鸡冠红似朱砂,肥厚威武。他望着两人将符咒中的赤鬾封入黑坛,用红绳捆扎紧坛口,有些愣愣出神。

    ——天子殉奴。

    他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着这四个字,愈发响亮,震得他心绪难平,被方渺叫了一声才回神。

    “萧玉随……”

    他垂眸,见少女抿了抿唇,道:“方大师说要带赤鬾去找一个曾经有过斩杀赤鬾经验的老天师,那人在观音山清修,明日就要动身,我……我要一起去……”

    方渺早就将萧玉随的人际关系问清楚了,知道他现在还不认识林巽,且还不到日记本中描述的惨案发生时间。纵然她想留在萧玉随的身边,多看看他,但若是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这也没什么好纠结的。

    没想到萧玉随很快就回答了,直截了当:“嗯。”他端详着身前这人的神色片刻,忽而轻笑了起来:“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方渺瞪大眼,来不及阻止,就听他说:“是我自己也想去……再说了,听说观音山是名胜景点,一路食宿不便宜,你们有钱吗?还是又要等人来算卦赚钱?”

    方天应一身正气,奈何两袖清风,更别提方渺了,游魂一抹,连这具显形的身体都是借来的。

    说到金身。

    方天应一拍脑门:“快要时间了,幸好今天一切顺利。”

    望月湖那场水鬼半是方渺吓人,半是鬼蛊出没,吓得人胆颤。其实是方天应在前一天带着陈绍的鬼魂上门,让他跟父母告别。陈家夫妻大悲大喜,要重金酬谢方天应,但他没要报酬,只是让陈家夫妻协助自己在河灯节这天疏导路人离开。

    其后又施行降雨术,加之困杀鬼头鱼的过程快捷了当,目击者甚少。事后也说好了,由陈家夫妻出面解释,免得坏了凤城县好好一个节日。

    离开破落院子时,方渺已经还了金身,又一次成为无人可见的一缕孤魂,紧跟在萧玉随身后。

    回了屋,方渺才恍然想起来,大声道:“已经没有鬼蛊了,忘了提醒你去放一盏河灯了,我看路上那些都好漂亮,反正时间也还早,来都来了……”

    她有些可惜。

    萧玉随却不觉,嗅了嗅身上,皱眉说:“有味。”鬼头鱼上岸时撒泼乱跳,尸水腐肉甩了满地,他也染上一丝轻微的味道,先是打理了方渺,没顾得上自己,现在才忍耐不住。

    他去洗澡。

    凤城县不是多么先进的大城市,洗澡还得烧水,用大浴桶,要不然只能出门去澡堂子了。

    浴室里,萧玉随泡在水里,想起方天应说的关于阴天子命恶鬼殉葬的事情,总觉得这件事很吸引自己,又撒起了癔症。

    水温刚好,不烫不凉,他抬手捋了一把头发,水珠滴滴答答地坠落,带起一串响。萧玉随又想起那个屋里等着自己的少女,思忖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不欲让人久等,想起身,找她说一箩筐的话……

    就在这时,门口就传来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声音:“哥,你好了吗?我看到屋外头有个小摊……”

    萧玉随正两手把着浴桶的边,闻言,倏然脚一滑,整个人跌进偌大的浴桶里,七分满的水往外溅了一地。

    他冷不丁地呛了好几口水,探出头来,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咳,咳……”

    门外,正托腮坐等的方渺听到这阵突来的巨响,还以为怎么了呢,心下一紧,连忙穿透屋门,飘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谈会儿恋爱,升点级,找到制胜反派的线索,渺就回去了,回去之后就是王者归来了。现在……现在先香香这个纯情男大学生随=3=!晚上还有一更,十二点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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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   第 25 章

    ◎一见钟情。【二更】◎

    方渺急急忙忙飘进来, 撞进一双呛红了的眼中,刹车也来不及,一下子就飘到人家身前。

    萧玉随不咳了,也不再试图站起来了, 整个人埋在水下, 就露出上半张脸,愣愣地望着人。

    方渺嘴上花花, 现在这实打实的真场面还是有些刺激, 她顿觉不好意思,奈何魂体不显脸红, 衬得她淡定非常,反倒是萧玉随不太自在。

    方渺退远了点, 再退, 退到门后,问他:“你怎么摔了?”地上好大一片水渍, 简直水漫金山。

    萧玉随想说话,嘴巴一动,水面冒出几个小泡泡, 咕噜噜的,这才反应过来,讪讪地闭了嘴,直至收拾妥当出来后还时不时咳嗽两声。

    见他呛得厉害, 方渺苦口婆心, 语重心长:“怎么这么大人了,洗个澡还要摔?”听这语气, 不知道有多恨铁不成钢呢。

    萧玉随:“……”

    清风拂来, 他身上带着沐浴后的香, 飘了好远,钻进方渺的鼻子里。

    她见萧玉随表情闷着,又凑近了一些,脚虚虚地踩到地上,整张脸仰天,月光与灯光都落在她的面庞上,不带一丝阴霾。

    她又道:“……这不心疼坏我了?”

    萧玉随被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想笑又非要硬忍着,把下嘴唇磕出两个牙印,连忙把脸瞥到一边,盯着方渺圆润白皙的肩头,问:“你刚刚喊我做甚么?”

    原来是方渺等得无聊,在外头飘了一圈,遇到一个挑着担子卖灯的小摊贩,想叫萧玉随也买一盏。

    这人的兴致还真大。萧玉随笑笑,踏着门槛去找方渺所说的小摊贩了。

    在预备对付鬼蛊的时候,她看上去浑然不怕。面对以身作饵这种计策,尽管她并非肉体凡胎,而是金身护体,却也眼也不眨一下,欣然应下。

    今天果然跟鬼蛊在湖中近距离缠斗,果断又凶悍,跟她外表格外不符,事后也没显出害怕的样子。

    可这世上哪里真有没心没肺的人?她分明说过自己才接触天师行当不久。萧玉随心中思忖许多,耳边灌满了方渺叽哩哇啦的说话声,像只话痨黄鹂鸟,他也不嫌烦,见街上没人就跟她聊起天来。

    寻了一会儿,没找到方渺所说的摊子,只好踩着影子回去,半途遇到忙完回来的亲哥,萧玉堂。

    “你又出去了才回来?”夜色昏沉,他没发现弟弟头发湿着。

    萧玉随凑近了,跟他并肩走在一处:“没有,我都洗过澡了,就是出来走走。”他提了口气,道,“对了哥,你过两天是不是要回家了?”

    这是一句废话开场白。

    萧玉堂大臂一展,揽住了他,应道:“嗯,怎么?”

    “那个,我不跟你一起回家了……”萧玉随瞥了眼飘在一旁的少女,地上两道狭长人影,没有她的,“我跟朋友约了要去观音山旅游,明天下午就出发,成吗?”

    “这么突然?”萧玉堂一愣,凝视着弟弟不太自然地神情,发出一阵哼笑声,搭在萧玉随肩上的手抬起来一些,去捏他的耳垂,低声问,“这几天魂不守舍啊……是不是跟上次领回来玩的小姑娘一起去啊?”

    说到最后,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股暧昧的调侃意味。

    萧玉随挣了一下,没挣开:“不是,男的。”

    萧玉堂又捏一下,以示不满:“骗你哥?当我没谈过恋爱?没结过婚?我崽都几岁大了!”

    萧玉随拍开他的手,露出一点孩子气的神色,不搭理他的打趣,只问:“成不成?”

    萧玉堂才不拘着他,又不是家里养的小姑娘,怕被人拐跑了。他心里笑开花,两眼冒光:“说说,说说啊。”

    萧玉随鹦鹉学舌一般,愣装不懂:“我已经说了啊。”

    他哥啧了声:“真的是大了。”说完,凑到他耳边,“那哥跟你聊点大人的事情。”

    萧玉随用胳膊肘轻撞了撞他的肋下,预感这人将要吐出什么不太正经的话来,余光直往身旁的生魂瞟去,见她跟看热闹似的,更不自在了。

    果然,萧玉堂不正经到了极点:“你跟人家女同学出去,记得保持距离,别让哥什么都没准备好就做上伯父,成不成?”

    萧玉随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在浴桶里呛的水好似还没咳干净,他又咳嗽好一阵子,眼都快红了,不怎么狠辣地瞪了眼亲哥,先骂了句蓉城的当地俚语,又道:“你瞎说什么?!”

    心底还憋着一句话:你当伯父,要什么准备?

    没好意思说出来。

    说出来就跟落了口实似的……

    左耳是萧玉堂的打趣,右耳是方渺哼哧哼哧的偷笑声,萧玉随只得加快脚步,赶先一步躲进房间里,就这样,还躲不过去。

    只听见萧玉堂路过他的屋,仰天大喊了声:“别羞了,早点睡,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人家!”

    又见方渺若无其事地飘进来,笑着转圈打滚。

    萧玉随坐在桌前,又捻了一粒糖渍话梅送进嘴里,口舌生津。

    其实他平时不爱吃零食,是大哥萧玉堂喝完酒觉得嘴里不爽快才买回来的。

    如今竟成了他的新喜好了。

    方渺笑够了,低眉顺眼地过来顺毛,没成想萧玉随神游太空,半天不搭话,话梅吃了一粒又一粒,罐子里已经不剩几粒了。

    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落到方渺的脸上,目光如羽毛,轻轻柔柔地擦过她的肌肤,说不出的痒和舒服,叫人不想躲。

    于是方渺不躲,还往前凑。

    这时候,萧玉随的目光已经落到她的唇上了,犹豫许久,还是问出口了:“你……还想知道话梅甜不甜吗?”

    方渺的头上如果有呆毛,一定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支楞起来,她直起身,心里怦怦跳——

    要开始了吗?!

    方渺心里也有羞意,但完全不知道遮掩,不顾自己的死活,也不顾萧玉随的,她干脆地道:“想,看到你洗澡的时候就很想了。”

    萧玉随又开始咳嗽,看书这一套用旧了,只好开辟新招,半掩着嘴问她:“……你看到什么了?”

    方渺当时注意力都在他的安危上,其实没太注意什么,只是后来外出散步,再加上萧玉堂那些调侃话语,她的脑中才浮现浴室中那一幕幕场景。

    本以为没看清,原来早就印在了脑海里。

    其实方渺只看清了上半身,可见她点头摸着下巴地赞扬‘身材不错’,萧玉随整个人都快炸开了,白瓷皮里的血肉骨头全成了烧煮沸腾的开水,咕咚咕咚冒泡,找不到开口。

    他急需降温,便腾地一下站起来,立在方渺身前,身姿颀长高挑,眉目俊朗温润。

    他道:“别说了……再说,我要亲你了。”

    这句话字正腔圆,正经得好像通知方渺明天来拿录取通知书。

    方渺两手捧着这页叫做‘萧玉随’的通知书,心头小鹿乱撞:“哦哦,我不说了。”

    转念一想——

    这不对啊,还得说!

    不等她重振旗鼓,再接再厉,萧玉随已经侧头靠过来了,颈侧的弧度很流畅好看,靠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他两手虚虚地环住了方渺细窄的腰,泛着水光的唇也贴了上来,触及到的不是相同的体温,而是一股冰凉。

    萧玉随挨着这凉意,轻轻摆动着脑袋,在方渺的唇上蹭了好几个来回。

    方渺也抬起手,掌心贴住了萧玉随的心口,感受着其中剧烈的跳动。

    她没闭眼,萧玉随也没有,两个人只是搂在一处,时不时地唇齿交接两下……

    半晌,萧玉随将一只手移到少女脸侧,眉目含笑:“我知道你有很多小秘密,没关系……等到,等到你回去了,我可以再听你说。”

    这个‘回去’是指回到方渺自己的身体。

    他又说:“好吗?”

    两个字轻飘飘地像一句叹息。

    方渺望进他深深的瞳孔当中,心绪万千,最后只是问他:“我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喜欢你,但却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你就是喜欢我,对吧?”

    好多个喜欢垒到一块儿,听着都缠绵。萧玉随忍了好一会儿,实在没忍住,方才吐露了心声:“一见钟情,不可以吗?”

    他字字属实。

    那日,长街喧闹,他乍然回首,就望见少女身着裙衣立于街口,刹那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静了。

    灯火照不亮她的侧脸。

    她于人群中兀自发着光。

    ……

    萧玉随轻声抱怨:“下一秒,我就看到一个路人穿过了你的身体,脑子一下就懵了,哪里还有心情想什么情啊爱啊的,逃命都来不及。”说完,他又笑出了声,“我看过一本书,里面说遇见初恋的场景是人之一生所不能忘的,我觉得说得很对……”

    彼时,他有些不懂,到底是怎么样的初见才足铭刻一生?

    他自小功课优异,样样过人,在情爱方面却不开窍……幸亏那天被一个冒失小孩撞翻了手上的面人,幸好那小玩意儿跌到了她的脚下……

    那一瞬,萧玉随如遭仙人抚顶。

    这时间,他凝视着方渺的眼睛,喟叹一声,斩钉截铁地道:“我真忘不了了,这辈子都不会忘。”

    在方渺呆愣之际,他从桌底抽屉里拿出了一盏藏好的河灯,只有巴掌大,荷花模样。

    “现在……”萧玉随腼腆一笑,“你还想去放河灯吗?”

    作者有话说:

    方看萧:他在发光耶!

    萧看方:她在发光耶!

    兔揽镜自照:我在发光耶!(指秃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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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第 26 章

    ◎火车隧道。◎

    明月照亮了碧水, 清风拂软了山冈,青石板路上只落下一条细长的影子。

    “时间不早了,就在这里放,”萧玉随站在县城内的小河边, 捧起莲花河灯, 扭头看向身侧的少女,“好不好?”

    他的掌心里, 花芯伫着一根短粗的红烛, 已经燃起来了,焰火跳动, 粉白的绢纱半透着光,似是将指盖都染成橘粉色。

    方渺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飘到萧玉随身后, 几乎是将下巴搭在他的肩头:“嗯……”声音拖长,视线从河灯转到他的侧脸。

    萧玉随抿着唇笑, 等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小心地托着莲花河灯放入水面,十指浸入水中, 湿润冰冷。

    夜深了,路过的风也冷下来,可这股冷跟身后的凉意是全然不同的。前者使萧玉随身体凉爽,而后者则是令他心头温热, 他望着那盏微小河灯逐渐飘远, 闭上了眼,头微低, 双手合十, 指尖抵着眉心, 极其郑重地在心底默念祈愿……

    水面两侧倒映着万家灯火,浩荡的天地间环绕着聒噪的蝉鸣与蛙声。期间,那莲灯就如坠入人间的星子,裹在细长的水带中,被浅波推远,晃晃悠悠……

    不多时,莲灯拐了一个弯儿,不见了影踪。

    这时候,萧玉随才睁开眼。

    方渺盯着他看了半天,好奇地问:“你许了什么愿?”刚才看他神色肃穆,十分认真的样子。

    萧玉随仍望着远处,笑而不答,良久才慢吞吞地道了一声:“好晚了,回去睡觉。”

    方渺哼唧两声,飘在他身侧,虚无冰冷的手指极不安分地戳在他脸颊酒窝的位置,一会儿又搔搔他的睫毛,活像患了多动症,一时半会都停不下来。

    萧玉随不躲,他慢踱着步,将月亮甩在身后,于是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仿佛迈过了整个夏天,连秋冬季节也略了过去……

    此时,此夜。

    春天到来,心花盛开。

    他又一次默念着那半句诗——

    但愿人长久。

    同一时间,县城外围的某处。

    承载着祈愿的莲灯顺水而流,正要通往更辽阔的湖河,却忽被一只手截停了。

    那手的主人心情正不虞着,偶然见到这小东西,便将莲灯捞起来,捏在掌心看了看。紧接着他发出一声嗤笑,将莲灯随手丢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烛火熄灭,瓣片零落,被毁了个彻底。

    只有沉默的月亮看到了这一幕。

    -

    翌日,过了午。

    凤城县城北,火车站月台,两人一魂一鸡再次聚首了。

    方天应仍是一副潦倒落魄的模样,带了一大堆破烂东西,胸前背了一个小包袱,看形状,里面大抵是封印着赤鬾的黑坛子。

    萧玉随跟他站在一起,尤其格格不入。

    而大公鸡则是卧在笼子里,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竹编的镂空往外看。站台人来人往,路过乘客形形色色,不知它在看什么。

    尽管看上去只有两个人,但萧玉随还是买了四人车厢的卧铺票,从凤城县到观音山要在火车上待一天一夜,时间太久了,并且……

    萧玉随回头看了一眼,见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整个车厢,眼里带着新奇,不由得笑道:“没坐过火车?”

    方渺想了想,老实点头。其实她长到这么大,连蓉城都没出过,也没搭乘过这么有年代气息的交通工具。

    新奇之余,方渺隐约感到几分惴惴不安,或许是第六感作祟。

    车厢里不仅有卧铺,还有四个座位,两两相对,中间隔着一张桌子。车窗外是隔了一段距离的城镇,随着火

    依誮

    车的一声轰鸣,窗外景色纷纷后退……

    叮叮咣啷几声,方天应已经坐下了,空荡荡的桌面顿时摆满了他的物件,最占地方的就是他的一堆破书和罗盘,方渺习惯性地飘过去,在他对面虚坐下。

    不安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好好提升自己。

    这两人俨然一帮一学习小组,面对面交流术法,你一句我一句,方天应举着毛笔,边说边画,教得兴致勃勃,方渺两手叠在身前,睁着一双大眼睛,也听得入神。

    其中学历最高的萧玉随则像是一位陪读的家长,安静且贤惠,给两人倒了水,便坐在里侧靠窗的位置,静默地望着窗外模糊的青山绿水。

    忽然间……一只冰凉的手悄然搭在他的膝头,葱白,泛着嫩粉的指头在膝上点了点,轻巧的动作却一下子窜入萧玉随的脑中,他斜眼看过去,身边的少女还是一副专注的模样,没给他半点眼神。

    不多时,这人愈发得寸进尺了,敲敲点点还不够,那食指指尖居然在他腿上画起画了,对方是魂体,抓也抓不住,更何况……萧玉随扪心自问,他也不是那么想阻止。

    等了好一会儿,见这只手的指头已经在自己膝上跳舞了,萧玉随才压着心中暗喜和些许不自在,咳了声,严肃叮嘱道:“认真点。”

    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斜对面的方天应猛地挺直腰板,一张严肃的方脸更加严肃了,一双正直迥然的眼睛也投向了萧玉随。

    萧玉随:“……”劝学失败,还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沉默了许久。

    一旁的方渺忍着笑,收回了手,眼里全是狡黠的光。

    气氛重归正经之后,萧玉随却觉得莫名寥落。看书么,可这满桌子的书都是神神鬼鬼的,他翻开看了几页,也看不懂个所以然。

    火车要明天下午才能抵达目的地,萧玉随想了想,干脆也找些正事做,不浪费光阴。

    他是学建筑的,有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他掏出一个本子,就比巴掌大一点,已经画了大半本了,于是萧玉随翻到新的一页,开始动笔。

    片刻后,他脑子里的建筑素材画面忽然被一个奇怪的图案顶替……

    正是方才旁边这人在他腿上一遍遍划拉的图画。

    手随心动,萧玉随边想边画,笔下勾勒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矮胖的身体,圆润的四肢。画完一看,他有些沉重地瞥了瞥向身旁的少女,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啊……

    呆头呆脑,画技堪忧。

    萧玉随端详片刻,看久了,竟觉得有几分憨态可掬,与此同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总算发现这粗糙的小人儿缺少了点什么。

    他抬笔,落下,可实在不巧,钢笔恰好没了墨水。萧玉随在桌上左右看看,从一本旧书底下抽出一支秃了毛的笔,接着极为端正地握好笔,在装着朱砂的小盒子里蹭了蹭,细软的笔尖便染红了……

    下一刻,他执笔在这个雪白的圆脑袋上,一左一右戳出两个赤红色的小墨点,戳完,还很满意地点点头。

    一旁的两人均未发现他的这番举动,而萧玉随的指尖在小人的轮廓上摩挲了几下,眼里盛着少女的侧颜,很不以为意地翻了页。

    时间飞逝。

    转眼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萧玉随坐了一下午,站起来活动几下筋骨,自觉道:“我去买饭吧。”

    这一截车厢前后都有帘子做阻隔,隐私性很强,但路过了几个卧铺车厢后,就是普通的车座了。座位满满当当,暗影中闪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说话声很琐碎……

    萧玉随没有留意这些,车上的食物很昂贵,因此购买的人不多,他买完饭就折返回去,没有耽搁多久。

    由于卧铺车厢在火车的前段,他面朝的方向跟火车行驶的方向是一致的,透过车窗,萧玉随发现前面的铁路呈半弯状,弯道尽头是一条从山体中央穿过的隧道。

    拱门形的隧道口黑漆漆的,像是一只山兽张得极大的嘴。

    另一头。

    车厢内,方天应发现桌上的罗盘指针颤动起来,浓眉霎时间一皱,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女,却发现她的神色也瞬间变幻,道了声:“附近有阴气。”

    方渺此时是魂体,五感极其敏锐,比方天应还更早一步分辨出阴气的方位,她望了一眼窗外——

    灼日将落,天边仅剩小半片烧透的云,灰暗的云层像是化不开的灰烬,覆盖了整个天空,背景的群山显得有些鬼魅,显得前方不远处的隧道洞口愈发幽深暗黑。

    叫人透不过气来。

    方渺揉了揉眼睛,她本就视力极佳,搬进萧宅后,就隐约有了阴阳眼的预兆,再加上之前厉鬼萧玉随渡给她的能量融进了她的双眼……

    没看错。

    隧道口往外弥散着一股黑气,仿佛要吞噬什么……

    可已经来不及了,火车‘呜——’了一声,一头钻进了漆黑的隧道口里,刹那间,方天应跟方渺顿觉阴气环绕,车厢里的灯盏明明灭灭。

    借着微弱的灯光,两人看到车窗外有数不清的枯瘦扭曲的黑影爬了上来,一双双猩红的血眼瞪大着,凝视着车厢里的人,仿佛是在看着什么香甜可口的餐点。

    “好冷啊……”

    “怎么突然这么冷?”

    不同的车厢里响起一致的声音,说话的人牙都在打哆嗦,声线颤颤巍巍的。

    而方渺第一反应却是:萧玉随怎么还没回来?

    作者有话说:

    哈尼们久等了(滑跪出现!

    00大家也要警惕现代病症哦,干眼腰椎啥的,平时可以吃点叶黄素、鱼油、维生素。如果用眼过度,可以用热毛巾热敷一下,40度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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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第 27 章

    ◎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脸。◎

    方渺一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想到去了未归的萧玉随,简直急得快要跳脚。

    这里的阴气铺天盖地一般,车窗外虎视眈眈的黑影仿佛是滞留于人间的恶鬼,危险程度可见一斑。

    她跟方天应对视一眼, 忙不迭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师你怎么样?”

    她是魂体, 感觉不到冷,可方天应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点了点头, 道:“我是修行人, 没大碍,车上的普通乘客就……”

    说什么就来什么, 仅仅一两句话的功夫,刚才还能听到的琐碎的抱怨人声竟已悄然平息了, 仿佛这列火车上只剩下方渺跟方天应两人。

    方天应的脸色很难看, 浓眉紧皱,他略一思忖, 道:“……或许是鬼域,几年前我曾遇到过一次,但那时遇到的情况远远没有这次的厉害。”

    方渺了然, 这题她学过。

    鬼域,就是阴煞邪气极胜的地方,经过岁月变迁,这浊气却不散, 吸引着过路的冤魂残魂,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独特的领域。而这领域以其中最厉害的鬼物意志为首。

    普通人要是进了鬼域,百分百添加上鬼打墙buff, 十有八九要殒命于此, 在外界看来, 就是失踪,世间再也找不见这个人了。

    方天应又道:“这火车我坐过,上一回没感到这样浓郁的阴气,更别提鬼域了……据我所知,鬼域是不会移动的,这里一定有蹊跷!”

    不知道为何,车窗外的黑影只是扒在外头盯着里面,好像顾忌着什么,没有闯进来。

    方渺心里虽然急,但还是强耐着性子,观察着周遭,注意到窗外那一双双血眼注视找着方天应的时候目露贪念,巴不得马上将之吞食入腹一般,可它们的目光却只从她身上飞快瞥过,隐约流露出一抹难言的惧怕?

    凝神静气,她听到了轻微的嘶哑人声,这声音似乎是在她脑子里响起来的,近近远远。

    “是……鬼、鬼王的气息……”

    “好像不是啊……”

    “有一件漂亮衣服,好漂亮的衣服……”

    “是……是……鬼王!”

    “新衣服新衣服新衣服新衣服!!”

    这些鬼言鬼语逐渐变成复读机,大概是一群低智商鬼,一波在眼馋,另一波在害怕。方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所谓的‘衣服’大概就是车上的活人乘客。

    方渺脑筋又是一转,怔了怔,似乎猜到这些鬼物在忌惮什么了……

    一定是,是身为厉鬼的萧玉随留在她魂体中的气息。

    “去告诉域主!”

    “告诉域主!”

    鬼物们馋得紧,又害怕,不约而同嚎了一声,然后朝一个方向爬去了。

    方天应已经抄上了家伙什,如临大敌:“车上的人数以百计,此时阳气还算充足,可阴煞之气会侵蚀人的精神气,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妙。”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弯腰去掏笼子里的大公鸡,这厮正在装死。

    他扯着大公鸡的脖子摇了摇,软趴趴地不动弹,怒道:“起来!跟着我就会装死!还要去找你中意的新主人!”

    闻言,大公鸡才掀起单片眼皮,扑棱着站起来。

    方渺已经将那些鬼物所说的话转告了方天应,几人正跟着鬼物移动的方向小跑过去,方天应很是愕然:“……鬼王?你明明就是生魂!”

    这位太太太爷爷修为不浅,但他终究是活人,比不上鬼物的嗅觉敏锐,方渺确实是生魂,只是融入了萧玉随的一抹命魂,便沾染上了鬼王的气息,足以让这些低级鬼物忌惮害怕了。

    “嗯……原因很复杂,”方渺飘在他身前,“但我的确不是鬼王。”她在心里默念道,但是鬼王未过门的老婆。

    那人,现在还活着呢。

    方渺压着躁意,心里明白此时当务之急就是破除鬼域,才能解决危险。

    她跟方天应穿过一节节车厢,早就发现车上的乘客都已陷入了昏迷,脸色苍白,有些人甚至倒在地上。

    不管男女老少,他们的神情都极其痛苦,似被拖入一场无法清醒的噩梦,无一例外。

    方天应检查了几个人的状态,凝重道:“这个鬼域太阴险了,阴气入体,先困住人的魂,在他们毫无反抗的情况下消磨精气,最后便是轻松勾魂……要是到了这一步,人就是活死人了,没救了。”说完,他叹了口气,“这个鬼域主人很精通幻境。”

    方渺抿了抿唇,飘得更快了些。

    她心底有股直觉——

    这件事一定跟林巽有关系。

    若真的是这样,萧玉随就更危险了。

    ……

    此时此刻,萧玉随有点冷,还有点困。

    因此,他打了个哆嗦,默默将温热的饭盒抱在臂弯里,抬手掩面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连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有点累,兴许是昨夜睡得少了。

    火车钻进山间隧道久久不出,使得环境异常昏暗,萧玉随困得受不住,很想找个地方坐一坐,躺一躺,钝化了的脑筋转不太动。

    萧玉随拍了拍脸,想让自己振作一点,下一刻就发现自己坐在了一个临过道的空座位上,浑身松软,只想紧紧阖上眼皮。

    反正,整个车厢的人都睡了吧?

    他打个盹,似乎也很寻常。

    然而,萧玉随只觉得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叫他睡,闹人得很,吵得他脑袋疼,可等他想要仔细一听的时候,却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

    这时候,他身旁晃过一道影子。

    是一个男人。

    男人坐到了萧玉随同一排的位置,中间只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

    勉强算是邻座的男人看着很是文质彬彬,年纪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与萧玉随相仿,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两眼微眯,声音里满是好奇:“你不睡吗?”

    萧玉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耷拉着一双狐狸眼微侧过脸,看着对方,神态显得很困乏。

    见萧玉随不回话,他又问了一句:“不困吗?”接着很是苦恼地耸了耸肩膀,“你不睡觉的话,我怎么看你的梦呢?”

    萧玉随没听清,他快要魂飞天外,跟周公下棋了。

    可那人语气很真挚地说:“你……真的很漂亮,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衣服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他就见那个困得要命的人猛地忽闪了一下眼皮。

    萧玉随要素察觉,清醒了些许,用尽力气才挤出一句:“哦,我……有老婆了。”

    他想起今日午后在月台等待时,自己被同龄女性搭话的场景了——无人能见的少女飘在他身后,凉气源源不断地袭来,眼神锐利得快要在他背上扎出一个洞。

    那人的笑脸僵了一下,冷了几分:“我说你漂亮是……”

    萧玉随也很努力地想要表现出自己的真挚,但他真的太累太困,语调也拉长:“我真的有老婆了。”他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这种话,脸皮薄,面颊慢半拍地泛起红来。

    男人:“……”

    他的笑容完全隐去了,整个人变得极为阴沉:“你说的人,就是那个夺了我的头发的小丫头片子?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魂体……还有那个破天师。”

    下一瞬,他的脸色又恢复成笑脸盈盈的样子,像极了覆上一层精致的假面:“放心,这次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而你……”

    男人想起他在凤城县第一次见到眼前之人的场景,语气笃定又高傲:“一定属于我。”他眯起来的眼睛很冰冷,流转着恶念,以及对新玩具的喜爱。

    萧玉随本快要抵不住困意,闻言又是一震,坚强地抬起千斤重的眼皮,默默往另一侧挪了一下。

    这举动又让男人的脸一黑,但很快,他往车厢的另一头瞥了眼,不屑地笑了笑。接着他单手一挥,火车仿佛抵达了终点,蓦地停了下来。

    “吱呀——”

    车门洞开,外头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无数干枯瘦长的黑影齐刷刷地涌进车厢里,急不可耐地往‘座位’里坐,生怕来晚了就没了位置。

    “衣服!”

    “穿衣服!!”

    这个鬼域是男人最深处的欲望的体现,因此所有的鬼物唯一的欲念就是夺人身。

    尽管域主还没吞噬生魂,但这些生魂在域主的控制下也难以苏醒,因此鬼物们极其兴奋,几乎压不住嚎叫的欲望,但是域主还在这里,他性格阴晴不定,暴戾恣睢,众鬼不敢造次,只好压着兴奋,低调地将自己塞进了瘫坐在车座上的人身中。

    最汹涌的本能欲望得到了满足,鬼物们短路的脑子开始转动起来,禀报了嗅到鬼王气息这件事。

    男人却不是很在意:“现在这世间哪还有鬼王……不是都被我吃了吗?”

    他冷冷地下达了命令,于是‘乘客们’纷纷起身,一同往身后的车厢涌过去……那个地方有人的气息,鬼打墙将他们困住了,无处可逃。

    正是此时,昏昏沉沉的萧玉随终于听到了那道飘忽的、听不清的声音——

    “名字……”

    “我的名字……”

    这声音不是单人的,而是多人重叠的声线,有男有女,其中一道,似乎就是旁边这个男人的声音。

    萧玉随难得地清明了一阵子,拧着眉,低声道:“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没看到的是,身边的男人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顿时一肃。这是他最深处的欲望,比披上人皮,重返人间作恶还要浓郁得多的欲望。

    他的名字!

    当年阴天子命妖鬼为殉,在诏书上写下了他的名字,也夺走了他的名字!

    没有名字,没有生前记忆,于是他就只能不断夺取别人的身体,别人的记忆……

    林巽当真喜出望外,他站起身,摸了摸萧玉随的脸,感叹道:“你……真的很特别,我想要你,想要你的名字。”

    他像是叹息了一声,随即将手贴在了萧玉随的额头,缓声道:“睡吧,睡去……”

    萧玉随再也抵抗不住了,长睫飞快地颤动着,似是被蛛网捕获的蝶,最终只能归于平静。

    他睡着了。

    梦里,他像是盖了十层八层厚重的棉被,不仅透不过气来,也将他压得严严实实,整个人一动都不能动。

    萧玉随恍惚了好一会儿,意识不清,他只觉得自己遭遇了鬼压床,挣扎了不知多久,才摆脱控制着自己身形,叫他无法动弹的桎梏。

    萧玉随爬出来了。

    萧玉随站起来了!

    萧玉随晃了晃身子,借着昏暗的光,看到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隐隐显现出一个矮小的影子。

    圆手、圆脚、圆脑袋、

    他费劲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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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   第 28 章

    ◎狭路相逢。◎

    萧玉随甩了甩脑袋, 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了半晌,然后抬头幻视了一圈周遭的场景——很熟悉,这里正是他呆了大半个下午的车厢,但是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极其巨大。

    或许不是它们变大了, 而是自己变小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 迟钝的神智终于回笼了,想起自己方才陷入了一阵不正常的困倦, 还遇到一个古怪的男人, 说的话让他不寒而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人绝不是好人, 似乎还对他们一行人抱有特殊的目的。

    就在这时,萧玉随对上了车窗外面的一只眼睛。

    没错, 就是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布满血丝, 瞳孔极小,给人以一种很阴森的感觉, 几乎贴到了玻璃上,滴溜溜地转着,从高处注视着萧玉随。

    虽说萧玉随已经接受了世上有鬼这件事, 终究没见过太恐怖的画面,就算在凤城县的那几天,也是远远地看着,没有面临过这么有压迫感和惊悚感的画面。

    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短手短手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 完全不受控制,使得他一个劲儿地往后倒, 纸做的身体在桌子边缘晃了两晃, 好悬没有掉下去。

    萧玉随看了眼地面, 白天里才刚到他腰线的桌子仿佛变成了一座高山悬崖,距离地面十万八千里,叫人心里发慌。

    他稳住身形,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那个眼珠子已经不在了,还不等他长舒一口气,隔壁车厢传来一阵轻响,像是脚步声,却又很奇怪。

    萧玉随仔细听了听,才发现……那声音更像是蹦跳的声音。他倍感不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不知道能跑多远,有几分后悔从笔记本里跑出来了。

    可不从纸页里出来,他怎么找同伴呢?

    想着想着,萧玉随又是一阵懊恼,心想自己怎么跑到这个纸片小人的身上了呢?还没手掌大,原来的那具身体佩戴着方天师给他的符咒,多多少少能防身。

    他不知道的是,那符咒的确威力极大,画符时,方天应在朱砂里混入了自己的血液,重复描写了千百遍,一次次地灌入灵力,竟让林巽无法立即毁掉,拖延了些许时间。

    此时,他的感官与纸人同步,想直接纵身一跃跳下桌子,有点困难。可萧玉随刚艰难地跳到椅子上,转头就发现椅子的边缘躺着一粒眼珠子,瞳孔极黑,眼白血丝交错如蛛网,个头比他现在的脑袋还大。

    赫然就是刚才在窗外紧盯着自己的眼珠子。

    它现在离萧玉随更近了,刚刚的弹跳声大概就是它从外面蹦跶进来的时候发出来的。

    萧玉随:“……”这画面实在太恐怖了,他浑身一寒,往左侧稍微移动了一下,就见那黑色瞳孔跟随着自己的脚步而动,目标极为清晰。

    然而,当萧玉随在原处站着不动,那眼珠也一动不动的,当他试探着移了几步,它便也跟着动,却不主动发起攻击。

    很诡异。

    思考了一会儿,萧玉随跳下地面,左右看看,不确定同伴的踪迹,只好往自己去买饭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他的身后就响起清脆的弹跳声。

    啪嗒、啪嗒……

    仔细一听,还有些许水润的杂音。

    附身于纸人的萧玉随默默回头,果然看到那粒眼珠子跟在自己的身后,它的弹性十足,每一次砸在地上,眼球里就渗出几滴血水,被它自己砸得四溅开来。

    这番场景诡谲且骇人。

    萧玉随本该害怕的,不知怎么的,他居然觉得从眼球里迸出来的血液似泪水一般,心中的惶恐消了一半。

    他咳了声,发现自己能够正常说话,于是尝试着跟眼珠说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同伴在那里吗?”说完,又补了一句,“知道就跳一下。”

    眼珠鬼原地跳了一下。

    萧玉随长舒一口气,对方的配合度很高,且没有表露出攻击性,让他紧张的心弦松了松,又问:“能带我去找他们吗?能就跳一下。”

    眼珠却不动了,传达出一种拒绝的意思,不仅如此,它突然咕噜噜朝萧玉随滚来,拦在他身前,往来时的车门方向跳了两下,就转过来看他一眼,又跳两下,又看一眼……

    意思很明显,是想让它跟上。

    萧玉随沉默了一会,脑子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左右互搏,吵得不可开交,跟眼珠僵持许久,他终于迈动短粗腿,费劲地跟了上去。

    眼珠把他带到车门口,一马当先地跳了下去,然后就在底下等着。

    萧玉随扶着车门,往外眺望了一阵子,心里很是踌躇,原因无他,外面不是湖光山色,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透过车厢里昏暗闪烁的灯光,隐约可见扭曲的黑影或爬或走过。

    他探出脑袋,看到两侧有无数道微光,正是一扇扇车门,全部大开着,黑影纷纷往上拥,这里仿佛成了一个月台,到了乘客们上车的时间。

    萧玉随犹豫着,不想下车,因为他不知道同伴是否还在车上。不成想这时候有一道黑影慢慢靠近,它伸出了枯骨般的手臂,捡起了车门外的眼珠,慢慢地安在自己的左眼位置上。

    萧玉随才发现,这道巨型黑影原本只有右眼,此时将另一个眼珠子嵌进去,才算完整。

    这下好了,两个眼珠子都盯着他了。

    想也知道,这些黑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跟周围不断响起‘衣服’‘吃’等简单的嘶哑鬼语不同,这道鬼影一直没发出声音,有些格格不入。

    它弓着背,两条手臂垂落在身前,腰背越来越弯,几乎打了个对转,眼珠也离萧玉随越来越近了,好似想将它盯穿。

    萧玉随的心理压力一下子达到了巅峰。

    忽地,黑影的瞳孔上移,看向了萧玉随的后上方,萧玉随微微侧过身,才发现自己的后头又爬来一道黑影,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仿佛他是一盘开胃小菜。

    这个鬼域里充斥着等级不同的鬼物,数量最多的就是这些神志不清的黑影,它们有一个名字,叫做‘游鬼’。

    萧玉随身后的游鬼的躯体是残缺的,它晚来一步,不仅没有抢到□□,还被同类吃了一小半身体,看起来更加扭曲诡异了。正巧路过这里,被萧玉随隐约散发出的生魂气息吸引,只是它看到这小纸片,很是疑惑地扭了扭头,智力不足,搞不清情况。

    食欲是忍不住的。

    因此,它跃跃欲试地朝萧玉随伸出了手,可刚抬起半个手臂,那个眼珠游鬼迅疾出手,五指当即就插穿了它的脑袋!

    眼珠游鬼不顾它的挣扎,手臂往回收,拽着它的脑袋就是往大嘴里一塞,霎时间,‘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刚刚萧玉随还被它当做一盘菜,现在,它就成了一盘菜,不一会儿,大半个身体都进了眼珠游鬼的嘴里。最离谱的是,对方同类相食的空档里,目光仍是盯着他的。

    萧玉随:……不敢动。

    等眼珠游鬼将最后一只脚塞进嘴里,高瘦的身躯再次挺直起来,萧玉随才发现它四肢枯瘦,腹部却是圆鼓鼓的,像是十月怀胎的妇人。

    下一刻,那只插爆同类的利爪小心翼翼地伸到火车门口的边缘,跟地板齐平,好似正在给萧玉随铺路。

    萧玉随心下有了一个猜想:它或许是将自己当做它的孩子了?根据目前的状况来看,似乎不用担心自己的嚼劲够不够酥脆了。

    那只利爪宛如一张大床,萧玉随却退后两步,旧事重提:“我想去找我的同伴……”

    眼珠游鬼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生气了,利爪合拢,直接用两个指尖将萧玉随捏起来,放到自己的掌心之中,一掌做垫,另一掌做盖,将它拢在手中,转身走了。

    从头到尾,除了一个眼珠,它没有上过火车。

    萧玉随宛如被塞进一个牢笼,什么都看不到,幸而枯枝般的指头指尖留有缝隙,能让他往外窥探。

    外头是一片黑。

    不知道走了多久,黑暗变成了昏暗,周遭似乎有了光,萧玉随也能隐约看到些什么……外头好像是一望无际的墙体?

    他努力地挥动手臂,拍了拍盖在上面的那只手的指头。

    没反应。

    又拍了几下。

    反复拍了五六遍,迟钝的游鬼才反应过来,真如他所求的那般,将上面那只手移开了,底下那只手将小纸片人碰到前胸,极其靠近下巴的位置……换言之,很靠近它的嘴。

    非常渗人。

    萧玉随缓了缓,才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已经看不到火车了,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地下廊道,石壁上嵌着古铜油灯,灯芯燃着,灯火幽幽,不知燃了多少岁月。

    廊道两旁摆着人形马头和人形牛头的陶俑,服饰古风,宛如站岗的士兵一样,看上去像极了传说中的牛头马面。

    世上都有鬼了,有牛头马面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情?但是……谁会在墓穴里摆放牛头马面啊。

    萧玉随学建筑的时间不短了,对墓穴的了解虽然不多,但也有一些。他观察了一小会儿,几乎可以确认这里是一处底下墓穴了,可他越看越觉得离奇……

    这里不仅有牛头马面,还有石壁上刻着的可怖壁画,好像是地狱十八层的画面……拔舌,油锅,刀山等等,看了叫人通体生寒。

    随着眼珠游鬼折了几道弯,萧玉随被它带进了一个殿宇,里头有一个桌案,放着许多供奉之物,也有很多金银珠宝,可等他靠近一看,才发现上面的纹路也很奇怪,不像是花鸟虫草之类的常见纹饰,更像是咒文。

    他近日跟方天师走得近,受了些熏陶,才隐约能发觉这一点。

    眼珠游鬼走得很慢,萧玉随的目光已经在整个殿宇里扫了一遍,此时正观察起殿宇最中央的棺材。

    这具棺材是悬空的,通体漆黑,被成人手臂粗的铁链捆了几圈,吊了起来,铁链分为四股,分别悬在殿宇的四个角。

    萧玉随仰起脑袋,他还不太适应纸人身体,啪叽一下,倒在眼珠游鬼的手心里,也正是因此,他看到头顶的景象——四个角分别盘着同一个兽类石雕,看起来很像大公鸡,尖喙叼起铁锁……

    这个墓穴不像是祭典着什么,更像是像是镇守着什么。

    眼珠游鬼的身形顿了一下,伸出尖尖的食指轻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圆脑袋,说实话,萧玉随还是有些害怕它一下戳爆自己的脑袋。

    幸好没有。

    并且,它还将萧玉随贴在胸前,像哄着襁褓里的小婴儿那样轻轻地晃了晃。

    确实是将他当做孩子了。

    紧接着,它又往前走,从殿宇的另一道门出去,不知道想将萧玉随抱到哪里去。

    萧玉随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大着胆子挥舞四肢,大声道:“我要回去。”

    眼珠游鬼的视线盯着他,不为所动。

    萧玉随瘫倒在它的掌心,学着自己侄子撒娇打滚的模样扑腾了好一阵子,疯狂复读:“我要去找人我要去找人……!”

    半晌,眼珠游鬼再一次将萧玉随拎起来,张开了嘴巴……

    -

    另一头,火车中。

    方渺跟方天应分别陷入了天大的麻烦中。

    在火车骤然停下的那一刹那,两人遭遇鬼打墙,只一晃神的功夫,身边人就不见了踪影。

    方天应被鬼上身的活人乘客层层包围,他杀鬼不必留手,可面对活人躯壳,总是有所顾忌,再加上鬼乘客数量众多,他双拳难敌四手……

    而方渺则是来到了一个空荡荡的车厢。

    然而,待她环视过整个车厢,就发现这个车厢并非空无一人的,有一人坐在角落最昏暗的地方,只露出些许后脑勺。

    方渺飘了过去,缓缓坐在了那人对面的座位,与他四目相对。

    她猜测得没错——

    此人是林巽。

    尽管他现在使用的皮相是个男人,但方渺还是一眼就确认了,她恍惚了一会儿,同时也确认萧玉随已落入他手中了,脑子里有几个小人吵得不可开交,脸上却维持着一片平静。

    方渺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跟方天应能斗得赢林巽,这人是个作恶不知道多少年的狗东西了,她唯一的优势就是在现代获得的些许信息,而林巽则对自己一无所知。

    林巽出现在这里,跟她单独见面,一定有他的理由,方渺心中飞速分析着,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沉得住气。

    车厢里静默了片刻。

    林巽先开口了:“生魂?既能从你身上感应到残存的鬼王威压之气,又有功德护身,我居然无法直接吞噬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方渺开动脑筋,神棍一笑:“好奇啊?我知道你不少事情呢……林巽。”复又呵呵两声,“哦,你现在是叫林巽吧?穿上这身衣服没多久吧?这就腻了?”

    林巽这具皮囊的面向很温和,笑起来很能让人卸下心防,谁能知道他内里竟是何等恶鬼模样,听到方渺这番话,他嘴角仍挂着笑,眼里却染上了阴翳,上半张脸跟下半张脸几乎判若两人。

    林巽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感到这般惊诧了,他原本可有可无的好奇心变成了刺入心口的一根刺,他一字一语道:“你究竟是谁?”

    遇事不决,就做个谜语人。

    方渺又呵呵两声,忽悠道:“既然你不记得了,我也不想再说。”

    林巽目光愈发锐利,刺在方渺的身上,他思索良久,道:“难道你也是从墓里跑出来的?”很快又自我否定了,“不可能……墓穴里的妖鬼要么消亡了,要么被我吞食了……”

    他的目光忽地闪烁了一瞬,音量也抬了一个度,:“不、不不……你是在地府见过我?有功德,你是曾经的鬼差?还是判官?”

    一个好的忽悠,是不会口头承认或者否认的,方渺只是露出一抹蒙娜丽莎的微笑,脑子里正暴风思量着林巽的那句‘你也是从墓里跑出来的’。

    方渺已经有了一个猜测,甚至已经到了八九不离十的程度究竟是巧合还是天命?方天应前些日子提起过的关于阴天子的传说,里面就提及了阴天子以身镇墓。

    如果真是这样,方渺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巽这货,显然就是被判处无期徒刑关到死的反社会犯人越狱并报复社会啊!

    林巽的神情变幻莫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知道我的名字?” 说的是真名。

    林巽很不喜欢被人牵着走,可惜他早被天地神明销了名,从此无人知他来处。这一抹执念几百年都不曾消退,奈何黄泉碧落都不会为他而开,根本无法寻到旧踪。

    这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遇到认识自己的人。

    方渺捕捉到重要信息,心下一动,但按耐不发,不动声色地继续忽悠道:“天子遗诏。”

    反正说话的字数越少越好,要给予充分的脑补空间。

    林巽像是被戳中了心思,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你知道诏书在哪里?我已经将墓穴翻遍了,连阴天子的墓室都破了,压根没有!难不成是留在了地府里……?”

    说完,眼刀直指方渺。

    方渺耸了耸肩:“上头的事情我要是都一清二楚,就不会混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信息又来了——

    阴天子的墓室。

    方渺忽而答非所问,转移话题道:“我那两位朋友呢?凤城县那回事,是我不对,要不然鬼蛊还你,你把人还我?”

    林巽冷笑道:“那些东西,我有的是……但我看中的皮,不会轻易放手。”

    不会轻易放手,那就是有条件才放手了?方渺收敛起神色,继续引导道:“不如……谈谈交易?你要怎么才放过这一车的人?”

    林巽的要求很明确:“行,用我的名字来换。”

    尽管他一见萧玉随就莫名心痒,然而在这一困扰了他几百年的欲望面前,也只能后退一位。其他人更不值一提了。

    方渺有些振奋。

    二次确认了!

    林巽不记得自己的真实名字了,极有可能是因为阴天子当初的诏书制约,就类似方渺在这个时代被制约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信息。

    或许,林巽是不允许被记得了。

    方渺想了想,提出条件:“我需要同伴跟我一起找,而且……”她打了个响指,“我要去阴天子墓室里找。”

    根据她多年打游戏的经验,这种地方最有可能捡到史诗级装备,靠他们几个人想要锤爆林巽几乎不可能,要是装备到位,说不定还能试着越级打怪,打出暴击。

    林巽道:“我已经找过了。”

    方渺继续微笑:“你是你,我是我。”

    林巽:“……”

    没有考虑太久,他还是答应了。

    林巽是这个鬼域的掌控者,破除鬼打墙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几乎是一呼一吸之间,方天应、萧玉随包括大公鸡都出现在了隔壁车座上。

    方天应很是狼狈,头发凌乱,衣服扯破了几道口子,像是人到中年,打了一场群架。他一见到林巽就要抄起架势,被方渺拦了。

    而他身旁的萧玉随还昏迷着,脑袋软软地歪向一侧,脉搏正常,却怎么也叫不醒。大公鸡坐卧在他脚边,脖子处有些秃毛。

    “……”方渺问,“他为什么不醒?”

    方天应答道:“失魂,他的魂不在身体里了。”没有魂魄的躯体,跟活死人没什么区别。

    话音刚落,方渺就望向林巽,心中十分紧张,却不敢表露得太分明。

    林巽漫不经心道:“其他人入了我的梦,三魂七魄无处可逃,只有他不一样,一闭眼,魂魄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可没吃也没留……”

    方渺顿了近半分钟的功夫,见方天应扒开萧玉随的领子,确认脖颈间的护身符没有被破坏,才点了点头:“身体我也要带上。”

    林巽的态度似乎很大方:“请便。”

    ……

    林巽离开了。

    下车前,他只留了一句话。

    “车开了,终点站就是墓穴所在,要是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你们仍旧走不出去。”

    火车响起了隆隆声,在黑暗中穿行。

    看来他们还是处于鬼域之中,只不过鬼物都离开了,又恢复成趴在车窗外注目的模样。

    一众乘客跟萧玉随均是昏迷,可区别是,乘客们的魂尚在体内,萧玉随却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很快,火车再一次停下。

    在这段时间里,方渺已经跟方天应简单交代了前后事项,并交代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其实从头到尾就三句话:“阴天子的传说是真的。墓也是真的。我们要去墓里找遗诏。”

    两人相识的时间不长,却很默契,方天应没多问,闭了眼,休养生息。

    下了火车,大公鸡很是颓靡,但方天应要背萧玉随,方渺又是魂体,它只能坚强地做一只走地鸡。

    外头仍是幽暗的黑色地带,仿佛被天地隔绝了,但只有一处例外。几人的目光落在了这个例外上,那是一处地下洞穴的入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进出。

    方渺飘动起来很便利,在前头探路打头阵,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自己越是深入洞穴,身体就越是沉重。

    要知道,她现在连重力都没有。

    在即将抵达地洞尽头的时候,方渺猛不丁撞到土壁,额头霎时一痛,忍不住发出一道短促的轻嘶声。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了……真的不是错觉!

    她现在不是虚影,而是实体了!

    方渺跟方天应交流几句,一致认为是阴天子墓的缘故。

    从地洞跳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廊。方天应感应了一会儿,道:“这里面阴气很重,要注意着点……刚刚在车上给小萧招魂没用,本来想下车了再试试,现在却不合时宜了。”

    方渺点头,她跟在方天应的身边,一手牵着萧玉随垂落在身侧的大掌,心里还在想林巽这个阴险玩意儿,不知道会不会搞什么事,一刻也不敢放下心。

    想什么,似乎就来什么。

    长廊转角,方渺一行人迎面撞见一道两米多高的黑影,四肢枯瘦,腹部圆鼓突出。

    这黑影跟火车外的那些影子很相似,但更高大一些,两粒眼珠有些外突,充着血,紧盯着对面的活人。

    方渺眼尖地看到它微微张开了嘴,露出满口野兽般地獠牙,正戒备着准备迎接战斗,没想到……

    那张大嘴里传出了萧玉随喜出望外的声音。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我正要去找你们!”

    方渺的脑子一瞬间短路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拖到今早了。望天,没恋爱谈的兔就是一潭死水,好难写。感谢在2023-08-25 22:30:16~2023-08-28 07:1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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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第 29 章

    ◎一更。◎

    地宫昏暗幽深, 烛火微微。

    对面的长影打在石墙上,更显得张牙舞爪。

    方渺瞪大了眼,紧盯着身前那个形貌悚然的游鬼,只见鬼物长大嘴, 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獠牙, 里面竟立着一个寸长的小纸人。

    小纸人发出声音来,是独属于萧玉随的清隽声线:“别紧张, 它没有伤害我, 还帮我找你们呢!”

    闻言,方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确实没有感应到来自于对面的敌意与威胁感。

    紧接着, 方渺的目光锁定在小纸人身上。怎么说呢?这道剪影……很眼熟,太眼熟了。

    有一股说不出的宿命感涌上来, 在方渺的心口激荡, 沸腾。于是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或许是因为方渺的神色过于复杂,附身于纸人的萧玉随忙不迭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来, 最后补了句:“……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一醒来就这样了。”

    说完,小纸人毫不客气地拍了拍游鬼的尖牙, 游鬼便如听话的大型恐怖娃娃一样,举起了一只利爪,将口中之物捻到自己的掌心,以手作垫, 将其捧至前胸处。

    “看, 我没事。”纸人萧玉随瞪着两粒赤色墨点中,“不知道为什么, 它还挺听我的话呢?”

    他倒是接受良好, 没发现方渺与方天应两人皆是眼角抽抽, 凝噎不语。

    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对面那个鬼物对待纸人的态度宛如对待掌上明珠,一腔爱护之心昭然若揭,仿佛它们才是一伙儿的。

    狭路相逢的紧张气息散了大半,方渺默默上前几步,眼神在游鬼与纸人的身上来回扫着。

    游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方渺想了想,十分诚挚地朝它道了声谢,然后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摆在那只明显不属于人类的手掌旁。

    一黑一白,两极分化。

    小纸人颤颤巍巍跳到方渺手上,宛如跨越天堑,噗叽一下扑倒在她掌心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咦?我怎么碰得到你?”

    方渺的心被萌化了一瞬,垂眸凝视着这道小且圆的剪影,忍不住勾起食指戳了戳小纸人的脑袋,而小纸人也配合地环抱着方渺的指头,亲昵地蹭了蹭。

    她将小纸人拎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见它顺势抱住一缕鬓发,简单答道:“嗯,这里是阴天子墓,很特别……我竟然能以实体存在。”

    不仅如此,她还感到体内灵气大涨,仿佛进入了某个灵府宝地一般。

    方渺又一次揉了揉小纸人的身体,力道轻如触羽,心中庆幸非常。

    幸好,幸好——

    一进阴天子墓就找到了萧玉随的魂体,打消了她的后顾之忧。

    眼下一行人都到齐了,方天应背着萧玉随的肉身,脚边跟着蔫然的大公鸡,后头还跟着一只高瘦游鬼,像个小尾巴。

    几人谨慎地朝前走了一段路。

    没多久,方渺就发现自己在这里待的时间越是长久,自身灵气越是增长得厉害。

    方天应亦是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疑窦丛生。

    少顷,方渺一语双关地问:“感受到了吗?”

    身旁的方天应扯了扯嘴角,以作应答。

    当然感受到了。

    从火车到地宫,全程都有一道视线笼罩着他们,若隐若现,刺在人背后的时候,阴冷如蛇,教人极不舒服。

    因此,两人这才默契地一路少言少语,也没有提及要为萧玉随引魂入体。

    现在着实不是一个好时机。

    不过,就这么乱转也不是办法,恰好方渺有了实体,她灵机一动,兴冲冲地将方天应的罗盘借过来一用。

    “这罗盘是我师门传下来的,不说是多厉害的法器,好歹是能认主的,你……”方天应虽然由着她拿出来,却解释了起来,没想到话说到一半,两眼被一道金光晃了个正着,剩下的话只得哽在嗓子里。

    缘由无他。

    适才方渺两手一触罗盘,黑黝黝的阴木罗盘登时金光大作。

    很快,金光消散,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粒子在黑木罗盘上方悬游,如星河般辉映,罗盘中央的指针缓慢地转动,没有停下的趋势。

    “嗡——嗡——”

    有一瞬间,方渺似感应到这些金光星点正抚弄着自己的精神,传递着某个讯息。

    她隐约感应到了什么,却不大清晰,捧着罗盘喃喃道:“这是要给我什么友情提示吗……能不能清晰点?”

    要知道,她摸罗盘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还没修练出心灵感应呢,更别提罗盘现在的所属人还不是她了

    不曾想,那金光宛若有自主意识一样,一会儿凝聚,一会儿散开,仿佛正在商讨对策。

    很快,一粒金光跳了出来!

    它与方渺的视线齐平,略带踌躇地左右移动了几个来回,一下靠近方渺,一下又靠近她肩上的小纸人,为难与纠结的情绪呼之欲出。

    要命。

    我居然从一粒小金光的身上看出了选择困难症?

    方渺的脑子里飞快闪过这样一句弹幕。

    连方天应都迷惑了:“它在干什么?”

    “不知道……”方渺想了想,吐槽了一句:“看起来智商不高的样子。”

    这句话一出,显然惹怒了被推出来的金光和在罗盘上空盘旋的金光群,它们一齐上下跳动起来,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尤其是那粒孤零零的金光,气到快要长出一双,恨不得叉起腰来。

    短暂地气了几秒,小金光不再犹豫了,忽地往小纸人的方向窜过去,吓得萧玉揪着方渺的耳垂抖了两下。

    下一刻,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骤然发生!

    飞驶的金光擦过小纸人的脑袋,咻地一下,垂直拐弯,一下子钻进了方渺的眉心。

    迷惑的队伍又加一人。

    萧玉随软趴趴地贴着方渺的皮肤,十分不解:“它……好像亲了一下我的脸?”

    方天应:“……?”

    方渺:“???”耍流氓?是不是耍流氓?

    三人压根反应,仍是一头雾水,可罗盘上空的金光骤然变换起来了。

    方渺紧盯着它们,见其大多化为雾状,只有几粒较为明显的金光移动到不同的位置,接着,一条较细的金线从一个点出发,连接到另一个点,直至最后一个。

    一共八个圆点,金线首尾相接,形状如八宫图,像极了天穹星象图,庄严且肃穆……

    如果那些金光圆点旁没有标注着‘没什么卵用的废弃墓室1’‘破破烂烂的废弃墓室2’和‘勉强还能用的废弃墓室3’的话。

    方渺冷冷道:“看起来好像越来越不正经了……”她根本来不及高兴,反而有种‘吃枣药丸’的感觉。

    方天应凑过来,半俯身,凝视着星象图的左下角,一行金色小字逐渐成型,他一字一句地念出来:“高德地图,在线为您实时导航,是否开启导航路线?”他扭脸看方渺,又问,“高德地图是何物?罗盘之中怎么会有这个?”

    他这个主人都不甚明白。

    方渺两眼放空:“……”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说,这金光实在是……太流氓了一点,方渺忍不住吐槽道:“喂,你侵权了吧?”

    话音刚落,那行金色小字字便暗淡了两分,但很快,‘高德’二字似水溶一般,竟然形成了新的字眼——‘酆都’。

    ‘酆都地图’闪了闪,直接给后面半句‘是否开启导航路线’加粗加亮,存在感十足。

    方渺心情很复杂地思考了一小会儿,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小字旁的小框格‘开始导航’。

    方天应的神色很平静,他垂眸看了眼地上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大公鸡,又瞥了瞥少女手中的流氓罗盘,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极为微妙的感受。

    如果方渺能够感同身受的话,她大概能将其总结成一句话:小丑竟是我自己。

    星象地图再次变换。

    方渺看到了一幕山寨版的现代手机导航app界面,指针也不再胡乱转动了,也附着上一层金色,缓缓指向他们的斜后方,正是通向‘没什么卵用的废弃墓室1’的方向。

    这个过于智能导致槽点满满的导航罗盘无疑是他们正需要的一大助力。方渺压下自己一言难尽的心情,认真端详着星图。

    就见星图上除了八个墓室的路线都是一片朦胧金雾,在靠近‘墓穴1’的边上,一条细小的分叉从雾中延伸出来,终点是四个小光电,还有一个灰色的点。

    四个几乎重叠的圆点分别有小字标注,分别为‘生魂’‘活人’‘飞禽’‘未命名’,对应着方渺,方天应,大公鸡以及萧玉随。

    为什么萧玉随是‘未命名’?

    难道是魂肉分离的状态导致的?

    方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视线一移,看到了那个灰暗圆点的标注。

    ——产鬼。

    方渺回头,身后那道高瘦鬼影呆呆地立着,愣愣地望向他们,面容狰狞,最为恐怖的,还是她那个鼓得快要炸开的肚子。

    这就是产鬼么?

    这时候,方天应忽然道:“视线……没有了。”

    确实,那道若有似无,却极为锐利的视线已然消失了。方渺不认为是反派移开了视线,微一颔首,礼貌询问手中的星图罗盘:“是你做的吗?你还能……”她想了想,才又道,“屏蔽?还是什么手段?”

    金光如邀功一般,又忽闪了起来,地宫廊道中的长明烛火与之相比,简直是高瓦电灯泡和萤火虫的差距。

    就是瓦数太足。

    方渺觉得自己快瞎了。

    作者有话说:

    爬回来了,存稿箱君の放送。

    零点,双更,年前完结,go!

    30   第 30 章

    ◎二更。◎

    临行前, 方渺跟方天应商量了一番,最终没有选择在这个档口替萧玉随招魂——身处鬼域之中,招魂引魂等术法乃是大忌。

    于是,沿着星图的导航指引, 一行人就这样出发了, 罗盘之上代表着几人的光点逐渐朝第一个墓室逼近。

    让人没想到的是,随着距离愈近, 萎靡了许久的大公鸡居然精神起来, 啪嗒啪嗒地加快了脚步,脖颈挺起, 脑袋左摇右晃,要是长了尾巴的话, 一定会甩出残影。

    这货不太像鸡, 反而像一只闻着了肉骨头的狗似的。

    方渺将这点异常尽收眼底。

    廊道中没有任何机关,一路畅通无阻, 两侧壁画延绵不断,皆是地府种种刑法的画面,阴森骇人, 仿佛在震慑着什么……或者说,这座地宫墓穴建造出来的目的绝不是为了防止活人入墓,而是镇压着里面的东西,不让它们跑出去。

    ……但林巽还是跑出去了。

    方渺心中暗忖, 不禁对那位传说中的阴天子升起些许埋怨之情, 既然要镇压邪魔,怎么还弄出了这么大个岔子呢?

    思来想去, 还是得尽快搞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星图显示众人已抵达目的地, 最先有反应的是萧玉随。他正挂在少女前胸领口处的一条系带上, 环视了一圈这诡异的殿宇,颇有些惊奇地喊出声:“我到过这里,之前它带我来过。”

    它,指的就是身后跟着的产鬼。

    而这里正是地图中显示着的‘没什么卵用的废弃墓室1’,整个殿宇尤为空旷,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用铁链吊起的棺木。

    方天应仔细查勘了片刻,缓缓道:“四角有金翎鸡衔绳镇棺,牛头马面,壁画……棺木里的一定传说中被阴天子下诏殉葬的妖鬼,图上显示有八个……”他沉吟着,又道,“就是不知道这里头的是哪一个?”

    这时候,在系带上宛如荡秋千的纸人萧玉随说了一句:“上面,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后面的话,萧玉随用很小的声音说出来。

    ——在看着我们。

    墓室空旷且高耸,宛如天井一般,越是上方,越是暗,壁顶更是一片黝黑,什么也看不到,仅靠壁上那四盏昏暗烛火来照明显然是不够的。

    方渺顺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力道比摸一只刚出生的猫崽还轻,她心中划过一丝异样,问:“嗯,不要怕,你是看到了,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跟方天应都没什么感应。

    想来,不一定是林巽的缘故?

    萧玉随想了想,有些茫然地说:“就是……某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他说不清楚。

    殿中的顶壁高得离奇,两人没有忽视他口中这股模糊的感觉,恰好方渺灵气满涨,无处可施,她歪头一思索,扭头就寻方天应要些符纸朱砂来画阳火符。

    正当此时,她的食指指尖忽然满溢出了少许与星图同出同源的雾状金光来……

    方渺勾了勾手指,霎时心领神会,以指作笔,竖在身前,手起,笔落,一气呵成地在空气中画出一道金光符咒,正是阳火符。

    方天应看得哑然,不单是这手灵气化形起符的本事,此前种种……他冷不丁地叹出一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姑娘是神仙转世历劫来了呢。

    总归一句话,后生可畏啊。

    方渺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祖辈被她刷新了三观,她看着这道悬浮在半空中的符篆,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头,身体似乎很习以为常地后退了一步。

    轰——

    一声闷响。

    金光咒文扭曲,迸裂。

    一团明耀的火焰从中跳出来,明晃晃地映亮了整个殿宇。

    壁顶再高,也在这道强光中现了形。

    “这是……”方天应仰着头,眼皮重重地跳了几下,喉舌发紧,“我知道这间墓室里镇压的是哪一位了。”

    方渺也被震撼到,忍不住屏息了一瞬。

    壁顶上没有什么新奇的玩意,仍旧雕刻着一幅壁画,只是这画比来路上所见的每一幅画都要恢宏壮观,且妖异。

    这是一只盘亘在石壁上的巨蟒,正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众人,静默无声,冷冰冰地叫人想打哆嗦。

    灰白的石壁并没有被岁月侵蚀,壁画中央的那一双充满邪性的兽眼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几乎化为实质地朝几人扑来,给人以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幸而这阴森的感觉很快被阳火符的温度驱散了不少。方渺很快回过神来,长呼出一口气。

    棺木与锁链完好无损,再结合星盘所示,看来这只莽妖早已经被封印镇压至死,没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咯、咯……!”

    倏然间,一道暗影飞快地掠过阳火,悄无声息地扑到横悬的棺木上,带动链条发出沉闷的响声。

    方天应的脸一下子黑了,啧了一声:“不知道当初怎么挑中了这只缺心眼的东西……”

    大公鸡置若罔闻,尖尖的喙一下下地雕琢着锁链,单脚站立,另一只尖爪扒拉着棺木闭合的那条缝隙,一副急迫难耐的模样。

    它刚开灵智,身体被本能所控制,动作愈发急切起来,奈何自己能力有限,只好扭着脑袋朝那两人讨好似的咯咯叫了几声。

    很多时候,妖兽的直觉比人敏锐得多。方渺上前两步,单手举着罗盘,伸另一只手扯了扯那紧缠着棺木的锁链,不料看似坚韧的链条居然一下子崩断,沉沉的黑棺嘭地一声,坠在了地上!

    方渺神情微妙,狐疑地看了眼那只压根没使劲的手:“……”

    总觉得她又被碰瓷了!

    大公鸡随着下沉的力道惊慌地扑棱了两下翅膀,几片浮羽飞出来,慢悠悠地飘落在地,而它自己则是停在棺木一角,叫得更欢了,宛如讨食的小兽。

    而方天应则是立在她身侧,神情戒备又莫名,但毫无疑问,他始终是方渺可靠的后盾。

    方渺定了定神,白皙的小手摸上棺盖,沿着缝隙轻轻一挑,看起来千斤重的墨黑阴木居然被她纤细的指头揭开了一条缝。一条细细的缝。

    方渺再次:“……”

    难不成她还真是天选之女?

    亦或许……

    方渺垂眸看了眼挂在自己衣襟处的小纸人,嘴里喃喃道:“宝贝,你可能就是我的无敌幸运星吧。”

    见状,大公鸡又扑腾起来,咯咯叫声高亢激昂,于是方渺以掌心托着棺盖,力气不大不小,却轻易将整个棺盖揭开放倒了。

    棺木之中,一览无余。

    约莫两米多长的蛇骨卧在其中,骨架荧白,不沾尘埃,方渺偏过脑袋,发现光滑的头骨顶部长了一根尖刺,蛇口半张不合,含着一颗不大的珠子。那珠子是半透明的,外层的质地如玉,里头似有冷清色的浆液流动,胎心是一个浅浅的蛇形印记。

    正是莽妖遗留下来的妖丹。

    方渺眼一眨,隐约瞧见那蛇形印记游动了一瞬,还来不及深思,一阵风扑在她脸上,只听得‘嗖’一声,大公鸡已经如飞箭一般窜进了棺木中!

    只见它的脑袋飞速地一上一下,那枚妖丹便被它衔在口中,囫囵吞下肚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方渺:“……”

    方天应:“……”

    方渺小声道:“应该……不会吃坏肚子吧。”

    话毕,大公鸡跳出来,讨好似的在两人的脚边蹭了几个来回,而后站在一旁时不时发出嗝声。

    方天应抹了一把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转念一想,上前几步,视线在棺中上下打量片刻,随即伸手将蛇的头骨取了出来,揣进斜挎的布袋里。

    触及方渺的目光,他淡淡道了声:“来都来了。”

    闻言,方渺默默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一趟未知的艰险境遇,竟莫名其妙地演变成了寻宝之旅,方渺叹了一口气,心底隐隐有一种预感——眼前的迷雾将要被吹散,而她……

    而她,也即将迎头撞向自己的命运。

    方渺摸了摸小纸人的脸,目光划过萧玉随那具沉眠的肉身,他的面容半陷入暗影,每一道弧线都充满了诗意,让她心柔软又坚定,于是方渺手一翻,星图罗盘上的光辉亮了几分,她笑着道:“走吧,去下一个目的地!”

    而第二个墓室果然如星图所描述的那般,破破烂烂,链条碎裂,棺椁敞开,里面空无一物。这里大抵发生过一场打斗,四面石墙均有破损,地面掉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尘烟遍地。

    不管此处曾发生过什么,都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可追。

    方渺同样施展了阳火符,焰色浓烈,将壁顶照亮,上头也雕琢着一幅壁画,画中央的主角是一个魁梧的男子,面孔可怖,三眼六臂,每一只手上都紧抓着一个人头,人头有男有女,表情惊惧。

    大公鸡兴致缺缺,对没有妖丹的鬼物没什么想法,顶着愈发红艳的鸡冠伫立一旁。

    除了他们三人,大公鸡以及后头的游鬼小尾巴,整个墓穴中仿佛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方渺在前面引路,顺着星图罗盘的指引,陆续抵达第三,第四……乃至第七个墓室,每一个墓皆是空寂无声。

    值得一提的是,期间大公鸡又扒拉出两枚妖丹,一刻不缓地吃进了肚子,方渺与方天应没来得及阻止,也没想过阻止。

    在第七个墓室,方渺燃起阳火,望见了头顶壁画的真容,鬼物瘦骨嶙峋,两乳坠坠,肚子胀得快要爆开一般,连肚皮上的青筋都栩栩如生。

    它的手指枯瘦细长,正捻着数十个连着脐带的婴胎往嘴里送,画面跟前头几幅壁画一样,都是血腥又残忍的景象。

    方渺瞥了瞥站在墓中的产鬼,可以想象出它曾经的凶残暴戾,但历经百年的镇压,它是唯一从林巽手中存活的八名妖鬼之一,怨气消散,几乎只剩下本能,除了杀戮之外的本能……或许是作为一位母亲的本能。

    等几人要去往下一个墓室的时候,它没有再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跟上来了,在墓室中站了一会儿,便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身形隐入黑暗之中。

    星图上,灰色的小点不再前进。

    方渺一行人仍走在长廊上,廊道愈发狭长,呼吸声与脚步声也愈发明显,几乎荡起回声。

    金色光点朝着第八个墓室挪动,方渺手捧罗盘,心中不断思忖,前头七个墓室镇压着三妖四鬼,三妖为莽妖、狐妖、吸血藤妖;而四鬼则是喜食人脑的贪鬼、浑身青紫的咒鬼、恋慕少女肌肤的无面鬼、以及吞食婴儿的产鬼……

    这七个妖鬼之中,林巽不像是其中的某一位。

    方渺紧了紧心弦,目光垂落到星盘上位于第八个墓室的描述语——遭到破坏的墓室8(已黑化

    方渺无语凝噎:“……”

    这流氓罗盘能不能好了?

    吐槽弹幕从她脑中一闪而过,更多的是对‘遭到破坏’这个描述的揣度,破坏……是从里面破坏,还是从外面破坏?

    种种谜题,能在最后一个墓室找到答案吗?

    临近墓室,方渺咳了两声,提醒方天应的同时,也是给自己一个警醒,她道:“大师,最后的目的地了,总感觉前面的平静都是暴风雨的前夕啊……要注意了。”

    ……

    一脚踏进第八个墓室,方渺心头剧烈地跳了两下,仿佛命运的面纱终于朝她揭开一角,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搓了搓,还是紧张,便下意识地抬手捏了捏纸人萧玉随的脸。

    萧玉随的魂体寄居在一片薄薄的纸片中,先前还活跃着,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显得疲惫,像是困蔫了一般,许久不说话了。

    可方渺的指头一靠近,他还是动了动,抱着她的指尖蹭了几下,尽是依恋喜爱,他尤爱贴着方渺的心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他无法抗拒的东西。

    方渺吐出一口气,熟练地抬起手,手腕纤细,指骨如竹节一般,覆盖着一层柔嫩白皙的皮肉。灵气在她指尖凝结成形,结成一团腾腾的焰色,如金日跃在半空,射出灼热的光芒。

    一片明亮中,方渺看见墓室中央的地面上躺着几条断裂的锁链,染着陈旧的褐色血渍交缠在一处,而本该安静地躺在此处的棺椁却不见了踪影。

    这里很空,空得教人发慌。

    方渺的目光穿过空荡荡的墓室中央,落到了对面的石墙上,一贯的牛头马面图,可每一个地府阴差的眼珠子都被挖掉了,徒留一个个凹陷下去的黑漆漆的空洞。

    她环视一圈,四面墙均是如此。

    不仅如此,四角上空的金翎鸡的兽首也被折断,在地上摔成了七八瓣。

    从这番景象来看,墓中镇压之物似乎逃脱地府阴差的掌控……方渺咬了咬下唇,尖牙在唇瓣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紧接着,她的视线一点一点地往上移……

    墓穴高耸似井,顶部的壁画像是扣紧了井口的石盖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口,让人喘不过气来,蓬勃的阴森气息沉淀下来……方渺不知道自己的呼吸什么时候停住了,眼睛睁大,一眨也不眨。

    第一眼,她看到了一张脸,男人的脸。

    淡眉窄目,鼻挺唇薄,嘴角微微抿起,似笑非笑,搭着那双深邃凉薄的眼,整张脸看起来凶悍又阴险,仿佛毒蛇一般淬了寒气。

    第二眼,她看到这个男人身着繁琐古袍,长发半束在龙冠之中,身下是一张奢丽庄严的王座。男人坐姿慵懒,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上,掌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淌血。

    第三眼,她看到王座之下,浮尸遍野,血淌成了河,河中白骨森森,不知道掩藏了多少性命。

    方渺豁然开朗,她的视线回到那张脸上,跟石壁中的男人四目相对,唇角沁出一丝铁锈味,方渺将其舔舐干净,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

    ……原来是你啊。她想。

    她凝视着那双渗毒的眼睛,忽而眼皮一跳,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异样,却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于是方渺认真的、仔细地扫过壁画中一张张痛苦而又狰狞的脸,最终在左下角的隐秘位置,看到了两个蜷缩着的背影。

    方渺心下陡然划过四个字——

    格格不入。

    她静默地等待了一会儿,却没有捕捉到多余的信息,这个动作持续了太久,方天应担心她陷入某种迷幻之中,凑过来问了句:“怎么了?”

    他观察了一下少女的神情,杏眼明亮有神,却含着一抹超出她稚龄的沉静,“你看到了什么吗?”

    “你看……”方渺抬高手臂,发尾扫过她的肘窝,她指着头顶石壁的一角,强调道,“你看那里。”

    壁画中,刚刚还蜷缩着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半转过身了,方渺眼一眨,再看去,这两人已经彻底转过来了,面容惊恐又殷切,其中一个人抬起双臂,十指张开,似乎按压在一块看不见的玻璃上,远远地望着远处的人。

    仿佛在朝她呼救。

    “动了……?”方天应有些吃惊:“而且,他们的衣服跟其他人不一样。”从款式上来看,不像一个时代背景的人。

    方渺轻点了下脑袋,弧度几乎不可见,她的目光锁定在那两人身上,发现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很快,两人顿了顿,不再言语了,而是眼珠微移,四只手齐齐指向一个方向,正是墓室中的西南角,那处空空荡荡,地面与墙角的颜色更深一些,像是覆着一层褐色的灰。

    方渺想了想,将身上的纸人轻握在掌心,放到方天应的肩上,而后缓步移向二鬼所指的方位。

    左左右右地微挪了几次,方渺倏感一阵阴湿之气擦着她的面颊拂过,身上的汗毛当即应激地竖立起来!

    就是这个方位。

    方渺站定,极其冷静地半眯起眼,细细感受……第一反应就是冷,阴测测的冷意逐渐涌入她的身体,与暖融融的灵气交织在一处,使得她打了个颤。

    纸人萧玉随离开她之后强打起精神,不知怎么的,似乎也察觉到这阵冷意,身子轻抖了一下,但没人发现。

    他又觉得困了,比之前在火车车厢里还要困,那一次是被那个奇怪的男人蛊惑而产生的困意,而这一次,困意如附魂前行,想要将他拉入一个很深很深的黑洞里。

    但他不能睡。

    因此,纸人萧玉随揉了揉眼睛,一腔心神都放在了不远的前方,石室幽暗,阳火符咒仍未消散,可那个人却兀自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

    蓦地,半空中发出一声空气爆裂的声响,焰火熄灭,未用尽的灵气散作薄雾。

    方渺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微弱的潺潺流水声,逐渐近了,逐渐响,响声越近,那流水声越是汹涌,待奔腾到她面前的时候,水声已如滔滔江水,朝她迎面扑来,不可违抗。

    她仍站在原地,半步都没退,紧紧抓着脑子里窜过的那一丝熟悉之感,下一刻,水声已至面前,方渺终于回想起这道隐秘的熟悉……那天她遭到咒法反噬,醒来便坐在忘川摆渡船上,放眼望去满目都是阴冷的黄泉水。

    ——这是阴河。

    念头刚落,阴河奔腾着、呼啸着,重重地撞上了她!

    方渺身形一晃,顿时失重般地倒落,仿佛整个人被看不见的阴河冲飞,而在方天应与萧玉随的眼中,方渺只是晃了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方天应只来得及探出一只手,然而同一时间,他肩上的纸人忽地失了力,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甚至在半空中打了几个卷,无力地躺在了地上。

    谜一样的少女不见了,纸人中的魂也不见了。方天应蹲在地上,戳了戳地上的空壳,又看了看放置在一旁的俊朗肉身,最后只能跟那只狂打嗝的大公鸡四目相对。

    大公鸡:“……咯、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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