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这个通知来的太过突然,一下搅乱了柳河大队早已经平静下来的池水。
没等大队有所反应，社员们呼噜呼噜扒完碗里的饭就迅速的行动了起来。
干什么呢？
藏东西！
首先要藏的就是家里的粮食！口粮这两个字，如今很容易就能跳动农村社员们敏感的神经,谁还有功夫关心这个通知那个检查呀，总之就一点，甭想把粮食从俺们手里要走！
不仅如此,家里的锅、碗、瓢、盆，桌子、板凳,稍微像点样儿的全都想方设法的藏起来，有的藏到土窖里，有的把东西塞到缸里挖了个坑把缸埋到了土里，有的把炕给掀开把做饭吃饭的家伙什儿全塞到了炕洞里,用的方法那叫一个千奇百怪。
林谷雨一家子暂时还不知道这些,不过坐在屋子里都能听到隔壁柳东方家黄英着急忙慌喊柳东方的声音。
大灿嘴里含着的一口饭瞬间就咽不下去了，“娘，咱们家不用把粮食藏起来吗？”
二灿抱着碗,懵懵懂懂的看了下哥哥又看了眼爹娘，没敢再动筷子。
只和和甚事不知，兀自扒饭扒的香甜。
林谷雨听到通知后心里虽然厌烦可并没有那么大的反应,公共食堂如今只是名存实亡,离官方正式取消尚且有一段路要走呢，有什么可慌的？
“我和你爹心里有数，你们不用操心,先好好吃饭。”
才吃完饭,就见黄英推开院门走了进来，把小石头往东屋炕上一放，“嫂子,家里乱，先让小石头跟和和一起玩一会儿啊。”
林谷雨刚点了下头表示同意，她就转身跑了回去，嘴里吆喝着让柳东睿把铁锨拿出来，等林谷雨刷完锅洗完碗抱着小石头过去那边，就见黄英跟柳东方两个正坑哧吭哧的搁院子里挖坑呢，都有半人那么深了。
黄英家的格局跟她家很像，林谷雨站在院子里就能把堂屋明间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灶台上就摆了一个黑乎乎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小砂锅，边上还有一只磕破了一角的碗，以及一双筷子，装油盐酱醋的罐子没了踪影，只地上放着三四个拳头大小的红薯。
林谷雨目瞪口呆：“······不就是说重开食堂嘛，也不用这样吧？”
她觉得有点太夸张了。
柳婆子这时正好到了院门口，她虚点了林谷雨一下，叹着气说：“我就担心你这孩子一向手面大，可能不把这些小东西放在眼里，这回可不行那样啊！”
什么这样那样的？
再说，这事儿跟她手面大不大有什么关系？就算要把粮食藏起来，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吧，一家三口就一只破碗，一个碗口大小的砂锅，还有几只小红薯，日子不过啦？
柳婆子伸手接过石头，催林谷雨赶紧回家：“赶紧回去把家里的吃的给收起来去。”嘴里念念叨叨的，“别觉得老婆子我不认字就啥都不懂，上回搞公共食堂宣传的多少的好，结果呢？多少生产队后来遭了难……都是乱来，可不能再信他们……”
林谷雨忍不住纠正：“娘，通知里说的是让开食堂，没说让咱们再炼钢铁。”因此不用把桌子板凳这些也藏起来！这一点她很确定的。
“那谁知道呢？藏好了对咱们来说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谷雨还能说些什么？！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反应，劝也没用，因此她也就不劝了。
村里可不只柳婆子是这样的想法，王秀娥也很不放心的嘱咐两个儿媳妇，“你爹当他的大队长，咱们当咱们的普通社员，别的社员咋弄咱们也咋弄，可别犯傻，眼睛都放亮点······老大家的，你去灶底下翻一翻，看是不是有个破砂锅，就把那个摆出来当个样子。”
柳建业媳妇：“娘，那砂锅下面裂了个大缝，好几年没用过了，能行吗？”
王秀娥摆手，“有啥不行的？难道把好锅摆出来让他们收走呀？就按我说的办！别管谁问，一口咬死了咱家就是这么个条件。”
“老二家的，把橱柜里那些个好碗全收起来……”
“建业，建华，你俩也别闲着，把屋子里那些红薯、粉条、红薯粉什么的都藏到土窖里去……”
一家子人，除了闷头抽烟的柳光耀，其它人全被她使唤的团团转。
柳光耀忍不住说：“你在这瞎折腾啥呀？谁告诉你开食堂就要来家里收东西了？再说就算是要收，咱们家也不该这么做，要带头······”
王秀娥直接打断他：“那也没说肯定不收呀？莫名其妙来这么一个通知，谁知道是啥回事儿？”咱不是没带过头，刚开始开食堂已经带头把家里的两口铁锅捐了上去了，然后碗、盆子、自家腌的咸菜、闷的酱豆什么的也拿过去不少，这一回，她是不准备带头了，谁爱说啥说啥去！
“别人当队长，家里人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好东西都往家里搂，我就问你咱家啥时候多分过一点东西了？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规矩，今儿这事儿你别管，管了我们娘几个也不会听。”
柳光耀沉默了一会儿，啥话没说，背着手就往外走。
“干啥去呀？”
“咱不是不了解情况嘛，我去大林子家
打听一下公社那边什么情况。”
今儿上午突然来这么一通知，他现在也满脑子浆糊呢，搞不清楚公社那边打算干什么。
柳东睿给柳光耀倒了杯水，“公社那边具体什么打算我也不清楚，这个通知我也是才知道。”
不过，农机站跟公社大院紧挨着，他每天都要去公社食堂吃饭，多少能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消息，他悄声说：“听说昨夜县里临时召开了一个电话会议，我估摸着可能跟这个会议有关系。”
事情其实并不是他听人说的，而是自己无意中发现的。
这两天他一直在琢磨怎么给老婆孩子弄点好东西回来，心里有事儿，夜里没睡好，早上起的就有点晚，到单位的时候差不多到上班时间了，正好碰见了几个部门的老大，一个接一个的踩点过来，奇怪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全带着俩黑眼圈，而且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的打。
年轻人熬一晚上夜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精力充沛，上了年纪的人就不行了，一夜不睡觉好几天都恢复不过来，柳东睿一眼就看出来，那几个人昨天晚上估计没怎么睡。
集体失眠？
他可不信！
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要知道被老百姓逼着喊着开粮库放粮的时候，这群人也没着急到全都失眠的程度，肯定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估计还不是小事。中午打饭的时候，他故意跟几个秘书坐在了一桌，佯装关心领导身体，偷偷问了一下，有一个小秘书平时跟他关系比较好，对他没那么大的防备心，就随口说：“领导昨儿晚上开会了，一夜没睡。”
柳光耀皱眉：“听你这意思，这公共食堂不弄还真不行了？”家里老婆子都反应那么大，他原本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先不弄呢。
柳东睿摇摇头，县里连夜开会，没有跟大队打招呼就下了这么一个通知，十之是严令，必须限时弄好。
柳光耀就深深的叹气：“如今社员们对公共食堂意见大的很，二队和三队的队长刚听见通知就跑过来找我了。”越是吃过这方面亏的这回的反应就越大，吴二有甚至急出了一身冷汗。
柳东睿就劝：“倒也没必要那么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冷静下来想想，现在开的公共食堂跟最开始肯定不一样了，只要控制好不出现随便吃随便喝，其实跟大家伙麦收搭伙吃饭差不多。”
可是社员们可没那么容易冷静下来，很多人一听见就上了火了。
所以，重开公共食堂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首先得做好社员们的思想工作。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谷雨窝在柳东睿怀里疑惑的说：“我今儿琢磨了半天，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有点说不通。”
柳东睿的下颌顶着她的额头，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说说看。”
林谷雨往上挪了一点，跟他面对面，“中yang工作组不久就要来了，我觉得这种时候不可能是来学习什么公社经验，”以现在的成果来看，西阳公社并没有成功经验，相反，全都是教训。
“然后呢？”
林谷雨：“我觉得是来调查研究实际受灾情况的。”中yang不可能看着老百姓受苦而不管，这些她都能很容易看懂的事情，那些衙门里的老油子会看不出来？
绝不可能！
所以，她就不懂，“县里突然要搞公共食堂，又能掩盖什么呢？”死了那么多个人，就算可以堵住一个人的嘴，却不可能堵得住几十万人的声音，“不过是欲盖弥彰。”
柳东睿淡淡的笑了笑，声音凉凉的：“很简单，哪怕‘皇帝的新装’已经被现实给戳破，而且是千疮百孔的那种破，那些拥护者还没完全死心，还没从美梦里清醒过来。”
活跃分子们不用对国家对的社会又什么贡献，甚至也不需要有什么个人成就，只用扯好“大跃y”的大旗，嘴里不断高喊着“振聋发聩”的口号，再描绘一些极其宏伟的建设蓝图，就很容易能“出人头地”，虽说不能一步登天，可也不用像蜗牛一样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的往上爬，吃了这么久的甜头，有些人是不舍得就此放手的。
他们还在等待着大好形势的再次到来，准备做时代的“弄潮儿”，期盼着能继续翻云覆雨······
不过是掩耳盗铃的丑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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