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林谷雨找出来一身补丁最多的旧衣裳,一条围巾把头和脖子全都围了起来,手上戴着自己做的土棉布手套,两只裤腿分别用布条绑了起来,白色长棉袜护住脚腕,脚上蹬了一双半旧不新的黑布鞋,一看就是个出门干活的样子。
穿好后,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自己从头到脚没有皮肤裸露在外,这才叫柳东睿,“我准备好了,这就走吧!”
柳东睿穿着大背心宽裤衩,这才从炕上一跃而起,盯着她咋舌道:“你确定要这么着出去?”
见林谷雨坚定的点了两下头,一点也没有更换装备的意思,他扒拉了下头发,商量着说:“要不,你在家等孩子放学吧,我自己去。”
虽说太阳已经到了西半空中,可七月下旬的天气,哪怕到这个点儿,地里还跟火烤似的,她又捂的这么严实,别东西没砍回来,再把自己给闷中暑,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林谷雨不同意,大灿和二灿还得一会儿才放学呢,和和又睡着了,她现在刚好没什么事儿做,正想出去走走看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呢。
“人多力量大,两个人去弄的快点,麻利点的话,明天就可以搭架子了。”
柳东睿真心觉得没必要如此,由于多加了两间厢房还有洗澡房,现在的院子比之前小了不少,总共十来米的小道儿,能用多少树枝子?他一个人去完全没问题,犯不上大热天的让自己老婆受这种罪。
不过看谷雨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柳东睿只好把要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她天天照顾孩子吃喝拉撒睡,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至少得有二十个小时是困在院子里的,心里估计也呆烦了,这回就权当是带她出去散散心了。
柳东睿二话不说把脚上的鞋提好,又往脖子里围了条毛巾好用来擦汗,“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走吧。”
林谷雨从厢房里拎了一把镰刀一把砍刀出来,“你确定不用换身长袖长裤?”反倒不放心的劝他:“前几天你不是还说那边树枝子上长了好多尖刺嘛?这么光着胳膊和小腿,小心身上剌的全是红印子,又疼又痒多难受啊。”
柳东睿火力旺,嫌太热不愿意穿那么老些,“没事儿,到那儿我小心着点,穿多了出一身汗衣服贴在身上不舒坦。”
好吧。
具体地址在哪儿他也没说,只让林谷雨坐上车跟他走。
林谷雨瞥了他一眼,笑道:“不就是去砍个树枝子嘛,干嘛还神神秘秘的?”走就走,谁怕谁,“反正你总不可能把自己老婆给卖了!”
柳东睿眨巴下眼睛,“那你可得对我再好点。”
怎么这么贫啊你!
林谷雨攥着两把工具,踮了下脚尖就坐到了后座上,右手拽着他腰间的衣服,“那就走吧。”
出了村子,路上就看不到什么人了,林谷雨索性就搂了柳东睿的腰,脸颊贴在他后背上,他身材高大,恰好能帮着挡一挡太阳辐射,悠闲的乡村田园生活要是女主人脸上晒出一脸斑,那可就没好不起来了。
约莫骑了三四里路,柳东睿突然停了下来,也没下车,只一脚支在地上,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小庄子跟林谷雨说:“前边那个庄子看见了吗?就是赵庄大队,那庄子前面有一条河,到现在还有水呢。”
林谷雨就明白了,“咱们大队挖的那几口井不就是跟赵庄大队那条河有关系?”她扭头看了一圈,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芦苇荡子的影子,他们是从村子中间的巷子过来的,距离芦苇荡子有点距离,看不真切。
“好久没往后头来了呢。”她感叹道。
自己家在村头,唯一跟村后头有关系的就是芦苇荡子里那几口水井了。天气旱,家里的水井还没打,现在还是要到这边的水井里挑水吃,不过家里的水缸不用她操心,柳东睿每天下了班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水缸里的水用不用补给,林谷雨心疼他担水辛苦,平常用水很节省,而且都是多次使用,一缸水家里差不多能用两天到三天。
算起来,她真的很久没来过村后头了,上一次过来村子后头还是来逮吴金喜父子。吴金喜去世虽然还不到一年,但随着吴家的分崩离析,社员们在灾|荒中的挣扎求生遇到了种种苦痛,慢慢的就把这一家人给抛在了脑后。
短短几个月,竟然给人一种世事变迁的岁月感。
林谷雨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胡思乱想什么呢!
那边柳东睿“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回答她的问题还是附和她那一句“很久没来过后头了”。
“那边地势比较低,听说往年雨水稍微多一点,他们村子就容易被淹,没想到这两年反倒救了整个大队的命了,最旱的时候这方圆十几里地的人都跑过来打水,赵庄大队的人为了水源没少干架。”
没头没脑的怎么说起这个了?
林谷雨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如果柳河大队断了水,她肯定也是哪边有水就往哪边去,这是求生的本能,她干脆打算他:“是不是已经到地方了?”说着就要跳下车。
柳东睿止住了她的动作,“没呢,还有个两三里地,很快就到,不过前面没大路了,得从小道儿拐进去,小道儿人走得少,路没那么平坦,你可得搂紧了哦。”
林谷雨捏了下他
腹上的肌肉,“放心吧,我肯定坐的稳稳的。”
车子拐进了一条羊肠小道,路面坑坑洼洼,好在柳东睿车技不错,林谷雨没觉得很颠簸。
路上柳东睿又续上了刚才的话题,“离赵庄大队和咱们柳河大队不远有一个郭庄大队,据说郭庄大队这几年死了不少的人,有饿死的有,有跟赵庄大队抢水被赵庄大队的社员给打吐血死了的,还有······”
“我想表达的是,咱们大队一千两百多口子,除了吴金喜是自己作死的,其它无论是年迈的老人,还是嗷嗷待哺的孩童,没有一个人饿死。”他一只手握着车吧,一只大掌紧紧覆盖在林谷雨手掌上,“当初的目标也算是达到了。”
林谷雨“噗呲”笑了出来,“我还在猜你刚才没头没脑说那些是要干嘛呢?原来是说这个啊!”她吧唧一口亲在了柳东睿背上,“还有一段黎明前的黑暗呢,咱们再加把劲儿,争取把小日子越过越好!”
林谷雨的田园小日子里包含了在院子那条小道儿两旁搭一排架子,边上种上葡萄,幻想着待到河水涨满,桥头垂柳,波光粼粼,葡萄架下,细雨沾尘,青砖黛瓦粉墙的小院里,生机勃勃,这些全是她对生活的期盼。
在柳东睿耳边唠叨了一两回,他也只是“嗯嗯”几声,说让她看着办,和和生日后没几天,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给她剪了十几个葡萄枝条回来,风尘仆仆的,让林谷雨又惊又喜又心疼。这不,经过漫长的一个来月,扦插的葡萄枝条终于长出了根须生出了绿色的嫩芽,让林谷雨离她的“葡萄架”风光又进了一大步。
她本来打算砍点软一点的杨树枝、柳树枝搭成一排弧状的架子,柳东睿没同意,“这葡萄产量可不低,结了果子,肯定得把弧状的架子给你坠弯了,还是搭平棚架,选几根结实一点的木头,更美观实用。”
林谷雨当然知道平棚架更好,葡萄架下的空间也更开阔,可问题是,家门口几颗杨树的小树枝早就被她砍秃了,只剩尖子上几个大枝子,就算踩着□□都很难够的着;村里其它的树属于集体所有,不能随便砍,而且前年炼钢铁时,集体的大树几乎全砍光了,现在都是栽了没两年的小树苗,根本没法串树枝。
柳东睿这才说要带她去“荒郊野地”里砍野树条子,具体地址没告诉她。
只据他所说,村子附近有一大块坟地,坟地里野生野长了不少杂草和野树,得有十几年快二十年了,地方比较偏,在三个大队交界的地方,平常几乎没人来,大队里也不管,可以来这边砍点树枝。
林谷雨作为一个很宅很宅的外来媳妇儿,一不用去地里上坟,二不用去给祖宗烧纸,根本没了解过他所谓的大坟地在哪里。
反正柳东睿会带她去,林谷雨就没追问地址,她当时对别的事比较好奇:“这两年平原地界儿那么缺柴火,就没人去那边砍树枝子去?我咋不信呢?”树枝子烧炕难道不比穰柴好用多了?“要是不分那一批煤矸石,说不定现在还能多少点砖瓦出来呢。”
柳东睿就笑了,说还是跟传统的观念有关,“这边农村的社员对坟地看的比较重,坟地上的长的东西几乎没人会动。”而且那边坟地上大都是带刺的树,长的密密麻麻的,砍着费劲,以前不缺柴火,沟里随便割把野草没两天就晒干了,社员们完全没必要费劲儿来这儿跟野树较劲,“再加上这地方离庄子比较远,慢慢的社员们可能把这地儿给忘了。”
就连他当时完全都没有想起来,大队长也一样。
传统观念这一点林谷雨倒是能理解。在后世,随着农村的坟地侵占越来越多的耕地,有些地方政府不得不强制取缔土葬,甚至搞起了平坟运动,在社会上还引起了不少争议呢。
两三里路很快就骑到了。
林谷雨跳下了车子,就看见右手边杂草野树丛生有好大一片地方,粗粗估计也得有十来亩地面积那么大。
她不由得“嗬”了一大声,“这地方好大!”而后好奇的喊柳东睿过去:“你快来看,这边上的地面竟然是平的,我好像一个坟头都没看见。”
柳东睿给她使了个眼色,林谷雨不再问,柳东睿把车子放好,满满的走到了她身边。
就听见他声音低沉的说:“这块地方跟别的坟地还不一样,以前只是片荒地,后来就变成了乱坟岗。”
乱坟岗?什么个情况?林谷雨拧眉看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十几年前那场举国皆知的大灾难你知道吧?据说这里面埋的就是那场灾|荒没逃出去后来饿死了的人。”
当时世道混乱,十室九空,没有掩埋的尸体被老鼠啃、被鸟儿啄的不成样子,掩埋的浅的尸体被饿很了的野狗从土里扒出来,撕咬的面部全非,由于死去的人太多,后来都分不清谁是谁。
灾民回乡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安葬那些死尸,新选出来的村长没有办法,只好找了这么个地儿挖了大坑把尸体全埋里头了。
“里面躺了那么多人,一个挨着一个,根本没法起坟头,只能平上了。”
林谷雨心里“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平常上工的地里也有土坟,不过可能是因为那些坟都有主儿,坟周边都收拾的很
干净,不像这边没人搭理,长了这么多的杂草和野树。
她唏嘘不已,“看着面积应该是死了很多的人,看来电影上演的还挺贴合事实。”
柳东睿:“听爹娘说刚开始没这么大面积,也就差不多两三亩地大小。隔壁的几个村子也饿死了很多人,逃荒回来的人就学着柳河村把村里的尸体全抬了出来,在旁边挖了个大坑给埋了,这才形成了这么大一块坟地。”
林谷雨就说:“既然是埋的是村子里的人,肯定有同姓的,那你们每回烧纸来这里吗?”怎么从没听他说过。
当然来,要不然他也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只不过不往里走,就蹲在边上烧几张纸钱。”
难怪柳东睿没提前跟她说!
虽说接受过多年的无神论思想的熏陶,可面对这么一大片坟地,“孤魂野鬼”林谷雨心里还真的觉得有点怂,刚才觉得是凉风习习,现在莫名的觉得是阴风阵阵。
她上牙磕着下牙,“咱们还是别往里头去了,我看外面这些树枝子就挺好,呵呵,挺好的。”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十几岁时那个从不知害怕的林谷雨越走越远。
“早干完早完事。”
两个人就一边说着话,一边吭呲吭呲的行动了起来。最边上有一颗很大的苦楝树,柳东睿爬了上去,拿着砍刀“梆梆梆”的砍这大树枝,林谷雨就在旁边砍一些小的带刺的枝条,这个砍着不费力气,但把上面尖刺一个个全刮掉就比较耗功夫了。
花了一个来小时,柳东睿砍了十来根小竹竿粗细的长树枝,个个都有两三米长,林谷雨刮了二十来根大拇指粗细的枝条,只有一人那么高。
“就这些,搭葡萄架子肯定都用不完,到时候可以拿来给豆角、黄瓜搭架子,刚好家里的用了好几年,都晒朽了,也该换换了。”
柳东睿下了树,笑说:“你想的倒还很长远。”
那可不!能别来这个地方就别来了,莫名感觉阴气好重。
柳东睿用一根麻绳把大大小小的树枝捆了起来,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林谷雨就坐在前面的大杠上回了家。
才推开院子大门,林谷雨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了“咚”一声响,她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不会是和和掉地上了吧?”小丫头睡觉有点不太老实,爱滚来滚去,林谷雨经常担心她有一天会掉到地上去。
柳东睿:“不会的,那是青砖铺的地,真摔下来了孩子该嗷嗷哭了。”以小闺女那个腿上的劲儿,估摸着是自己下炕了。
可林谷雨不放心呐,拔腿就往屋子里跑,然后就看见和和赤着脚穿着红色的棉肚兜兜从堂屋“哒哒哒”跑了出来,细软的头发被她滚的炸了毛,随着她的跑动一颤一颤的,红扑扑的脸颊上还印着凉席的菱形方格印,可爱到爆棚。
林谷雨蹲下身子,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小宝贝睡醒啦?怎么就自己跑下来了?下次记得要穿鞋子哦。”
和和小肉手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奶声奶气的喊:“妈妈,喝水水。”说着就要靠到林谷雨怀里来,让妈妈抱她去喝水。
林谷雨出了一身的汗,身上还沾了很多碎屑,埋汰的很,赶紧摘点手套拉住了和和的小手,“妈妈身上脏,不能抱你,我去给你倒水,你自己乖乖抱着喝水水,好不好呀?”
和和眨巴眨巴黑葡萄似的大眼,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奶唧唧的说:“好呀。”
给小闺女倒了小半杯凉白开,让她坐在自己的小靠背椅上喝水,林谷雨才打了盆水洗了手、脸、还有脖子,那边柳东睿已经把一大捆树枝拖进了院子。
林谷雨叫他先去简单洗一洗,“趁着衣服脏,一会儿咱们干脆就把架子给搭上,搭好架子再仔细洗个澡。”
从厢房里找出木锤和铁锨,林谷雨挖坑,柳东睿把大一点的楝树树枝往坑里戳,再踩着摞起来的高凳敲敲打打一番,小道儿两边各立好了六根大树枝,整起对称。
再用大拇指粗细的小枝条把两边的楝树枝绑在了一起,一路六个口字型的架子就搭成了。
柳东睿看着不太满意,“树枝跟木桩还是有差距,风一大说不定就给吹歪了。”他拿起小枝条在楝树枝中间绑了一道儿,又在葡萄架两头用大树枝斜着支撑了一下,这才觉得牢固了一些。
林谷雨帮不上别的忙就先去洗澡,柳东睿负责最后再完善一下,确保这个葡萄架子足够稳固。
洗完澡出来,柳东睿竟然已经把葡萄苗给移植了过去,林谷雨一手叉着腰,一只手端起茶杯慢慢的喂他喝水,“等过一两年葡萄藤爬满架子,郁郁葱葱的,这院子里就有点意思了。”
等明天,去沟边挖几颗野菊花,野枸杞、半枝莲,种到墙根下,破瓦盆里弄点土撒几颗凤仙花的种子摆到走廊下,院子里五颜六色的花都有,光想象就很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小院子一点一点的美好起来啦······感谢在2020-09-2821:58:41~2020-09-2923:1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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