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不大的四方桌上铺满了工分本、账本,算盘珠子啪嗒啪嗒的响着,柳东方和柳东明正在算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账,柳光耀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瞧着桌子,一声不吭。
柳文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实在忍不住了才问:“算出来了吗?账上还有没有钱?”
他朝着柳东明开的口。
没等柳东明吭声,柳东方先说了:“队长叔,其实这都不用算,从去年年初到现在,咱们就没有余粮可卖,一直是打饥|荒,砖窑厂就前年开了大半年,去年一窑砖瓦都没烧起来,也就那些鸡鸭刚开始能隔三差五的下几个蛋,可那能卖几个钱啊!”
三个生产队的账本去年年底他都看过了,实在是没钱,要不然也不至于去年年底没给社员们一毛钱的分红了,去年的工分不值钱,社员们填不饱肚子因此也不乐意干。
柳文明还想问问编织厂的情况,想想自己媳妇就是编织队的,去年一年好像没去过几次,这才作罢。
柳东明也点头,“东方说的是实话,大队账上没啥钱,咱们队也一样,穷的底儿掉。”没饿死人就算很不赖不赖的了,还想账上有钱,那也太难了,大队账上也就剩点前年的提留款了。
柳东明就着急起来。
在村里头开销虽然比城市里少,可并不是没有,比方说吧,家里的老人孩子身子骨弱,难免发个烧感个冒这疼那疼的,这就不能死扛,得掏钱去看病拾药;过年就算不割刀头肉可去坟上烧纸钱是万万不能省的,这不也需要钱?只出不进哪里能行。
去年没有给社员们一毛钱分红,今年年底如果继续发不出钱来,那社员们肯定不满意,叫谁谁都不能答应白干活不挣钱。
“大队长,您说怎么办?”
柳东明性子直,就说了:“队长叔,叫我说,你想这些全是白搭,咱们队的社员没被饿死就且算不错的了,哪还有功夫想着挣钱不挣钱啊,再说,现在咱们哪有啥东西能拿出去换钱哩?”
柳东方:“去年实在太困难了点,捉襟见肘的,今年倒是有东西能换点钱。”
“啥东西?”柳东明和柳文明异口同声问道,连柳光耀都转过头看着他,眼含期待。
柳东方抿了抿嘴,“就是红薯,去年咱们红薯种的太少了,连社员们口粮都不怎么够,今年大队长让全都种上了红薯,我算着今年应该够吃,说不定还有富余的能换点钱。”
柳光耀就问:“这个数,公粮你给扣除了么?”
柳东方点点头,“扣除了,根据粮站那边的规定,5斤地瓜能顶一斤粮食,我先扣出了夏天的公粮数算的,算下来每个社员一天还能划2斤多红薯呢。”
2斤多红薯不算多,特别是当下饭里没有什么油水,都不够壮劳力一顿吃的,可这个数可比去年好上太多了。以前粮站不爱收乡下的红薯,现在不一样了,粮站也缺粮,红薯都能算好东西了,肯定一卖一个准儿。
柳文明听了,脸上立刻就露出笑容来,如释重负的感觉。
柳光耀却没那么乐观,“春红薯一耽误就是两季,收完都九月份了,秋天的公粮也得先扣出了,算下来,社员们的口粮还是不太够,更别提晒成红薯干去供销社换钱了。”
柳文明的脸又垮了下来,试探着问:“不行的话,早点收了红薯咱们多种点萝卜白菜吧,去年冬天这两样在城里都可紧缺了。”
柳光耀听的出他的话外之意,这是想偷偷去黑市挣点钱呢,
正色道:“想都不要想,作为一个党员,怎么能带头违反国家的规定?投机倒把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想都不能想!越是党员意志就越要坚定。”
好吧,大队长说了算。
柳光耀琢磨了一会儿说:“想要来钱快来钱多,那还是砖瓦厂靠谱,现在国家到处都在搞基础建设,修水库、建厂房、城市里建这种楼那种楼的,都需要砖瓦,还是得把东睿给叫过来,咱们商量商量怎么才能把砖瓦厂给重新搞起来。”
柳文明就更想叹气了,社员们吃不饱没有力气,大队里又发不出钱,给不出粮食,叫谁谁愿意干?而且以前来买砖瓦的大多都是十里八乡的村民,现在都快饿死了,谁还会掏钱出来盖房子呀?有那钱不去黑市买粮食吃。
社员们挣点钱咋就这么难呢!!!
柳东睿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一进屋他就说:“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赶巧,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这都啥时候了,你小子还贫!赶紧的,先说好消息,这一年多听的全他娘的是坏消息了。”
柳东睿把两扇大门敞开,“好消息就是——我给咱们大队送粮食来了。”
柳东明就撇了他一眼:“就你每个月那几十斤口粮,要不是谷雨成天的晒菜干种瓜菜,你自己吃还不一定够呢,拿啥支援大队啊?”
虽然说的是问句,可他一脸的质疑,摆明了不相自己三弟说的话。
柳东睿也明白这时候说这个的确很难让人相信,好像是在开玩笑,口说无凭,他指着院子里的车子,“真的!你们自己看,满满一车上好的麦子,我都拉过来了。”
非常严肃的补充说:“
我没有在开玩笑。”
柳光耀“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把腿往门口走过来,柳光明几个也紧随其后,动作极其的麻利,争先恐后的往院子中间那辆架子车上扑。
柳文明别看比柳东方和柳东明年纪大,可一点没输给年轻人,最先到了车头跟前。
柳文明都不用解开麻袋伸手一摸就知道柳东睿真的说的是实话,那一粒一粒的形状他摸了大半辈子,闭着眼睛凑到麻袋跟前深深的吸了口气,瞬间麦子独有的香味透过麻袋的缝隙传递过来,充斥着他的鼻腔,别说快一年没见过麦子长啥样了,就是再搁几十年他也忘不了这个味儿,“俺里个乖乖,还真是麦子!”
柳光耀紧绷的神色顿时松快了不少,三两下解开了一个口袋,两掌合并捧出一把金黄色的麦子出来,个个儿饱满,低头往嘴里舔了一口,咬上去嘎嘣脆,满口都是麦香味。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柳光耀就觉得眼睛四周酸的不行,像是眼中被人点了一滴醋,上吊着这么久的一颗心突然就像是跌倒了柔软的棉花堆里,就觉得熨贴。
柳东明双手拽着一口麻袋,惊的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唯有柳东方,很快从从天而降的狂喜中清醒过来,他先数了一下,“这一车得有一千多斤吧?三哥,你从哪里弄来的?”眉头皱的死死的,声音绷着,要多紧张有多紧张。
这一句话,瞬间就把看麦子看的眼花缭乱,高兴到精神出窍的几个人的魂叫了回来。
柳东明也顾不上高兴了,战战兢兢的说:“大林子,我和大队长年纪都不小了,受不住惊吓,你可得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说说这些粮食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你小子可没犯错误吧?要真是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连大队长都保不了你,咱们赶紧给人还回去,再好好的反省一下错误······”
都开始语无伦次了,可见是真的担心。
柳东睿摩挲着下巴想了想说:“这也不算犯错误吧,粮食是我跟谷雨路上抢回来的。”
啥···啥玩意儿?抢回来的?那还叫不算犯错误?
柳东明就感觉自己年纪轻轻可能会得心梗,这老三也太不靠谱了!他指着柳东睿颤抖的:“你···你····”你了好久。
柳东睿本想着一会儿要说的事情对这些本土人来说太过匪夷所思难以接受,就想吊一下大家的胃口,活跃一下气氛,没成想先把人给震住了。
他就赶快把昨晚上自己和谷雨无意中看见了一个可疑的人,然后又跟踪到了粮库,又看到那些人从粮库里偷偷往外拉粮食······扒拉扒拉说了出来,当然先略过了看见张志军的事儿,那是一会儿才要说到的。
“我想着粮库里那些十之是救济粮或者返销粮,被粮站那些人卡住了不往下发,故意让咱们挨了那么长时间的饿,我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拉了回来。”
“怕社员们注意,我就先拉来了这么多,家里还有一辆架子车的粮食,等天黑了我再给拉过来。”
嗬!还有嗯,那可就好几千斤了!省着点吃够社员们吃一段时间了。
“那么多你俩咋弄回来的?得忙活到大半夜吧?难怪今儿都没看见谷雨出门呢,干啥不回来叫我们啊?”
实际情况当然没法说,只能嗯嗯两句,一言带过。
院子里几个人全是一队的,柳文明就叫柳东明,“赶紧拿钥匙,先拉到咱们仓房里去。”
这是不想让二队和三队占便宜了!
柳东明瞧了柳光耀一眼,见他没有反对,赶紧喊柳东方给他帮手,两人拉着一车粮食就往一队仓房里走。
“好消息我们知道了,那坏消息呢?说说看。”柳光耀问。
坏消息就是偷粮这事公社里面出了内鬼!
柳光耀大吃一惊,一拳狠狠锤在四方桌上,震得算盘上的珠子换了位置,“你小子可看仔细了,确定是张志军?”
“我亲眼看见的,带人进粮库的不是粮站的站长□□,而是种子站的站长张志军。”
所以,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小偷偷粮,而是张氏兄弟拿着国家的资源,利用自己职位的便利,投机倒把,倒卖粮食!
他们两个怎么敢!柳光耀牙齿咬的吱吱作响。
那可是几十万社员们的救命粮!如果去年年初救命粮及时的发放出来,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背井离乡出去逃荒要饭,不会有那么多的老人支撑不住,饥寒交迫中离世,不会有那么多的女人生病,不会有那么多的小孩子三四岁了还没有气力站起来学走路······
“他们没什么不敢的,都敢拖欠大队的粮款好几年,偷偷倒卖点粮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是为了钱。”
“蛀虫!”
“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柳光耀咬牙切齿的说。
是不能,这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利用好了,顺藤摸瓜能扒拉出一串大小人物,但不能操之过急。
柳东睿就把贴大字报的事儿也给说了。
“那几个人你真捆了扔公社门口了?不会半夜偷偷跑掉吧?”柳光耀倒了杯热水,呼噜噜抿了一口,才问柳东睿。
那不可能,每个人手脚都捆着了,还全打
的死结,跑不了。
“大字除了贴在公社门口,别的地方还贴了吗?”
贴了!谷雨恨不得有更多的人注意这件事,骑着车子在大街上贴了一圈,十几张是肯定有的,足够镇上的人关注到了。
“今天一早,公社那边就很热闹,公社王书记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现在应该在开会讨论怎么处理。”
柳东睿早上去公社转了一圈,农机站的几个人都去了公社院里看热闹,他看了一小会儿,找了个理由就回来了。
柳光耀点点头,他打算一会儿回家让建华去公社门口探一探情况,看看公社那边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柳东睿就跟他商量起重新开起砖瓦厂的事儿来,“您说的对,砖瓦厂还是得重新开起来,不说别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至少得先帮助咱们队里的社员把土坯房茅草房扒了,换成结实耐用的砖瓦房才行。”
柳光耀心说大林子这小子心里想的还挺大,自己家现在还住着土坯房呢,现在就想着让全村的人都能住上砖瓦房,去了公社上班咋变得有点飘了呢?
他刚才是说砖瓦厂来钱多来钱快,可他没说出来的是城里那些大厂子从哪个厂子买砖瓦都有特定的门路,基本上找的都是县里甚至市里大厂子,像柳河大队的砖瓦厂人家一般都不看在眼里,不是说你想卖给人家就能卖出去的。
“听说县里好多个工厂都停工了,正在建的那啥面粉厂建了一半就搁那了,水泥厂要建一个大院子,现在还豁着口呢,为啥?买不到砖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就是招进厂子里的工人连饭都吃不饱了,哪有力气爬高爬低的去搞建筑?就算咱们把砖瓦烧出来,卖给谁去?”
“烧砖瓦的材料不用掏钱买啊?不给好处社员们会愿意帮着摔砖坯?这些话说的轻巧,可真办起来就难了!”
总之一句话,既担心砖瓦烧出去没有销路又担心社员们得不到好处不肯使力气干活。
柳东睿可一点不担心砖瓦会没有销路,现在已经步入60年代了,国家背负着巨大的压力需要快速的发展建设,并且随着国际关系的紧张,三线建设很可能已经提上了日程。屏南县就在三线建设的中线上,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工厂出现,随之而来的家属院、学校等等,这些都是大趋势,只要是基础建设就离不开砖瓦。
当然,这些是他根据历史课本推测出来的,当不了明面上的理由。
柳东睿就说:“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就算成立建筑现在停了,那也是暂时的,等灾荒一过,买砖瓦盖房建工厂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现如今城关公社的砖瓦厂倒闭了,这对咱们厂子来说是好机会。”
柳光耀张嘴想反驳,谁能知道啥时候饥荒能过去?要是再像四几年那会儿一旱好几年,旱灾过后又接上蝗灾,好些年恢复不过来,那砖瓦厂可咋办?
柳东睿笑了笑,说以前可不能跟现在比,党克服困难的决心和能力不是以前那种政府能比的,而且,就算暂时不能外销,内部销售的市场还是很大的。
柳光耀没听懂这两个新鲜词,拧着眉头问他是啥意思。
“前年烧出来的砖瓦基本上都被公社还有别的大队的买走了,咱们自己大队也就只有几家零零散散的买了点砖瓦,这就叫往外面销售,而内销呢,就是咱们大队的社员自己烧自己买。”
煤矸石很便宜,烧出来的砖瓦可以再便宜一点卖给社员们,那些家里没钱买砖瓦的社员们呢,可以去厂里制砖坯,厂里用砖瓦抵工钱,比如说制一百个砖坯可以换五块砖或五片瓦,“社员们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计工分,而是直接能把劳动兑换成实实在在的砖瓦,相信肯定有社员愿意来干的。”
饥|荒年代,工分根本不值钱,不如直接给砖瓦受欢迎,干的多了,还能额外奖励点粮食,估计有的是社员抢着来干。
粮食现在可是有价无市,那些粮食也是柳东睿给砖瓦厂找的“启动资金”。
事实上,就算砖瓦厂现在开起来,想要往外销售也是苦难重重,光是道路上的限制就够人喝一壶的,城里比乡下严多了。
柳光耀也只好点头同意他试试,大队账上那点钱,也就够买一车煤矸石的,成不成的,再看看吧。
社员们口粮的问题解决了,他这块心病就算治好了,年轻人想折腾那就折腾吧,总不能比现在还差!就算外面卖不出去,自己大队社员买了盖房,那也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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